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山书院位于江西弋阳县城东望江路177号,关于该书院的来由,明汪俊在《叠山书院记》中写道:“有宋忠臣叠山先生谢公枋得既仗节二十四年,门人虞舜臣率其徒筑室买田祀公于弋阳之东,元省臣请于朝,为‘叠山书院’。元亡,院废。久莫克复。至景泰甲戌,郡守姚公堂择地于郡城之南为屋以祀先生,仍匾曰‘叠山书院’,志存旧也。迄今垂六十年,凡几修矣。” 可见,该书院乃是谢枋得去世后24年,由他的门人虞舜臣带领一些弟子出钱出力建造而成者。叠山乃谢枋得之号,该书院以谢枋得之号来命名,显然与他有直接的关系。
宽阔的信江 谢枋得原本就是戈阳县人,在宋宝佑三年中举,转年与文天祥成为了同科进士。他所历之官有江西招谕使知信州,而信州就是如今的江西上饶市。在此阶段,他协助江东宣抚使赵葵辟与元军作战,失败后,他流亡隐遁在福建建宁唐石山。 宋代灭亡后,谢枋得隐姓埋名以卖卦和教书为生,曾多次拒绝出仕元朝官职。明刘儁在《叠山先生文集序》中称:“公之为文,一字一语,悉忠孝之所发,即足以见公之德,而能感人于千载之下。如读《上程雪楼书》,则孰不兴夫孝,而世之忘亲夺情者,始见为不仁;读《上留忠斋书》,则孰不慕乎忠,而世之弃君保身者,始知为不义,其余诸作,无一不在是。”
侧旁的院落 程雪楼乃是程钜夫,他为元朝名臣,元世祖命他推荐江南文人,而他举荐的二十余人中其中就有谢枋得。但叠山为了不仕元,故写了封《上程雪楼御史书》,他在此信中以尽孝为理由拒绝出仕:“某亲丧未克葬,持服未三年,若违礼背法,从郡县之令,顺执事之意,其为不孝,莫大焉!皇帝以道德仁义治天下,取士必忠孝,人有不葬其亲而急于得君者,人心何在?天理何在?非圣君贤相所忍闻也。” 谢枋得的这封信写得有理有据,他认为自己若违反孝道仕元有悖天理,但这同样让元朝的皇帝和丞相所不能忍。之后他还写过一篇有名的《与参政魏容斋书》,谢枋得在《书》中明确地称:“某所以效虞人之死而不往,愿学夷齐之死而不仕者,正欲使天下万世知皇帝之量,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能使谢某不失臣节,视死如归也。”而后他又讲出了这样的话:“容一谢某,听其为大元闲民,于大元治道何损?杀一谢某,成其为大宋死节,于大元治道何益?只恐前误大宋,后误大元。”
继续向前 元至元二十五年冬,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奉皇帝之命强迫谢枋得北上,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谢枋得开始绝食,但后来他为了能够活着来到大都,以便能见到被元军俘虏的谢太后和恭宗后,故他每天只吃少量的蔬菜水果。到达北京后他被关在了悯忠寺,关押他的房间内有《曹娥碑》,谢枋得读到此碑中大为感慨地说:“小女子犹尔,吾岂不汝若哉!”于是又开始绝食,五天后绝食而亡。谢枋得去世后,在至元二十六年,他的儿子谢定之将灵柩运回故乡,而后安葬在弋阳宋山谢氏祖坟。 谢枋得为什么誓死不仕元廷?一者,这乃是中国文人自古而有的忠臣不仕二主的观念;二来,元朝初期虽然任命了一些汉族官员,但汉族文人的地位在社会上十分低下。谢枋得在《送方伯载归三山序》中称: 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贱之者,谓其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
院落最高处 虽然谢枋得在这里讲的是滑稽戏中的所言,但基本上也道出了那时的实际状况。因为在元朝时,文人的地位低于娼妓,仅比乞丐高一等,十等人中排在第九等,这也是后世贬知识分子为“臭老九”一词的来由。故谢枋得在此文中又直接谈到了那时知识分子地位的低贱: 学官似尊贵,实卑贱,禄不足以救饥寒,甚者面削如,咽针如,肌骨柴如。嘈类啁啾,相呼而谋曰:“我国朝治赃,吏法最严,管僧食僧,管医食医,管匠食匠,御史按察不敢问,岂不曰时使之然、法使之然;教之必不改,比而诛之则不忍也?吾徒管儒,不食儒,将坐而待毙乎?”……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又曰:“管儒者益众,食儒者益繁,岂古之所谓兽相食者欤?抑亦率兽而食人者欤?”儒不胜其苦,逃而入僧、入道、入医、入匠者什九。 由这些都可了解到元朝对汉族知识分子只是进行利用,但却缺乏整体上的尊重,而谢枋得乃是宋朝进士出身。入元后知识分子的地位之低下,足以表明新的统治者对汉文化并不在意。在这种状况下,他当然要体现出汉族知识分子的骨气,所以他通过绝食表达出了中国士人阶层应有的骨气。
