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大帝朱棣有三个儿子,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另外还有四子,名朱高爔,幼殇。 兹将朱高煦一生分为四个阶段进行讲解,此四个阶段分别为:靖难之战、永乐得宠、榆木川之变、宣德谋反。 靖难之战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朱元璋驾崩,临终遗言,不准在外藩王进京奔丧,已经走到淮安的朱棣只得悻悻而回。有人说这是矫诏,其实不然,朱元璋向来谨慎,他把儿子们分封在外,诸王皆为中央藩篱,特别是燕王、宁王等拥兵边陲,朱元璋担心残元势力得知他驾崩的消息而扣关劫掠,所以不让诸王进京奔丧,其意在于稳固边防。 一年之后,即建文元年五月间,朱元璋驾崩周年,朱允炆恩准在外藩王各遣儿子入京吊祭,于是燕王朱棣派三个儿子同往南京,继而同还。 关于燕王三子离京这段历史,史料俱载,朱允炆已决意派兵至北京削朱棣藩,因担心羁留其三子引朱棣猜疑,所以遣归,但朱允炆旋即后悔。 笔者以为三人很可能是偷跑的,《明史》及《明史记事本末》均记载了三子北还的一段小插曲,即朱高煦盗舅舅徐辉祖善马以归,但《太宗实录》未载。 如果三人是朱允炆遣归,高煦何苦盗马?况且,《明史. 高煦传》又载: (高煦)盗辉祖善马,径渡江驰归。途中辄杀民吏,至涿州,又击杀驿丞,于是朝臣举以责燕。
朱棣起事在即,遣三子入京,一为向朱允炆释疑,一为借此行窥伺南京虚实,三人归反北京自然是越隐蔽越好,越快越好,没理由大耍世子威风横生枝节。史料载朱允炆曾下旨追还,但“追之不及”,由此可见,涿州驿丞很可能接到了截留三人的朝廷命令,三人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杀驿丞而逃。 朱高煦之功,此番千里大逃亡当属首功。为何? 朱高炽是个瘸腿胖子,而老三朱高燧时年只有十六岁,因此带领兄弟三人逃出危机四伏的南京城,朱高煦责无旁贷。若不是朱高煦盗马、杀驿丞,率领兄弟三人千里大逃亡,并最终平安回到朱棣身边,则靖难之战至少会出现变数。 谷应泰有言: 方太祖小祥(笔者:小祥者,周年之祭也)之时,正诸藩遣子之日,宜于大内置百孙院,因而留之,仍择名臣傅之礼义,四小侯就学于汉,即长安君入质于齐也。
朱允炆若以朱棣三子为质,以朱棣之狡黠,必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阻挡其靖国难清君侧的步伐,但总归有所掣肘。朱高煦之功,在于使朱棣免于投鼠忌器。若真如谷应泰之言,朱允炆置“百孙院”羁留朱棣三子,或许会再次上演“当分一杯羹”的故事也说不定。 不过毕竟朱高炽得以返回北京,朱高煦功不可没,所以历史上朱高炽多次为二弟求情免责,应当不全是杜撰。 《太宗实录》并没有记载朱高煦靖难战功,这很正常,即便朱高炽不删除实录中的朱高煦战功,朱瞻基也一定会。而根据《明史记事本末》记载,“燕兵起,高煦戮力为多”,笔者以为朱高煦之战功当不在张玉朱能辈之下。
朱高煦曾两次救朱棣于危难之中,一次白沟河之战,一次是东昌之战。 白沟河之战是靖难过程中最重要的一场战斗,这一战击溃了李景隆所率领的朝廷主力部队,之后朱允炆便再没能力组织军队进行大规模战斗。此战标志着燕军从战略防守转变为战略进攻。这一仗异常惨烈,上半场朱棣三易其剑三易其马,被三创并射尽三服箭,仅得三骑逃脱,关键时刻朱高煦率军赶到投入战斗,燕军才由被动变为主动,并最终取得了白沟河之战的胜利。 建文四年六月,朱棣进抵高邮,此时前有长江天险,而江北渡船已悉数被焚,盛庸军牢牢把持着制河权,江北又有大军环视在侧,而燕军自正月出北京以来已连续作战四个多月,疲惫不堪,朱棣心生退意,“欲且议和北还,会高煦引北骑至”,一举击溃盛庸军,朱棣才得以南渡。