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进程的里程碑 1999年10月18日,“工程”召开了专家组组长会议,对收集到的意见作了归类和讨论,并提出了相应的处理方案。 “工程”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对已有成果进行了充实和修改。 2000年5月11日,夏商周断代工程领导小组召开会议,邓楠、陈佳洱、韦钰、张文彬、江蓝生、刘恕、钱文藻(代表路甬祥)等领导小组成员,以及“工程”特别顾问李铁映、宋健等,共同听取了“工程”专家组的汇报。与会的领导人员对“工程”所进行的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相结合的实践,以及所取得的夏商周三代年代学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宋健在《喜颂初获,不恤闲言》的讲话中说道:关于中国古代史,已经争论了2000多年。三代年代学的难度之大是众所周知的,当年孔夫子作《春秋》,就战战兢兢,没有把握,并产生了“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的感慨。但是,2000多年来,对于中国文明历史的探索,成为中华民族历代学者和仁人志士所追寻的科学理想和怀有的伟大志向。每逢盛世,庙堂民间,就有人站出来为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作出努力和贡献,其中不少鸿学硕儒为此耗尽了自己一辈子的生命。西汉的司马迁,唐代的张守节就是典型的代表。不过从司马迁到夏商周断代工程实施之前,对三代年代学的研究都是孤身奋斗,发奋而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地以多种学科相结合的阵容和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史。就我们正在进行着的夏商周断代工程而言,这是中国学术界第一次把大家团结起来,沿着共同方向,为一个目标而努力。我们应感谢四位首席科学家和参加“工程”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各个学科的自然科学家。正是大家的同心合力,才取得了这样一个阶段性成果,这不能不说是中国科学事业的一大进步。 稍后,宋健又在《酬“断代工程”初遂》中说道:“年代学对人类和世界的影响是潜在的,多方面的。无论哪个民族,人们总想知道他们的历史,了解祖先们是怎么走过来的,前覆后鉴,知故创新。这不是什么"民族主义",而是人类共有的禀赋和文明的觉醒。 爱国爱族和念祖之心是人之常情,人人皆有。研究自己人民的历史是科学界的责任和义务,绝无可非。关于中国古代史,应该坚定不移地继续研究下去。特别希望下一代人,年轻的历史学家们,不恤闲言,勇往直前,续攀科学高峰,超过前人,在科学上取得更大的突破。 继宋健之后,“工程”特别顾问李铁映在总结性的发言中讲道:在中华文明史上,夏商周断代工程所取得的成果具有开创性和里程碑式的意义。在科学领域,自然科学的重要性早已为人们所认识,但对社会科学重要性的认识尚不充分。我想,人类首先要把自身的问题搞清楚,把自己生活于其中的社会搞清楚。社会科学的重要就在于它是关于人的自身、关于人类社会的科学。在20世纪末,特别是面临即将到来的新世纪,如何找到一条途径,进一步加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结合,并在国家的支持下,通过这种结合,卓有成效地对一些中国历史上的重大理论和学术问题进行探讨,是我国科学界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而夏商周断代工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会看到“断代工程”这个成果的价值和意义。……由此,我建议,应该把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研究途径和方法,作为20世纪90年代末在探索中华民族的振兴之路,以及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对具有同等复杂性和综合性课题进行研究的成功个案,推广到其他研究领域,以加快中华民族复兴的步伐。 最后,李铁映讲道,在充分肯定这项科研成果的同时,还要以科学的态度和发展的眼光,在对外公布时的文字表述上,诚恳地说明这是当代中国科学家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并不是终极的真理。欢迎世界各地学者乃至我们的后人对成果加以修订和补充,使之更加准确和完善…… 这次会议结束之后,自2000年6月开始,夏商周断代工程各个课题相继通过国家科技部验收。 2000年9月15日,由科技部组织的“国家九五科技攻关计划夏商周断代工程项目验收会”正式召开,验收专家组由15人组成,分别是: 组 长:陈佳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主任、院士 副组长:钱文藻,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研究员 刘庆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所长、研究员 成 员:柯俊,北京科技大学教授、院士 方守贤,中国科学院高能所研究员、院士 刘家和,北京师范大学史学史所教授 张岂之,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詹子庆,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石兴邦,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郑振香,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卢 央,南京大学天文系教授 杜升云,北京师范大学天文系教授 蒋崧生,中国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员 陈传宏,科技部农村与社会发展司副司长、 副研究员 谢焕忠,教育部科技司副司长 根据国家科研项目验收会所规定的一系列议程,验收专家组对夏商周断代工程的阶段性成果进行反复审议后一致通过。验收专家组认为:夏商周断代工程项目预定的研究目标已经达到,在此基础上得出的《夏商周年表》,是我国古代历史自西周晚期共和元年以前,迄今最有科学依据的年表,是现阶段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工程在历史学、文献学、古文字学、考古学和14C测年技术领域都取得了前沿性的成绩。特别是在“工程”中改进的14C测年技术,取得了国际先进水平的可喜成果。与此同时,通过这一“工程”的实施,有效地培养了一批研究生和复合型人才,为研究中国古代文明培养锻炼了一支新生力量…… 2000年11月9日,夏商周断代工程阶段成果在北京对外正式公布,夏商周断代工程所推定的三代年表如下: 从上表可以看出,夏商周断代工程为中国公元前841年以前的历史,建立起了三代年代学的框架。工程定夏代始年约为公元前2070年;夏商分界约为公元前1600年;盘庚迁殷约为公元前1300年;商周分界为公元前1046年。同时排出西周10王具体在位年数和商代后期从盘庚到帝辛(纣)的12王大致的在位之年。历史的迷雾终于得以廓清,遗留千古的学术悬案得以破译。至此,中国古代文明史的纪年向前延伸了1229年。 除在国内引起的一系列反响和赞誉之外,夏商周断代工程同样引起了世界性的瞩目,寓居海外的华人华侨,给予了极大重视和关切。美国最大的中文报刊《世界周刊》,于1997年春节,刊载了《大陆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了》的长篇报道,该文除对“工程”的实施表现出相见恨晚的真情实感外,对“工程”研究的学术路线和方式、方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许。此文刊出后,东西海岸的华人、华侨激情荡漾,奔走相告,以真切的欣喜之情,企盼“工程”通过科学研究,早日对三代纪年“廓清悬疑”,把西周共和元年以前的中国历史带人信史。 毫无疑问,“工程”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解决了一批历史纪年中长期悬而未决的疑难问题,廓清了遗留千古的学术迷雾,填补了中国古代纪年中最令人迷茫的一段空白。这是建国以来中国古代文明史研究领域最为重大的研究成果之一。这项成果在弥补了中国古代文明史研究领域一个缺憾的同时,也将2000多年来历代鸿学硕儒对三代纪年探寻的理想和求索的火种得以延续,并了却了逝者难以释怀的遗愿。同世界上其他远古文明以不同的方式孕育了它的子孙一样,博大久远的中国和中国文化,塑造了中华民族坚毅的性格、不屈的灵魂和宽广的胸襟,炎黄子孙在这母体的滋润中,也在不断地为中国文化宝库增添强壮不衰的养分和永不枯竭的源泉。夏商周断代工程是一扇当代学者开启古老文明的窗,是一声当今人类投给历史的呼唤,是一种新的关切和拥抱中国的开始。它将作为一盏文化的灯火,在未来的漫漫征程中,映照出一条科学的、远航的路,使更多的有识之士,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在历史的长河中溯流而上,去作更加高深的研究,缔造更丰硕的成果,追索与探寻中华民族5000年文明历史的源头,为中国文化传香火于天下。 当然,由于时间、研究条件和科技水平等诸方面的局限,夏商周断代工程所达到的只是当前最好的成果,“不敢相信这是最后的真理”。但是,随着新的世纪和新的千年的到来,中国古代文明大厦在科学家们不断的探寻与追索中,将以更加清新、亮丽、辉煌、壮观的面目呈现于世人的眼前,而这座古老文明大厦所昭示的,将是在伟大的民族复兴中崛起的繁荣富强、民主自由的现代化中国。 ——历史在期待! 2001年5月北京定慧寺成稿 2006年10月18日亚运村改毕 鸣谢 在本书采访和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各位专家/学者的关怀与帮助,特别是夏商周断代工程办公室主任朱学文,给予了大力支持并提出了指导性意见,为本书的完成和出版创造了良好条件。“工程”办公室秘书长周年昌/副主任王肃端/以及学术秘书江林昌等,对本书的采写给予了无私的支持与帮助,在此对各位专家和领导一并表示感谢。 岳南 |
