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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的随笔——吴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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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5 12:16: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呉清源

坂口安吾


我和吴清源只见过两面.今年春天,受<<月刊读卖>>杂志之托我和吴清源下了一盘受五子局.被受五子,原本我是有些勉强的,但许是斗志昂扬的缘故,我向吴先生的棋发起了攻势,吴先生的用时反倒多于我.他这般深思熟虑,我是根本不可能取胜的.虽然最后我的臭棋被轻松逆转,但其中那些超常发挥的好手段还是令黑白童子和覆面子两位赞叹不已,吴先生对此也赞赏有加.


然而,那时我却感到有些吃惊。当我对吴先生的大龙展开攻击后,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严肃,那种斗志与谨慎,仿佛在参加棋院的大手合比赛。他宛如一头斑斓猛虎,即便面前是一条小虫也要全力以赴将其剿灭。他并不因对手是业余棋手就对之轻视。这位棋道狂人,不,应该说是追求胜负的狂人,即便只是在碾死一条小虫,也充满着令人生畏的气魄。

和先生的第二次会面依然是因为读卖新闻。我为读卖新闻主办的本因坊吴清源十番棋大战的首局撰写观战记。

虽说比赛就放在小石川的某家旅館,可按照规定两位棋士和我要在决战前夜就入住。本因坊和我都按时抵达,却不见吴八段的影子。

原来,为了给吴先生助威,(玺宇教的教祖)玺光尊从轻津边前往东京并下榻在吴先生的住处。他们一行在吴先生家里恣意的念经,听音乐,玩射矢游戏,喧闹声激怒了房东,接到房东举报的警察将玺光尊一行拘留,还是吴先生出面把它们保释出来的。这些都是发生在那天前夜的事.后来,他们一行人不知去哪找住处了,就那么不知所踪。记者们去了横滨还是什么地方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

据传,玺光尊来东京名义上是为吴先生助威声援,实际上他们在轻津边受到了严重的迫害,连临时的神殿都住不下去了。这次来东京的一行人中包括总理大臣、内务大臣、巫女在内的共五人,而这已是玺光尊的全部信徒了,由此看来这位教祖已经陷入了潦倒的境地。话虽如此,听说他在各地还有些按计划奉命潜伏下来的信徒组织。但我想其落魄潦倒的原因恐怕还是由于粮食困难和找不到住处吧。看来生活的压力不仅仅只是人类的问题啊。
因为玺光尊的生活已经陷入了十分严重的危机当中,他的神的生活实际上是在靠吴清源独力维持.吴先生此时采取的立场也不同往常,为了神,一向以遵纪守则著称的吴先生,似乎是要违背和人的约定了.
因此,读卖新闻的人着慌了.负责的黑白童子郁郁寡欢,一时形容憔悴,寝食难安,急得团团转.
万幸的是,吴先生现身了.
这家旅馆地处战争残迹深处,是一处交通十分不便的所在.深夜十一点半,也不知他是用什么交通工具,走的哪条路,总之他如一缕清风般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吴先生刚到玄关,就传来女服务员们的一片惊呼,他置之不理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间.在两间连通的和室前站定说到,

“我来晚了”.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女服务员的声音“洗澡水为您烧好了”。听到这话,他仿佛像兔子竖起耳朵那样一下子转过身去,


“啊,洗澡。好啊,我正想洗个澡,那么,先告辞了,我去洗澡了”


他在和室门前忽地又一转身,径自走向洗澡间去了。


第二天,吴先生起的较晚,我们已经在餐桌前就座了。最后一个到的吴先生刚要坐下,向下一扫自己的早膳,立刻转向女服务员

“酱汤”


只一声,很严厉,仿佛是命令,又像是叱责,总之声音有些激动。偏巧只有吴先生的早膳还没有上酱汤。这时,只看吴先生一手拿起一个鸡蛋一手抓起一只苹果.最后他早饭只吃了端上来的鸡蛋和苹果及酱汤了事。他只有早饭是不吃米饭的。

那一日因为睡眠不足,他在对局中不时瞌睡.忽地起身,约么有三四分钟的时间让眼睛清醒一下后才回来,我想或许是去洗脸了吧。

第二天,吴先生也睡得很晚。大家都开始吃早饭了他才好不容易起来,没有在餐桌前就坐,而是在四周转来转去,不一会找到了自己那皱皱巴巴的行李袋,专注地在里面翻来找去。旅馆的女服务员果然机灵,看到他这样,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半熟的鸡蛋,苹果也给您送过来吧?”

