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代初,西雅图,李小龙和最早的弟子们。左下角蹲立者为木村
长沙·好功夫2001年翻译,为道塾2020年整理
JK:你是怎样被选为助教的? 木村:杰西·格洛弗是他的第一个学生。当时,杰西、詹姆斯、爱德华、斯基普天天在一起玩,而且都在一个地方上学(为道塾注:爱迪生职业技校)。李小龙在爱迪生职业技校(当时叫西雅图社会学院)和杰西相遇。他们每天早上同路,彼此说说话,杰西就这样成了李小龙第一个学生(为道塾注:据杰西本人的回忆,则是他知道李小龙功夫厉害之后,有意在上学路上和李小龙“巧遇”求学),那时,我们没有训练场地,就到杰西家中训练,李小龙教我们也是不收费的。 后来,李小龙和露比关系紧张,我们建议他开个国术馆,向我们收费,这样他就能够搬出来住,但从此之后,杰西他们就慢慢退出了。我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交不起学费,更重要的是,以前,他们和李小龙关系很亲密,一旦国术馆开张,他们不可能再享受到过去私下教学的照顾,他们可能认为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他们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所以,振藩国术馆建立后,我是李小龙的第一个助教。在此之前则是杰西。
李小龙为《死亡的游戏》五层塔设计的对手选角方案之一
李小龙签发给木村的振藩拳道学员证封面。这是李小龙武学从传统实战功夫向现代实战武道进化过渡阶段的明证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后院练习,我当时已经30多岁了,而他们都才20多岁,我想尽力赶上他们。在一个练习完成后,我说:“我这个动作做得还好吧?” 我一边说,一边瞟了他们一眼,想看看他们是否有赞同的反应,结果我听到其中一位对另一位说:“他永远无法做好”,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我,但我暗暗的想:“我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能够做得更好。”因此,我的训练更加刻苦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在尽力去做好。这可能是我成为李小龙主教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我和李小龙都是亚洲人,有文化认同的关系。当然,我记得李小龙曾告诉我,说他小时候非常恨日本人,因为他们侵占了中国香港。但现在,在美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JK:我记得你曾对我说,他想请你出演“死亡的游戏”? 木村:是的。他想让我出演其中一个角色,但不幸的是,他去世了,没有能够实现这个想法。那时我很担心自己做不好,因为李小龙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其实我很高兴我没有出演,因为我始终觉得自己不合适,我曾经对他说:“你那里不需要我,有很多人比我做得好。”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我为他做了些事情,他就用他的方式来回报我,我认为这是他让我演出的原因。他想要和我们分享成功的快乐。
随时记录思想灵感的李小龙
JK:对于李小龙传授给你们的技术,你觉得要为它的传承做些什么吗? 木村:我一直在教授李小龙教给我的振藩功夫。我从不收费,这不是一个国术馆,而只是一个俱乐部。我们约有100名成员,每天晚上上课,有30~50人一起训练。 经常有人找我,要我教他们。但如果我发现这些人在别的武技中已经获得黑带时,我通常劝他们不用来。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需要从头开始练习基本功,而他们早就超出了这个层次。 我发现一些核心成员的水平较高,所以我在演练基本功的同时,不得不加入一些不同的训练方法,以提起他们的训练兴趣。我告诉他们:“我愿意和你们分享李小龙在此教给我的技艺。”这些人对李小龙怎么教我们很感兴趣,而我尽可能的解说、演示。 打个比方,滑雪,所有人都能从山上滑下来,有一定平衡能力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不练习基本功,就不能拿到金牌,所以我认为基本功非常重要,在教他们时,我尽量向他们强调这一点。 我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有些人来找我。我首先告诉他们,这不是国术馆,只是俱乐部。你们在这里学不到你们想学习的截拳道。我只是教你们一些基本功,同时融入一些哲理,让你们对振藩截拳道的基础有一个相对全面的了解。” 商业化教学本身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不想让我的俱乐部成员在这里学了之后再去教别人。因为你们没有掌握李小龙振藩截拳道的全貌。我知道你们会说:‘我们教李小龙教给木村的振藩功夫’,这些内容可能因此突然以某种形式变成了截拳道,而我并不想外面的人因此曲解截拳道就是振藩功夫或咏春拳。 我知道他们教别人没有错。但我觉得你如果想教别人截拳道,最好到丹·伊鲁山度,或黄锦铭,或李恺等洛杉矶的其他一些李小龙弟子那里去学习,我没有资格教你们截拳道。我只是在这里和你们分享李小龙教给我的一些有限的东西。我不能给你们带来黑带或其他的什么。 我们坚持训练。这些成员对此很满意。从来不问:“我们什么时候学点别的?”这就是我们所做的。我不想要更多的学生,所以,我不做广告,我甚至限制学生的观看。我既不去保密,也不去广播我们正在做什么。