学界大检阅 经过200多位不同学科的专家、学者的努力,夏商周断代工程预定的第一至第八个课题的结题工作,于1999年春季基本完成。由于8个课题的结果是根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方法和路线多层次建构而成,就需对各项成果进行一系列分析研究,并进行整合、匹配,才能建立起整个夏商周三代的总体年代学框架。为此,“工程”在启动之始,就专门设立了“夏商周年代研究的综合和总结”课题,对各种成果进行收集、审查、分析、比较、研究,最后获取一个尽可能相互趋同并合乎历史真实的总成果。 自1999年5月中旬起,各课题、专题成果基本得以汇总,以李学勤为首的“工程”首席科学家,一面进行成果研究整合,一面着手主持《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1999阶段成果报告·简稿》(以下称《简稿》)的起草工作。 1999年8月,“工程”召开专家组会议,就完成的《简稿》进行审议。在长达7天的讨论中,专家们对《简稿》的部分内容和观点提出了修改意见。随后,“工程”首席科学家与起草小组对《简稿》文本进行了仔细的推敲和修改,进一步形成了《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1999阶段成果报告·简稿》(征求意见稿)。此稿就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目标、研究途径、实施情况,以及各课题、专题的研究成果等作了简要而较全面的介绍,并附有《夏商周年表》。该年表中,所列的几个大的年代支点是:夏的始年为公元前2070年,商的始年为公元前1600年,盘庚迁殷之年为公元前1300年,武王克商之年为公元前1046年。在这个大的框架之内,还有商后期与西周各列王的年数。 在成果正式对外公布之前,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领导小组的指示精神,由中国史学会、中国考古学会、中国科技史学会,会同夏商周断代工程项目办公室,1999年9月24日至26日,在北京召开联合举办了“夏商周断代工程成果学术报告会”,就“工程”制定的《简稿》广泛征求学界的意见。受邀请的200多位专家、学者,满怀期望与惊喜之情,纷纷从22所大学与30多个科研单位云集会场,聆听“工程”报告并参加研讨。面对夏商周断代工程所取得的一系列重要成果,与会的200多位专家、学者群情激昂,精神振奋,给予了高度赞扬和充分肯定。他们认为,这些成果体现和代表了当今年代学研究的最高水平。“工程”所采取的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相结合的学术探索,在自身取得成功的同时,也对相关学科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尤其是“工程”成果所体现的众多专家、学者相互合作的群体意志和团队精神,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纪中国的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将产生深刻的影响。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几位代表又根据自己参加“工程”成果研讨的体会作了典型发言。来自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著名考古学家石兴邦说道,我没有具体参加某个课题组,只是断断续续地参加了一些课题的研讨会议,对工作中的一些情况直接地,或是间接地有一些了解。我所知道的,是课题组的同事接到任务以后,以高度的责任心和挚热的事业心,积极高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可以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孜孜不懈、勤恳拼搏。不论在考古工地还是在室内,都认真负责地探索和求索,以求真谛。“工程”200多位专家、学者在几百、几千个日日夜夜,终于在大量资料中,历史性地、全面系统地整理了夏商周三代发展过程的主要数据和积年的范围,取得了阶段性的辉煌成果。这些成果,是所有参与“工程”的同志们辛勤劳动的积累和智慧的结晶,我们表示敬佩和庆贺。 当然,在充分肯定“工程”成果的同时,学者们也对其存在的不足和缺陷毫无保留地提出了改进意见。如来自南京大学历史系的范毓周教授用形象的比喻说道,关于历史年代问题,就好比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撒在了河水里,随着河水的冲刷和泥沙的淹没,珍珠的位置更加散乱。现在要把这些已过去几千年的珍珠重新捡回来,其难度可想而知,而要想全部捡回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有一部分捡了回来,重新串连,也不一定是原来的顺序了。因此,对我们的成果要谨慎对待,建议“工程”报告在处理有关学术问题时,参考外国年代学研究的方法,不要追求惟一解,可采用“最优解”、“次优解”、“待解”、“无解”等有分寸感的提法。只有这样,才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对于范毓周教授的意见,一直从事国外古文明研究的刘健博士表示赞同,她除向与会学者介绍了国外年代学研究及年表处理的情况外,同时提出,国外古文明年代学的研究,依据材料的多少而对具体年代作不同的判断是一种常规。如两河流域的年代学研究中,关于公元前1000年的年代,由于天文记录、考古发现与传世文献的有关记录相互吻合,因此,绝对年代就得以明确。而对公元前2000年的年代学,由于材料较为缺乏,就只能提出框架。至于公元前3000年的年代,由于城邦林立,很多年表不统一,考古材料又太少,因此,相关的年表只能冠以“大约”字样。再如,对同一考古材料提出不同见解,也是正常现象。正因为如此,国外古文明年代学的研究者在处理一些具体年代时,往往采用上限、中限、下限,或早期、中期、晚期等体系,而且这种体系又往往以学术专著或学术论文的形式发布。刘健认为,以上两点,值得“工程”参考和借鉴。 这次为时3天的学术会议,标志着学术界对夏商周断代工程阶段性成果进行了一次大检阅的同时,也体现出与会专家对“工程”寄予的殷切期望,对该成果的进一步修订和完善,无疑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 |
天再旦 中国古代文献《竹书纪年》中,有一条“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的记载,这条记载被天文学家认为是当时在郑地发生的一次日出时的日全食。它所造成天亮后转黑并再次天亮的现象,使古人产生了“天再旦”的感觉。由于西周懿王在中国最早的确切纪年“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之前四代,所以这次日食在夏商周断代工程“西周列王年代学研究”课题中就显得极为重要。如果搞清楚这次日食发生于中国古代的何时何地,懿王元年这个坚固的支点就可建立起来,同时还可依此点为基础验证此前、此后各王已推定的结果是否准确。如果文献记载不误,现代天文学完全有把握确切计算出西周时期的这次日食。“工程”启动后,这一研究任务由中国科学院陕西天文台、国家天文观测中心研究员刘次沅承担。 刘次沅在接受“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这一专题研究任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文献资料和以往的研究情况进行梳理。 从已知的文献看,“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最早记载于河南汲冢出土的《竹书纪年》,但自从这部书失传后,就只能从其他书籍中辑出其中片言只语了。后人所看到的“天再旦”一条最早的来源,出自唐代司天监官员、印度裔天文学家瞿昙悉达所著《开元占经》的引用。《开元占经》本是朝廷秘籍,严禁外传,到宋代已不为人所知。这部著作之所以完好地流传下来,恐怕要归之于它那传奇式的发现经过。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挹玄道人程明善因极度喜好佛事,便不惜重金为一尊古佛重塑金身,想不到竟在古佛腹中发现了一部卷帙浩繁的古代典籍,这就是佚失已久的《开元占经》。此书引用了70余部古代星占学著作,保留了自公元前4世纪以来天文观测的许多资料,《竹书纪年》所载的“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也保存其中。 尽管“天再旦”的记录来源如此周折、神秘,中国古代又不乏伪造天象的例证,但当今学术界似乎不怀疑它的真实性,其重要原因在于这样的记录历史上仅此一例。古人并不知道它的真正含义,没有伪造的动机,只是作为“存疑”流传下来。 “天再旦”到底是一种什么现象,千百年来似乎没有人加以明晰研究,只是到了1944年,才由现代著名天文学家刘朝阳指出是一次日全食或环食所引起的天光变化: 此为日食之记录,历来学者初不甚加以注意。盖其所以再旦,必因先有再夜。据今所知,仅有日全食或环食之时,其中心带所掠过之地球上某一区域,可于大光明之瞬间,骤然黑暗,如黑夜之再临,鸟雀归林,鸡鸭归埘,大星灿然出现在天上。案日全食甚时,非举火几不能见什物。日食完了,光明重来,恍如再旦,此为一般人所普知。 环食甚时,虽不如全食之暗,然其食时食后,一暗一明,时亦可令人有再旦之感。 刘朝阳对这次日食有了初步的认识后,经过多方面的研究推算,最后选定公元前926年3月21日的日环食为“懿王元年天再旦”的记录。尽管他的推算结果后来被学术界证明是错误的,但这个举动本身却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并为这一问题的解决带来了曙光。继刘朝阳之后,又有许多科学家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研究、推算,但都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始终未能得到学术界的公认。 面对以上研究状况,刘次沅在分析后认为:研究带食而出前后的天光变化规律和人眼的感受,是确定“懿王元年天再旦”确切日期的重要一环。日食时太阳为月亮所掩,天光肯定会因而减弱,引起人们的注意。需要深入研究的是,日食究竟能否引起天再旦的感觉?什么样的日食能引起这种感觉?这就需要对此类现象从多方面考虑。 除了对日食天光做理论性研究外,刘次沅同时感到做一次多地点的实际观测日出前后日食所造成的天光变化,将有利于加深对这条天象记录的理解和研究。或许,实际观测便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前提条件和重要环节。那么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进行实际观测呢?难道真的还会有“天再旦”的现象出现?