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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剧组里的年轻人
我们剧组工作人员中的年轻人,朝气蓬勃,积极肯干。
剧组因为经费紧张,剧组搬迁又多,到任何地方都有装车卸车的问题。每次都需要四五个卡车装服装、道具和其他许多物品。每到一地,装卸车的工作量相当大。如果请装卸工,会费时又费钱。
我提出:“大家都参加装卸车,连主演在内!给剧组省掉请装卸工的钱!”大家都踊跃响应。每次装卸车,大家都参加,金莱他们四个主要演员也不例外。
这些工作人员不只是工作中的中坚力量,而且随时可以变成剧组的临时群众演员。每当需要时,他们就听候召唤,化妆上场!不论神仙,妖怪,还是太监,和尚,他们都演过!时间长了,他们竟成了剧组里的第二个班底!经常可以看见有人穿着剧中人物的服装,在摆道具,搞灯光,张罗布景。
看着大家这样朝气蓬勃,干劲十足,我深感剧组给他们的报酬实在太少!像他们这样的工作人员每人每集只有三四十块钱,多的也就是五六十元!可贵的是:他们谁都没有提出过增加报酬的要求。
我向老阮打了报告:希望酌情给以装卸车的补贴,高原补贴,特技补贴,当群众演员补贴……等等。其实每次补贴也就只有三五毛钱!老阮同意让我们根据具体情况,酌情处理。于是我可以很大胆地宣布:“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每桌加两瓶啤酒!”于是大家欢呼雀跃。每次一有装卸车的活儿,他们就说:“今天又有啤酒喝了!”
(4)团队里的规矩
《西游记》不是短时间拍得完的!我对大家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首先:不能跨戏
试集开始时,我们就因为雷鸣的兼戏而被动加班,搞得大家疲惫不堪。《西游记》所需的时间又长。总加班可不行。我要求剧组里的所有成员都不能兼演别的戏,专心一意地在剧组工作,拿剧组当家,剧组的事是第一位的。有事可以请假。
剧组里任何人都是一样待遇。几位主演,也都是和大家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因为他们几位毕竟工作比较辛苦,尤其“猴”和“猪”,不论寒暑,他们永远要戴着面膜演戏,连吃饭、喝水都难。所以对他们的休息要照顾得好一点,给他们安排比较好的住宿条件,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特殊了
剧组里一个主要的美工师,在拍摄第一个《除妖乌鸡国》后,他曾经对剧组里的一个人说:“电视剧没有什么搞头!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多走点地方,积累点素材,为我将来画画用!”
有人居然对《西游记》的工作持这种态度,我非常气愤!《西游记》不是谁用来赚名求利的桥梁!既然“没有什么搞头”,那就请走!但是他坚决否认自己曾经说过这话,而且向我表了决心:要“坚决在《西游记》剧组干到底!”既然如此,我也就罢了。
后来,他一直在剧组干到《西游记》全部拍完,而且越干越来劲!
