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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围棋史的同学都知道这么一个说法，中国是围棋的生母，日本是围棋的养母。进入21世纪后，虽然日本围棋逐渐没落，被中韩明显超过，日本大头衔战冠军连世界比赛的16强都进不去。但是，现代围棋起源自日本，这点是改变不了的。 遥想上世纪80年代，日本围棋的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武宫正树……宛如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一般俯视人间 。而现如今，因为日本经济社会发达，愿意在围棋这条残酷的胜负之路上一生悬命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导致人才青黄不接，昔日的围棋王国，沦落到给中韩棋手当垫背的。目睹过日本围棋之盛的70后同学，恐怕不胜唏嘘。 我很多年前在旧书摊上淘到了一本《日本围棋故事》，薛至诚编译。薛至诚先生根据日本围棋巨著新《坐隐谈丛》，参考了大量资料，编成此书。我的书架上，这本书没有和围棋书放在一起，而被归于武侠小说，放在《笑傲江湖》的旁边。 日本围棋史简直是一部武侠小说，真有点金庸小说的感觉，围绕着“名人棋所”（便是武林盟主）的争夺，上演了一出出惊心动魄、刀光剑影、血泪交织的故事。出场的棋家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有的堪称好汉。 围棋在唐代传入日本，后被奉为国技，与茶道、花道、剑道等成了文化传统，在竞技之上又被赋予了一种求道的内涵。这也是这次电脑程序打败了人类，我特别难受的原因，什么意境、什么入神、什么坐照、什么通幽，在电脑前统统没理可讲、败下阵来。
日式棋具
日式棋墩工匠世家
日本棋院幽玄特别对局室（重大头衔战方可在此间对局） 看看以上这些图片，就能感到围棋在日本文化中的尊崇地位。上世纪80年代，日本在北京援建了一所中日围棋会馆，日本棋院赠送中方两套棋具作为镇馆之宝，出口发运时被日本海关扣留，理由是这两套棋具制作之精美可谓之国宝，国宝不可出境。好说歹说，终于放行了一套。足见日本人对围棋的特殊感情。
围棋自唐朝传入日本，其后发展，德川家康功劳甚大，如棋所制度的改善，升段之鉴定，名人之产生，以及棋士俸米的保荐等等，都是德川家康所为。彼时，日本围棋已有段位之分。 日本围棋有四大家，就是武林门派：本因坊、安井、井上、林。号称棋院四大家。 那时的段位审定极其严格，除了实力的因素还要熬年头，比之现在的高段棋手满天飞大不相同。段位除了实力，还代表在棋界的身份，当时五段即为高段棋手。 七段称之为“上手”即意味着进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30岁前能获得七段便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八段即为准名人，同时代最多有三位。 九段为最高段位，却只能有一人，即为“名人”，同时代只能有一个名人。一旦晋升为九段，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被任命为“棋所”，因此，二者可看作是同义词。本因坊家是四家中最兴旺发达的一家，对日本围棋技艺发展的贡献也最大。日本围棋史上的10位名人（九段），本因坊一门就占了7个。 名人棋所之决定是极严格的。其产生有下列三途：一是官命，二是棋院四家协同相荐，三是争棋获胜。其中“官命”这一条简直不可能，棋院四家协同相荐的情况也是寥寥无几。日本的名人，大都是凭本领在棋盘上挣命挣来的。 名人不仅是全日本棋士的精神和技艺的领袖，也拥有很多实际利益。谁当了名人，谁就能执掌棋所，简直是棋界的天皇，所以棋所自然便成为棋士们人人垂涎相争的位置。围绕着名人之封号、棋所之宝座，围棋四大家的争斗愈演愈烈。每次名人的争夺少不了在棋盘上拚个你死我活，由此产生了许多流传千古、呕心沥血的名局和引人入胜、惊心动魄的故事。 棋手间每次争棋都有如剑客间的决斗，吐血是常事，丧命也不稀奇。最有名的就是第十二世本因坊丈和与赤星因彻（井上家的高手，七段）的吐血名局。 第十二世本因坊丈和登上了名人棋所的宝座，时在天保二年（1831）。 但是，这是丈和运用种种不光彩的手段“骗”来的。井上家的掌门人幻庵因硕，发觉被丈和愚弄，心有不甘，便决心要在棋盘上打败丈和，出口恶气。殊不知，幻庵此念一出，竟演出了围棋史上的一场千古绝唱。 幻庵因硕苦心策划了四年，好不容易才促成幕府元老中最有势力的朝臣松平周防守同意在他的官邸举行一次“名手大会”。