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国围棋:2006春兰花开 中国围棋古力时代

文如玉

古力成为首位捧得春兰杯的中国棋手

　　连载三十五 2006，春兰花开，中国围棋的“古力时代”

　　2005年3月，周鹤洋杀入春兰杯决赛，漫长时间里唯一由内地企业出资举办的世界大赛，终于又迎来了夺冠的曙光，春兰公司CEO陶建幸在决胜局那天坐在电视前看着直播，看到的，却还是功亏一篑的画面。从春兰公司决定举办这项世界大赛至今，已经是七年时光，陶建幸等了七年，春兰公司等了七年，中国棋迷们，也等了七年，可这最根正苗红扎根中国的围棋大赛，却始终是韩风凛冽。陈祖德苦笑着说，“我真不好意思和他（陶建幸）打电话，我觉得我们很对不起他”，王汝南更是说的清楚明白，“早日夺取春兰杯，不仅是对于国人，也是对于企业本身的一个交代”。

　　当常昊在应氏杯上的一冠洗刷去太多的遗憾与不甘，当罗洗河如围棋之神降临凡尘，将中国棋手决赛不胜李昌镐的历史燃成灰烬尘埃，中国围棋剩下的唯一心结，便是属于神州的灿烂花朵，何时才能在春兰杯上，肆意热烈的绽开。历史的洪流已然滚滚向前，我们欣喜的看着浩荡棋运，已然越发的回到故土故园，而心底的声音，也终究变得越发响亮，越发昂扬。

　　就在今年吧。让我们，带春兰杯回家。

　　2006年年初，中国棋迷们变成了世界最幸福的人。一月份，罗洗河轰碎石佛王座的惊喜尚未结束，三月，在上一年的十月秋日，就已经注定属于中国的LG杯又到了决战的时分。落座于纹枰两端的，一边是二十三岁的古力，另一边，是十七岁的陈耀烨。“小龙”们刚刚功成名就，“小虎”们还未振翅长空，小豹们的青涩嘶吼，已经从被预期的未来岁月里，藉着千百倍的刻苦和那一口永不服输的血气，溯流而上，在这一天轰然鸣响。预选赛斩落河野临；第一轮快刀击败杨惠人，第一个杀进十六强；第二轮面对李昌镐，在几乎没有人期待的情况下，189手就送石佛一条大龙归西，让李昌镐连官子神技都不用施展就只得认输；第三轮鏖战赢下邱峻，终于进入四强的小小少年定睛一看，面前的对手是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另一头“小豹”，十八岁的朴文垚。刚刚弱冠之年的古力尚未褪去击败周鹤洋的欢喜，就已经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四强之中年岁最大的一位。

（十七岁的陈耀烨一路杀进决赛）

　　四强中的捉对厮杀，小将对上小将，“老将”的对手，也自然是“老将”。古力碰上的，是四强中唯一的韩国棋手，单骑叩关的李世石，赛前，李世石说，能够碰上古力“正合我意”，古力则对两人的交手记录记得一清二楚，“我和李世石曾交手六次，二胜四负”。然后，自称状态不好的古力就把今年大赛18胜2负状态好的惊人的李世石挡在了决赛门外。三次大劫争，天昏地暗的杀伐里，是曾经那个外战屡次让人失望的古力，在浴血奋战里的涅槃重生。李世石说，进了决赛就好下了。一年前的三星杯上，同样是三英围剿李世石，同样是半决赛古李大战，没有挡住李世石的古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手昂然而去，将自己的重庆队友王 檄在决赛里击倒。一向潇洒豪爽的古力，在输棋之后坐在房间的地板上，说的让人动容“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将泪水和歉疚全默默吞在心里的古力，将那些焚心刻骨的情绪，都化成了最强硬的力量和最灿烂的胜利。赢了之后，古力说，“决赛我觉得不太重要，因为冠军已经是中国人的了，我很自豪能为中国扫清最后的对手”。多少次“三英战吕布”式的表演，多少次成全韩国人以一当众破关而去的传奇，这一次，历史没有重写，挡在韩国人面前的古力，用指上黑白胸中豪情，将似乎又要被写下的，由李世石承接过李昌镐所向披靡权杖的历史洪流，悄悄转变了方向。本来应该留在史册上的李世石无敌人间的一年，在这一战后，再无影踪。这一战前神挡杀神的李世石，输掉这盘棋后状态一泻千里，没过多久，又在三星杯里被罗洗河杀的丢盔卸甲。中国棋人们对“不败少年”的恐惧，也终于藉着这连续的胜利，消散的干干净净。曾经只有李昌镐一人屹立的围棋圣山绝巅，如今，在李世石已然站上去之后，又多了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中国棋手，和他并肩而立，并将在未来的十年里，完成太多次的交手，拥有太多的共同记忆，当那个时代终究风云散尽千帆远去，终究只剩下他们相对而坐的身影走进历史，化成永恒。