带着这些问题,刘次沅怀着侥幸心理开始利用计算机进行天文推算。或许是上苍的恩赐,计算结果表明,在日出前发生的日食,20世纪内在东亚大陆惟一的一次机会是1997年3月9日,日出前能够看到全食的地区在中国新疆北部与哈萨克斯坦、蒙古及俄罗斯交界处。结果还表明,20世纪末之前的另外4次日食,其相应位置都在大洋中,陆地无法观察。按照夏商周断代工程原定要在1999年底完成的计划,发生于1997年3月9日的日全食,就是天赐的最好也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刘次沅经过反复权衡,决定约其好友、西北大学文博学院教授兼西北大学历史博物馆馆长,对历史、考古、天文学颇有研究的周晓陆一起赴新疆进行布点观测。后因经费紧张,决定由周一人赴新疆观察,刘在天文台留守。 1997年3月1日,周晓陆肩负着“天再旦”实际观测的学术使命,赶赴新疆乌鲁木齐,并通过各种渠道和新疆各地的科协、教委、中学、气象台等单位联系,请他们在预定的阿勒泰、富蕴、塔城、克拉玛依、博乐、霍城、伊宁、石河子、奎屯、阿克苏等北南一线近20个地点,联络、组织群众和天文爱好者进行实际观测。当这一切安排妥当后,周晓陆于3月7日自乌鲁木齐亲赴新疆北部的塔城市,与塔城地区教委教研室主任、地理学家徐精华汇合,共同商讨、组织观测的具体事宜。 根据刘次沅、周晓陆的推算,对考察“天再旦”现象,塔城的地理位置与日食表现,对于日出前10分钟以上所发生日食食甚的条件,明显区别于北邻的阿勒泰地区,这里正处于能否发生“天再旦”的临界线上。故此,周晓陆才亲赴塔城组织观测。 在塔城地委和塔城市政府的协助下,“天再旦”天象观测中心设在塔城最高的一座建筑物——银翔大厦顶端平台,这座建筑物共13层约45米高,而当地海拔高度约为500米,其纬度远远高于北京、兰州、西安、南京等城市。因没有大工业污染,天象观测条件极尽人意。可以说,此次观测活动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条件。但是早春的塔城正是西风带气旋活动频繁的时期,气象条件极不稳定,这个现状又不免让周晓陆等观测人员多了一份担心。事实证明,到了3月8日,天气突变,小雨夹雪笼罩了整个塔城,使每一位观测人员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按天气状况分析,如果雨雪不停,第二天,也就是3月9日黎明的观测效果将受到很大影响。就在大家为如此糟糕的天气忧心忡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到了3月8日北京时间23时,雨雪突然停歇,天空渐渐由阴转晴。到了3月9日凌晨4点,阴霾散尽,万里苍穹露出了清晰的面容。此刻,海尔—波普彗星正横斜于东北天际,其离子尾与尘埃尾皆明晰可辨;猎户座、仙女座、飞马座、天鹅座恰似一盏盏耀眼的银灯,横挂在西南天际,火星的光亮灿烂夺目。已云集于银翔大厦顶端平台、由多民族组成的观测人员,在格外明亮的北极星、北斗星的映照之下,面对无垠的苍穹和刺目的星光,久悬的心怦然落下,一时欢声雷动。 据周晓陆的观察记录:从3月9日晨7点25分开始,东方天际露出了淡淡的青玉痕,到8点左右,阵风从对面吹来,观测人员普遍感到寒气袭人。此时东边天际开始发亮并吐出鱼肚白。自8点10分始,观测人员已经能在熹微的光亮中彼此可以辨认面目了。设在银翔大厦观测中心、塔城市二工乡烈士陵园观测点、塔城市一中操场观测点等处的观测人员,开始用照相机、摄像机拍摄不断变化的天象。 8点10分之后,天空开始由晴转少云,东方的地平线云量增大,由暗红色渐渐转变成淡淡的铁红色,并从低处慢慢浸染到云层顶端。此时,东风达到了4—5级,明亮的星星逐渐隐没于晨曦之中。8点20分左右,曾耀眼夺目的海尔—波普彗星也隐去了,晨曦的光越来越明亮。8点30分左右,东方地平线之下,太阳的光线喷射而出,如同根根赤柱和条条红色的丝缕冲向天顶,大块大块的鱼鳞状、瓦片状的云层,由鲜红转为橘红色。正当注目着东方地平线与天顶的人们感到眼前的朝霞似乎十分腼腆,远未达到应有的热烈与炽亮之时,天空又明显地开始变暗了。 8点35分,黎明时的朝晖竟转换成夕阳沉没的晚霞,太阳射出的光线渐渐收敛,刚才橘红色的云裙变成血红色,接着又慢慢深染为铁灰色。天顶淡淡的红意也在逐渐消褪,稍现白色的西边天际也暗了下来。8点38分,已隐没的海尔—波普彗星忽然再现于东北天际,并呈喷射状以匕首般的光芒刺破天穹。彗星的高度呈40度左右,周围许多亮星相伴出行。观测者在寒风凛冽的清晨,面对持续了2分多钟的彗星突刺,不免产生了一种惶惑、恐怖的感觉。 从8点45分起,东方天际的云霞又渐渐由红转黄,天顶由暗变亮,所有的星星都隐没于朝晖之中。8点53分,太阳带食跃出,在约60公里之外的地平线上,映衬出起伏的山峦优美的曲线。太阳的左下方,带着明显被掩的月影,恰似一弯红亮的新月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凹凸不平的山影轮廓在光照中若隐若现,宛如海面上漂浮的海市蜃楼。9点35分,残缺的太阳已全部复圆,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整个塔城和周边山野田畴在阳光的照耀中分外壮观美丽。——至此,“天再旦”的天象观测圆满结束。特别值得庆幸和回味的是,就在众人撤离观测现场之后,塔城地区天气再度由晴转阴,接着天幕合拢,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整个塔城浸染在白色苍茫的世界之中。 苍天有情,苍天有性,苍天诸公以绝妙的安排和盛情,使观测人员在两次雨雪之间短暂的空隙中,对近3000年来的一个天象公案予以破解。这一切不能不令人欣喜异常,叹为举世奇观。 “天再旦”在新疆观测获得圆满成功的消息,随着一道道电波传往西安、北京和世界各地,当时有300多家中外媒体对这一成果作了报道,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反响。 之后,刘次沅与返回西安的周晓陆收到了新疆天山南北各个观测点发送来的观测汇报。经过整理分析,获得了极具价值的天文观测资料。而刘次沅在陕西临潼的观测是:薄云但不影响太阳成像。食甚前几乎可以直视太阳,食甚前后大约5分钟时间,在楼上向北室内,明显感到光线变暗。测光显示天光减弱l/2。 根据各地观测结果,刘次沅、周晓陆进一步研究认为:当年刘朝阳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以日出前后的日食天象(再结合如地貌、气象等因素),来破解“天再旦”这段历史记载,可能是“最巧妙也是最佳的方法”。 通过在塔城的观测可知,“天再旦”现象以食甚0.97,食甚时与日出时约14分钟的时差,造成了黎明时分突然产生了“落日余辉,晚霞绚烂”,然后再度天亮的感觉。日出前后发生日食(大食甚偏食、全食),以往几乎没有报道,而此次的观测者却亲身感受了。除直接观测者之外,据周晓陆调查的情况,其他人以及各种动物几乎没有反应,绝不像太阳升出之后日食(全食、环食)的景象。如果没有预报,没有带着任务专门观测,这种发生在早晨的天文事件可能不会为人们所知。 中国历代有史官观察并记录天象的传统。商代甲骨卜辞证实,这一传统当时已经形成,商代卜辞中已经确认了日月食记录。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刘次沅认为,在周初时,王者身边就有史官(巫卜)随侍,注意观察天象和气象,并进行卜祭与记载。自然,他们对日月食、风云之类的现象是熟悉的(当时或许不能预报日月食)。就天色突然变暗这一现象而言,食分很大的日食、沙尘暴、很浓厚的乌云、遮天蔽日的蝗虫等现象都可能引起。对于一个专事观察天象的史官,因计时报时的需要,看到了东方旦一再暮一再旦的景象,但并未看到日食或带食而出(商周时代日月食现象人们已不陌生),于是,这位天官带着不解与迷惑,忠实地记下了“天再旦”这3个字。或许,对于阴云掩盖或山岭遮蔽的日食,“天再旦”便是一种最合理的解释。这一点,在阿勒泰所进行的实地观察中已作出了最好的明证。正如刘次沅所言,“对于一个注意观察天空而又未得到日食预报的人,这一现象的确是震撼人心的”。 历代天象记录,极少有人言及观测地点,因为这些记录来自史官。而史官随侍王的左右,其地点自然是在京城。据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周王朝诸王,自穆王以下居大郑宫。因为当时天子不在京城,所以史官在记下天象以后,特别注明地点在“郑”,这个特殊的记录,使后来的研究者增加了对该事件的可信度。 由以上分析,刘次沅认为,“天再旦”的记载是西周懿王的史官在随王居住郑地时,早晨例行观察天象(尤其是东边日出方向)时发现的。当时“天再旦”现象不是很强烈,普通人即使发现,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但是对于每天专职观察日出的史官来讲,这样明显的异象,足以引起他的惊恐,继而报告天子,载诸史册了。 根据刘次沅的解释和计算,可以确知文献中记载的“懿王元年天再旦”是发生于日出之际的一次日全食,这是对历史上天文名词“天再旦”的又一次可靠的诠释。这次日食发生的时间为公元前899年4月21日早晨,观测地点在陕西凤翔大郑宫。刘次沅通过天象记录对历史年代“懿王元年”即公元前899年的准确推算,把历史上的帝王纪年年号与公元纪年年号对应起来,从而形成了整个夏商周断代工程中惟一的一个精确到年、月、日、时、分的时间概念和支撑点。这项成果的重大意义,除了成果本身对“工程”年代推定的价值外,同时也是一项世界性科学研究方法的重大突破。 继刘次沅观测推算的这一结果问世之后,在此之前所拟定的关于“工程”所列的推定西周王年的七个支点的研究全部完成。 当然,有了以上七个支点,并不意味着“工程”中整个西周列王年代研究的终结。按照此前的课题设置,以上的研究成果还需要金文历谱的验证与支持。同有字甲骨的14C测年一样,将金文历谱应用于年代学的研究,也是国外没有而中国独享的一大特色。 夏商周断代工程设置“西周金文历谱”这一专题,意在以西周青铜器的类型学为基础,以上述所开列的七个支点为框架,通过西周晚期66条年、月纪时词语和日干支确定的文献与金文材料,排出西周金文历谱,以验证西周每个王年的时代。这一专题由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陈久金具体负责。 对以上青铜器铭文和文献七个支点的研究可知,在历谱中,只有懿、孝、夷三位王的在位之年不能确定,但由于此前已经论定懿王元年为公元前899年,厉王元年为公元前877年,懿、孝、夷三王共22年。属于这一阶段的青铜器可排出三王年数不同的几种方案,结合文献记载和青铜器铭文中的人物关系,工程专家组认为以懿、孝、夷分别在位8年、6年、8年为最佳方案,孝、夷元年分别为公元前891年和公元前885年。 为了验证金文历谱的可信度,“工程”将其王年与西周考古14C测年对照,发现两者年代基本吻合。 从上表可以看出,整个西周列王的年代自公元前1046年武王克商起,一直到曾制造了著名的“烽火戏诸侯”荒唐之举的那位幽王的覆亡,每个王的年代全部列出,整个西周的时间跨度为275年。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文献专题组的研究,关于西周的积年,两汉以后的文献记载分歧很大,且多不可靠,较可靠的先秦文献所载的西周积年在270年至290年之间。因而,以上利用几个学科交叉推出的275年,应是合乎文献记载和历史真相的。至此,夏商周断代工程所设置的整个西周列王年代的推算已全部完成。 |
