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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倒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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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6 09:35:4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倒扒狮老街】

在中国,有一座城市叫安庆。

安庆,风光旖旎,腹抱菱湖,背靠龙山,面襟长江。

与长江走平行线的有一条老街叫倒扒狮。

​​​​​【①】

倒扒狮,由古盛唐山蜿蜒围筑而成,滥觞于东晋,历经于宋、元、明、清、民国。彰显徽派建筑,尽染明清风格,荣耀省会城市南大街,傲雄皖省商业第一街。

如今,这座近千年的老街已历经沧桑,卸尽风尘,虽出彩出鲜,架构尚在,但邻里不见,古韵不存,好象一款舶来品,活脱脱的一伪老街。

是欢呼雀跃老街修复?还是扼腕叹息老街的又一次折腾?

我虽没走过千年前的倒扒狮老街,也没见过是谁弄来的四只倒扒石狮,更没搞懂一百七十年前太平天国为何要“兵燹”牌坊,而唯一知道的有一件事,是文革“破四旧,立四新”的造反派们,乘我们上学之机,彻底捣毁了倒扒狮牌坊,掳走了石狮,丢下了一地的碎石断柱!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不彻底砸烂牌坊而留下孤零零的5X2见方的断壁残坊以作“壁上观”呢?


​【倒扒狮牌坊,建于明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后遭清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兵燹”石雕人物头像,文革初期,牌坊遭彻底破坏。
现仅存南端部分坊柱,高5.4米,宽2.35米,额坊上有镂雕窗棂纹、云龙及人物等。】


​【牌坊北端被毁石柱,后由倒扒狮24号房屋改建时做了地基填料。
上图为牌坊北石柱遗址,三块石础基清晰可见一,还有三、四块埋在墙基下。】

以至我每每走过“壁上观”,总要轻轻地停下脚步,端详,抚摸,嘟囔,心思沉沉……

忽然有一天,“壁上观”里腾起一团雾,从雾里恍若走出四只狮子,个个后腿朝天,前腿着地往前扒。

我赶紧上前打招呼:

“嘿!您们为什么要倒扒啊?”

狮子们不言不语,一个个放下后腿往前跑。

领头狮王一扬蹄,让我骑上了它的背,驮着我跑呀跑,跑到了明朝隆庆五年,出现一钦差大臣拦住了我,一劈,一抖,一展,一读黄绢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命安庆知府刑科给事中刘尚志,着在安庆知府衙署西建牌坊一座,钦此!”

我刚想追问为何要建倒扒狮牌坊?钦差大臣不见了,却见一批工匠们正在倒扒狮辟里叭啦地凿声一片,见我问话,他们立刻放下手中活儿,吧嗒吧嗒着旱烟爽声笑曰:

“嗨!哪有什么狮子呀?我们雕的是龙生九子的第五个儿子——狻㹸!(音:酸泥)”


​​【龙生九子画像,第五子“狻㹸”(左)】

狻猊是什么?我去了状元府,找到了那个比他老子刘尚志聪明的状元郎刘若宰,他正在翻看典籍摇头晃脑地背书:

“狻猊?‘桃拔'也!华夏图腾龙之变异瑞兽,谓之′桃拔师子′也!”
“桃拔师子”——倒扒狮子!
话语一出,一传十,十传百,于是,这条老街就称作了倒扒狮。

倒扒狮的狮子为什么要倒扒呢?至今仍是一个谜。

有人说倒扒是谦恭、包容,才引来了倒扒狮几百年商贾兴盛。

还有人说倒扒狮是天上的神飞下来的,所以倒扒。

更有人猜测倒扒是为了效仿隆庆皇帝爷,温良恭俭让,倒扒亲百姓。


​【明朝隆庆皇帝,生于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卒于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

最近,我在襄阳大唐城,猛地看见一对倒扒石狮扒在廊围下,一下子惊呆了我。




​【湖北襄阳大唐影视城里一对倒扒石狮】

是一千多年前唐朝确实存在倒扒石狮?还是陈凯歌大导演为拍《妖猫传》而胡编胡仿?

弄得我心烦!因为我不是历史学家,无法考证。

你看,安庆1986年在倒扒狮西街口仿制了四只倒扒水泥石狮,又是依据何在呢?


【1986年仿建的倒扒狮牌坊竖在街西口,似乎要扰乱人们视线,以假弄真!】
安庆真面目的倒扒石狮到底长啥样啊?

有一天,我问汪翠莲,她是我发小邻居。

见我所问,她立即快人快语:

“小旺儿,你难道忘了啊?小时候我们放学回家,不是经常爬上去玩吗!”

她这一说,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住在倒扒狮牌坊南北二柱的三户人家。

倒扒狮牌坊四柱三门,南柱紧扣着倒扒狮31号的危家和倒扒狮29号的黄家,北柱与倒扒狮24号的汪翠莲家小木屋紧贴着。

汪翠莲爸爸汪孔寿与我家同姓同宗,两家几代人都住在倒扒狮。

那时候我们都在大墨子巷小学念书,一大班子同学放学回来,书包还驮在背心上,就爬狮子玩,四个石狮一人一个,手抱狮头,脚扣狮球,蹶着屁股,晃着脑袋,唱着儿歌:

“摇!摇!摇啊摇!骑白马,白马跑,走近城门瞧一瞧,咚!咚!呛!……”