　　我们的路当然还有很长，但此前四届春兰杯两届丰田杯三届三星杯“多打少”失利历史的结束，豹一辈棋手的突然崛起，还有中韩第一人对撞的胜利，还是给了我们足够的信心，我们终于能够肯定的说出，未来，的确是我们的。

LG杯决赛古力陈耀烨内战

　　相对于韩国棋手之间的屡次决赛对撞，中国棋迷们对于“决赛内战”这种幸福的烦恼，感受的还是太少了些。一虎一豹争天下，对中国棋迷来说，也就变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两难抉择，而对于韩国人来说，在自家地盘上看别人争夺冠军这种近年来只属于中日两国的体验，终于也降临到了自家头上。古力赢下前两局后，四月份韩国再战，两位中国棋手发现，接机的没有，帮忙在酒店办入住手续的没有，中国双雄，也就变成了自助旅行的游客。不过，待遇虽然低了点儿，但决赛的真正精彩之处，也正是在这个四月，彻底点燃。

　　前两局都是古力拿下，就当大家都以为古力将要顺风顺水加冕时，熟悉了决赛赛场的陈耀烨突然爆发，第三局官子逆转，第四局更是以攻对攻，在古力最强势的方面，也未曾稍落下风，顷刻之间风云已变，仿佛上天也要给这虎豹第一人之争添上三分热度，决胜局到来的时刻，历史的脚步，再度走到了十字路口的节点。

　　如今的我们，依旧会忍不住遐思那作为另一种结局的“如果”，倘若陈耀烨完成了三连胜的大逆转，以十七岁的年纪登临于世界之巅，少年风华动天下，是否会成就下一个李昌镐般的盖世王者？只是，白72手选择向左跳后，胜负就此定论。陈耀烨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古力则在治孤成功的同时确立了优势，并且用他强大的力量，将我们知道的那个结果，雕刻在了历史画卷。中国围棋的第四位世界冠军就此诞生，2006年的4月21日，于古力，于中国围棋，注定刻骨铭心，一个时代，就此揭开篇章。

　　而对于陈耀烨，这一败，就是七年时光。说着“希望下次再解恨”的翩翩少年，真正登上世界巅峰，已经到了2013年的春兰杯，而那时的他，眉眼里早褪去了昔年里的青涩，消瘦的背影，也在岁月里慢慢变得宽厚。又过了三年，当他在百灵杯里等到了十九岁的柯洁，中国围棋的两代天才在棋盘两端眸光交接，黑白起落里，已经变成老将的陈耀烨，又是否想起了当年坐在古力面前的自己。

　　英雄盖世，雅士风华，从来都不是时光一合之敌，但我们在这一刻凝神去看这滚滚流去的时光长河，却总能看得到那些有趣的或是悲凉故事，那些少年终究老去却未曾淡漠的斗志，那些以棋子为载体求道阅世的决心，那些历史终究变得鲜活又跳跃，就停顿在那一刻，叩开岁月的玻璃，我们依旧见得到那时的他们，言笑对局，永远青春。

（古力陈耀烨举杯）

　　下完第二局后，古力和陈耀烨一同飞返北京，而同机的乘客里，李昌镐李世石赫然在座，韩国军团出征春兰杯的大军，在三月春日里，蓄势待发。而那时2：0领先的古力，也在晚餐上跟陈耀烨说的郑重，“现在，咱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把春兰杯下好”。