正是此战,朱棣说了那句名言,“勉之!世子多疾。” 从朱棣江边彷徨来看,其对于朱高煦能否引北骑而来并不抱太大希望,由此可见,谷应泰评价朱高煦“不过桀骜不臣”并不准确,朱高煦能凭区区一人之力借来蒙古骑兵,试问有几人都做到?再由南京盗马、千里大逃亡、涿州杀驿丞,足以看得出朱高煦是一个有勇有谋且杀伐果断枭雄。 永乐得宠 那么朱棣到底有没有想过传位于朱高煦呢? 笔者以为“有”。 朱棣即位之后,诸王及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请立储君。按照朱元璋遗训,当立长子朱高炽无疑,可朱棣一直推脱。他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令朝臣无可反驳的立朱高煦为太子的机会。 永乐元年二月,朱棣即命朱高煦守备开平,并多次遣书相授机宜。一俟朱高煦在对抗残元势力的战斗中取得一场大胜仗,朱棣就可以借机立高煦为太子。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蒙古各部族忙于内斗无暇南顾,别说大胜仗,就连较大规模的犯边劫掠都不曾遇到过。 无奈,朱棣只得于永乐二年四月册立朱高炽为太子,封朱高煦为汉王。自此之后,朱高煦便在《太宗实录》中销声匿迹了十年,直到永乐十二年正月才有记载: 汉王高煦还南京。去年冬,高煦请还,上曰:天寒,尔与从者皆不便,姑俟春暖。新岁,高煦申前请,上曰:朕欲至秋遣尔南还。高煦不应,遂命钦天监择日遣之。
也正是由这则史料,后人引申为朱高煦长期借故滞留南京不肯就藩。其“封国云南不肯就藩”,最早载于《太宗实录》永乐十四年三月: 改赵王高燧封国于彰德,申命汉王高照往居青州,时高照奏愿留侍左右不欲之国,复赐敕,曰:既受藩封,岂当长在侍下,前封云南惮远不行,与尔青州,今又托故,如果诚心留侍,去年在此何以故欲南还?是时,朕欲留尔长子,亦不可得,留侍之言殆非实意,青州之命更不可辞。
可是,朱棣何时遣朱高煦就藩,其惮远不肯行呢?后人以为是在永乐二年封王之后,笔者以为不是。根据实录记载,永乐二年封王之后,朱棣命赵王朱高燧居北京备边辽东,既然未遣赵王高燧就藩,为何单单遣汉王高煦就藩?又根据实录记载,永乐十五年朱高煦封乐安时,朱棣曾对朱高炽说过这样一句话:“吾今强狥汝意不去其爵,处之近畿之地,一旦有变可朝发而夕擒也。”于是有乐安之命。既然朱棣本意并不想把朱高煦远封,为何遣其就国云南? 实录中删除了很多关于朱高煦的资料,以至于出现了前后矛盾。 从永乐二年到永乐十一年,十年间朱高煦在干嘛?史料无载,我们不妨推测一下。 从现有历史资料来看,自永乐元年到封王,朱高煦一直在开平备边,永乐二年召回京师,封王之后,朱棣命赵王高燧居北京备边辽东,那么此时朱高煦很有可能仍遣去开平备边。永乐四年张辅、沐晟征安南,朱高煦很可能也在军中。 为什么说朱高煦参与了征安南呢? 永乐五年七月,徐皇后崩,朱高燧及永安公主、永平公主奉召入京,没有朱高煦。 徐皇后是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生母,生母病逝,为何没有下旨召朱高煦进京?那是因为,此时朱高煦远在安南征战,召之不及。 或许有人会说,朱高煦时在南京,所以不必召还,此正是朱高煦滞留南京的有力证据。这种可能是存在的,笔者也只是推测得出朱高煦时在安南,由于实录资料删除过多,笔者只能据徐皇后丧礼过程进行推测。 徐皇后崩于永乐五年七月四日,五日召还朱高燧及二位公主,礼部治丧葬礼,之后,丧礼就无缘无故地搁置起来,直到九月十六日,朱棣才命礼部造大行皇后祔谒太庙祭品及谥册,十月十四日,即徐皇后百日之时,才正式举行册谥礼。 