会后有宴，宴后有赛。这样，不战而取棋所宝座的丈和，就要拿出几着棋来给大家瞧了！ 而名人一旦战败，其地位便要受到质疑。 幻庵因硕原想亲自去和本因坊丈和拼个你死我活。但自忖没有太大把握，便改由他的得意弟子赤星因彻出马。这赤星因彻乃幻庵的秘传弟子，当时才二十六岁，棋力名为七段实际上已有八段，可算是少年天才。 这一场比赛，如果丈和输了，那么他的名人资格就有问题，棋所自然坐不住；如果因彻输了，因为名人从不轻易出战，那么以后便难有如此良机，幻庵就要在丈和手下俯首称臣一辈子，影响之大，不言而喻。 比赛前几天，赤星因彻就沐浴斋戒，养精蓄锐，准备应付这场大战了。幻庵因硕又听说佛教密宗所尊奉的不动明王菩萨，有大无畏法力，奉大日如来教令，现忿怒形，专降伏一切恶魔及强徒，而丈和正是幻庵因硕师徒眼中的最大的“恶魔”，故而幻庵认为应对不动明王加以礼拜，便陪了星因彻同到寺院里，香花供养，一心顶礼，无论如何要保佑赤星因彻得胜。大约日本有史以来，事态最为严重的一次围棋比赛，便是这本因坊丈和与赤星因彻之战了。 比赛之日，群雄毕至。大厅上整整齐齐地排好五副棋具，十条好汉，捉对厮杀。当天除了丈和与因彻的对局外，还有幻庵因硕同安井俊哲（安井家的高手）、安井仙知（安井家掌门人）同林柏荣（林家的二号高手,下一世掌门人）、林元美（林家掌门人）同服部雄节，以及宫重丈策（丈和名人的弟子，下任本因坊）同阪口虎次郎的五盘对局。 十位日本棋界的顶尖高手排成一行，同时出手，那真是何等壮观的场面！然而，大家都在注视着因彻向丈和挑战的那一盘，别的高手只不过是让丈和出场的诱饵罢了。名人出战，气势果然不同凡响！ 时年丈和名人四十九岁。据《坐隐谈丛》记载，丈和身材短小，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一脸精悍之色；赤星因彻七段据说患有肺结核，因此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他两眼若开若闭，沉气凝神，态度非常严肃，二人对施一礼后，赤星因彻伸手从棋罐里取出第一枚黑子，打在棋盘右上角的小目之上，对局开始。 这棋家伸手入棋罐拿子，便有如剑客拔剑出鞘；一子落下，如同一剑刺出。赤星因彻第一招出手后，双方便各施绝技，战在一处。 布局刚刚开始, 丈和名人就使用了杀手锏“大斜百变”。这大斜手法乃丈和名人首创，本是他克敌制胜的拿手好戏，没想到井上家对此早有研究，赤星因彻奕出了第33手的独门秘招，在角上巧妙一断，占到了先机。旁观者交头结耳，议论纷纷，都认为白方吃亏了。在一旁比赛的的宫重丈策偷眼看去，也觉乃师棋势不妙，抬头再看丈和名人，却见他依然神态如常、镇定自若。 当天，下至第五十九手就打挂了（即暂停，现多叫封盘），其余四局也同时休战，约好后天再战。 幻庵因硕师徒出得门来，笑容满面，皆以为黑棋颇占上风。当时天气甚热，二人雇了一只船，就在江上食宿，清风徐来，凉快非常。因彻借月作灯，仔细地复盘研究，彻夜未眠。 《坐隐谈丛》记述道：“中途封盘后，因彻独自一人面对着孤灯，不知不觉思考到了拂晓时分。犹如飘舟墨江里，不觉棋局似星夷。”颇有诗意。 那边丈和回到坊门，在房中独自闭门研究，夫人和他讲话他也不理睬，胡乱用过饭，就静心研究起来，倦了便伏在棋盘上打盹。到了第二天中午，丈和忽然在里面大呼小叫起来，夫人赶去一看，不由掩鼻而笑，原来丈和专心研究棋局，竟将小便尿到了裤子里。 丈和夫人看丈夫的神情如此紧张，心中着实忧虑。她本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于是三步一拜，拜到供奉观音大士的庙宇前去烧香，祈祷丈夫得胜。这一场比赛，从地上打到天上，竟把工作做到菩萨身上，真是天地为之动容！ 大概不动明王菩萨的法力，不如观音大士广大。续战一上场，赤星因彻就下出了缓手。因彻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天一夜，却想出一步坏棋来，实是不可思议。 围棋就是这样，一方势馁，则另一方势盛。赤星因彻错过了取胜良机，那丈和名人却是妙手连发。白第68手如鬼斧神工，在黑棋阵内施出一招小飞的妙手，顿使赤星因彻为之一呆，不得不应。 丈和名人白第70手象步飞出，在黑棋外围轻飘飘的一点，更是非凡之妙着。这手棋后被日本棋史称之为“古今无类之妙手”，既瞄着黑棋的断点，又缓解了白棋下方孤子的压力，从此后可以放心脱先，不惧黑棋强攻。 丈和名人便抢到了先手，第72手抢先打入黑棋上方的大空。赤星因彻一见，面色大变，惊惶失措。 谁知赤星因彻的霉运还没有结束，丈和第78手又出怪招，白方往黑棋镇头的棋子上一顶。因彻不由心慌意乱。