　　一个是注定属于中国的冠军，一个却是已经遗憾的七年的期待，虎豹两代的第一人，心中，总还是对外战，有着更多的执念。

古力个人世界首冠

文如玉

　　首轮古力作为种子棋手轮空，陈耀烨的对手，则是富士通杯冠军朴永训，赛前因为LG杯上的两连败精神状态不佳的“豹子头”又面对上如此强敌，让不少人心忧不已，而中午封盘时情况紧急，也一度让人担心陈耀烨是否会吞下三连败的苦果。但是，正如他的绰号“小强”，坚韧的陈耀烨在后半盘状态重归，3/4子，逆转取胜的同时，也让首轮的两场中韩对抗全部以胜利告终。当然，首轮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即将成婚的李世石，拎着行李下棋的他击败了来自欧洲的卡塔林，在京城的雪花中飞回韩国举行了婚礼，匆匆洞房花烛，便在第二天和妻子一起赶回北京，做了一回名副其实的“空中飞人”。除了李世石的“婚期作战”，日本棋手们的表现，也让人们好好惊艳了一把，刚刚终结了农心杯的依田纪基赢下了孔杰；鏖战了不知道多少个年月的俞斌和赵治勋再次相遇，鱼头“被赵治勋耽误的青春”早就过去，可对上苦手，还是赢少输多；台北棋王周俊勋输给了结城聪，另一位台湾棋手林圣贤不敌河野临，两位中国棋手，两位韩国棋手和四位日本棋手携手杀出首轮，这样的战果，恍然间似乎是九十年代的旧事重归，中日韩混战的局面，看起来越发清晰明确。

　　只是，日本围棋复兴的背后，依旧藏着太多隐忧，张栩的光辉与依田纪基的虎啸里，掩盖了高端战力不足的事实。“平成四天王”声名煊赫，但在中韩高手面前，能够过招争胜的，却只有张栩一人。第二轮，加上种子羽根直树的五大日本高手并肩出战，对上五位中国棋手，结果，是全军覆没。羽根直树输给了谢赫，赵治勋输给了周鹤洋，结城聪输给了常昊，河野临和依田纪基分别不敌古力和胡耀宇。六超时代的荣光还未复兴，便被迎头泼上了一盆冷水。四十年各自成长，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曾经的追赶目标与老师身前。

　　中日之争赢得爽快，中韩之争，却给五个月之后的八强战，留下了万千隐忧。韩国的“天才少年”高根台不敌彭荃是意料之中，但这一次，依旧是陈耀烨对李昌镐，依旧是罗洗河对李世石，一年之内再度相逢，战绩却都被对手反转。二李冲进八强，让六对二的人数优势，都显得不那么保险起来。

　　虽然李昌镐已然下滑，虽然李世石并没有如他的前辈一般，带给中国棋手那么多的失败与血泪，但二李联手闯关的一幕，依旧让我们想起昔日曹薰铉与李昌镐的师徒铁门，无论是农心杯还是其他世界大赛，无论有几位中国棋手虎视眈眈，只要曹李仍在，冠军的归属就不会旁落。如今，又是两代韩国王者携手闯关，而关门前把手的，也正是中国等级分排行的前两位，古力面对李昌镐，谢赫迎战李世石。

　　将对将，王对王，这样的抽签，一如LG杯上的古李会，中国围棋的崛起，“小虎”一辈的鼎盛，总要最强大的对手来检验成色。韩国棋院网站在报道里说，从过去的经验看，只要李昌镐和李世石同时参加比赛，中国的人海战术就不能发挥作用。这句话放在一年前，似乎还是真理，但如今，又是一年秋风秋雨，九月晴空里，早已换了人间。

　　仿佛是这一年里中韩旗鼓相当的对决让双方的火气都变得浓烈，赛前，李昌镐说自己“有备而来”，古力的回应是“来广州之后感觉很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成绩往往在夏天特别好，所以我应该算是有备而来”，李世石说“我跟谢赫的战绩是两连败，这次比赛我要报仇”，谢赫回应的谦虚“我之前的两连胜比较幸运”，但在主持人问出明天再赢是不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时，谢赫的答案是微笑着默认。兵马未动，凛冽的战意，却已经席卷了依旧温暖的广州城。

（春兰杯八强战，古力战石佛）

　　面对李昌镐，古力的选择只有一个字，“战”，强大的力量，是古力在面对任何人时最大的杀手锏。哪怕对手是石佛，是此前独步天下十余年的无敌王者，古力的冲杀，依旧让人难以招架，从对局起始，古力仿佛就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LG杯的冠军和国内五天三冠的历史，已经彻底让这位中国第一人完成了蜕变，所当者克，所击者服，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浩大的气势里，新任王者的气象如旭日东升，249手，李昌镐投子，古力杀入四强。而另一边，谢赫在开局后不久便打赢了劫争，此后李世石苦苦追赶，却终究无奈落败。中韩前两人的厮杀，以中国双雄的胜利告终。二李黯然离开的刹那，中国围棋也终于达成了历史性的成绩，2006年9月28日，谢赫、古力、常昊、彭荃，历史会记住这一天和这四个名字，春兰杯四强被中国棋手包揽，七年的等待，用最灿烂绽开的方式当做报偿。