揭秘正在继续 善夫山鼎是20世纪60年代由陕西省乾县农民李培乾捐献给陕西省博物馆的一件青铜器。此鼎高45厘米,立耳蹄足,口沿下饰重环纹带。内壁铸铭12行,共121字。其中的铭文“惟三十又七年正月初吉庚戌”,是已知西周金文中纪年最高的一例。从铭文日历看,不适合于宣王。研究者考虑到此鼎的形制、纹饰等均接近于厉王末年、宣王初年的颂鼎等青铜器,其时代应属厉王,由此可证《周本纪》所载厉王三十七年奔彘说是可信的。若取共和当年称元说,厉王三十七年当为公元前841年,三十三年当为公元前845年。从晋侯苏钟铭文日历和纪时语看,该年依建丑: 正月乙巳朔,既生霸戊午十四日; 二月甲戌朔,既望癸卯十八日; 二月甲戌朔,既死霸壬寅二十九日; 六月壬申朔,初吉戊寅初七日。 研究者认为以上第二条二月干支有误,决定将“癸卯”改为“辛卯”,从而变成:二月甲戌朔,既望辛卯十八日。这样干支、历日俱合。作为这一旁证,再次证明晋侯苏钟“三十三年”为公元前845年的准确性。 由于厉王三十七年(公元前841年)奔彘,至此可定厉王元年为公元前877年。 通过对上述青铜器的研究,西周晚期的王年已经推定,而中、早期王年,同样可以用青铜器加以推定。揭秘正在继续。 1.虎簋盖与穆王三十年 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当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的1996年8月,从陕西传出消息,一件青铜虎簋盖在陕西丹凤县被发现。经专家推断,这件青铜盖应是和虎簋连在一起的,遗憾的是器物已不知去向,只剩一盖埋入泥土之中。此盖剔除土锈后,发现是一件西周青铜器,上有铭文161字,起首云: 惟卅年四月初吉甲戌,王在周新宫,格于大室,密叔内(入)右虎,即位,王呼入(内)史曰:…… 虎簋盖发现之后,立即引起了夏商周断代工程青铜器专家的普遍重视,遂集中精力对此盖的铭文进行研究。陈久金等金文历谱专家根据铭文月相、干支推定,此器放在宣王和穆王时代都可相合。为此,关于虎簋盖到底属于哪一个王的问题,专家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正当大家为此争论不休时,一个意外的插曲出现了。工程首席科学家李学勤应邀到台湾作学术交流,其间他在台湾故宫博物院看到了一件师虎簋,是西周懿王元年之器。其盖的花纹跟陕西丹凤出土的虎簋盖相同,铭文中均有“文考日庚”字样,用字措词也均相同,由此可见两件器物为同一人所作。从虎簋盖铭记王命虎“胥(佐助)师戏”的记载看,当是虎初袭职时之事。因台湾收藏的师虎簋为懿王元年之器,则虎簋盖必在其前。 虎簋盖铭文的王年为三十年,西周中期穆王、共王、懿王等诸王在位超过30年的只有穆王,因此,虎簋盖当属穆王时代的器物。 据工程专题研究人员陈久金等对三年卫盉、五祀卫鼎、九年卫鼎、十五年趱曹鼎等推排的结果,共王元年为公元前922年,而《史记·周本纪》所载穆王在位55年,按共王当年改元计算,前推55年,则穆王元年应为公元前976年,三十年为公元前947年。按金文历谱推算,该年四月丙寅朔,甲戌为初九,虎簋盖的历日正好与此相合,可知以上推定的共王、穆王年代可信。 2.鲜簋与穆王三十四年 鲜簋作为西周时期的一件青铜器,在学术上有着重要的价值,但这件器物长期不为中国学术界所知。1986年春天.李学勤应邀赴英国同当地学者合作研究欧洲收藏的中国青铜器。就在此期间,无意中在英国伦敦埃斯肯纳齐商行见到了他盼望已久、寻访了几年的神秘“鲜盘”。通过对原件和照片的反复观察,认为是真器真铭,并非伪造,只是器物并非《汇编》所称的盘,而是一件簋,应称鲜簋为是。 此器通身覆有光润的青绿色锈,布有红褐色锈斑,铭文共5行,44字。经释读为: 惟王卅又四祀,唯五月 既望戊午,王在弅京,禘 于昭王。鲜蔑磨,裸,王□ (赏) 裸玉三品、贝廿朋,对王 休,用作,子孙其永宝。 按照李学勤的考释,这篇铭文的大意是:在王的三十四年五月既望戊午这一天,王在弅京(宗周宗庙所在)向昭王进行稀祀。鲜受到王的褒奖,饮了鬯酒,王赏赐他三种裸礼用的玉器(裸用瓒挹取鬯酒,瓒系金勺玉柄,其柄属于圭、璋之类)和二十串贝。他感激王的恩惠,乃作此器,使子孙长期珍藏纪念。 据文献记载,西周早期昭王以后至西周中期夷王之前,在位33年以上者,惟有穆王。因此,“工程”专题研究人员推断,此器的时代惟一的可能就是穆王三十四年。按虎簋盖铭文推算的时代,穆王元年为公元前976年,则穆王三十四年为公元前943年。从历日干支看,五月壬寅朔,戊午为十七日,与既望相合,所以以上推定的年代应是可靠的。 3.静方鼎与昭王之年 1996年,日本出光美术馆出版了《馆藏名品选》第三集,其中编号为67的一件是中国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静方鼎。这件器物在此之前不为学界所知,前些年李学勤和其他学者去日本访问这家美术馆时,也未曾见到。当静方鼎突然公布之后,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1995—1997年期间,北京大学考古系副教授徐天进赴日本对部分美术馆和博物馆收藏的中国青铜器做了初步调查。经出光美术馆的同意,徐天进对该馆所藏部分青铜容器进行了实测和墨拓,其中的静方鼎引起了他的格外关注,就该器的形制、纹饰、铭文等做了研究,并发表了《日本出光美术馆收藏的静方鼎》一文。据徐天进后来说,他对此器出土、流失情况曾专门问过该馆的人员,但没有人告诉他其中的经过。这一点对中国人来说,也许永远是一个不得其解的秘密了。中国学者惟一能做的,就是根据器物的照片和铭文的墨拓做一些学术上的研究。 所见静方鼎内壁铸铭9行,共68字。经李学勤、裘锡圭等专家释读,此铭首文为: 惟十月甲子,王在宗周,令师中暨静省南国相,设居。八月初吉庚申至,告于成周。月既望丁丑,王在成周大室。…… 据古本《竹书纪年》等文献记载,昭王十六年南伐楚荆,十九年丧六师于汉,卒于汉水中。与此事有关的青铜器,有明记十九年的睘卣、析尊等,“工程”专题组按照这个系统进行了排比,得知静方鼎的“十月甲子”在昭王十八年,“八月初吉庚申”与“月既望丁丑”在昭王十九年。以穆王元年为公元前976年上推,昭王十八年为公元前978年,十月癸亥朔,甲子为初二日;十九年为公元前977年,昭王元年就应为公元前995年。八月戊午朔,庚申为初三日,合于初吉,丁丑为二十日,合于既望。可见以上推定合乎历史事实。 4.《尚书》与成、康之年 据文献记载,西周成王、康王在位总年数不少于40年。前已推定昭王元年为公元前995年,那么成王元年就不得晚于公元前1035年。 《尚书》中有成王七年历日“惟二月既望,粤六日乙未”和“惟三月丙午胐”。《汉书·律历志》引古文《尚书》的《毕命》篇,记有康王时历日“睢十有二年六月庚午且出”。康王十二年历日合于公元前1009年,成王七年历日合于公元前1036年。 据此,“工程”确定成王元年应为公元前。1042年,康王元年则在公元前1020年。 |
铜锈掩盖下的历史隐喻 1.吴虎鼎与宣王十八年 1992年,陕西省长安县徐家寨村出土了一件铜鼎,后一直作为一般文物放入县文管会的库房内收藏,直到1997年清查库房文物,工作人员对此鼎进行剔除土锈时,才发现了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的铭文。铭文镌刻在鼎腹的内壁,共16行,每行10至12字,共计164字。由于一足脱裂,造成了几个字残缺不全。经李学勤及其他专家释读,发现其铭文的内容是: 惟十有八年十又三月既生霸丙戌,王在周康宫夷宫,道入右吴虎,王命善夫丰生、司空雍毅,申剌王命。…… 从吴虎鼎的形制、纹饰看,具有明显的西周晚期特征。据李学勤考释,铭文中的“吴虎”非吴氏,“吴”当读为虞衡之虞,是官名。铭文中“周康宫夷宫”当为夷王之庙,而铭文中的“刺王”当为厉王,由此可知这是一件目前最为明确无误的宣王时铜器。历日中的“惟十有八年”即宣王十八年。学术界一般认为宣王时已有确切纪年,宣王十八年即公元前810年。由于有了宣王纪年的准确定点,将此器与其他青铜器联系校正,在证明《史记》纪年可信的同时,可以将此鼎铭文中记载的日历作为西周晚期年代的一个重要支点。 2.晋侯苏钟与善夫山鼎 前文已述,山西省天马——曲村遗址自1986年之后,即引起了盗墓贼的注意,继而盗墓狂潮席卷而来,整个遗址被掘得千疮百孔。1992年秋,遗址中晋侯墓地M8号墓又遭到了盗掘。由于当地村民及时发现和报警,盗墓贼携带部分挖出的珍贵文物仓惶逃离。 鉴于该墓葬已惨遭洗劫和破坏,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北京大学考古系与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共同组成考古队,对此墓进行抢救性发掘、清理。就在这次清理中,在椁室的东南角出土了两件青铜编钟。编钟呈灰褐泛黄绿色,基本无锈蚀,形制为甬钟。两件甬钟的正面钲部分别镌刻铭文,其中一件有铭文7字,为“年无疆,子子孙孙”;另一件有铭文4字,为“永宝兹钟”。从出土的情形看,这两件甬钟显然还有它的同伴,并和它的同伴组成了一套完整的编钟系列,看来这套编钟的其他几件已被盗墓贼席卷而去了。 正当考古人员为编钟的流失悲愤不已、扼腕叹息之时,中国文物史上又一个罕见的奇迹出现了。1993年12月,上海博物馆从香港古玩市场将天马——曲村遗址M8号大墓中被劫走的编钟全部抢救回归,这个行动的主要组织者就是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 1993年,马承源的好友、香港中文大学张光裕教授来电话,告知香港古玩市场有人正在出售一批刻有文字的青铜编钟,大小共14件,但一时还搞不准是真品还是赝品。马承源闻讯,让张光裕设法搞到编钟的照片和编钟铭文的拓片传真过来察看。张光裕不负所望,想尽办法将所需一切搞到手并传往上海博物馆。凭借几十年文物工作之经验,马承源一看照片和铭文拓片,便感觉到这批编钟非同小可,有可能是货真价实的国宝级的文物。为慎重起见,马承源又将编钟的照片和铭文拓片拿给上海文物部门的几位鉴定专家反复察看并确定为珍贵文物后,立即请示上海市政府领导人,以上海博物馆的名义出资将编钟购回,这一请求很快得到批准。因1993年的香港还未回归祖国,要办理去香港的签证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马承源电告张光裕教授,让其代表上海博物馆和卖方进行价格谈判。由于对方当时尚未意识到这套编钟的真正价值,同时又急于出手,故双方的谈判较为顺利,最后以100万元港币成交。据行家估计,如果卖方当时弄清了铭文的内容,这个价格只能购买其中最小的一件,甚至只能买最小一件中的一个铜钮。