对比洪武十五年孝慈马皇后丧礼过程,马皇后崩于八月十一日,礼部十三日治丧葬礼,二十一日即举行了册谥礼。 马皇后自病逝至册谥礼成,仅十天,而徐皇后自病逝至册谥礼成,用时一百天。 为何隔了这么久?为何徐皇后病逝后,其丧礼无缘无故中止了两个多月? 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因为在等朱高煦奔丧回京,算算日程,两个月时间,也差不多能够从安南赶回南京。 恰在朱棣命礼部造大行皇后祔谒太庙祭品及谥册之后第八天,即永乐五年九月二十三日,“交阯总兵官新城侯张辅遣送交阯诸色工匠七千七百人至京”,而朱高煦很可能就是在这天一起回京。 朱棣在九月十六日得到了朱高煦回京的准确日期,于是命礼部造册,二十三日朱高煦入京,遂定祔谒太庙及册谥日期,算起来离百日之忌也为时不远,于是便把册谥之日定在了徐皇后百日之期。 这个逻辑基本可以说圆,对或不对,全凭读者朋友自己判断。 朱棣北征
之后,朱棣多次对安南用兵,朱高煦很可能都有参与,并在用兵安南过程中与张辅结下了深厚友谊,所以宣德元年,朱高煦遣枚青入京密约张辅。 《明史》载“(高煦)既负其雄武,又每从北征,在成祖左右”。 但经笔者考证,确定有朱高煦参与的北征只有一次,即永乐八年二月,朱棣第一次亲征漠北。 大军出京之前,朱棣对留守工作做了具体安排:皇太子朱高炽留守南京,皇太孙朱瞻基留守北京,赵王朱高燧掌北京城防、夏元吉掌北京吏户兵三部事以辅佐朱瞻基,实录中独不见对朱高煦的安排。朱棣即已对二子及皇孙均有安排,不可能把朱高煦撇在一边,根据工作部署情况以及朱高煦本人能力来看,朱棣给朱高煦安排的工作应是扈从北征。 第二次亲征是永乐十二年三月,这一次,朱高煦确定没有扈从。实录记载: 永乐十二年正月,汉王高煦还南京,去年冬,高煦请还,上曰:天寒,尔与从者皆不便,姑俟春暖。新岁,高煦申前请,上曰:朕欲至秋遣尔南还。高煦不应,遂命钦天监择日遣之。上顾高煦曰:汝必欲去,世子宜留侍朕。高煦曰:亦欲以归进其学。上默然,至是,陛辞,礼部尚书吕震奏诸司分官送之,上不答。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探讨一下朱高煦为何欲还南京。 永乐十一年十一月,“开平备御郭亮奏,马哈木兵至饮马河,声言袭阿鲁台,实欲寇边,”朱棣遂决意亲征,这便是第二次亲征漠北。这一次,朱棣没有让朱高煦扈从,而是带了好圣孙朱瞻基去塞外见世面。朱高煦因此怏怏不乐,请还南京,朱棣连续挽留朱高煦,高煦不应。 笔者推测,朱棣本意或许是命朱高煦留守北京,命朱高炽南京监国。但是朱高煦一意孤行返回南京,朱棣只得安排朱高炽留守北京,而彼时仍是首都的南京只能派大臣留守。高煦还南京时,朱棣默然,所以并没有安排其具体工作,只是还南京闲居。 由于朱高煦此次率性而为打乱了朱棣部署,致使其被朱棣所厌,并渐渐失宠,而同时,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二人在朱棣心目中的地位逐渐提高,正是经过这件事之后,朱高炽才真正坐稳了皇太子这把交椅。 朱高煦封国云南,最早应当是在第二次北征之后,即永乐十二年八月。 永乐十三年五月,朱高煦封青州,不去,十四年两次被告发私造兵器,十五年三月封乐安,十六年九月被告发私赐军官龙文服。至此,朱高煦在靖难之战中拼死护卫,及数年备边和征讨安南,而在朱棣心目中留下的好影响,已消费殆尽。 永乐二十年和二十一年两次北征,朱高煦有没有从征不好妄下断论,但根据永乐十三年之后数年来朱高煦的表现,其未参与扈从北征的可能性较大。而永乐二十二年第五次北征,朱高煦确定没有从征。 所以,《明史》载高煦“每从北征”,不实。 