有时候摇唱的声音大了些,倒扒狮29号的黄德铭就出来喝斥。

黄德铭,服装厂裁剪工,背有点驼,说话音既尖又沙哑。因他家大门正对南柱石狮,挡了他家视线,他又租下北柱汪翠莲家对屋一小间,在家私接裁缝活。

我们一唱,他嫌吵,就悄悄出来甩着皮尺撵我们。

记得有好几个三十晚上,我和街坊几个同学捡来没炸响的炮竹,拿到黄家门口去炸,以吓唬吓唬他,结果好几次该炸时没响,不该响时却炸了,弄得上前察看的人被炸得一脸的乌漆麻黑,狼狈得很。

说到紧邻倒扒狮牌坊的,不能不说倒扒狮31号的危家。

危家东壁与倒扒狮牌坊南柱紧紧相嵌,我记得小时候经常爬他家移动木梯上他家阁楼,因为在他家阁楼可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到倒扒狮的屁股眼儿。

危家北面临街是一连排板门,文革砸毁牌坊唯一幸存下来的“壁上观”,真的得益于危家东墙与牌坊南柱紧紧相连。

当年如果把这最后的南柱也砸了,那31号危家房屋就要倒,一家六、七口人就没有地方住,而且与之枋穿枋,椽连椽的33号查秀英家、张桂兰家、何振责家,甚至连29号楼下的黄家、楼上的张光朝家也要跟着开裂受损。
一面山墙留下一道南柱,一道南柱留下一道“壁上观”,一道“壁上观”留下一道残破风景线,一道残破风景线留下一道安庆人永远的记忆!
​​
​【​②

倒扒狮,明清时期统称“倒扒狮大街”。

街东有长一百多米一段,是安庆九头十三坡之一“马王坡”,在清光绪年间称“四牌楼正街”,上世纪初,“四牌楼正街”又改称“四牌楼西街”。

“四牌楼西街”到了1919年五·四运动时,安庆率全国之先,呐喊“提倡国货,抵制日货”,罢街罢市,并一改“四牌楼西街”为“国货街”。

新中国成立以后,倒扒狮又几经易名为“幸福路”、“国货街”。

1984年,“倒扒狮”正式复名。

但倒扒狮东起何处?一直让人困惑。

是以清节堂为起点,还是从鸳鸯栅算起,始终让人纠结。

2020年倒扒狮仿古修复结束,把倒扒狮1号编在了墨子巷,更难以让人接受。

为慎重起见,我查阅了许多资料,但也是模棱两可。

譬如,1987年版的《安庆市地名录》记载,其市区地名图倒扒狮起点标在鸳鸯栅,可是文字条目又注“倒扒狮街——东起墨子巷,西至龙山路”,自相矛盾。


​【1987年版《安庆市地名图》(节选)】

又如,民国十七年(1928年),安庆警署统计的《安庆市街道名称号数一览表》可看出,其倒扒狮门牌号数是1~57号,但起始点未标,丢下了一个未知。

还看这同一张表列出的“四牌楼西街,1~63号”,从号数不难看出“四牌楼西街”(后改为“国货街”),起终点应该是四牌楼到鸳鸯栅。


​【摘自民国十七年(1928年)《安庆市街道名称号数一览表》】

再翻看许多资料,倒扒狮老街在明清到民国时期,先后开张过“双合龙”(刘麻子)、老宝成、胡开文、老人和泰、屈臣氏、亨德利、立德昌、正泰昌、宝成、宝庆、老凤祥、盈生泰、王泰和、王协和、味芳村、大陆、梁饮和、天成、郑同德、万花春、李德裕、信德堂、鸿章、永发祥、鹤年堂等20多家老字号商铺,尤以集中在倒扒狮为多,也就是现在的鸳鸯栅至梓橦阁这一段。

我从1957年搬来倒扒狮,只记得我家老屋门牌号是35号,我的同学王士君也回忆说她家是倒扒狮17号,从她家往东推排到倒扒狮1号只有8个门头,显然不会排到清节堂。

我又走访了许多倒扒狮老街坊邻居,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倒扒狮起于鸳鸯栅是符合他们当年居住时实际情况的。

再反推算,国货街43号的徐继滿和国货街65号的盛明华姐妹俩,他(她)们认为自打小就住在清节堂到鸳鸯栅口的国货街上,从未叫过倒扒狮,仅有一次改名叫过“幸福路”,那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