由此可见马承源的眼光和在处理此事中的精明果断。 编钟到手后,张光裕将其一件件包裹好,乘飞机直接送到上海博物馆,流失的国宝终于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当14件编钟落居上海博物馆时仍保持出土时的原貌,钟体上的文字绝大部分为厚厚的土锈所掩盖。经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和科学考古实验室清理剔除之后,铭文全部显露。这14件编钟明显分成两种类型,第一类为大钟,第二类为中小型钟,两类钟的纹饰和特有的旋、斡等皆不相同。由于有以上的差别,而且不了解原有的排列顺序,因而马承源等研究者对铭文产生了种种推测,或以为铭文不全,所缺尚多;或以为铭文并不按钟的大小次序镌刻;也有的认为全铭为一篇铭辞等等。马承源等研究人员在对各编钟的文字作了反复的研究、释读后,按照文辞的先后排出编钟序列,然后检验各钟的音阶是否和谐。检验结果发现:第一组8件钟,大小成编,五声音阶,具有两列八度音。第二组6件钟,也大小成编,五声音阶,只是最后缺少相协的尾音。显然,同第一组相比,第二组缺少最后2件编钟。在这样一个研究结果的基础上,马承源想到了山西天马——曲村M8号大墓中那残存的2件编钟,经与北京大学考古系和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联系,并参看相关的发掘资料,发现残存的2件小编钟,与上海博物馆从香港购回的编钟第二组大小和铭文完全可以排比联缀起来。因上海博物馆收藏的14件编钟的文字都是刻凿的,2件小编钟的铭文也是刻凿的,由此可证是同一编之物。西周青铜钟铭文以利器刻凿,以此为首例。若将天马——曲村墓地出土的2件编钟连在一起,正好也是8件一组。后来上海博物馆请音乐专家对2件小钟进行测音试验,发现其音阶与同组的另6件钟相协,这就更加证明两组16件编钟同为天马——曲村M8号大墓中出土。按郑玄注《周礼·春官·小胥》载:“半为堵,全为肆。”一肆为两列八度音,是基本单位,二肆十六件为一虞,这是西周晚期的礼仪用器制度,可见天马——曲村M8号大墓出土的编钟为一虞之数。 由于马承源、张光裕等人的共同努力,使这批极其珍贵的文物不致失散和流人异域,这批编钟的抢救回归,在创造了文物收藏史上的一个奇迹的同时,也为后来夏商周断代工程在西周王年的研究中提供了重要依据。 根据天马——曲村M8号大墓出土的材料推断,这座墓的墓主是晋侯苏,而此墓所出编钟的铭文中也有“晋侯苏”的记载,故编钟被称为晋侯苏钟。两组16件编钟共刻铭文355字,这是建国以来出土青铜器中最长的一篇铭文。自马承源最先将前14件编钟的材料公布并作了详细考释论述之后,立即在学术界引起轰动。特别是编钟铭文中所记的七个历日和五个纪时词语,在已著录的西周青铜器铭文中前所未见,这无疑将使西周月相的研究取得新的突破性进展。编钟的历日和纪时词语为: 惟王卅又三年,……正月既生霸戊午 二月既望癸卯 二月既死霸壬寅 三月方生霸 六月初吉戊寅 丁亥 庚寅 由于晋侯苏钟铭文的珍异和重要性,在引起学术界强烈关注的同时,也对铭文所涉及的许多疑难问题展开了广泛讨论。 根据司马迁《史记·晋世家》记载: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十八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十八年,釐侯卒,子献侯籍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 从《史记》看,晋国的历代侯中,没有一位叫“苏”的人。但《世本》及三国时代的历史学家谯周皆称晋献侯籍为“苏”。据李学勤等专家考证,“籍”和“苏”相通,故司马迁所载的晋献侯籍就是编钟铭文中的晋献侯苏。 晋侯苏编钟铭文中有“惟王卅又三年”字样,通观整个西周晚期在位超过33年的,只有周厉王和周宣王,但从文献中可以看出,当周宣王十六年的时候,晋献侯苏已死亡,由此可见编钟铭文所说33年,决不在周宣王时代,只可能在厉王时代。按照李学勤的推断,铭文中的晋侯苏系历王即位后追称,编钟的一部分原是他随厉王出征作战的胜利品,后来将之配成了全套,作为纪念。因俘获的钟不会有铸好的文字,于是后来加以镌刻,称号也依刻字时的身份而改变了。 由于编钟及其铭文需要讨论的问题很多,而学者们又大多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看法,当夏商周断代工程开始后,为了配合编钟的专题研究,由工程项目办公室专门邀请了李学勤、王世民、陈久金、张培瑜、高至喜、裘锡圭等不同学科的著名专家进行讨论。经过专家们多次集思广益研究探讨,终于推定晋侯苏钟的“三十三年”应为厉王时期的年数。为了检验这个推定的正确性,测年专家对天马—曲村M8墓中的木炭样品进行常规法14C年代测定,其年代为公元前816—前800年(见下图)。 为减少失误,测年专家又用加速器质谱计对M8墓中的木炭和祭牲样品测年,其年代分别为公元前814—前797年、公元前810—前794年。两种样品所得数据基本一致。《史记·晋世家》所载晋侯籍(苏)卒于周宣王十六年(公元前812年)与测年结果相吻合,所以晋侯苏钟的“三十三年”当属厉王。 既然编钟铭文“三十三年”已定为厉王时期,根据《史记》记载,由于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文献记载中明确的历史纪年始自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那么厉王的在位之年又是多少呢?按《史记·周本纪》载,厉王在位共37年,而《史记·卫世家》和今本《竹书纪年》又说厉王在位均不足30年。文献上的抵牾与矛盾,用晋侯苏钟来加以校正,可知厉王在位应超过33年。 尽管晋侯苏钟否定了今本《竹书纪年》厉王在位不足30年的说法,但仍无法肯定司马迁《周本纪》记载的准确。夏商周断代工程课题组,又设法利用另一件青铜器来作推定,这就是颇负盛名的善夫山鼎。 |
晋侯墓地的分期与年代测定 西周自武王克商到幽王,共经历了11世12王。因司马迁在《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中已经给出了自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以下的纪年,这就为西周年代学的建立提供了可靠的基准点,夏商周断代工程涉及的西周年代学研究范围为: 1武王—2成王—3康王—4昭王—5穆王—6共王—7懿王—9夷王—10厉王—共和元年 | 8孝王 西周年代学,主要以文献研究为基础,通过考古学文化的分期与测年,建立年代学框架,同时构建金文(青铜器铭文)历谱并对有关天文材料进行计算,排出列王年代。这个课题由长期主持丰镐镐遗址发掘的考古学家张长寿负责。 作为早期晋都的天马一曲村遗址,由于自汉以来历史学家已不知具体地望,乃至以讹传讹,穿凿附会,致使这座曾显赫一时的古代都邑在地下埋没长达2000余年无人知晓。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在1986年考古人员正式发掘之前,该遗址从未被盗掘,成为中国大地上已发现的西周、春秋国都遗址中惟一完整的幸存者。如此罕见的典型性遗址,无论是对晋文化还是对整个华夏文明的研究,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自1986年之后,该遗址被盗墓贼贪婪的目光所注意,从此,盗墓狂潮席卷而来,成百上千的人携带雷管、炸药和探铲,嘴里喊着“要致富,去挖墓,一天一个万元户”的口号,成群结队地涌人遗址,大肆进行盗掘活动。几年之间,凡遗址内的重要墓葬十之七八均被盗掘,墓内随葬器物被洗劫一空。1992年10月16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北京大学考古系与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再次组成考古队(此前已有过合作发掘),至次年1月11日对天马—曲村遗址墓地进行大规模的抢救性发掘。这次发掘共探明西周时期甲字形大墓7组15座,车马坑2座。限于时间的紧迫,考古人员只发掘清理了其中5组10座大墓以及已经暴露出的8座祭祀坑和6座汉墓,出土了数千件陶、玉、铜器等珍贵文物。在发掘清理的5组大墓中,从墓葬排列、规格及随葬器物来看,当为晋侯及其夫人合葬之墓,分别为晋侯5座,晋侯夫人5座。尽管这次抢救性发掘带有清理劫余的性质,但仍有重大收获,堪称是自遗址发现10余年来,考古人员发掘收获最大的一次。不仅进一步确证该遗址为早期晋都,而且从不同的方面修正和补充了历史文献记载的错误和缺憾,可谓是晋国考古乃至整个周代考古的空前发现。 继1992年底的发掘之后,北京大学考古系与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又联合对天马—曲村墓地进行了3次大规模的抢救性发掘清理,至1995年初,整个墓地除附属车马坑之外,晋侯及晋侯夫人墓已全部揭露。这些大型墓葬的发掘,让世人看到了一批又一批湮没2000多年的珍贵文物的同时,也使人们透过迷蒙的烟尘,真切地感悟和洞悉西周晋国的历史风云。 自姬叔虞封唐后,其在位的年限大体与周成王相始终。叔虞死后,他儿子燮父继位,改称晋侯,同时把唐国改称晋国。晋共历十一侯,据《史记·晋世家》载,西周至春秋初年晋侯世系为: 1唐叔虞—2晋侯燮—3武侯宁族—4成侯服人—5厉侯福—6靖侯宜臼 7釐侯司徒—8献侯籍(苏)—9穆侯费王—11文侯仇 | 10殇叔 晋文侯仇执掌国政时,相当于周幽王与周平王时期,晚年已入东周。文侯死后,晋国内战迭起。之后继位的昭侯、哀侯、小子侯、侯滑等诸侯王,或被杀,或被虏,几乎没有建造陵墓的可能。再之后的晋武公及其以后诸公,死后或皆葬曲沃,或葬别处,故天马一曲村墓地能够入葬的只有文侯仇之前的诸位侯王。 从已发掘的情况看,整个天马—曲村墓地东西约150米,南北约130米,共发现8组17座晋侯及夫人墓。鉴于晋侯墓葬的发现所具有的重要学术价值,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专门设立了“晋侯墓地分期与年代测定”专题,并由晋侯墓地发掘的主持者、北京大学文博学院院长、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专家组副组长李伯谦主其事。 早在1994年,考古人员在发掘晋侯墓地编号为M93的一组大墓时,曾发现M93打破了西周晚期的灰坑,这表明该墓年代的上限不能早于西周晚期。至于其他各组,均未发现墓葬与文化层、文化层与墓葬或墓葬之间相互叠压打破的现象,因此,李伯谦认为不可能从地层关系上确定8组17座墓的早晚序列,只有借助其他有关遗迹现象和墓葬随葬品的组合与形制另行分析,才有可能得出符合实际的科学结论。 在主持专题研究期间,李伯谦同其他研究人员一起,在吸收了晋侯墓地的发掘者刘绪、徐天进、雷兴山、罗新及其他考古人员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着重对各组墓葬的器物进行标型学研究,以理清其内在的逻辑关系。