榆木川之变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朱棣驾崩榆木川。《仁宗实录》记载: 太祖疾作顿剧,已而崩于榆木川,中官马云等皆仓惶莫知所棤,乃密召荣、幼孜入御幕中首议丧事,荣等言宜循古制,用衣衾殡殓庶为允当,众曰诺,或有欲于他事写敕用宝遣人驰报,荣等曰:谁敢尔,先帝在即称敕,宾天而称敕,诈也,获罪非轻。哀皆曰此良是,营等乃命中官备以大行皇帝崩逝月日,并遗命传位之意,启皇太子,云等从之,既作启,遂以属荣及少监海寿驰报; 皇太子,荣初抵京,上哀恸未及,访问至是,有以为言者,上嘉叹良久,乃降敕奖谕云。
《太宗实录》、《明史.成祖本纪》和《明史.金幼孜传》中的记载与此基本一致,只是没有“或有欲于他事写敕用宝遣人驰报”这一节。《明史.杨荣传》则记为“或请因他事为敕”,再就是《明史记事本末》中有这么一句:时有议欲借他事赍玺书驰讣者。 综合多处记载,再参照实录,“欲于他事写敕用宝遣人驰报”这一节很值得玩味。 首先,有人欲“写敕”给谁?其次,“请因他事为敕”中的“他事”究竟是何事?再者,是谁提出来“请因他事为敕”?另外,背后有没有牵扯到三子夺嫡? 笔者以为,“赍玺书”的对象只能是朱棣的儿女们,绝不可能是王公大臣。“赍玺书”目的只有一个,召朱棣的儿女们来军中,或赴京等候。因为“秘不发丧”,所以,“敕书”中自然也不能提朱棣驾崩的事,以防走漏,只能“借他事”相召。然而,既然朱棣已经驾崩,那么何来“敕书”?所以,杨荣和金幼孜力阻用“敕”,因皇帝宾天,用“敕”则“诈也,罪不小”。这是一个非常拧巴的逻辑,大家仔细想想,应该能想明白。 朱棣驾崩的消息,除随征王公大臣中少数几个人知道外,就只有杨荣和海寿驰讣皇太子朱高炽,除此之外一概保密。为何保密?担心朱棣驾崩的消息散布开来后军中有变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不欲为朱高煦和朱高燧得知,以免引发三子夺嫡。 “秘不发丧”最大的受益者是朱高炽,可以确保他安安稳稳地继承皇位。而“请因他事为敕”者,则不得不怀疑其动机,或许真有可能是为了拥立朱高煦或朱高燧也说不定。 那么是谁动机不纯而提出来用“敕”呢?肯定不是杨荣和金幼孜,也多半不会是御马监少监海寿。那么除了这三人及中官马云以外,还有谁知道朱棣驾崩,并参加了榆木川会议呢? 笔者推测至少还有三人:英国公张辅、宁阳侯陈懋、忠勇王金忠。理由是,朱高炽即位后,八月即加张辅为太师,加陈懋为太保,九月加金忠为太子太保。之所以给三人加封,最大的原因即是三人在朱棣驾崩后稳定了局面,使朱高炽得以顺利即位,有大功。 另外很可能还有安远侯柳升、成山侯王通、阳武侯薛禄、工部尚书理兵部事李庆。理由是,十月,朱高炽加柳升为太子太傅,加王通和薛禄为太子太保,加兵部尚书李庆为太子少保。或许有人会说,与柳升等一起加封的,还有礼部尚书兼太常寺卿吕震为太子少师,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太子少傅。 这二人中,吕震不可能在场,因为在朱棣驾崩前两日,吕震先已奉命回京;夏原吉更不可能在场,因为他早在永乐十九年就已下狱,朱高炽即位次月才从狱中释放并复官。 或许有人会说,这几人加官进爵,并非因“秘不发丧”稳定局面,使朱高炽顺利即位有功。好吧,再接着剖析一二。 第五次北征,朱棣命柳升领中军,张辅领左掖,王通领右掖,郑亨领左哨,薛禄领右哨,陈懋、金忠领前锋。这七大领军主帅,朱高炽加封其中六人为三太,唯独没有郑亨终,而且郑亨一生都未获加封。这说明,加封六人为三太,绝不是因为从征漠北之功。 这是为何? 