“好啊,我只有早上吃这些”

吴先生点点头,立刻走过来在餐桌前就座。

这看起来他总算保持了充分的睡眠,而且从第二天的对局开始,他就再没有出现睡眼惺忪的状况了。(对局时间为每方十三个小时,三天内下完。)


第三日,首局以吴先生一目(也可能是两目)取胜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结果告终。傍晚五点左右对局结束后,吴先生立刻起身,全然不顾身后“晚饭马上准备好了,纪念聚餐已经准备好了”的叮嘱声,

「哦,哦,对不起,我先走了」

就在数十名观战者还沉浸在观战氛围之中时,他已大步流星的走远,转瞬间消失了……


他全然一幅的自顾自的作派,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记得将棋棋士升田八段曾身着复原军装(PS:吴八段穿的是国民服)、穿军靴,挎着帆布袋来东京比赛,一幅桀骜不驯,旁若无人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但较之吴清源,他还是有所不及。


去年十二月,我曾去名古屋观看木村和升田的三番棋首局。虽然正值木村刚刚取得连胜且排位赛高居榜首,但在升田脑子里仍满是“木村算什么”这样骄傲轻率的念头。


对局前夜,升田饮酒过量,就连陪酒的我都感到不好意思。后我和木村升田三人一起下棋。升田酒醒后毫无困意,似乎整晚没睡,我也一样,(说到醉酒,喝醉后最好马上睡觉,酒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而木村只是酌量稍微喝了点。木村是那种即便折腾到很晚也能睡得香的人,他吵吵闹闹地下了几盘后就径自睡了。翌日的对局,木村赢得非常漂亮。

对于我们这些文人而言,每日的状态不同头脑中的灵感也不一样。作为文人,如果当天没有灵感大可歇笔,而围棋和将棋的棋士们却不可以。因此作为一名棋士,应该有计划地将自己最好的状态调整到对局当天。而升田那一天却没能做到。对局中,升田着法草率,再加上没有好好地认真准备,至少在那一局中,升田通盘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这盘败局对他而言应该是个很好的教训吧。

而吴清源却全然没有这样的轻率。他对于外人的眼光和如何与人交往可说是全不在意。当然,与神的交往还是要的。然而他毕竟不是凡人,我想他与神的交往或许也正是缘于他的伟大吧。

胜负师也好,所有从艺的人也好,其实他们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至于他人的批评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的。在他们的内心中,常常不得不要与自己能力极限做艰苦卓绝的搏斗。越伟大的人,这种搏斗就越激烈,那种绝望感也就愈发强烈。这种与自己极限的搏斗容易使人投向宗教或迷信之类的怀抱。精神上的混乱与苦闷,最终也多会转化为与自身的抵死挣扎。天才如双叶山(注:当时著名相扑手)和吴清源者,都皈依玺光尊门下,这正是由于他们的灵魂处于苦闷的暴风骤雨之中,我们不该因玺光尊的怪诞可笑就对这两位天才冷嘲热讽。

此外,吴清源想必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物。他只会走自己的路,并将其一路走到底。他常常对胜负拼尽全力,即便只是碾死一只小虫也会全力以赴。那种激烈的程度,那种与自己极限正面交锋的残酷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在这个男人身上完全没有属于人类的天真,一心执着与棋道的激斗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首日对局结束后,本因坊不知是忘记带什么东西,总之说是要回家去取。记得好像本因坊那天是与吴清源一起沐浴的,浴池中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透露给了吴清源。