根据墓葬出土器物的物证,断定晋侯墓地范围在西周中期偏早至东周初年,8组墓的先后排序也已明晰无误。根据铜器铭文中晋侯名讳的考释并与《史记·晋世家》及一些先秦典籍有关记载做比较研究,进而可推定出8组晋侯墓的墓主,依次是: 第一组 M9、M13 晋武侯宁族及其夫人。 第二组 M6、M7 晋成侯服人及其夫人。 第三组 M33、M32 晋厉侯福及夫人。 第四组 M91、M92 晋靖侯宜臼及夫人。 第五组 M1、M2 晋嫠侯司徒及夫人。 第六组 M8、M31 晋献侯籍(苏)及夫人。 第七组 M64、M62、M63 晋穆侯费王及夫人。 第八组 M93、M102 晋文侯仇及夫人。 对于以上八组墓葬,14C测年专家用AMS法做了测定,其年代数据和《史记·晋世家》所记的晋侯年代对比如下表: 据《史记·晋世家》载:“靖侯以来,年纪可推。”依《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靖侯十八年即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上推17年,则靖侯元年应为公元前858年,其父厉侯卒年当为公元前859年。将《史记》纪年与14C测定年代相对照,可以看出基本不出14C测定的年代范围。这就进一步证明,以上对晋侯墓地墓主及其与西周列王王世对应关系的推定是正确的。晋侯年表的建立无疑对西周列王年表的建立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考基点。 在“工程”中,与“西周列王的年代学研究”相关的学科,除考古遗址的分期与年代测定外,另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青铜器的分期和金文历谱的研究,这个方法是其他课题所没有的,也是一次创新性尝试。 作为周人发祥地的周原,长期以来就以成批出土西周青铜器而闻名于世。自汉之后的2000多年来,周原一带不断有青铜器出土。闻名于世的大丰簋以及被誉为“海内三大奇宝”的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等“重器鸿宝”,就出土于古老的周原大地。它们或出自于墓葬,或出自于窖藏,仅建国后陕西省出土的西周青铜器就达3000余件。特别是陕西省扶风、岐山之间周原遗址的西周青铜器窖藏,更是埋藏丰富,有极高的科学研究价值。从已发现、发掘的西周青铜器本身的特点看,不但数量较商代更多,而且在青铜器铸造业上的许多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更高水平。由于建国后发现的铜器窖藏和墓葬,多数经过科学发掘和清理,并按照考古学的严格要求,对形制、纹饰、铭文、组合和铸造工艺等各个方面进行深入的考察,同时对窖藏、墓葬发现的位置、年代以及这些窖藏与周围其他各种遗迹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科学的层位记录与对比研究,从而为历史年代学的断代发挥了重大作用。 正因为青铜器断代具有如此重要的科学价值,故夏商周断代工程在酝酿之时,就专门设立了“西周青铜器分期研究”这一专题。并预定了研究目标:“以西周青铜器中铭文可供西周历谱研究者为主,就其形制、纹饰作考古学的分期断代研究,为改进西周历谱研究提供比较可靠的依据。” 目标中所谓“铭文可供西周历谱研究”的铜器,是指铭文中王年、月序、月相、干支四要素俱全的铜器。其研究的任务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对这些四要素俱全的铜器进行比较准确的分期断代,从而使历谱研究能够建立在科学而坚实的基础之上,避免过去那种不顾铜器年代妄加推算的情况。这一专题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世民负责。 1956年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的王世民,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文化大革命”爆发前的近十年间,他在所长、考古学大师夏鼐身边,从事秘书工作和文物资料管理工作。1963年,考古所开始筹划由著名甲骨学家、青铜器断代专家陈梦家主持编撰《殷周金文集成》,王世民被所领导派往参加、协助陈梦家工作。按考古所当时的计划,《殷周金文集成》在几年之内可望完成出版,令人扼腕的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陈梦家此前曾经历了“反右”一劫,侥幸死里逃生,又遭遇“文化大革命”,又一次成为革命的靶子,在势如滔天的恶浪中,他再也无法忍受昔日考古所同人,后来变为“革命家”的同事们对自己精神上的折磨和人格的污辱,留下了一句“我不能让你们把我当猴耍”的遗言,于1966年9月3日含冤自戕,年仅55岁。由他所主持编纂和撰写的《殷周金文集成》与《西周铜器断代》两书也随之搁浅。 “文革”结束后,《殷周金文集成》又被提到了议事日程。由于陈梦家已撒手人世,这项工作在夏鼐的指导下,由王世民负责,会同陈公柔等几位专家,倾力投入到搜集资料、考释、研究与编撰之中。经过多方面的努力,自1984年开始至1994年,《殷周金文集成》共18部陆续编撰完成并出版。这套历时近40年,凝聚了两代考古学家心血和智慧结晶的皇皇巨著,共收集自宋代著录至20世纪90年代初1000多年间有铭文的青铜器近1.2万件,为青铜器铭文的收集和研究,作出了划时代的开创性贡献。 就在参加编撰《殷周金文集成》的同时,遵照夏鼐的指示,王世民和考古所的张长寿、陈公柔等青铜器专家,又开始了对陈梦家遗著《西周铜器断代》的整理工作,将陈氏已发表和未发表的遗稿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整理,交由中华书局予以出版。再后来,王世民作为《中国美术分类全集》(500册)其中一个分类《中国青铜器全集》(16册)的编委,负责西周诸侯铜器(第六册)的编撰工作(张长寿参与该书商代晚期部分)。正因为有了上述经历和学识,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关于“西周青铜器分期研究”的专题任务就落到了王世民、张长寿、陈公柔三位青铜器专家的肩上。 受领任务后,按照不同于以前的全新的研究思路,王世民、张长寿、陈公柔三位学者,将收集的西周铜器典型资料分为5个部分:(1)西周高级贵族大墓发掘出土的铜器。(2)保存情况较好的西周青铜器窖藏。(3)传世品中的成组铜器。(4)零星出土和传世品中的标准器。(5)其他有重要铭文的铜器,特别是年、月、月相、干支四要素俱全的铜器。 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根据上述5个方面铜器的图像资料,选取比较常见的如鼎、鬲、簋、盘等11种器类共352件标本,逐类按其形制进行详细的分型、分式,之后再根据形制和纹饰的差异,将各型器物分为若干式。最后,逐件说明标本形制和纹饰的特点,如出土地点、现藏处所、尺寸、铭文内容及与其他器物的关联情况等等,并判断它们的大体年代。最后,根据各类器物形制和纹饰的详细对比,铭文内容的多方面联系,特别是铭文一致和作器者相同的同组关系,以及年代明确的墓葬的同坑关系等等,综合起来考察他们的谱系。当这些缜密而烦琐的工作完成之后,王世民等三位学者将西周铜器分为早、中、晚三期。各期相当的王世为: 早期 武、成、康、昭 中期 穆、恭、懿、孝、夷 晚期 厉、宣、幽 由于将四要素俱全的铜器置于整个谱系框架之中加以考察,这样所判定的年代就较为客观合理。 在已发现发掘的西周青铜器中,年、月、纪时词语与日名干支四要素俱全的共约60件,其中有器形图像的5l件。经对诸器的出土情况、形制、纹饰等综合研究,并联系其他相关青铜器作分期断代,得出如下结论: 需要说明的是,青铜器断代研究成果,只是排出了西周王年的总体框架,并不能解决全部、具体的西周王年。“工程”在此基础上,依据五件青铜器和一条天象记录,结合文献,采取从后往前的方式,来推定西周各王的在位年数。所依据的材料分别是: 西周晚期:吴虎鼎与宣王十八年 晋侯苏钟与厉王三十三年 西周中期:“天再旦”与懿王元年 虎簋盖与穆王三十年 鲜簋与穆王三十四年 西周早期:静方鼎与古本《竹书纪年》昭王之年 《召诰》、《毕命》历日与成、康之年 按“工程”设想,只要在以上材料中建立起7个支点,整个西周王年便可大致排出。 |
牧野之战的奇异天相 江晓原接手“武王伐纣的天象研究”这一专题后,在他的两名博士生兼助手钮卫星、庐仙文的协助下,采用了与前人完全不同的新思路进行探索。这种新的思路就是将史籍中已知的16种关于武王伐纣的天象记录全部加以考虑,在逐一进行甄别后,选择相关的天象包括日、月、行星位置,彗星、日蚀、月蚀、历日(朔、干支)等进行验算。研究思路和方法是:首先把历代学者各种说法中的年代分布,也就是公元前1100—前1000年的百余年范围确定下来,然后把已知的16种天象放在这100多年的时间内进行验算,如果有某种天象在这个时间段内不可能发生,就将这种天象排除。如果计算表明在这100多年的时间内,有些天象虽然可能发生,但却不能用来定年的也要排除。如关于彗星的天象,文献中有武王伐纣时出现彗星的记载,天文学理论表明,这种用来定年的彗星必须是哈雷彗星。经研算,记载中的彗星是哈雷彗星的概率只有0.3%,这样小的概率很难作为可靠的推论依据,故一并予以排除。 按照以上的思路工作后,江晓原与其助手在16种天象中最终确认可以用来定年,同时又是在事先确定的100多年时间段内可能出现的天象共7种,分别是: 1.克商之日的日干支为甲子(据利簋铭文); 2.克商之日的清晨岁星当头(据利簋铭文): 3.周师出发时应能在当地东方见到岁星(据《淮南子·兵略训》和《荀子》); 4.在周师出发前后,有“月在天驷”和“日在析木之津”的天象(据《国语》伶州鸠所述天象及《三统历》); 5.从周师出发到克商之间应有一段时间距离,这段时间的长度应使得周师从周地出发行进至牧野合乎常规(据《武成》、《世俘》及《三统历》); 6.周师出发后至甲子日克商前,应有两次朔发生,第一次干支为辛卯或壬辰;第二次则约在克商前五日,日干支为庚申或辛酉(据《武成》、《世俘》所记历日); 7.在武王伐纣的过程中,有“星在天鼋”的天象(据《国语》伶州鸠对周景王所述伐纣天象)。 在确定了以上7种天象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寻找一个同时符合这7种天象的具体年代。如果找不到这样一个具体的年代,就说明当今的天文学研究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而如果一下找出了几个年代,也同样说明天文学研究的作用是有限的——因为真正的克商年只有一个而不是几个。根据以上预设的条件,江晓原率领专题组研究人员,采用国际天文学界最先进的长时段计算软件DE404星历表进行推算。幸运的是,计算结果只有一个年代符合上述7种天象的条件。