这里我想提一提服装管理李老师傅。介绍人说他是北京京剧院的老师傅,干了一辈子服装,当年是某位著名京剧演员的“跟包”,工作态度特别好!《西游记》的服装各色各样,不论是折叠,烫熨,保管,都是需要行家里手才行,于是我马上就请他进组。
但是我刚看见他就吓了一跳:这位李师傅才六十多岁,看起来却像八十多岁的人!他弯腰驼背,满脸皱纹,又很瘦弱,风都能把他吹倒!他能上《西游记》吗?这是要日以继夜,跋山涉水的呀,他的身体能行吗?但是这位老人家毫不迟疑地说:“比这再苦的日子我也过过,和大家在一起,有什么苦的!不用担心我的身子骨,我这一辈子就没有胖过!”于是,我把他留下了。他当上管服装的头儿,还交给他两个徒弟,让他带带新人。
以后的日子里,老人家的堪为模范的工作态度,使我自始至终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对剧组的日程是按年度,按月,按日子作的。因为这里包括地域、气候、场景、剧情、剧本写作,演员各方面的调度,安排。全年的计划非常紧凑。几乎是一天也不许耽误。我要求大家严格按照时间表,哪个工种误了,就耽误了整个剧组的活动!因此每个工种都必须提前进行安排。尤其是制片部门的工作,更是紧张。好在我们有几个非常能干的剧务,他们能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有一个小例子:在拍《误入小雷音》时,我们大队转点从建德到杭州排戏。日程很紧,打前站的是李诚儒,他只提前一天出发,去解决大队的食宿问题!那时杭州的条件不是很好,宾馆又少,根本找不到这么多的人的住处。可是大队第二天就要到了!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关系,居然把林彪在杭州的住处打开了
还有一件事,想起来也挺可乐:
我们在杭州拍摄《趣经女儿国》时,剧中的卯日星官是个公鸡,虽然戏不多,但要找个形象有特点的演员。我们和北京的一个演员定好了,要他×月×日到达杭州,一定不能误时……他答应得好好的。但到约定时间,他没有来!
头一天晚上,我就考虑:万一他没有来呢?必须寻找后备演员。可是像他这样形象有特点的演员还不大好找!幸好“猴子”立了一功:金莱介绍了当地剧团一位演员,晚上就请来见面,果然很合适。我放了心,先让这位演员备着戏。
第二天,那位演员果然没来!我们让那个备用演员一直等到下午,其他的戏都已拍完,不能再等了。这位当地演员就披挂上阵,演完了这场戏。
直到第四天,我们已经转到杭州的第二个景点,那位演员才来到剧组。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迟到,还嬉皮笑脸地:
“导演!我来了!什么时候拍我的戏?”
我看看他:“你来了?今天是几号?”
他满不在乎地:“对不起,我来晚了两天,没耽误事儿吧?”
我对他笑了笑:“耽误了!你的戏已经拍完了!”
他有些倚老卖老:“不可能!这才两天!”
我拉下了脸:“我们的时间是事先说定了的!你不来,差点耽误了全剧组的日程!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他才知道不是假的,反而急了:“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剧组,才一两天,戏就拍完了?”
我说:“我们就是这样!一天也不能晚!”
他软了下来:“导演,我带了我的侄女一块来的,我就便带她去玩了一下,所以耽误了!导演,还有没有别的角色,我演一演补上!”
我哭笑不得:“既然你没有为我们工作,我们就不能给你报销路费!”
后来他左磨右泡,我看他也实在没钱,就答应给他报销了路费,但是他那个“侄女”,我就不管了。谁叫他带着个女孩子游山玩水,不按时来剧组拍戏
《西游记》拍摄时间很长,又不能让大家回家。剧组里没有节假日,更没有星期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在奔波劳碌。
有一个春节,美工师郑越洋、李向铎在福建泉州搭建春节后要用的《传艺玉华州》的景点。过年了,他们为赶工期回不来。那时,我们在北京做后期。我打电话慰问他们,嘱咐他们加几个菜,喝点酒,休息一下。他们说:“没有菜!连做饭的人都没有,他们都放假了。我们吃的是馒头,咸菜,都饱啦!”
在这样紧张的工作氛围中,我必需把剧组建成一个家,让大家能够快乐地安心地工作生活在其中。
每到大的节日,虽然不能放假,我也尽量用别的法子让大家过得快乐。像举行个联欢;参加个舞会;多加几个菜。
我们到云南拍戏,刚到石林的第二天就是中秋节,正是我们准备工作时间。那天我在我们住的小院子里搞了个中秋联欢会,我花钱买了些花生、糖果之类,放起音乐,大家跳舞的,吃东西的,聊天的,唱歌的……玩了一晚上。
过年了,我让制片部门搞一些活动,互相赠送礼物……李玲玉就在剧组里过了一个快乐的生日:大家向她祝贺,为她唱歌,看她吹蜡烛……不知是高兴还是感动,反正她流了泪:“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为我贺生日!”