永乐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二日,朱棣宣布班师,“自率骑士东行,命武安侯郑亨等领步卒西行,期会开平。”七月十八日朱棣驾崩,中官马云、杨荣、金幼孜、张辅等召开榆木川会议。七月二十九日,“龙轝次武平镇,武安侯郑亨等所领官军皆至。”由此可见,郑亨错过了榆木川会议,至少在武平会师之前,郑亨并不知道朱棣已经驾崩。 加封三太的六人,不论资历还是战功,都不如郑亨,其中金忠资历最浅战功最少,他是永乐二十一年才归顺朱棣,因其为蒙古王子得以封伯。 而郑亨以靖难之功第一批封侯,又五次扈从北征,却未能加封三太。朱高炽即位之后,郑亨也并没有坐冷板凳,而是继续以总兵官身份镇守宣府,这说明,不予郑亨加封三太,并非因过失而致。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张辅、陈懋、金忠、柳升、王通、薛禄六人加封三太,不是因扈从北征有功,而是因拥立朱高炽即位有功。 郑亨点背,朱棣安排两路大军回师,一路亲率,一路由郑亨统带,可见朱棣对郑亨的重用和信任,可是郑亨却因此错过了榆木川会议,由此错过了拥立之功,错过了加封三太的绝佳机遇。 不得不说,之后朝堂之上多次出现群臣争相拥立皇帝的现象,皆是受到此次朱高炽大封拥立功臣的影响。 言归正传。 参加“榆木川会议”的十一人中,已有张辅、陈懋等七人加封三太,杨荣、金幼孜“秘不发丧”力阻“请因他事为敕”,少监海寿驰讣皇太子,这十人可以说是铁杆太子党,不会动机不纯而提出来用“敕”,那么就只剩下一人,即太监马云。 由于明史资料中所记载的宦官资料实在太少,笔者无法为马云进行完整画像。遍查史料,只有《太宗实录》中有三处确凿无误的记录: 第一次,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四,即朱棣召见杨荣、金幼孜,二人夸赞皇太子,“上喜,顾太监马云赐荣、幼孜羊酒。”《太宗实录》中将“马云”记录为“云马”,尚不知何故。 第二次,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朱棣驾崩,“太监马云等以六师在远外秘不发丧,密与大学士杨荣、金幼孜议”。 第三次,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初三,“皇太子遣谕大营五军总兵官及随征公侯伯等,奉护大行皇帝龙轝必恭慎周密,到京之日论功行赏,谕随驾内官马云等亦如之。”
自此之后,实录及各种明史资料中均再也查不到有关马云的记录,好似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就好像“马云”出现在实录中,专门是为了朱棣之死。而且之后任何可资查找的史料,均没有关于内官监太监“马云”的记载。 另外《太宗实录》中还有两处疑似是关于太监“马云”的记录。 第一次,建文元年七月,朱棣率军攻打宋忠,“率马云、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卷甲倍道而进”。 第二次,建文元年八月,朱棣率军攻打真定,“炳文出城迎战,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率众奋击之”。
