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老街油茶

安徽摆渡

油茶与老街，有一层岁月熬炼的依存关系，就像口子酒与濉溪。在外地人的视野里，口子酒就是濉溪，濉溪就是口子酒，地名与特产融为一体，早已不能剥离。亦如杭州就是西湖，西湖就是西子姑娘，大抵是中华传统文化长于积淀融合的结果。

濉溪老城那条始建于清咸丰年间的石板街，就是那老滋味油茶的背景底蕴，而香醇的油茶，也就是石板街至今悠然未断的特有韵味。

我那会的年龄也就仅够能把那油茶的醇味收留在记忆里。

入夜的石板街，望出去幽深而狭长，脚步声敲的石板咚咚作响，两边的店铺相继合上一扇扇门板，由板缝泻出的光洒在斑驳的石板上，忽明忽暗。饭馆以及烟酒小店上门较晚，那是等着戏园子煞戏。此时街心上顶再悬挂一钩寒月，两边峭立的高墙鳞瓦则如峭峻的石壁，整条街就像一条幽深的峡谷。当然，零散的灯光以及不时响起的一声声韵味悠长的叫卖吆喝证明这不是峡谷，而是一条白日里繁华喧闹到半夜余韵犹存的商业街。

濉溪古称濉溪口，位于古濉水与溪水交汇处，曾是大运河历史上重要的航运卞口，镇内酒坊摩肩接踵，宋时达七十多家，口子酒称誉四方，千余年绵延不绝。若上溯商周秦汉，大贤名人代出，如辅佐秦穆公的蹇叔，竹林七贤之首嵇康，汉代的桓谭等等，历史文化底蕴深厚。

当年的口子街，两边的店铺商行林立，北材南货，物流丰腴，更兼酒业兴旺，上京下卫。中国既有五千年一脉不绝的文化存续，那么每一座老城乃至每一条老街，都有着经年积淀的特色的东西，那都是地域文化古老的遗存。吃的方面，如陕西的羊肉泡馍、四川的麻辣烫、天津的狗不理、北京的烤鸭等各色小吃及京腔京韵的吆喝……我们这块也有我们的特色。

听，来了：

“蒸肉——热烙——馍哦！”

“山疙瘩热红芋——”

“炒白果啊！”

“犬肉——”

……

或低回婉转，或抑扬高亢，无不酣畅淋漓。一声声吆喝由远及近，由近到远——咱还是听听卖油茶的吧。

“喝——啦油——茶——”

这是一种浑厚嘶哑略带苍凉的豆沙喉咙，余音在夜空里拖的长长的，直至气竭。京剧票友定然熟悉上海麒派老生周信芳那沙沙的喉音就是这味。听过这样的吆喝，你会对今天怪声狂吼的摇滚歌星嗤之以鼻——就你那猫叫能喝出半条街筒子么？

喝声渐杳，一盏马灯贴着地皮摇曳而来，幽暗里逐渐显现出一个斜挎大茶壶的身影，听招呼便近前来，先慢慢搁下右手提灯左手提篮，再稳稳地卸下差不多一米高的大茶壶，顺手从壶后头摸一小凳塞在屁股底下，从篮子里摸一只粗碗抹布一拧一甩落在另一只碗上，右手扳壶挤着大腿先向后仰再往前倾，一股浓稠的油茶冒着清香热气喷出大拇指粗的壶嘴，左手碗一伸抄住，倒到八成，大壶往后一坐那碗跟上一撩，油茶止住，恰满碗不溢，其速度、流量与时差拿捏分毫不差！光这套功夫已看得人眼馋，口水都下来了。忙伸手接碗，迫不及待嘴向碗边“滋啦”一口，“吧砸”一声表示满意。

凭眼看，油茶里有面筋、花生米、香豆皮、黑芝麻等等，入口那个味就说不清了，大抵是秘而不宣的配方绝活。恁些年到过不少地方，也见过卖油茶的，大多不是壶裝由锅里直接盛来，喝一口我就笑了——这也叫油茶！

早些年老街破败不堪，走一趟令人伤怀。这几年老街重新修缮，更依着乾隆湖，楼台殿宇，临水高塔，连着老街修成了一座古意盎然的“濉溪古城”，甚是宏伟！一个古老的民族，是不会轻言废弃有价值的文化遗存的。

前几年，欣闻老街新添一油茶铺，味道不错，特前往一尝，果然有些老滋味，喝着喝着，我的眼窝竟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