全部结果用下表可表示出来。 最后的结论是,武王于公元前1045年12月4日出兵东征,在出发后的近一个月内,岁星于日出前出现在东方天空。次年——公元前1044年1月3日师渡孟津,6天之后的公元前1044年1月9日在牧野之战中克商。此时牧野当地时间为凌晨4时55分,岁星正位于上中天,地平高度约60度。 面对这个可喜的成果,1998年12月20日,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和项目办公室,在北京礼士宾馆组织召开了“武王伐纣问题研讨会”,就以上专题成果报告进行研讨。来自全国60余位一流专家学者经过两天的研究讨论后认为,江晓原等专题研究人员,利用全新的思路研究推导出的这一成果和前人相比有本质的提升,完全有理由认为是一次大的突破。但是,尚有两点不能令人完全满意: 一是公元前1045年—前1044年岁星不在鹑火之次,从记载于《国语·周语》伶州鸠对周景王所说的伐纣天象中可以看出,这个记载包括四条相互关联的信息,这就是“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星在天鼋”。这四条信息的后三条经江晓原等专题人员推算及多重验证,和所得的年代相当吻合。但惟独“岁在鹑火”一条不合,而这一条恰恰是被历代学者所重视并认为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国语·周语》中的这段话是日月星辰浑然一体,“岁在鹑火”限制了年份,“日在析木之津”限制了月份。按照上述推算,岁星在公元前1047年的下半年位于鹑火之次,这一年正是武王率八百诸侯会于孟津之时。按后来江晓原给李学勤的信函和结题报告中的解释:在牧野之战的前二年,从武王大会诸侯于孟津之时,就意味着广义的伐殷的开始,直到两年后成功克商。而在这个时间段里,正好和“岁在鹑火”的天象相吻合。对于这种解释,多数学者认为虽无不可,但毕竟有点牵强附会的味道,故只好作为存疑保留下来。 学者们提出的第二个不足是,上述研究对《武成》历日的解释采用汉代学者刘歆的定点说,这和已出土的大量青铜器铭文所反映的情况也多有抵牾之处。 鉴于以上情况,为慎重起见,研讨会之后,工程首席科学家决定委托中科院陕西天文台的天文学家刘次沅,对“武王伐纣天象的研究”这一专题结题报告进行验算,看有没有其他的结果产生。 刘次沅受领任务后,很快开始了工作,验算结果表明,武王伐纣之年在公元前1046年,比江晓原的推算结果早了两年。根据刘次沅提交于“工程”的报告可知,在《汉书·律历志下》引《尚书·武成》中有三个月相的日期: “一月壬辰旁死霸” “二月[庚申]既死霸,越五日甲子” “四月[乙巳]既旁生霸,越六日庚戌” 以上三个月相,用方括号标出的干支是根据后文补出的,它的重要性和研究困难在于,根据不同的月相词理解,可以得出不同的伐纣之年。刘次沅对一系列月相词作了全面的分析后,认为这些月相日期是定点的,是月内其他日期的出发点。前人对月相含义的研究曾耗费过很大的精力,大多数认为其中的“霸”是月亮的发光部分,“生霸”在月初,“死霸”在望后,“既”在标准月相之后,“旁”在“既”之后,每个定点可以有一两天。从如此假设出发,刘次沅取生霸为月初(阴历三至五日),死霸为望后(阴历十七至十九日)之说。由《武成》历日排谱,并用张培瑜所著《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表》,结合“岁在鹑火”和“日在析木之津”天象推算,共得到公元前1094年、公元前1083年和公元前1046年三种结果。这三种结果都符合伶州鸠所说的其他天象条件。由于岁星在鹑火之次,也就自然符合对利簋铭文的解释。考虑到考古学方面的结论,刘次沅认为公元前1046年为最佳选择,武王在这一年克商的甲子日期是1月20日。推算结果表明,这一天子夜,木星正上中天,地平高度达79度,肉眼可见,格外明亮。 从江晓原的研究到刘次沅的验算,所得出的结论分别为公元前1044年和公元前1046年,这两个结论仅有两年之差,而2000多年来,关于武王伐纣年代的说法却相差112年。江、刘两人的结论一下将差距缩小了56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性成果。 当然,正如前文所述,有关武王伐纣的天象信息相当多,也相当模糊,这些信息不可能构成完全兼容的自洽体系,更何况某些信息本身就自相矛盾和相互矛盾。因此,靠天象信息来确定武王伐纣的日期,其中必有理解、演绎、取舍、勘误等复杂的问题。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江晓原的研究还是刘次沅的验算,都只能是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找到了一种自认为最能自圆其说并接近事实本身的解决方案,而最后的选择和确定,必须与文献、考古、14C测年等各方面的研究配合起来,才能求得一个更为合理的结论。那么,公元前1044年和公元前1046年这两个结论,到底哪一个更为合理? 此前,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中负责“西周金文历谱研究”专题的天文学家陈久金,根据青铜器分期研究的成果并结合金文历谱和排比,提出了武王克商年的三个年代值,最后认为公元前1046年的可能性最大。 从江晓原和刘次沅的研究成果来看,尽管两说都落在了14C测年技术所得结果的公元前1050年—前1020年范围之内,但这两个结果都无法满足文献所给出的全部条件。因此,只能根据其满足的程度,以及与金文历谱匹配的状况来选定最优解。就两个结果而言,江晓原对金文纪时词语的理解以及推算出的公元前1044年说,与金文历谱研究所得结果难以整合。 根据“工程”专家组所定的金文历谱,成王元年在公元前1042年。因一直未发现四要素俱全的武王时期的青铜器,也就难以直接推定克商之年。但根据《尚书·金滕》可知,武王在“既克商二年”的某日得病,经周公祈告,次日即病愈,但没有提及武王的卒年。后世学者虽然对武王克商后的在位年数有不少争议,但文献记述武王克商后的史事没有一家超过4年以上。东汉学者郑玄在其《诗谱·豳风谱》提出,武王克商后在位4年。日本学者泷川资言在《史记会注考证》中引日本高山寺《周本记》钞本云,武王于克商后二年病,又“后二年而崩”,这一说法与郑玄之说相合,都应为成王元年(公元前1042年)前推四年,也就是公元前1046年。这个年代值不仅与刘次沅天文推算的公元前1046年说正相符合,且与金文历谱的衔接也较好,同时与《武成》等历日及伶州鸠所言的天象也能相容,其各方面的符合条件明显多于公元前1044年说,故工程专家组在经过反复权衡后,将公元前1046年确定为武王克商之年。 正是因为武王克商年这个至关重要的定点的确立,才陆续往前推算出盘庚迁殷为公元前1300年、殷商开国为公元前1600年和夏王朝始年为公元前2070年。可以说,整个夏商周三代文明大厦的构筑,正是根置于武王克商之年的研究这一根本基石之上的。也正是有了这根强有力的支柱,才有了克商年之后较为准确的西周列王年代的具体推算结果。那么,西周列王的年代又是如何推算而出的呢? |
武王征商簋的面世 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有关专题人员从古代文献和出土器物中共收集到与这一战争事件有关的天象记录16项,其数量之多为世界所罕见。但正如前文所言,这些记录的载体多出于后人之手,时间跨度大,内容艰涩模糊,而且有的自相矛盾,这就为研究者造成了许多困难和障碍。经甄别和筛选,最为可信的当属利簋铭文所载的内容。 1976年3月上旬,陕西省临潼县零口公社西段大队的农民在搞水利建设时,于地下掘出了一个铜器坑和一批铜器。临潼县文化馆闻讯后立即赶赴现场进行调查,发现铜器的出土地点是一处周代遗址,面积约2万平方米。该遗址位于原零口公社驻地西北1公里的南罗村南、西段村东,在东距零河半公里的二层台地上。从农民们已挖掘的现场看,遗址耕土层下即为周代文化层,灰土堆积不厚,内含西周及春秋时期的陶尊、陶盆、陶鬲等残片。临潼县文化馆的文物干部赵康民等人从断崖上残存的坑壁观察,出土地应为一个深2米、宽70厘米的窖藏。就在这个窖藏里,共出土了60件青铜器和91件铜管状络饰。而轰动学术界的著名的青铜礼器——利簋就在其中。 经观察、测量,这件利簋为深腹,方座,双耳有珥。通高28厘米,口径22厘米。其中腹与方座均以云雷纹为地,上饰兽面纹和夔纹,方座平面四角饰蝉纹。圈足亦以云雷纹为地,上饰夔龙纹。经除锈发现器底有铭文4行共32字,经著名古文字学家唐兰等人释读为: 斌征商,惟甲子朝,岁(越) 鼎克昏,夙有商。辛未, 王在阑师,易又事利金。 用作檀公宝尊彝。 按照古文字学家唐兰的解释,这段铭文的大体意思是:周武王出兵征伐商纣,甲子那天的早上夺得了鼎,打胜了昏(指商纣),推翻了商王朝。第八天辛未,武王在阑师,把铜器赏给有司利,利用来做檀公的宝器。 铭文所记的显然是周武王伐纣之事。武王打败商纣进入殷都后,有许多事情要急于处理,一直到第五天戊辰,才用猪来追祭文王,并于同日立政,标志着周革了殷王朝的命而自己受了天命。这件铜器的所有者——有司利,是在武王立政后的第四天辛未受到武王赏赐的,于是利就于这一天刻了铭文。武王伐纣的史实,文献多有记载,但就出土的青铜器铭文而言,则是首次发现,利簋作为这次战役的实物证据,对研究武王克商年代的重要意义则是不言而喻的。正因为如此,这件青铜器称为利簋,又称为武王征商簋。并自发现之日起,备受世人关注。 从利簋的铭文看,武王克商的这一天正是甲子日,这个记载和许多古代文献所记的干支相合,从而证明文献至少在这一点上的记载是正确的。由于利簋本身所刻铭文较少,且铭文又较古奥难训,如唐兰、于省吾、徐中舒、张政烺等一批著名学者,都曾对铭文作过考释,但在一些关键性的字词及句子的理解却有分歧。夏商周断代工程专题研究成员、西北大学文博学院教授黄怀信,在对铭文作了深入考释后,用白话释解为:“武王向商都发起最后攻击,是在甲子日黎明,当时岁星中天。直到天黑,才占了商都。”若以黄怀信的解释,可知利簋铭文前半部分完整地记录了武王伐纣取得最后胜利的全过程。它的价值不仅印证了文献中关于武王伐纣在甲子朝的记载,而且印证了纣王自焚于甲子夕的记载。更重要的是它记录了克纣之日黎明的天象,为推求武王伐纣的准确年代提供了可靠的信息。 尽管利簋铭文为武王克商之年提供了重要信息,但仅靠这些记录是难以得出正确的武王克商之日的,要想达到理想的目的,就天文学而言,必须对所有的天象材料进行全面研究。为此,夏商周断代工程在“武王伐纣年代的研究”这一大的课题中,专门设置了“武王伐纣时天象的研究”这一专题,并由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天文史学家江晓原主持研算。 |