李小龙和木村在振藩国术馆给学员演示封打技巧——内门擸手挂捶打
JK:你打算将李小龙教你的哪些哲学思想传授给你的学生? 木村:我发现很多人,包括我自己精神内在的一些焦虑不安因素。我告诉他们不要试图将那些不好的东西强行赶出来。你需要做的是,努力去发现自我,了解你是谁。这样,你才能和人和谐相处,而不会总是将自己想象成约翰·韦恩——每个人都梦想成为约翰·韦恩,或者像他那样的人。 你总是想超过他人,但每个人生来都有各自的天赋,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你在这里不是为了学习“打架”,如果你只是想学习打架,就请到别的道馆去学习,或许他们更能教你如何打架。这里都是正直的,与人为善的人。 每天晚上,训练完成后,他们都热烈鼓掌,喝彩。然后他们出去将草坪打扫干净。他们说按我说的去做了。我说,你们并没有意识到你们为我做了什么。我是一个老人,如果不是你们的青春活力洋溢在我的周围,我就会变成一个老年痴呆了。是真的,我刚刚过了74岁生日。 每个星期六的早晨,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吃早餐,他已经80岁了,是我的良师益友。但他退休以后,变得很消极,告诉我生活中发生的一些消极的事情。我不愿像他那样,我身边的年轻人让我对生活充满了梦想,感觉年轻。 我希望别人将我当成一位积极向上的人,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做。要让他们说:“我要和这个人一样了不起”。
木村武之和他的儿子安迪·木村分别示范振藩功夫摆桩和截拳道警戒式
我的儿子已经27岁了,已经结婚,我尽可能的将这些教给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晚上,他都会拥抱我,吻我,对我说:“爸爸,我爱您,我敬佩您。”这比他们给我钱要强得多。这就是我要和进来学习的人分享的事情。 JK:令人感到吃惊的是,你曾经跟李小龙学习功夫,却从不自视甚高 木村:你知道,我是为数较少的几个不以此谋生和赚钱的人。赚钱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不需要通过教功夫赚钱。 曾有一个学功夫的男孩,他每年从比利时到我这里来练一个月。两年前,他回去后,遇到一些较大的人生挫折,他很痛苦,他对我说:“木村,我有几次差点想自杀,但每次想到你后,就没有这么做。”你知道,这种感觉是无法用钱买到的。我并不居功,我只是想把李小龙给我的帮助给予他们。这是我这么做得实质。 JK:哇!太美好了。我无话可说。 木村:我告诉那些来找我学习的人,我的知识很有限,不节能帮助你们解决所有问题。有几个人从纽约打电话过来,想搬到我这里跟我学习李小龙的功夫。我告诉他们,我这里教的都很简单,水平有限,我要他们到加州去跟丹和黄锦铭学习。
高清数码修复过后的新版《基本中国拳法》封面
JK:关于李小龙第一本中国功夫的专著《基本中国拳法》,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木村:那是李小龙在武术上的奋斗目标和成果的一部分。如果他活着,他还会继续写书。 这本书只是他当初所学习、掌握的一些最基本内容的反映。这只是个开端,他在里面阐释了不少中国古代哲人的概念,比如水的哲理,比如阴阳协和等等。 李小龙读过很多书,通过实践印证和在书中引证变成他自己武道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从而真正为自己所用。这些是他自己通过阅读和武术实践得来的综合领悟,而非照搬老子等古代先贤的东西。所以我认为他是个格斗家,同时又是位哲人。 李小龙到好莱坞试图尽力为他的民族争取平等,以及为中西文化搭起彼此理解的桥梁的时候,经常写信给我。 有一次,他告诉我,由于缺少足够的支持,他和斯特林关于《无音笛》的拍摄计划落空了,但不久之后,他又开始积极地筹备另一件事情。他从不言败,为了达成目标而勇往直前。
西雅图振藩国术馆内和学员们一起训练的木村武之——封手挂捶打
JK:似乎他从不怕失败,是不是有些时候,他觉着不行而放弃一些事情呢? 木村:我从没有见过他会这样。是的,在有些事情上他失败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妈的,我不干了”。 他经常采用不同的策略去实现某一件事情。就跟格斗对抗一样,当年无法从正面突破的时候,你可以从侧面进攻对手的软肋。李小龙在现实生活中讲这样的格斗哲理发挥得淋漓尽致。 JK: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木村:是的。把事情搞得越复杂,就越脱离现实。 人有一种天性,总想创造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很好看,但很多时候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或者效率不高。 李小龙常说:“嘿!让它简单点。” 这句话总是回荡在我耳际。
李小龙和他的振藩功夫助教木村武之
木村武之演示标指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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