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竞 大模样的攻与守（2）

安徽工行

我们一般习惯于把围中腹大模样的下法称为“宇宙流”，早在十七世纪，日本的安井算哲二世不仅棋艺高超，还对天文学颇有研究。他把天文与围棋两项专长从中相结合，提出了“围棋者天文学也”的围棋观，把黑白对比阴阳、方圆对比四象、而四角对比四季，在没有先招贴目的时代，提出了先招“天元”必胜的观点。更是在1670年的“御城棋”执黑对阵本因坊道策时说了大话，“如果输了，再也不下天元了”能参加御城棋的必定是顶尖高手，但道策毕竟是当时的王者，棋局几乎没有悬念，最终道策赢了九目。传说赛后安井算哲在家闭关三月，说了句“棋之玄妙，不可限量！”安井算哲也兑现了他的话，不但起手不走天元，甚至在对局中刻意的绕开天元走。或许是不走天元的围棋少了些乐趣，也可能常年被道策压制受了打击，安井算哲索性引退安心研究天文去了。结果刚引退一年多的时间即编纂出了日本的第一部历法，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天文学家。

这是1670年御城棋“天元之局”的布局，进行至此黑棋已经基本失去了先招优势。从下法上看道策的白棋仿佛就是现代的职业棋手稳扎稳打，注重实地和效率。而安井算哲的黑棋思路是控制中间的关键点，1、5、9、21、23几子仿佛控制了全世界的交通要道，无论白棋做什么都得与这几个兄弟打商量，这个思路可能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超前的，但是结果并不理想。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在当时的条件下，高质量的对局机会很少，当有了这个新观念之后并没有太多尝试的机会，而这个下法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黑棋虽然是想控制边和中央这些比较宽的地方，但是结果上看黑棋只是单纯的占领了这些地方，并没有对这些地方产生实际的控制。反观道策白棋的两个无忧角都是有绝对控制权的。随着棋盘上子数逐渐增加没有控制权子效必然就会受影响，最终导致了实地不足。不过即使是现在的围棋理论，纵使水平再高，在一块空棋盘前若想控制一片区域恐怕想破头也只能从占领开始。回过头想那句失利后的“棋之玄妙，不可限量！”顿觉颇有味道！

在道策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鲜明的棋理，而道策的很多围棋理论是非常扎实的，很多下法一直沿用到现在，可以说道策是专业棋士的祖师爷。从道策时代到秀策时代，两百多年基本由本因坊家族引领围棋的发展，但这段时间围棋的变化并不大，如果拿十七世纪全盛时期的名局和十九世纪初的一些棋局混一块是难以区分年代的。本因坊家族只是将这种稳重的风格随着经验的积累，在细节上处理的更完善了。

直到吴清源的新布局出现，三三、星、天元这种在当时有些“放肆”的下法打破了传统的小目最优观点。从吴清源时代开始围棋更多的讲究棋子之间的配合和全局的均衡了，传统放在三线的棋子也更多的移到了四线，再加上改成了贴目制，下法变得更加积极，围棋不再墨守成规，在各种思想的碰撞下彻底绽放了。

到了二十世纪末吴清源研究了道家哲学后提出了二十一世纪的围棋是“六合之棋”的思想，所谓“六合”即天地四方，就是宇宙的意思。这个思想竟与三百多年前安井算哲二世的思想如出一辙，其意是围棋应从局部的争夺中跳出来，阴阳思想的最高境界是阴和阳的中和，所以围棋的目标也应该是中和。只有发挥出棋盘上所有棋子的效率那一手才是最佳的一手，那就是中和的意思。每一手必须考虑着全盘整体的平衡——这就是“六合之棋”。

说到宇宙那自然要说武宫正树“宇宙流”仿佛是他个人的专属标签。图中棋局为88年首届富士通杯决赛武宫正树执黑与林海峰的对局，这种五路肩冲星位围空的手法是颇具视觉冲击力的。

实战黑棋这种简单粗暴的围中央是深受我们喜欢的，但这看似简单，基本上所有人都尝试过的下法，真正形成自己风格并且能下好的，纵观围棋史似乎也就只有武宫正树一人。作为职业棋手年少轻狂时，我也曾认为所谓“宇宙流”的下法因为胜率不高，不过是被时代所淘汰的产物，但随着对棋的认识增加，越发觉得不是“宇宙流”的下法不好，而是“宇宙”之大我们难以驾驭。

这是88年首届富士通半决赛武宫正树执白与小林光一的对局，此局面白棋中央想围成巨空绝非易事。且要考虑到A位“漏风”即使将来做成大摸样也不能让黑棋发展太舒服，以免围上后实地不足。图中的这个选点颇有现代人工智能的感觉，这手乍一看有点大门敞开黑棋很容易进来的感觉。因为左边不是太厚，一旦黑棋冲击白棋未必好守，白棋索性把步子迈大点，在中间放出一个口，而黑棋真要想从标记区域突破时会发现，无论选择哪个点突破，自身的形状都将留下一些缺陷。

武宫正树似乎一直不太喜欢“宇宙流”的说法，更加愿意称为“自然流”这盘棋即是一个很好的案例。黑1拆边后白2、4并没有着急扩张中腹，而是不紧不慢的将中间一子脚跟站稳，并且向黑棋施压。黑5侵消的时候，很多人可能一秒钟就会在A位堵口，但这种下法往往被黑棋得寸进尺，最终越围越小。白6拐下是无论将来什么样局面都将很有价值的一步。

实战黑棋将上方做活，白6封口必然。黑7回跳一定是判断白棋在A位围上后黑棋形势尚可。白8也并没有着急围，而是利用自身的厚味搞破坏。

实战右上角定型后黑5的回跳与中间的回跳基本上是一个意思，将自己补厚后，10位与11位的见合黑棋可能判断形势依然乐观。

白1、3也没有非要将中间围上，象征性的抵挡一下后突然在左下发起劫争。

左下角白棋并不是很重，白2和白8的两枚劫黑若不应会有死活问题，至白10黑虽不情愿但也只能11、13吃三子形成转换。

白1声东击西好手！黑2断后留下了很多味道，白3冲黑不敢于5位挡，实战白5断吃黑一子后左边形成了百目巨空，最终黑大败。

这盘棋从始至终白棋并没有一步棋在刻意的去围这块大摸样，却随着棋局的变化很自然的形成了巨空，这可能就是武宫正树所说的“自然流”吧。我们常常费尽心思所做的模样最终却成了“草肚皮”随着棋局顺其自然形成的东西效率往往更高。棋盘上的“宇宙”不是想得就能得到，而自然或许即是“宇宙”的基本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