​【我和盛明华三姐,那天我去采访,她对老街故事如数家珍】

所以,倒扒狮起止点,在我们这一辈倒扒狮老人认为,以鸳鸯栅到梓橦阁(现称龙山路)划分是尊重历史事实的。

​【​③
​​​​


【安庆地形测绘图(倒扒狮区域),市勘测院珍藏,史东平提供,王崇高编绘】

鸳鸯栅到梓橦阁(龙山路),长近200米,宽
3~4米,临街底层大多排板门,上层木阁楼,层高不足3米,门牌号码1~63,南单北双。

先说南单号
1~11号,

解放前是一排老字号店铺,许多店家后门可通鸳鸯栅。​​​

解放后没几年,商店颓芜,夷为空场,店主丢下了一地的宝物和叹息。


​【右为肖定升次子肖国盛。据他回忆,六十年代,1~11号那一带是一片空场,小时常去那玩还碰破了头,至今落下一疤!】

六十年代,房产公司在空场建起了一排三层公房。

八十年代,一排公房底层东贴鸳鸯栅开了一家文物商店,归属市文物处,由老宝成银楼正泰昌后裔肖定升经营。

17号,老屋,二进,近十户人家。

进门一长型过道,很暗,西为壁,东为楼上楼下,住二户。

底层胡振初,服装厂厂长,一张嘴就时不时露出一颗银镶牙。

楼上住安庆著名黄梅戏演员丁同,凤眼挺鼻,身材丰腴,那个美啊在阁楼上往下一伸头,惊艳得路人恍若置身于一美女在晒衣,让人流连忘返。


往后走是一天井,天井有一自来水龙头,由郭妈妈管理,收费一分五一桶,水龙头经常上锁,许多人后来只好去百米开外的梓橦阁抬水。

天井东、西住不少人家。

其中东为陈组长和服装厂何秀英,西有个二姑邓宝华。

陈组长,五十多岁,八髻辫,瘦削脸,喜欢抽烟,是街道小组长,有时陈组长有事,就让郭妈妈“代”组长。

当她们把户口簿、粮油本一收一返时,我就羡慕死了她们的官,可以定夺我们这一班子倒扒狮人的吃喝。

何秀英与我母、谢母同在服装厂做计件。

其儿斯方顺,一中六六届高三毕业后不能上大学,招工进了公安局,在北正街派出所当民警多年。

天井西贴壁有一露天长木梯可上二楼,我小学宣传队同学袁美凤兄妹俩,初中同学叶群成住其中。

袁美凤,圆脸,大眼睛,一笑两酒窝。

叶群成有姐姐和弟弟,一家人皮肤都很白。

最可惜的是叶群成,二十来岁时,突然遭遇在新光电影院坡底下挤公交车摔倒猝死,真是可惜可叹!

再往后穿堂屋是一通道围墙,围墙外是大墨子巷小学,通道右拐是王家四姐妹,其三妹王士君,我们中学同学五年。

王士君二十四、五岁谈了个省化校程老师,程老师也是个少见的好人,忠厚老实。

那年中秋看节,岳丈叫他送只鹅就行了,程老师真的就抱只“鹅鹅鹅”直闯17号,惹得大屋子里的老奶奶们与叫鹅一样直伸头,但鹅叫人不敢叫。

这几年旅游热,我们接触较多,她知道我想写倒扒狮,就一阵激动:小旺儿勒!你要写就写17号的大姑邓宝华,她是一个痴情女养负心汉!就住在叶群成楼下。

她年轻时在西门饭店上班,结识了一东至郎,俩人一见钟情相爱多年,东至郎只要来安庆就往她家跑,大姑爱郎情真意切,在家里置办了四季衣服,东至郎任何时候来安庆,他都有体面的衣服穿,把他服侍得风风光光的。

后来东至郎不来了!不见了!痴情大姑还天天盼郎郎不归,可怜的大姑终日以泪洗面唤郎郎不回,最终形容枯槁,抑郁终年,含恨去世。

​新时代的杜十娘——好惨!


​【王士君自画的17号大屋居住草图。据她回忆,五、六十年代,1~11号那一带,她曾在那居住过。记得隔壁有一姓赵的,他家房屋拆迁后,遗弃了不少宝物,其中有许多铜钱,她拿个篮子去捡,卖2分钱一个。】

​17号隔壁19号

住杨、胡、王等。

胡与胡振初为亲戚。

胡家老爷子大名胡霞村,人尊称“胡老”,与谢亚群父亲同在国货街服装门市部给顾客量体裁衣。

大儿胡少端在芜湖公安局工作,二儿胡少宽与谢冠群同学多年,三儿胡少前与我小学同学,脑子受了伤身体不太好,经常独自站在脏兮兮的排板门前台阶上,看到我过来对我傻笑打招呼。

胡妈个子不高,精精干干的,腰身总系围腰,好象有干不完的家务活。

后面还住着我高中同学王正敏一家子,兄弟姐妹五、六个,父亲是老革命、老干部。

王正敏看到我写的倒扒狮文章,情不自禁地在微信群里与我聊天:

“我家好像是1962年底还是63年初搬到倒扒狮街的,1965年夏天搬到韦家巷的。记得是在街委大门口对面的墙上还是你们家大门口对面的墙上,反正就在那一块吧,有两只倒扒着的石狮子。还有那时街委好像经常在晚上搞演出,是在每周末还是逢节日?记不太清了,对面18号的一个帅哥和倒扒狮街上的一个美女,他俩经常搭档是主要演员。

我们19号门口第一家好像是姓杨吧,也记不太清了,老夫妻俩开得一个小诊所,是专门给人治痣疮的,上海人,两女一子当时他们家最小的女儿都19岁了。”

她这一回忆,还真让我想起了19号门头上确实挂了一个红十字木牌牌,小小的,黄黄的,红十字很醒目。


【我和王正敏(右)、王士君(左)】

23号汪寿田家

儿女滿堂,私房单门独户,楼上楼下。

对他家有几个女儿我始终数不清,只晓得汪孟英汪姐我最熟悉,她非常孝顺,母亲至老至终,最后几年还摔坏了一条腿卧床不起,汪姐陪伴得最多。

最令我感动感谢的,我母亲最后几年透析,总在回家路经她家时歇一下,汪姐非常客气,陪二个汪妈妈聊这聊那逗二老开心,而且我妈一有事就找汪姐,她总是一喊就到。
汪孟英姐姐,再一次谢谢你!

汪寿田还有三个儿子,大儿汪秦苗是我九一六高二六班同学,爱好无线电。二儿汪孟华,外号“小皮”,是我墨子巷小学同学,经常和他一道翻围墙进教室。小儿汪孟鹿,可惜生病英年早逝。
25号,红太阳街委会

国货街街委会,建新居委会,但叫没叫过倒扒狮居委会,阿拉勿晓得!

大屋子与17号长度仅差后院一个过道,但大屋比17号宽,天井还多一个东向“T”字型,里面有街道曾办过的食堂。

贴大门头进来过道西有一吴姓人家。

穿过道七、八米见一天井,天井东有一自来水龙头,再往前是一堂屋,堂屋后有一可上二楼的宽宽的木楼梯,分由木质、砖石做的墙相隔。

顺楼梯上来,东住一个姓余的,据说解放前整个25号都是余家的。

西住朱宾、朱华,其父是五金站经理,母亲在龙门口粮站上班,怪不得兄弟俩养得都比我好,因为粮站有人!