比赛时最怕对方下出意外之着来，因彻本就未料到白68、70之夺先，此时又忽然被丈和白第78手走出怪着来，心神不免焦躁，所以铤而走险，不顾棋形薄弱，硬抢先手，露出破绽。 此后，赤星因彻可谓“步步皆辛苦”。由于第81手一时冲动，行棋勉强，遭到了丈和名人的强烈反击，局势就不妙了。赤星因彻极力抵挡、招招苦心、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可是那丈和名人棋风骠悍、算路精深，极善白刃格斗，号称日本300年来第一力棋，他的棋谱又被后人作为手筋教室，赤星因彻与丈和名人斗力，那真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犯了兵家大忌。结果自是不妙。 由于局面落后，赤星因彻极意求变，负隅顽抗。既要吃左上白棋，又要保右上黑子；既想救出右边孤子，又想破上边白地。实在是心力交悴，形神俱困。众人眼见这位为师雪恨的青年，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都感到不忍。 此时的赤星因彻用尽了浑身气力，在丈和名人一招狠似一招的强大棋力打击下，他已是灯尽油枯、万念俱灰，胸中不由得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因彻伸出颤抖的手，在棋罐盖上取了几颗白子放在棋盘上，表示认输，刚点了点头还不曾说声“完了”，就猛觉胸中一股热潮直冲咽喉，嗓子眼一阵腥甜，来不及用手去掩，鲜血已经喷了出来，只溅得黑白分明的棋盘上殷红片片，洁净的大厅里血迹斑斑。 围观者顿时一阵大乱，“因彻被丈和打吐血啦！”、“丈和可真是厉害”、“名人就是名人”，人们议论纷纷。幻庵因硕在一旁，目睹棋盘上之悲惨壮烈竟至于此，不禁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棋赛宣告结束。本局史称“因彻吐血局”。 决战以丈和的胜利宣告结束。如此厉害的丈和，为什么还要施展各种手段权谋来回避争棋呢？颇为令人难解。 日本围棋史上有三位高手被称为棋圣，前圣道策（四世本因坊）、后圣丈和（十二世本因坊）和棋圣秀策（秀策流布局的创始人，在御城棋终取得全胜，黑先不败），皆是冠绝一时的人物。 秀策手书围棋十诀 丈和名人其时确无对手，他千方百计回避争棋是日本围棋史上一个谜。合乎逻辑的解释只有一个，作为名人只能胜不能败，精神压力太大，即便凶悍如丈和也不愿面对如此的压力。 赤星因彻被抬到别的房间，口吐鲜血不止，再也没有能站起来。史书上没有注明死去的日期，可能是翌日28号吧。从一年后的同月同日在麻布的妙善寺举行周年忌的记载来看，可以推定。 获胜的丈和名人也感到精疲力竭，在家足足卧床三天三夜，方才恢复了元气。但幻庵因硕想打倒丈和取而代之的念头也同时告吹。而二十六岁的英才赤星因彻的生命火焰却在丈和第68、70、78三招妙手的打击下彻底熄灭了，故本局棋又称“丈和三妙手之局”。 据说此战之后，林家的掌门人林元美曾去拜访某寺的方丈，说起松平家棋会之事，那方丈叹道：“贫僧早已知之。丈和名人的技艺连神佛都难以奈何！” 林元美觉得奇怪，便问其故。方丈道：“幻庵因硕曾暗暗委托贫僧，在丈和与因彻对局之际，向不动明王祈祷，望能降福于赤星因彻。贫僧已尽力而为，然而天命所归，不能勉强，却白白断送了因彻的性命。此事切不可与人言。” 那林元美回去后，却悄悄地告诉了丈和，丈和大惊道：“果真有此事？难怪那天因彻认输的刹那间，我忽觉心神恍惚，头晕目眩，忙潜诵佛号，闭目静坐，才恢复过来。原有此事，今日思之，仍觉颤栗！” 从此井上一门和本因坊一门结下了深仇大恨，后来丈和名人引退，幻庵因硕亲自出马为徒报仇，挑战本因坊一门。不料，本因坊家英才辈出，年少的秀和以十四世本因坊继承人的身份出马，大战幻庵因硕。这盘棋费时九天一夜，幻庵因硕两度吐血，仍然冒死搏杀，最终还是败在晚辈秀和的手下。此乃后话，不再多提。 这段史实比起武侠小说来也不遑多让。 此故事改写自 《日本围棋故事》薛至诚先生编译 参考： 《日本近代围棋通史》（安永一） 《日本围棋历史名手名局史话》（安永一） 《日本围棋历史名局精选》（韩念文、吴玉林） 《日本围棋四百年激战风云录》（石田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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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5 00:4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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