有人说这两处的“马云”,即是永乐九年任大宁都司指挥使的马云。 很明显两个“马云”不是一个人。建文元年七月时,徐祥已是千户,四年六月任都指挥,九月封兴安伯。建文元年七月攻打宋忠时,马云即与徐祥共同领兵八千,而且马云的名字排在前面,怎么可能到永乐九年才任大宁都司指挥使?至于张玉、谭渊、朱能辈,都是靖难功臣,朱棣即位后,三人皆有勋爵,而马云在靖难之初便与三人并列,为何靖难后没有封爵?所以此人很值得推敲。 经笔者考证,此两处记录之“马云”是个太监,与朱棣驾崩时实录里三处记载的太监马云是同一个人。另据其它关于中官的史料表明,靖难之初确有不少太监充实到军队中参与征战,比如郑和、王彦(即狗儿)、侯显、亦失哈等。这些太监在实录中均记载了了,而太监马云却出现在靖难之初的实录记载中,这说明,此“马云”在靖难之初便非同一般。 从朱棣“顾太监马云赐荣、幼孜羊酒”来看,马云乃内官监太监,朱棣驾崩马云在侧,说明其地位应当与王彦、侯显、黄俨等相当,甚至高于他们。那么此“马云”为何人,应当呼之欲出。 明朝时的太监往往都有别名,比如王彦又名狗儿,江保又名进保,张信又名张童儿。所以笔者大胆测测,此“马云”可能就是郑和。郑和父名“马哈只”,人称其姓氏为“马”,“马云”既是郑和原名。史官写作“马云”并不为错,在明史资料中,同一个太监的不同名字经常交叉着出现在不同年份的实录中,或者变换着出现在不同的史料中。 或者,因郑和在朱棣驾崩时“欲于他事写敕用宝遣人驰报”,做了如此这般不甚光彩的事,后人写实录,为了不损郑和形象,所以讳称“马云”。 虽说此番推测缺少有力证据,但至少有两点确凿无疑:一是榆木川之变时“马云”任内官监太监,而永乐时期升内官监太监的只有郑和一人;二是朱高炽即位之后,立即无缘无故地诏停了自永乐二十二年正月开始的下西洋准备工作,次将郑和贬为南京守备太监,而在这之前,朱高炽已任命王景弘为南京守备太监,而后又命太监郑和领下番官军守南京,于内则与内官王景弘、朱卜花、唐观保协同管事,郑和之任,只是挂名而已。 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把“马云”和朱高煦扯在一块,从而坐实“马云”,或者说郑和,名为“欲于他事写敕用宝遣人驰报”,实则是召朱高煦前来军中夺嫡。 “马云”,或郑和,与朱高煦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关系,靖难之战多有交集,郑村坝一战,两人皆立有卓著战功,特别是郑和,因在此战中保驾有功,赐姓为“郑”。
宣德谋反 《仁宗实录》记载:宣德元年八月壬戌朔,汉王高煦反。 朱高炽在位一年而崩,朱瞻基即位。不得不说,朱高煦对他这个侄子相当忌惮。《明史.高煦传》载: 成祖(朱棣)尝命同仁宗(朱高炽)谒孝陵。仁宗体肥重,且足疾,两中使掖之行,恒失足。高煦从后言曰:“前人蹉跌,后人知警。”时宣宗(朱瞻基)为皇太孙,在后应声曰:“更有后人知警也。”高煦回顾失色。
或许因被解缙夸为“好圣孙”,朱瞻基相当自负,从这则典故也可以看得出来,朱瞻基是一个不肯屈就并且睚眦必报的性格,朱高煦了解他这个侄子,因此内心非常惶遽,所以,朱瞻基即位后,朱高煦上书讨巧,试图扭转其在现任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洪熙元年秋七月戊辰朔,汉王高煦、赵王高燧,遣指挥康良、葛昇奉表贺即位; 七月十三日,汉王高煦陈奏国利安民四事; 宣德元年春正月十五日,汉王高煦遣人献元宵灯。
笔者也是相当惊讶,一代赳赳武夫朱高煦,居然在朱瞻基甫一登基,即上奏言利国安民事,可见朱高煦是多么迫切地想要扭转固有形象。据实录记载,朱瞻基当时看了朱高煦的利国安民四事疏,相当惊喜,命有司施行,并复书谢之,而后对左右言说: 永乐中,皇祖(朱棣)尝谕皇考(朱高炽)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即是旧心已革不可不负从也。