木楼梯旁有一小门可通后院,院中偏东有一棵大叶子柳树。

肖定升的弟弟肖定亚对我介绍,按解放前已有25年算起,到九十年代老屋子拆迁,这棵树足有七十年树龄历史,高达十几米的大树,枝繁叶茂,冠盖邻里。

那年拆迁,我在隔壁我家围墙内,亲眼目睹五、六个工人爬树下树,大锯,斧劈,绳拽,撸坑,最后大叶子柳轰然倒下!
倒下的是一棵树,结束的是一段历史。

我转背离去,黯然神伤。

小小的一个25号,分别住有余、马、方、肖、朱、王、管等十几户人家和分别做过茶厂、五金站、纺织品站职工宿舍,尤其红太阳街委会,当年的“行政服务中心”,曾给那个年代的倒扒狮人“啪!”的一下,盖过无数个红章、方印和政审材料啊!

最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屋子的朱宾,我儿时天天在一块玩耍的发小,在一次婚宴上,看到他和同屋子马家漂亮的大小姐在一起,一问俩人是夫妻,令我又嫉又羡!

还有我那个高中班最老实的同学丁顺啟,也将马家对门方家大小姐揽入怀中,我不禁摸摸头,这个平时不作声的丁顺啟,是什么时候跑来25号向方姑娘求婚的?
27号不清楚,但见一个牌。


29号、31号、33号紧连残存的倒扒狮牌坊“壁上观”,但三家都有南北门。
29号黄德铭住底层前半间,中间有一门,后半间及楼上住张光朝一家,通倒扒狮35号。

31号危家,北临倒扒狮大街,南出倒扒狮35号。

33号底层三间,前二间临街为张光朝亲家母及儿媳查秀英。

中一间为张桂兰。

后一间及楼上为何振贵一家,张和何后因邻舍龃龌,张封门,逼何在后一间厨房开一门,走倒扒狮35号大门过道进出。

35号

典型明清老屋,千年老宅缩影,百态人生写照。

大门对开,面北。

四进四堂屋四天井一院落,三折二坡,毗邻邮电局、大墨子巷小学,南通陈家大院、韦家家、四中、老西门。

屋长七十多米,二十多户,一百多人。


【35号一层平面图】


​【35号二层平面图】
【二图均摘自安庆市地形测绘图,由王崇高编绘】
·壹·

临街一进,称“前屋”。

四开间,上下二层,10户。

东一开间,底层南北对半,2家。

北住服装厂裁剪工黄德铭,房门正对倒扒狮牌坊南狮柱。

南及楼上,住服装厂裁剪工张光朝。

从黄、张一开间西移,分别是危、查、张、何(振贵)、何(露影)、陈、潘及街道幼儿园。

前屋南移为​“中屋”,三片式厢房。

中屋到底一院落,院落西为“后屋”。

后屋通陈家大院、韦家巷、四中及老西门。

35号老屋及倒扒狮半条街,解放前均属王瘦鹤祖传私产。

解放后房产“归化”化归政府。

中屋分​​东、中、西三排式,经“归划”后的中、西排留王家私用,东排划归房产公司,租住寻常百姓家。


1957年,我跟爹爹一家八、九口人,从府东街29号搬住倒扒狮,租下了35号“中屋”、“三进”、中排东带有阁楼的厢房。

租金每月7元。

怎么搬来?我记不得了,但听说我家当时租的是“中屋”、“三进”、东排的那间。

在中排东住的朱家,听说有人搬家,连夜从中排东搬到东排,房租同样7元,但面积要大五、六个平方。

而且我家阁楼也是错位上下,错位的阁楼竟由中屋、二进的罗家连夜“调包”!

真欺生!

搬家调包蒙鼓里,不哭反笑有房子住——傻!

“狸猫换太子”,不哭反笑有面积增大——精!

后来听说调包一亊,爹爹手一挥:

“算了!既然已成亊实,以后远亲不如近邻!”

·貳·

为什么算了呢?我心始终不悦!

但35号老屋确实是一处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你从大门进入,经前屋长长过道,再小步南移,中屋古典气息扑面而来。

你看结构造型:
东中西缕,三三合一,一厢一房,紧缀紧连,天井堂屋,间隔有序,坡顶阁楼,倒扣正房。

再看细微深处:
青砖瓦棱,檐接地漏,窗棂缕雕,龙麟互跃,门楣壁描,骨感凸凹,一步一现,惊叹惊喟!


这样一处典雅的民俗古居,怎么到了文化大革命却要“破四旧”呢?

那些亮眼的镂雕窗棂,龙麒角兽,精雕壁画统统都被当作“封资修”——

​​铲了!

凿了!

​砸了!

实在弄不掉的就用石灰水刷,白一块灰一块的墙壁,象癞痢头!

我刚搬来时,这些东西还在,特别是我家天井北墙上有一幅“嫦娥奔月”壁画,我记忆犹新。

嫦娥那秋水般的丹凤眼,长长飘逸的连衣裙,仿佛我一招手,她会飞下来……


我好生喜欢!

可等我长大了,到了想美女的年龄时,嫦娥不见了!

文革期间反正没事,我常常会拿一小板凳,一个人静静坐在天井檐漏水缸旁,努力在涂刷得一塌糊涂的墙上搜寻嫦娥,眼睛都看得发涨,嫦娥始终不出……

我问母亲,嫦娥是什么时候毁的?