谢赫赢下李世石

　　庆功宴上，在常昊的提议下，进入八强的六大高手并肩举杯，齐声高呼“谢谢”，这声谢，谢的是春兰公司的不离不弃，谢的是棋运终回中国春兰不再旁落，多少遗憾多少泪水，都在这一声声的欢呼和一杯杯的酒里，慢慢释然。已经成为“老大哥”的常昊，从1998年的第一届春兰杯开始，一直战斗到如今，当年他孤身闯入四强，却为曹薰铉做了嫁衣，七年过后，四强里已然全是中国面孔，那些黑暗年月里，他，聂马曹刘们，小龙小虎们，还有像春兰公司这样一直在支持中国围棋的人们的坚持，终于等到了结果。

　　黑夜已过，黎明已至，我们已经赢下了很多，我们将要赢下更多。

　　虽然还有四强战，但所有悬着的心都已放下，漂泊太久的春兰杯，注定将要在2007年的春天回到家乡，区别只是，完成捧杯的，将会是哪一位中国棋手，半决赛古力战谢赫，常昊战彭荃，最终的结果，则是龙虎辈第一人，第一次相会在决赛峰巅。刚刚完成“虎豹大战”，如今再来“龙争虎斗”，三代领军人物之间的较量，正是中国围棋第一人之争。虽然古力这一年里光芒耀眼，但长久以来一直作为中国围棋门面的常昊，也在而立之年再度进化，当年因为终结中日擂台赛而名声大噪的弱冠天才，十年后又将中韩擂台赛一举终结，“擂台赛终结者”当之无愧。三星杯上，常昊更是锋芒毕露，八强力斩崔哲瀚，四强挡下老骥伏枥的徐奉洙，决赛，终于面对老对手李昌镐，常昊也终究将近十年来的所有宿怨荡涤一空，能在世界大赛番棋决赛里零封李昌镐的人之前还未有过，而如今，完成这一点的，正是被他压制了太久的老对手。有人将常昊称作“韧圣”，十年了，多少风流人物来了又去，就算是无敌的石佛，也到了职业生涯低落的时分，可常昊，却依旧屹立在最顶尖的那群人里，百折未曲，百败未弃，三十而立，韧圣终成。

（春兰杯庆功会上的常昊与古力）

　　两冠常昊对战一冠古力，三月的南京，春暖花开。同为聂门弟子，又算得上常常见面的朋友，决赛也就少了几分剑拔弩张，多了几分笑意温情。第一局古力一直优势，却在官子战斗上出现问题，险而又险的完成“半目胜”，第二局，常昊依旧是布局便宣告落后，但这次，常昊选择的不再是苦苦追赶，而是试图一击定胜负，36手强行打入却苦战无果，常昊在下午续战不久后便潇洒认输。二十四岁的古力，双冠加身。

　　两届比赛，一届赢了李世石，又赢下“小豹”辈第一人陈耀烨，一届赢了李昌镐，又取下了和常昊巅峰对话的胜利，“古力时代”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里，昂然起航。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这个时代刚刚开始，已遭重击。

农心杯依田纪基终结李昌镐

　　2006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2006年1月13日，罗洗河击败李昌镐，夺得第十届三星杯冠军。

　　2006年2月24日，依田纪基中盘击败李昌镐，三连胜终结第七届农心杯。

　　2006年3月25日，常昊击败李昌镐，四连胜终结中韩擂台赛。

　　2006年4月21日，古力3：2击败陈耀烨，夺得第十届LG杯冠军。

　　2006年7月3日，周鹤洋不敌朴正祥，获得第十九届富士通杯亚军。

　　2006年9月28日，古力击败李昌镐，谢赫击败李世石，中国棋手包揽第六届春兰杯四强。

　　2007年1月9日，李世石2：1击败张栩，获得第三届丰田杯冠军。

　　2007年1月24日，常昊2：0零封李昌镐，夺得第十一届三星杯冠军。

　　2007年3月25日，古力2：0击败常昊，夺得第六届春兰杯冠军。

　　（谢天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