转过年,高煦便反了。 按照以往惯例,如果有人密奏藩王谋反,皇帝必命太监和大臣前往查看,并召藩王至京面质。可是,朱瞻基听说朱高煦意欲谋反后,即未遣人查看,又未召其进京面质,仅仅根据风闻和密奏,便笃定认为朱高煦要谋反,颇为蹊跷。 朱瞻基所认定朱高煦谋反的依据为: 一、廷有出使者还言于上,曰:汉王谋反。 二、已而军民上高煦反状者益众。 三、高煦遣亲信人枚青等入京,约旧功臣为内应。青至太师英国公张辅所,辅暮夜絷之以闻。 上亲问之,悉得其实。而山东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及所属府州县及真定等卫奏皆至。 四、御史李浚亦自乐安间道诣京,白其事,盖高煦与指挥韦达、韦弘、韦兴、千户王玉、盛坚、李智、知州朱恒等,数年以来日夜谋议于乐安城中,造军器、火器,籍州民丁壮编为行伍,破州县狱出死囚而厚养之。 五、已而,山东军民告变者日集阙下。 六、高煦遣百户陈刚赍奏,言仁宗皇帝不当违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谓上(朱瞻基)不当修理南巡席殿等事,为朝廷过,遂斥二三大臣为奸臣,而指夏原吉为首,并索诛之,末为危语以撼朝廷。又为书谕京师公侯大臣,指斥乘舆,索诛奸臣,造诬饰诈极其诋毁,且言已分兵守要害以防奸臣之逸。
以上六条谋反依据,前五条都只是风闻,并没有给出真凭实据,所以朱瞻基只是“命整饬兵备,而犹未决意讨之。”直到高煦遣百户陈刚赍奏到京,即上列第六条依据,朱瞻基才做出了了发兵平叛的决定。 大家看朱高煦这封奏疏所言诸事是不是很眼熟?几乎和朱棣靖难时所提出的“清君侧、靖国难”如出一辙。前事历历,任谁当皇帝都不会坐等再一次“靖难之战”的发生,于是朱瞻基当即决定发兵平叛,管朱高煦是不是真要谋反,就凭他欲学乃父朱棣清君侧,便有足够的理由定为谋反,虽然大家都不便说出来,但均心照不宣。 那么朱高煦是不是真想谋反? 笔者以为,肯定有反心。常言道“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不想做皇帝的藩王岂是好藩王?其实每一个藩王心中都有一个不可磨灭的皇帝梦,一旦机遇成熟,哪个藩王不想坐到金銮殿上? 朱高煦的皇帝梦已做了很多年,靖难之时,朱棣便勉之曰“世子多疾”,过去争储失败,而今皇帝新立皇位未稳,正是大好时机。所以,朱高煦遣枚青入京联络张辅,但其意在于窥伺时局以决定谋反与否。不成想,过去的老战友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将联络人缚送于朱瞻基。 其实,即便朱瞻基皇位未稳,也并非朱高煦“清君侧、靖国难”的大好时机。 第一,建文时,能征善战的老将所剩无几;而宣德时,朱棣五征漠北所培养出来的军事将领正值当年,士兵也是屡经征战经验丰富。 第二,建文削藩触动了诸多藩王的利益,诸藩王乐见朱棣成功;而朱瞻基对各路藩王均赏赐甚厚。 第三,朱棣靖难之前亦曾长期征战边塞,手下有一批死心塌地且有作战经验的少壮派军事将领,这批人急于出头;而朱高煦已有十四年之久不在行伍,身边没有熟悉军事的基层将领,而熟悉军事的基层将领他又不熟,所谓能打的人没想法,有想法的人不能打。 第四,朱棣藩国在北京,城池坚固、地域广阔、资财厚实;而朱高煦封地仅乐安一隅,地贫民脊,城池小而薄,不足为守。 所以,朱高煦谋反的过于牵强。朱高煦虽为一阶赳赳武夫,但长期跟随朱棣征战,其是否具备谋反条件,应该有这个分辨能力。他之所以遣枚青入京联络张辅,不过是窥伺虚实,以为张辅是多年前老战友,向他打问打问局势摸摸行情而已,并非是要拉张辅一起谋反。再说,张辅有谋反的必要吗?正如解缙为李善长辩护所说,即便张辅协助朱高煦谋反成功又能怎样?张辅已是当朝武臣第一,名望、资历、勋爵、财富要什么有什么,朱高煦当了皇帝又能多给他多少? 所以,此时的朱高煦并没有充分做好谋反准备,准确地说是未做准备,或者说没来得及做准备。三点证据: 一是朱瞻基命太监侯泰前往乐安查探,侯泰回京后力言高煦无反状。