母亲告诉我: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啊!那个阵势吓死人!

突然有一天,大屋子来了许多人,臂戴红章,手握红一截白一截的木棍子,凶巴巴的!见到旧东西,就烧,就砸,就铲!

家里还有点旧书,我和你奶奶生怕被人发现,幸亏头天夜里,丢江里去了。

第二天还真来了人,服装厂的,在家搜了半天还问:

“你家怎会没旧书呢?”

好险!

我和你爸吓坏了,就把你送到老峰你二姑家里躲一阵了。

就在你离开第二天,这帮人又来了,在危家搬来一木梯,把嫦娥给毁了,所以你没有看见!”

哦!怪不得那场打砸抢场面,我没啥印象了,特别是街上那牌坊被砸,我更是不晓得。


幸亏我没看见,如果当时在场,我可能会去救狮子的!

但我救得了吗?

现在,石狮子没了!

嫦娥也不见了!

我在想,也是的,那个明朝的倒扒狮子都不能保住,还能容得嫦娥?容得你住的地方藏有“牛鬼蛇神”?

“四旧”破了,“四新”呢?也没有建起来,反倒让陆陆续续搬进的住户,趁乱无人管在房前屋后私自扩庇加棚。

一时间,35号乱糟糟的!

人人都窝在大屋子里,串门吆喝,下棋打牌,娘们八婆,小孩“斗鸡”。

尤其是我们这般泼皮大的年少,学校又在停课闹革命,两年多不上学,天天就在大屋子里混,出这家门,上那家楼,把哪家对哪家,摸得一清二楚。

每天清晨,随着鸡叫鸭叫,临街排板门一扇一扇地下,大屋子里门一声一声地响。

厢房——吆喝起床的,蹬蹬下楼的,儿子喊爹的,老娘骂人的。

堂屋——扇煤炉的,吹缸灶的,水缸舀水的,鸡鸭放窝的。

天井——刷牙洗脸,尿壶偷倒,撑竿晒衣,和煤做煤……

35号一天正式拉开序幕

大门一般都是前屋何振贵何老爹,吆喝二个儿天宝、家宝去开的,自己则点一铜水烟壶“叭嗒叭嗒”的抽,手还拎一尿壶,出门快走,赶到百米开外的鸳鸯栅厕所,倒完尿壶,就“叭嗒叭嗒”的排队等候大便。

何家底层原先有个北向过道进出33号。

但有一天,过道中间一家张桂兰突然封门,使得何家无门进出!

弄得何家人上街,那段时间天天翻窗跳墙!

气得何振贵带着弟弟何振庭,老婆何妈妈,儿子何天宝、何家宝,女儿何家英、何家玲天天向张桂兰抗议!

最后协商无果,何家只好在35号大门过道开了一个偏门进出。

但何、张二家从此结下了梁子。

从何家出门右手上楼是何、程、潘三家。

何家爸妈是上海人,服装厂职工,家有四女,长女何露影,粮食局会计,二女嘴有点缺陷在菱湖公园上班,三女胖呵呵白白净净的,人喊“小瑛子”,小女何露玲,与后屋宋华顺同学同事同一个服装厂上班多年。

向左拐是危家。

危家父亲过世早,危妈妈一人带四儿一女过日子。

大儿危英忠,五纺厂工人,老年后在北正街一小杂货店弄侍。

其下危英庆、危英和、危英莲、危英群三弟一妹,文革期间,我们天天在一起厮混玩耍。

危家有南北二门。

北门临倒扒狮街,南门,内是厨房,出门正对35号一进天井。

南门下有五级台阶,如果有小偷想光顾他家,恐怕还没有上完台阶,就被危家众多眼睛盯上。

人多,这是危家南门从不插鞘的原因。

“嗤……”

开门声音轻轻的……

那准是危家东隔壁的张光朝、张师娘出来了。

那个张光朝喜欢清早趁没人,悄悄往阴沟里倒尿壶。

张师娘陪着他,拎着一个马桶紧跟其后。

这时,就听见有人打开了“中屋”大门,张师娘赶紧用身子遮住正在倒尿的老爱人转脸笑着打招呼:

“徐妈妈,早啊!又去捞鸭票哇?”

“是哦!今天还要到鸭儿塘去捞喂!那个乌龟塘没有着!张师娘,你这是去倒马桶?”

实际上被叫徐妈妈的早就看见了张光朝在倒尿壶了,只是不说,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起早偷偷地往阴沟里倒尿壶。

也是的,整个倒扒狮就只有鸳鸯栅一个公厕。


“是唷,还要到鸳鸯栅毛司(厕所)去倒喂!”

“啊姐,你何晓得哦,不晓得是哪个蛆钻的,把那个毛司隔墙打了个洞,害得人屙屎还要把人轮流遮着洞喂!”

话刚说完,则听见又有人拉开了“中屋”大门。

“张师娘,倒马桶啊?我也去,我俩一块去!”

说这话的是“中屋”“二进”门口东的罗妈妈,只见她拎着一个大红马桶出来了。

“害死人,看么鸡鸭?瘟臭瘟骚的!”

罗妈妈撵着已走远了的徐妈妈背影,气得狠狠地骂了一句,还跺了一脚!

罗妈妈与徐妈妈在“中屋”二进,隔着天井对住着。

这个徐妈妈把天井一半砌了个土池子养鸡鸭,弄得两家经常为鸡鸭屙屎吵嘴。

不过养鸡鸭对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偷到蛋蛋吃。

这不,说小偷小偷到!