寻找早期的晋国都邑 同琉璃河遗址近似,天马——曲村遗址同武王克商这一事件同样有着直接的参照关系。 位于山西曲沃的天马一曲村遗址,是晋国的早期都邑,总面积达8.75平方公里,是已知山西境内规模最大的西周遗址。20世纪80年代以来,考古人员在此发掘了大面积的周代居址和500余座西周初期至春秋初期的中小型墓葬,90年代又在遗址的中心区发现了有着重大学术价值的晋侯墓地。 前文已述,周武王在克商后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曾进行过大规模的分封。但武王在位的短短几年中,周人对全国的统治并不巩固,政治上潜在着严重的危机。因此,在他死后,其子成王即位,由周公(姬旦)摄理政事,不久即发生了管叔、蔡叔之乱。周公奉成王之命,出兵征伐,历经3年终于平息了这场战乱。之后便有了晋国始封地的出现。 据《史记·晋世家》等文献记载,当武王与其后邑姜(姜太公吕尚的女儿)欢会之时,梦见天帝对自己说,我命你生个儿子,名虞,将来把唐国封给他。那里是参宿的分野,叫他在那里蕃育自己的子孙。不久,邑姜果然怀有身孕,当胎儿出生后,手上竟有一个虞字,故起名为虞。因为这孩子是武王的第三个儿子,按照伯、仲、叔的排法,又称为叔虞。武王死后,成王继位。当管、蔡之乱被平息之后,有一天,年幼的成王与叔虞戏耍玩闹,成王削一片桐叶为珪赠与叔虞说:“以此封若。”身旁的史佚听罢此言,立即请求成王择吉日封立叔虞。成王不以为然地说:“吾与之戏耳。”史佚反驳说:“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意思是作为天子不能胡说八道,凡说过的话就要落到实处。于是成王遂封叔虞于唐。因唐国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年幼的成王也许不会想到,他的一句戏言竟然成就了周朝境内最为强大的北方雄邦——晋国的600年皇皇伟业。叔虞死后,他的儿子燮父继位,改称晋侯,同时把唐国也改称晋国。这一国号一直延续到公元前5世纪,三家分晋,由韩、赵、魏取而代之为止。当然,唐作为晋国政治中心的时间并没有600年。据文献记载,晋国早期曾几度迁都,关于搬迁的次数和诸都的地望,自汉以来,异说颇多,人们很难确切地得知。只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之后,随着考古事业的发展,长期以来困惑人们的谜团才逐渐得以解开。 1963年,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邹衡、俞伟超,赴山东临淄调查齐国最早的都城。此次无功而返。事隔十几年后1979年秋天,邹衡带领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商周组的学生第二次赴晋南调查,重点是临汾地区。在山西省考古所的配合下,邹衡将目标重点放在翼城和曲沃两县。在调查中,共发现了十多处西周遗址,而收获最大的算是对天马—曲村遗址的调查与试掘。 天马—曲村遗址位于翼城之西和曲沃之东的两县交界处,因其在天马、曲村、北赵、毛张四个村之间的宽阔平原上,故名天马—曲村遗址。该遗址西南距侯马晋国遗址约25公里,西距汾河约12公里,南距浍河约8公里。从整个地望来看,这个总面积约为3800米×2800米的遗址三面环山,两面近水,地阔土沃,颇有气势。邹衡率领学生会同山西省考古所再次对这个遗址进行试掘,发现了长达800米的晋国墓地群,并试掘了部分墓葬。这次发掘,为认识此遗址的文化内涵及其分布、年代分期、文化特征等问题创造了条件。 1980年秋,北京大学考古系与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合作,对天马一曲村遗址正式发掘。此后每隔一年发掘一次,至1990年,共进行了7次大规模的发掘,除揭露了大面积的代居址外,还发掘葬有青铜礼器或者陶容器的墓葬近500座,共出土青铜礼器100多件,有铭文者数十件。其中有一件西周中期的铜盉,上有“晋中违父作旅盉,其万年永宝”铭文。由此,邹衡认为,天马——曲村遗址确凿无疑是晋国遗址。同时他结合西周早期一座墓中出土的一件上有“围乍新邑旅彝”的铜觯铭文和遗址附近尧都村残存的“尧裔子□□”清代碑文等遗物遗迹推断:“天马——曲村遗址极有可能就是姬叔虞的始封地——唐。” 天马—曲村遗址规模宏大,包括墓地在内,总面积几达郑州商代遗址或殷墟遗址的一半,相当于西安沣西、沣东两遗址的总和,超过北京琉璃河燕国遗址两倍以上,是已发现的最大的西周遗址。就考古学文化分期而言,邹衡等考古人员将天马—曲村遗址分为五个大的阶段: 第一阶段仰韶文化中晚期; 第二阶段龙山文化早期; 第三阶段二里头文化晚期; 第四阶段西周早期至东汉晚期; 第五阶段金、元、明时期。 从以上五个阶段的分期来看,第三阶段的二里头文化后来被证明是夏文化,夏文化之后接着就是周文化,那么在第三和第四阶段之间隔着整个商文化,既然没有商代的文化遗迹体现,这就为后来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提供了难得而特殊的条件。 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在“西周列王的年代学研究”这个课题中,专门设置了“天马—曲村遗址分期与年代测定”这一专题,由北京大学文博学院教授刘绪主持。 按照刘绪后来的解释:夏商周断代工程之所以设置这一专题,除了天马—曲村遗址像琉璃河、丰镐等西周遗址那样,有比较完整、全面的可供14C测年的系统样品外,它本身的文化从西周早期一直到春秋初年都是连续发展的,特别是发掘的几百座中、小型墓葬,其含碳标本极其丰富,西周早、中、晚各期一应俱全,这就为14C测年提供了可靠的依据。另外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包括天马—曲村遗址在内的晋西南,经过几十年的考古调查与发掘,至今未发现商代特别是商代晚期的遗存,而西周早期的文化却突然冒了出来。因为没有商代晚期的文化,西周的文化遗存就更容易确定,同时也减少了一个大麻烦,这就是避免了一件器物或一个文化现象出现,有人说是商代晚期,有人说是周代早期的争论。从考古发掘来看,商代晚期和周代早期的文化遗存不容易分辨,而事实上当西周建立王朝之后,不可能将殷人全部杀光,只要人活着,原有的文化就不可能马上消失,必然沿着惯性延续一段时间。在这样一个新旧交替的阶段,要准确地划分哪是商代晚期哪是周代早期是相当困难的,如同二里头遗址文化的划分一样,不经过几十年争论是没有结果的。但天马—曲村遗址的特殊性就在于,只要出现器物,一看便知是夏代还是周代的,同时也不存在先周文化的麻烦。至于出现的文化面貌是周代哪一个时期的,可以参照出土的各种器物和现象进行研究、讨论、印证,但必须首先排除商末和先周的干扰,这便是天马——曲村遗址的独特之处。 既然天马——曲村遗址最早的西周文化很容易辨别,那么这种文化就应该接近晋国也就是唐的始封年代。如果接近了唐的始封年代,距武王伐纣这一历史事件就应该接近或相隔不远了。又因天马——曲村遗址是离周朝的首都丰镐最近的一个封国都邑,它的文化面貌跟丰镐遗址的文化就更容易接近。事实上,从两地的考古发掘来看,所出的器物等文化遗存也是相同的。这样就有了更进一步的意义,即天马——曲村遗址的文化可牵涉和限制武王克商这一历史事件的定年,也就是说,天马——曲村遗址中最早的西周文化,用14C测年所得的数据,不能早于武王克商年,如果早于“工程”推算的武王克商年,就证明武王克商年的推算是错误的,因为晋(唐)国是在武王克商、周朝建立之后才就封的。同理,该遗址最早的西周文化也不能晚于武王克商许多年,至少不能晚于成王在位的年数。由此,天马——曲村遗址在考古学文化上就将武王克商之年卡在一个有限的时间范围之内了。这也正是工程要设立“天马一曲村遗址分期与年代测定”专题的目的和意义。 由于刘绪多年来一直参与天马——曲村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对诸方面的情况都有深入的了解,所以关于天马——曲村遗址的分期部分,由他负责研究。 在接手这一专题后,刘绪会同北京大学考古系徐天进、雷兴山等学者,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在原来研究的基础上,将遗址中的西周遗存分为三期六段,各期、各段的AMS测年数据为: 从上表可以看出,天马——曲村遗址的14C测年,其中早期一段的中值约在公元前1020年——前970年左右。而此前所述的与武王克商年有关的殷墟和琉璃河遗址14C测年分别为: 殷墟四期:公元前1080—前1040年左右(见前表); 琉璃河遗址一期一段墓葬:公元前1040年—前1006年左右(见前表)。 由于殷墟商文化四期的年代有可能一直延续到西周初年,所以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认为,武王克商的年代范围就应相对提前,定在公元前1050年比较妥当。因北京琉璃河遗址一期H108灰坑出土有“成周”字样的甲骨,其年代不会早于成王,由此,其上界可以作为克商年范围的下限。又该遗址第一期墓葬中最早的年代数据的中值为公元前1020年,因而得出克商年的范围为公元前1050年—前1020年。 由于“工程”已对殷墟宾组卜辞中五次月食的年代进行认证,并计算出了五次月食的绝对年代,因而工程课题组参照文献所见商代积年和武丁及其后诸王年代的记载,并结合周祭卜辞对商末三王年祀的研究,得出武王克商年代范围为公元前1050年—前1020年之间。 就以上的排比、研究情况可见,沣西遗址分期与14C测年和由殷墟甲骨月食推断的克商年范围,虽是各自独立进行,但都集中在公元前1050年—前1020年之间了。有了这样两个条件,再结合先秦文献,可使这个论据更加充分。 先秦文献所载西周积年的范围在270年至290年之间。《左传》宣公三年:“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周王朝自武王至显王共30世、31王(不计哀王、思王),自周显王三十三年起,六国次第称王,《左传》所载当指是时。又显王卒于公元前321年,自此上溯700年,为公元前1020年,再加上定鼎以前的成王、武王之年,则西周总积年约为270年。 再如《孟子·公孙丑下》载,孟子去齐时说:“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年矣。”孟子去齐在周赧王三年(公元前312年),则西周始年应为公元前312年上溯700年,当在公元前1020年以上。 又如古本《竹书纪年》载:“自武王灭殷,以至于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依次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上推257年,则武王克商当在公元前1027年。 从对以上文献的研究可以看出,所得武王克商年的年代范围和沣西遗址、北京琉璃河遗址、天马——曲村遗址的年代范围基本趋同,从而对以往武王克商年研究中的长年说可以排除,并将范围从原来的112年缩短到30年之内。也就是说,真正的武王克商之年就在公元前1050年—前1020年这30年之间的某一年。 那么,武王克商这一历史事件究竟发生于哪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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