后人以为侯泰被朱高煦吓到了,所以不敢据实汇报,这种说法实在荒谬,即便侯泰被朱高煦吓到,他回到北京还能再害怕不成?添油加蜡告上一状,不是正好报复朱高煦吗?又或者以为侯泰已被朱高煦收买。还是解缙的逻辑,此时侯泰已升为太监,是宦官中的最高级别,即便朱高煦谋反成功,难道还能封爵不成?再说朱瞻基本就非常宠信宦官,因此侯泰没有投靠朱高煦的动机。 二是高煦投降后,并未从乐安城中搜出谋反证据。关于这点,实录中的解释为,“是夜,高煦尽取积岁所造兵器,与凡谋议交通文书毁之,城中通夕火光烛天。”人常说,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一段记录,不过是为搜不到朱高煦谋反证据而强作解释,实在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三是朱高煦不战而降。朱高煦不是不战,实在是毫无准备,无一战之力。朱瞻基大军一到,立即砌封乐安四门,乐安城小而薄,兵少食乏,围不足十里,卒不过万余,拿什么对抗朱瞻基亲征大军?实录记载,朱瞻基在行军途中曾问顾左右,猜测朱高煦有何动向。左右有猜朱高煦进攻济南的,有猜朱高煦进攻南京的,而朱瞻基以为不然,他说: 济南虽近,攻之未易下,况大军将至,彼何暇攻城?彼所集土民及护卫军,父母妻子皆在乐安,肯弃之走南京乎?
济南的确难攻,当年朱棣靖难时就没有攻破济南城,最后只得绕道而走。据实录记载,“高煦反,欲先据济南,令千户盛坚潜往说荣,使开门效顺,荣从之”。既然山东都司都指挥使靳荣乐意开门相迎,那么朱高煦为何没有占据易守难攻的济南城?因为高煦确实无暇去占。 昔日朱棣将朱高煦徙封乐安时曾说过:处之近畿之地,一旦有变可朝发而夕擒也。 北京至乐安,朱瞻基亲征大军计程十日便到,所以一俟发兵京师,朱高煦便没有充足时间去占据济南,更不用说攻取南京。就在朱瞻基发兵京师的那一刻,朱高煦败局已定。 若是朱高煦提前占据济南,以城坚壁厚的济南为根据地,一边坚守一边派兵袭取南京,则胜负在谁尚不可知。所以说朱高煦并没有做好谋反准备,或者说朱瞻基没有给他准备时间。 从朱瞻基亲征军兵力也可窥见一斑。 此次平叛,并没有从其它都司卫所调兵,全是京营。从扈从将领来看,从征军队为薛禄所领行在左军都督府下辖在京六卫,柳升所领行在右军都督府下辖在京三卫,张辅所领行在中军都督府下辖在京四卫,吴成掌南京后军都督府,费瓛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二人俱领亲军二十二卫部分军士。如此算来,朱瞻基亲征大军当不足十万人。 朱瞻基决意平叛用兵时,张辅曾主动请缨,言“愿假臣二万卒,保为陛下擒之。”由此可见朱高煦兵力之单薄。 想当年朱棣靖难,建文帝先后发兵愈八十万之众,并且仍在动员各地都司卫所向南京输送兵力。如此对比来看,朱瞻基并没有把朱高煦当做真正对手,从而也侧面反映出朱高煦拥兵不足,并没有为谋反做好充分准备。 种种史料表明,朱瞻基早就有意除掉朱高煦,从即位起便开始谋划这局棋,一切尽在掌握,利用朱高煦进京联络张辅这件小事,先是打草惊蛇,逼迫朱高煦做出不理智的行动,从而给足了平叛借口,而后趁朱高煦犹豫不决之际,迅速出师一鼓作气直捣乐安。 朱高煦,实有谋反之心,但彼时却并无谋反之实,起初也并无谋反之意,他是被朱瞻基逼迫而仓促造反。 明朝有一个奇怪现象,即郡王或藩王或陨位皇帝本无夺位之心,但手下人或王公朝臣们,往往上下撺掇争储争位,目的不外以拥立之功换取顶级爵位和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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