只见有个胆大的又来偷蛋了。

但见这个人猫腰轻步,眼瞟磨蹭,移步下蹲,伸手一掏——

突然,一声棒喝:

“好你个危英群,怪不得老子家蛋天天少,原来是你这个龟子儿偷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壮汉话到人到,“噗!”的一抓,将半蹲掏蛋的危英群象拎小鸡儿一样拎了起来!

拎的人是徐妈妈的小儿子徐树林,被拎的人是危妈妈的小儿危英群,虽然都是小儿,但他俩相差十几岁,危英群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他鬼头精!

活该这个危英群倒霉,他大概不晓得徐树林这段时间把门前堂屋隔了一个小房间自己住,天天起早锻练,这今天不知怎么提前回来了,把个危英群逮个正着!

“哎哟哟,徐哥哥,饶了我吧!下次我不敢了!”

“啊,你还敢有下次?”

听到弟弟哭喊声,危英忠出来了。

他是危英群大哥,看见这情景,危英忠说活了:

“哎哎哎!树林,你怎么打小孩子啊?偷蛋的也不是他一个!”。

本来就有气的徐树林这下子更来气了:

“走!到街委评理去!”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

一时间,惹得老屋子里许多人都出来了。

只见徐树林的爸爸徐老、姐姐徐翠林和危家的小庆、小和、小莲都来帮腔并且相互推搡打骂,连徐树林的哥哥徐振林也出来帮腔。

这个徐振林脑子本身就不太好,这下一急就在原地打转,跺脚,搓手,妈B!还时不时往地上吐口水……

他这样做,自以为是在给徐树林壮胆。

一时间,场面混乱得不可开交!

我也来了,站在一旁,知道危英忠讲话是含沙射影,并有所指。

老实说,我不喜欢危英忠。

1967年安庆武斗,所谓的“3.15”夺权划分了“好派”、“屁派”。


那年夏天一个早晨,我那个在外面躲了好几天的“好派”姐姐,趁天麻麻亮,从陈家大院进“后屋”偷偷地跑回家。

谁知,她屁股还没沾板凳,就只见危英忠带着几个持枪的“屁派”来到我家。

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姐姐押走了,并关在人民大会堂(现人民剧院)戏台底下,替在武斗被打死的“屁派”死尸扇扇子。

大夏天的,扇得人脱水休克了!

也算是我姐姐命大造化大,没死!但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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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6 09:39:20 | 只看该作者
·叁·

“小旺儿,发什么呆啊?”

我回头一看,是我对门住的叶奉珏,他又“啪!”的一下拍了我的肩膀:

“人都走光了,你还站这儿干啥?”

我往四下一看,因危英群偷蛋而打架斗殴的场面不见了,只剩下脑子不大好的徐振林还在自家门口转圈、搓手、嘟囔、吐口水……

“哦,叶哥,《参考消息》拿了吗?”

“呶!这不是!”

他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腿一瘸一瘸地往家走。

叶奉珏,从小因患小儿麻痺症而落下腿疾,但他人很聪明,七七年恢复高考,成绩过关了,就是因为腿疾硬生生地未被录取。

我们两家门对门地住了几十年,也算是“世交”了!

他是老大,弟弟叶顺,大妹叶小兰,小妹叶小玲兄妹几个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父母因五七反右而离了婚,听说后来他父母复婚了,耄耋之年,终又团圆,也算是人间大幸了!

他外公,头大光亮,大家背地喊他“朱老头”。

朱老头很有来头,曾当过民国时期大法官。解放后曾在大墨子巷邮局对面办过私塾。我和我的发小甘品竹、方自全、詹惠民等人都上过他的私塾。

“朱老头”也算是我们的启蒙老师了。

叶奉珏外婆朱奶奶和我的奶奶汪奶奶差不多岁数,二个古稀老人是倒扒狮街坊有名的“三寸金莲”小脚儿。

有一次,我奶奶洗脚热水不够,叫我问朱奶奶借点,我刚推开朱家房门,谁知朱奶奶大声一叫!

朱奶奶也正在洗脚,因推门突门,惊得朱奶奶脚盆一歪,踩翻半盆热水,小脚被烫!

听到尖叫,他家几个小伢子全跑过来指责我,只有小玲善意跑我身边安慰我:

“旺哥,莫黑!莫黑!(不要害怕的意思)”

而那个叶奉珏腿一拐一拐的藏起J水瓶,还回过头“唬!”我一句:

“滾!”

我吓得连忙回家,碰上我奶奶裸着小脚,鞜趴着布鞋,一颠一颠地跑来给朱奶奶赔礼道歉!

回家后,我跑后屋李妈妈家借了开水帮奶奶洗脚。

我把放在脚盆里的裹脚布一拎,老长老长的有二米,还伴有阵阵怪味……

哎!汪奶奶、朱奶奶,二位老奶奶,难为你们“三寸金莲”从小伴到老。

尤其是朱奶奶比我奶如的小脚还要小,烫的那一刹,我瞥见朱奶奶除大脚指是直的,其余四个脚指齐唰唰地扭在一边!


真难以想象这样的小脚,怎么还能在地上走很长很长的路!

第二天,我奶奶花了七毛五分钱买了一斤猪肉送给了朱奶奶。

过几天,朱奶奶烫伤的小脚也好了,但叶奉珏抛出一句话:

“汪奶奶,以后莫叫小旺儿拿开水瓶了,你就不怕小旺儿烫着?”

算是叶奉珏好心,但我也着实感谢这个人。

在我小的时候,我受他影响最深。

象吹笛子、看书、吹牛等,样样都想学,但都没学会。

唯独看书,我看了不少,也受益匪浅!