朱熹所书“碧落洞天”刻石 谢枋得去世后,他的弟子们仍然聚在一起纪念先师。关于后来的情形,樊昌生、赖德劭在《江西弋阳叠山书院》一文中简述道:“门人虞舜臣为祭祀先生和启迪后人的爱国精神,率其徒于元皇庆二年(1313)首先在县城东门置田筑室,兴建‘谢文节公祠’,每年春秋两季到此祭祀叠山先生。后元朝省臣请奏朝庭,更名‘叠山书院’。这是最早的叠山书院。元延佑四年(1317)增建明伦堂。元至正元年(1341)在城西城隍庙侧又建叠山书院一所,亦为祭祀谢枋得之所,明朝一度称为二贞祠。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由弋阳知县陈乔枞主持,将城西的叠山书院拆迁合并到城东叠山书院,自此,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完整的古书院建筑群。” 可见,叠山书院建造于元皇庆二年,其原本是虞舜臣等弟子建造的谢文节公祠,而文节公乃是谢枋得去世后弟子们给他的私谥。因为谢枋得弟子众多影响很大,故当地官员奏请朝廷,经过批准将此祠改为叠山书院。
残碑 叠山书院建成后,也曾进行过多次的扩建和修整,汪俊在《书院记》中简述道:“正德庚午大雨雹,公私屋瓦尽坏,是祠殆将压焉。太守陆徵大惧,无以妥神灵谨时祭也,亟命修葺。于是凡材之腐于屋者,石之勒于址者,瓦之圯于垣者,率教而新之,而祠宇复完。提学副使李梦阳适来视学,仰睇循观,焕若初构,嘉侯之有作也。爰命后记其事,以诏来者。夫天下有治乱,国家有兴废者,此天之所以常运,地之所以常处,日月之所以常明,江河之所以常流,万物之所以并育、且蕃,而不至于泯灭者也。” 为什么要努力地保护好叠山书院呢?汪俊认为:“初,宋亡为元也,天下不复知有宋矣,而先生艰难逃遁,卒不食其粟以死。曰吾宋臣也。以天下之大,不能夺一人之心,非其所以不亡者取。虽然先生事宋忠矣,而无救于宋之亡,心则尽,而功则寡也。呜呼!君臣之分,万世之义也。先生独能全其不忘者以死,而君臣之义明。于是天常运,地常处,日月常明,江河常流,万物常育,率皆不失其所。先生之忠在宋,宋不及报之,先生之功在后世,则夫崇奉之典,庙食之隆,固当垂之无穷焉。” 叠山书院进入清代后,也同样进行过多次扩建,王立斌著《叠山书院》一书中录有本书院内的碑石原文,其中一通清代所刻《叠山书院记》未署撰写者姓名,此记中也谈到了叠山书院原本就是谢枋得讲学之所:“弋阳旧有叠山书院,为宋儒谢文节公讲学所,元季毁兵,明景泰中,郡守姚堂,择地于郡之南为屋以祀先生,匾曰‘叠山书院’,志存旧也。” 而后来的扩展情况,本记中又有如下详细的描述:“而弋阳之故址数百年来原涸没无可考焉,我朝康熙五十六年,前令吕文樱始立义学于文节公祠,延师教授生徒。其后学馆颓废,名存实亡。乾隆十一年前令陈元麟以皇华亭旧基构堂室数楹,为葛溪书院。乾隆四十六年邑人士以近市湫隘欲请移建他所,事亦未果行。道光二十八年余奉檄蒞兹土时,学宫、大成殿、明伦堂均就倾圮,而书院屋舍则荡然无存,心为怅然者久之。夫移风易俗,使百姓回心而向道,类非俗吏所能为,然而学校弗修,弦歌久辍。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是亦守土者之过也。爰兴教谕彭君定澜谋捐赀以为民劝,选邑绅士之能者董其役,先撤学宫新之,复度地于东城隅创立书院,地故为玉峰讲舍,两距文节公祠不数十武,负山面河据一邑,形势之胜,于是贸易民地,拓展广轮,高者平之,下者培之,饬材庀其鸠工经始。建文昌宫于东南前,奎星阁后为书院讲堂,而山长所居则枕乎后山之址。中辟经道以达大门北,营堂宇以礼乡贤,正西南建小楼三间,迤北而西以次立学舍数十间,间区自门堂以至讲堂,皆拾级数十步以上,每进益高,豁然明爽,缭以周垣翼曲槛庖,滔有所讲,习有地,仍颜曰叠山书院,以志景仰之思。” 对于这段记载,王立斌在《叠山书院》一书中有如下简述:“概隆十一年(1746),知县陈元麟因皇华亭故址及店房之毁于火,构堂室两厢,颜曰‘葛溪书院’,又以前令吕文樱所置义学田分拨经蒙两馆,由书院经官。