两个场记是不得不提及的:马丽珠和于虹,也是两个美人儿。她们是我的得力助手。
于虹是二炮文工团来的。她那时已经做过一段场记工作。所以一来就代替了离去的沈慧芬。没想到的是,她一来就被“猴子”(章金莱在组里的昵称)看上了。他采取了种种不为人知的办法向姑娘示爱,获取姑娘的欢心,不久就两情相悦,搞起了地下工作。
他们的保密工作还真有一套:瞒得像铁桶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恋情!戏一拍完,他们就宣布结婚。本来我对金莱有个不成文的约束:拍戏期间不许谈恋爱,免得影响拍戏。但是他能够做到两不误!也不容易。
马丽珠是咪咪的朋友,她被介绍给我时,曾做过场记,但次数不多。她很快就熟悉了工作,而且工作细致严谨,基本上没有出过错误。不管工作多少,她从没有抱怨过。
她不仅担任场记,还几乎成了我的秘书。她有一个最符合我需要的特点:就是能够辨认我的草字!我的字太乱,没有几个人能够完整地读下我的一封信来。我写的东西,时间长了自己都会不认识!可是马丽珠有这个本事,她又写得一手好字,我所有的修改剧本、报告、汇报和给领导的信件都由她来抄写!所以她的工作量增加了许多。我对她特别器重。她比较脆弱,和我一样:“任劳不任怨”,不同的是:遇见委屈的事,我是火冒三丈,她是眼泪汪汪(女孩子的特点吧,这也算不得缺点!)。
她现在是电视剧中心的导演。
(5)一个特殊成员
这个特殊成员,就是我的女儿——丫丫。
她是1970年出生的。我们拍摄《西游记》时,她只有12岁。属于那种既懂事又不懂事的年龄。
我们长期在外地工作,在北京的时间很少。即使在北京,也是忙碌不堪,经常不能回家。女儿的生活和学习就无法照料。
开始时,对她的生活安排我们煞费苦心:
我们每次外出都是几个月,她没人照管,自己又不会做饭,怎么办?在扬州拍试集《除妖乌鸡国》的时候,因为是暑假期间,我把她带去了。可是以后就没有办法了:吃饭,学习,生活都没有人管!
第一次,正好是假期,我把她托给李诚儒的爱人(现在大概应该叫前妻了)看管;他的家离学校远,但那时是假期,住在他的家里还可以。我很感谢李诚儒的爱人,她对丫丫照顾得很好。
但是,开学了,不可能再次去了。第二次,我请我在美国的女儿咪咪的朋友孙紫婴住到我的家里照料她,小孙自己也是不会干家务的人,她把她的姐姐也请了来。两人一起照顾丫丫。
这样折腾别人,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第三次,我把她交给我的母亲看管。但我母亲住在三里河,离丫丫的学校远,走路和坐车都不方便!她就自作主张地跑回家来。
家里没有人给她做饭,她就饿着肚子去上学。同学们有的知道她没有饭吃,经常给她带点,或者把自己的饭省点给她吃!有时,她就根本吃不上饭!我回来以后,才听说这个情况!李诚儒的爱人还告诉我:这个期间,丫丫曾经好几次到她的家里去!那是因为她需要关爱,需要亲人,但身边谁也没有!同时,她想要吃一顿真正的饭!因为家里没有人能给她饭吃,长期以来,只吃同学分给她的一点剩饭!而且时有时无!……听到这些事情,我心像刀割一样疼痛!孩子太惨了,几乎成了个小要饭的!太可怜了!太无助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西游记》停下来不拍吧?