我囫囵吞枣地读了许多名著,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搞来的书,什么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巴尔扎克的《欧仁妮.葛兰台》,陀思陀也夫斯基的《罪与罚》,还有中国的《金瓶梅》、《西游记》、《水浒传》、《史记 》(残本)等等。


​【35号大院台阶处——青砖站砌,陋漏残壁,麻石台阶,堂屋隐见】

许多小说没封面封底,其中有关男女情爱的文字描写,大都被撕掉了,害得我心猿意马,扒着片言只语浮想联翩……

我起初不怎么爱看书,后来看多了,就什么书都看了。

叶奉珏从不拦我,碰到不认得的字,不理解的句子,他也不厌其颇地讲解,被撕掉的情爱缺页处,他往往还煞有其事地皮笑肉不笑地描述给我听……

我上高中时,语文老师李永震经常把我写的作文拿到班上当范文朗诵,我好有面子!甚至还把我写的一篇长长的《冰冰》作文刊登在《九.一六简讯》校刋上,我好自豪!


​【安庆一中七十年代办的《安庆九一六简讯》校刋】

殊不知,我在人前风光,背后这都要归功于叶奉珏啊!在我文学起步时,是他手把手地教我的……

他应该是我的文学老师!

“来!吃!”突然间,一碗饭伸到我面前,饭头上还架着二块肉。

我口水一淌,喉咙一哽,一看,是那个徐振林端来的。

“哦!振林哥,你吃,我不吃!”

“那你站我家门口,不是来讨饭的吗?”

“不!不!我走!我走!”

“不吃算了!”

“呯!”的一下,徐振林把碗往地上一摔!

只见那二块肉也随饭滾到地上,立马就被他家养的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叼走了!

我呆望着心想:多可惜的肉哇!

听到响声,徐振林的小妹徐翠林出来,把她大哥拉进了屋。

“小旺儿,做么事嗻!还不快去听叶奉珏“水”!”

这是“前屋”张光朝独女张先华,本名张宣华,宣字辈,后来她过继的哥哥改为“先”,她也就改为“先”了。

张先华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一边拽我,一边贴耳小声问:

“你怎么跟“孬子”搞起来了?”

不等我解释,她已跑远,我也随她进了“三进”东厢叶奉珏家。

“小旺儿,你爸在这,小华,到我这儿来!”

说这话的是后屋宋华安,二十岁出头,人高马大的,象他爸老宋,脸阔,戳簸嘴,好象在追张先华。

看见许多人瞄过来,张先华脸一红,没理会宋华安,也没进屋,拉着我姐姐的手到了堂屋,俩人侧身靠墙说起了悄悄话。

我则猫腰一屁股坐在我爸挪出的板凳上,揉眼四下一看:

只见叶奉珏家里家外来了许多人,坐下的都是自带板凳的,没带板凳的就或站,或蹲,或靠壁根儿,或贴水缸沿儿……

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叶奉珏“水”。

每当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叶奉珏将报纸一放,干咳二声,就天南海北地“水”了起来:

什么地中海的阿尔巴尼亚,什么尼克松访华打前站的基辛格,什么林彪飞机栽在温都尔汗以及骇人听闻的《571工程纪要》,等等等等,口若悬河……

特别是讲福尔摩斯侦探系列故事时,大家嘴张得老大,听得如醉如痴,忘了钟点……

有时故事都讲完了,叶奉珏已站起走了,宋华顺、杨崇明、危英和、何露玲、殷小秀等一帮子小屁孩们还撵着叶奉珏屁股后追问:

“还有呢?还有呢?”

他记忆力特好,过目不忘,眼睛扫一遍《参考消息》就能把一至四版讲个遍,还常常掺他自己的观点。

试想想,在那个连空气都革命的年代,能听到《参考消息》上“真亦假来假亦真”的文章消息,就仿佛是进入了“一千零一夜”……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年代啊!……


《参考消息》在那个年代,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我们35号大屋子只有王瘦鹤有这个待遇。

王瘦鹤,市政工程管理处退休老会计,个高清矍,很瘦得脸上只看到眼镜下的二块颧骨,但人很谦逊,说话慢条斯理,是个有学问的人。

他家解放前是个大户人家,到了王瘦鹤这一代已日渐衰落,私房大多“归化”,仅剩下倒扒狮35号“中屋”西这一处私房了。

从35号大门进来走完过道,就是王家。

王家对开大门永远是关的,碰上偶尔打开一下,也是随开随关。

你偷偷瞄上一眼,里面总是静悄悄的,天井、堂屋几乎看不见人。

但是有一年,王家一下子热闹起来,陆陆续续地住进了许多人,男的西装革领,女的贴身旗袍,还带来好几个和我般大的小孩。

后来才知道,来的这些人都是王瘦鹤亲戚,因为文革,才从外地来到安庆。

这批人中,有个王瑢,是王瘦鹤女儿,在市规划处工作。

当年安庆新修龙山路,她在修路的当天晚上,跑几个副市长家,力争将原计划的20米加了5米,才有了今天的龙山路路宽25米。

王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使得35号老屋更加热闹,王家大门也时常打开了。

一来二去,大家混熟了。

其中有个王崇高小男孩,比我小一岁,模样清秀,很讨女孩喜欢,经常带我们和一帮女孩们玩。


有一天晚上,我记得是个夏天,衣服穿得单薄,七、八个小孩就在大门过道里捉迷藏,大门是关的,过道里漆黑一片。

捉着捉着,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女孩子胸脯,软绵绵的象棉花。

顿时,我浑身象触电马上缩回手,女孩子也好象感觉了什么,也不敢动弹。

我头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黑暗中什么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见我和她之间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女孩子……

后来,我从王崇高口中得知,女孩是过道楼上何家的三女儿何露瑛(化名)。

一连几天,何露瑛见到我象老鼠见到猫,低着头,红着脸,即使没人也是更快离开。

我也不知咋办,象做错事似的,不敢告诉任何人。


​【2021年5月,我和王崇高(右)在朱训应(中)家中聊天倒扒狮旧事】

有一天,王家的王厚声带我去菱湖公园玩。

也是个死热的夏天,那时进公园是要买门票的,王厚声就带我翻围墙。

我记得菱湖公园西大门周边全是菜洼池塘地,沿公园砌了围墙,但不高。

王厚声动作快,先翻过了墙,我怕翻墙蹭坏鞋就脱下藏在一堆草丛中,并找来几块砖头垫脚,王厚声在墙头拽,“一、二、三!”腾地一下我也翻过来了。

正在一阵狂喜,突然听到一声吆喝:

“干什么的!”