至乾隆四十六年(1781),邑绅禀请知县颜文楷移建于东门高庙之左。以庙后有丁姓山地,系生员舒冲、舒浩等,愿捐入书院为添建基地。其后以赀绌中止,于是建书院于西街城隍庙右,而以东门山地为万寿宫。至道光二十九年(1849),有人谓书院地宜高耸,群议以万寿宫与葛溪书院互为转移,因改建书院于东门,更其门曰‘叠山书院’。而移万寿宫于西即葛溪书院故址也。其后复扩购基地,前为文昌宫、魁星阁,其中为讲堂,旁有校舍、旁台及仓库公所,增置田亩。” 可见,在清代中期奠定了现有叠山书院的格局,而本书院的名气自叠山以下有很多名人在此主掌书院及讲学,比如明代苏州大画家沈周就曾来此书院授课,而明末清初时期,孙奇逢、李颙、黄宗羲等大儒都曾在叠山书院讲过课。 对于该书院的教学理念,王立斌在其专著中录有《叠山书院条规》十八则,此条则乃是康熙五十六年弋阳县令吕文樱所制定,该条规除了讲求敦伦纪、端品行、贵立志、习礼仪之外,在谈到学习理念时,首先讲习经学,而这一则学规首先简述了五经的递传过程以及师承传授,而后讲到了宋儒对经书的解读所作出的贡献:“晋宋之际,经学失传,师承无自,其后又崇尚博综,不屑专守一家,或择焉不精,语焉不详,而经学以衰。至宋儒始领独得之解,迨元明而师承复乱,渐且等五经于陈言,三传、三礼不识其异同,古文、今文莫知其真伪,既有概然思古之士,其谁与取正哉?学者有志通经,古人即吾师也。惟于所习之经,博采诸家之说,而约守之,深之为性命,浅之为文章,礼乐、政事、天文、地理、经世之业,以及山川、草木、官名、象数、车服之类。究其本末,晰其异同,而后更治他经,互相证据,则所得自深,不难继古人而作矣。”
望江楼 经学之外,另一条学规谈的则是史学:“史学之难,昔人固尝言之,然非独作史难也,即读史亦难。盖史家牢笼古今,冥搜百代,能使所书之事与所书之人,是非善恶了然于心,又复折衷古人发凡起例,故其去取有法,详略有体。然而立言之旨引而不发,或一人事迹互见他传,或一事得失旁证他事,离其篇什不能寻其脉络,摘其章句不能得其精微,所谓作史难,读史亦难也,太史公尝言之矣,曰:好学深思,心知其意。” 这一段话谈的乃是史学的浩繁,但即使如此,吕文樱仍然劝学子们要通读《二十一史》,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实学:“夫如是,则二十一史前后贯穿,乃能晓然于史家精微脉络之所在,而可究其得失,辨其体例。斯为善读史者。诸生研习八股。须究心史学,举笔为文,庶能包孕一切,有识见.有根本,不如是不足以言实学也。”
从窄门穿过 在正经正史之外,本学规中又单独列出一则“正文体”,然其所说的文体不是指文章之体,乃是单指宋代理学家的著作:“我朝文教诞敷.远无不届,加以圣天子屡降论旨,以清真雅正为归。复颁《钦定四书文》以为程式,士子谨守格法,莫敢为怪僻以破绳墨也;辞尚体要,莫敢饰雕藻以诡时趋也。斯文丕振,无过此时。然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故曰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士必立身圣贤之域而识地超,专心圣贤之学而精思出,然后研求六经,参观《或问》《大全》《性理》诸书,优而游之,涣然有得于中,而后出之不必有一定之格,而立格必符,不必摹形似之词,而措词必雅。” 康熙年间,皇帝重视理学,而奉朱子之学为理学的正统,故本条规在“尊传注”一则中首先强调:“五经四书传注诸书,不下数百家,惟朱子集注立言尤醇,近日功令遵之,所以崇正学黜异说也。” 县令吕文樱认为给儒家经典所作注释者有几百家之多,只有朱熹的《四书集注》观念最为纯正,所以他认为要以朱子观念为正统。但他同时强调读经就要读专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古代圣贤的思想:“士子束发受书,无不读注,而每多忽略,无不解注,而未能会通。夫圣贤垂训,言近指远,传注所以阐发其精微,若非殚心研究,则于圣贤立言之旨不能窥其毫末,故为文则茫无定见,敷衍成篇何曾有一字道着,是读犹未读,解犹未解也。至若自创臆说,翻驳前人,离经畔道,莫此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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