下一次出发前,我们想了个办法:我与宿舍楼下(当时在现在的复兴商业城后面)的饭店“同和居”的马经理商量,请他让丫丫在他的饭厅吃饭,每顿的饭菜共多少钱,记下账,我回来一起结算。他不但同意,而且安排了一位老师傅,照料丫丫的伙食。
丫丫吃饭问题解决了。她有几次都带上好几个同学去吃饭。(我想她是因为过去别人给她带过饭,现在她要报答吧)老师傅看在眼里。几次以后,老师傅对丫丫说:“丫丫,你吃饭,你妈妈给钱,她们吃饭谁给钱哪?”这样,小同学就不敢再来了。
丫丫当时在上初中一年级,学校离家还有一段路。不像原来的育民小学那样方便了。学校里有些半大不大的男孩子,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骚扰小姑娘。丫丫不例外地也受到这种惊扰。这种事,她从不对我讲,但对远在国外的姐姐咪咪说了这种事。咪咪着了急,就叫一个她在国内时认识的朋友天天负责接送丫丫。可是那个朋友也是要工作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咪咪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我。
我在北京的时候,剧组的同志就自告奋勇地去轮流接送她。但更多的时间我们是不在北京的!我就只能叫她尽量和几个同学在一起回家,不要单独活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一年多,一次次为她的生活,我伤透了脑筋,也因为无法解决而感到非常心痛。
她还有一种病——头痛,一疼起来就非常剧烈。开始时是脸色苍白、呕吐,然后闷头睡大半天才能好。有时,她在学校犯了病,她的小同学把她送回家里。可是家里也没有人照顾!她是个特别能忍耐的孩子。疼起来,她就蒙头躺着,也不叫苦,也不哭
我回来以后,这头痛的事她也不对我讲。我还是从李诚儒的爱人那里听说的。我难过极了。为什么她的事不肯对我讲呢?也许是因为她长期无人照顾,得到父母的关爱太少,因而对我们感到疏远的原因吧。
我抽空带她去儿童医院看病,医生说她这是癫痫病,给了药,但越治越不好,反而更重了!我又去找儿童医院,请他们再作诊断,有没有误诊?但他们一口拒绝:“诊断过了!就是癫痫,还有什么可看的!接着吃药!”
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一切都没有步入正轨,医生护士态度都极差,对病人呼来喝去,一脸的政治!就像每个病人都是走资派!没办法和他们讲理!他们给丫丫的那种叫“鲁米那”的药,根本治不了她的病,反而越吃越糟糕!不仅发病次数增多,更可怕的是:她都反应迟钝了!有时叫她一声,她不理,叫上好几声,她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啊?”
天哪,这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不行了!已经历时一年多了,孩子会被我们的工作毁了的
我的焦虑被马丽珠注意到了。她主动提出带丫丫到北京医院去看病。那里有她熟识的一位内科主任大夫。
我们去了北京医院,找到了那位主任大夫,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位大夫说:丫丫根本不是什么癫痫病,而是神经性头痛。这种病到了15岁以后,就会自动消失的……如果继续吃那种“鲁米那”,会把孩子吃傻的!她给丫丫开了另外的对症的药。
为这件事,我特别感谢马丽珠
这个好消息,来得晚了些!丫丫的迟缓反应是用错了药的后果,需要慢慢缓解。按她现在的情况,继续上学是跟不上了,生活再这样无人照料也不行!我可以让她牺牲学业,不要文凭,但不能不要健康!否则,我为《西游记》付出的牺牲就太大了。
几经考虑之后,我打了个报告给领导,详细说明了我们的家庭情况:要求把丫丫带在剧组。让她放弃学习,就在剧组学化妆吧。这是个特殊情况,请领导开个先例。
领导考虑了我们的实际困难,同意了我的要求。从此,丫丫就在她13岁的时候进入了剧组。她随着《西游记》长大,养好了病痛,学习了化妆技术,如今,她已经成了一个优秀的化妆师。
每当想起她的童年,我还是深深感到亏欠了她,使她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使她在应该得到父母呵护的时候,却惶恐地独自面对生活!好在这一切也都成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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