沐浴过后,吴先生叫来读卖新闻的负责人。他对负责人讲,按规定,争棋时对局双方必须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直到棋局结束,这是从古至今的惯例,更何况这次是非常重要的对局。本应处于封闭环境下的棋士中途外出岂非于理不合么? 虽然吴先生语调平和,但他那种不厌其烦、据理力争的凛然气魄的确是非比寻常。

记得十几年前,吴清源还只有五段时,曾和本因坊秀哉下过一盘受先对局。那局的时间是每方24小时还是6小时我不记得了,总之是实行记时制以来史无前例的一局。那盘争棋长达数月之久,其艰苦程度甚至使人形销骨立。由于那时对局常会经过一两周的打卦再继续进行,所以,那样长时间的对局,棋手显然是无法自始至终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的。记得当时吴先生的棋处于优势,于是秀哉名人集合手下弟子,共同研究打卦后的下一手。结果,前田六段发现了一步妙手,黑的好局也因此遭到逆转,最终告负。这样的传闻的确是有过的。


因此,吴先生咬定岩本本因坊的外出请求不合情理,断然拒绝不予让步。最终双方达成约定——由吴先生信赖的黑白童子随本因坊驱车一同前往,本因坊在自家门口接过东西后立刻返回。这才得到了吴先生的应允。

这种对胜负抱定殊死决心,这种认真执着的态度,已经和吴先生融为一体,已容不得一点人类的情感掺杂其中了。对于胜负吴清源从不放弃,他总是战斗到底,紧紧咬住一刻不肯放松。



据专家们的观点,这盘对局的第一、二日都是执黑先行的本因坊优势的局面,取得首局胜利对于本因坊来说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直到第三日的上午还依然如此。但吴先生却丝毫没有放弃,而本因坊却在最后的数小时中接连弈出恶手,将自己最终推向失败的深渊。

原本对于胜负师来说执著于胜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吴先生,他毫不掺杂个人情绪,因此他的那份执着就会永远博保持充沛和旺盛。在吴清源身上你根本找不到情绪上的畏缩和胆怯,更不会看到他自己走向失败。将棋棋手升田虽人称胜负狂人,但对局时仍时常自我毁灭,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的棋中依然带有人类固有的情绪化的东西;即便是一代枭雄前任名人木村,对局时也屡屡表现出自取灭亡那样脆弱的一面。和上面提到的这些日本的胜负狂人相比,吴清源实在可说是个真真正正的狂人,而且他是不带有丝毫人性的。为了胜负,他宛如机器般冰冷,像机器般准确无误地沿着那无限轨道一步步无限地迫近。这种迫人心弦的执着就是他的全部。就在他这种对胜负非人、超人般的执着面前,日本的狂人们一个个倒下了。



局后,带有几分醉意的本因坊曾这样对我说——

“吴桑下的全是最为合理的着法。那种情绪化的、看似精妙或华丽的着法他是不下的。他只下最正确,最合理的那手。


时下的日本棋坛,本因坊已是着法最质朴、最合理、最准确的棋士了。然而和吴清源相比,他的棋还是有些随性、情绪化或者说是浪漫的成分。最终,在吴清源非人、超人般的准确性面前本因坊败下阵来。(此处有删节)

是因为中国和日本在性格上的差异所致?或许并非如此。织田信长等大将就是凭借着吴清源的这种非人性格而功成名就的。由此看来,这种非人性格或许正是胜负师的天分吧。正因为如此,可以说他们全都拥有胜负狂人的灵魂,这种灵魂是不容他们在人类天真的世界里自我将养自我排解的,是不容他们为了舒服日子、妻子、儿女之类的事而投入感情,使自己的灵魂受到打扰的。(此处有删节) 他们不得不时时忍受内心郁闷混乱的痛苦。可以说,由于拥有狂人的灵魂,他们的内心就一定永远处于苦闷的暴风骤雨之中。

可以说这位天才最终不得不皈依玺光尊门下也是他早已注定的悲剧宿命吧。(原文最先发表于1948年10月《文学界》第2卷第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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