我们被公园值班的发现了。

王厚声比鬼都精,仗着比我大几岁和个头高,很快又翻墙出去了。

我连蹦跳几次都翻不出去,就被值班的逮住了。

值班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个大,但心黑,他为了防止我逃跑,把我裤带抽走,关进一小房间,直到天快黑才放我出来,还不还我裤带。


我出公园赶紧找鞋,但鞋不见了。

我只好光着脚,踩在热乎乎的马路,忍着饥饿,提着裤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走到双井街北头,有一家卖烘山薯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长年在此摆摊。

我有一次买过他家的烘山薯,老板认出了我,知道了原委,赶紧找来一根绳子给我系好裤子,并又给我一块烘山薯吃,老板娘则拿来一双拖鞋递给我:

“这是我穿的,你穿回家吧!”

我哭了!

我谢了!


·肆·
“旺儿啊!拖鞋洗干净了,明儿我们一道去还人家拖鞋。”

“哦!奶奶,明天你就不要去了,路那么远,还在双井街那一头,你小脚跑着累,我一个人去还。”

“这种事你家大人不露面是不礼貌的,看你以后还践不践(淘气的意思)!”

奶奶揪了我一下耳朵。

“哎哟!”

我摸着耳朵,苦着脸问:

“奶奶,我穿什么鞋去呀?”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敲门声:

“汪奶奶,小旺儿鞋买来了!”

随着说话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身材高挑,体态丰滿,皮肤白晳,尤其是那张噘噘的小嘴,煞是好看!

她是朱老头儿媳妇,全家七、八口人都住在阁楼上。


【江锡生(左),江学庄弟弟。
七十年代,他和她母亲、姐姐江学庄、姐夫朱荣桂、妹妹王海荣及三个外甥一家七、八口人,同住我家对面的阁楼上,不足二十平米,劏房蜗居!】

“哦,学庄,快进来!”说完,奶奶双手接过鞋。

我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激动得忙不迭迭地从奶奶手上拿过。

这是一双蓝色浅帮回力鞋,我早就想了!

“旺儿,你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脚,不行,我再给你换!”被叫学庄的美人儿姓江,她在百货大楼当营业员。

她一边指鞋,一边接过我奶奶递给他买鞋的三元钱对我说。

我穿上鞋,正合脚!

我一蹦三尺高!乐不可支地在奶奶那瘪瘪的腮帮子上亲了一下:

“奶奶,你真好!”

第二天早上,奶奶用昨晚炒菜的油锅,给我炒了一碗油炒饭,惹得对门的朱奶奶笑话我:

“旺儿呢!你奶奶炒的油炒饭好吃吧!”

当然好吃!那个年头都少有整碗的饭吃,何况是油炒饭!

我几口扒完饭,嘴一抹,拿上奶奶的拐杖,挽上奶奶的胳膊:

“奶奶,走!”

“走!”奶奶迈着小脚,一步一歪地跟着我来到了双井街北口。

但,烤烘山薯的夫妻俩不在!

第二天,我又去了。

这次是我一个人去的,人还是不在。

一连几天,始终不见烤烘山薯的人影。

终于有一天,听到有个过路的人说,烤烘山薯的夫妻俩被抓了,罪名是用刊登毛主席像的报纸包着烘山薯,被人发现揭发了。

我拎着洗净的拖鞋,站在双井街,感到无比沮丧。

两侧孤山头,脚下野草丛,弃物烤薯炉,我心头发怵!连忙上前把拖鞋塞进炉膛,抓了几把茅草盖上。

我赶紧逃之夭夭!

我有气无力地回到倒扒狮,刚跨进35号门槛,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喊我:

“小旺儿!小旺儿!”

连续二声,我四下一看却无人。

正疑惑,突然肩头被人一拍,面前闪现一人,拽我进了对面28号大门洞里。

“你是谁呀?干嘛拽我?”

“噓!——”那人从头上取下草帽。

“啊!二姑爷!”

只见我的二姑爷:手拿草帽,头发杂乱,衣服褴褛,脚穿草鞋,左手挎破篮,右手拄根棍。

“二姑爷,您这?”

没等我说完,二姑爷连忙捂住我的嘴,低声对我说

“旺儿,你问奶奶帮我要点吃的东西,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在老地方等你!”

没等我接话,二姑爷出了28号,回过头又补了一句:

“你一定要来啊!”

一说完,二姑爷把草帽压低,顺牌坊望东,戳戳拐拐地走远了。

象这样情景,以前也有过,但没拿棍子。

我记得在那个口粮定量,买米搭山芋干的年代,大家都没有什么吃的。

我跟奶奶过,奶奶唯一的生活来源就靠我重庆的小姑每月寄十元钱(后增补到十五元)当生活费。

我回到家,奶奶听我说完后,叹了口气:

“哎!造孽啊!”

很快,奶奶象变戏法一样,抓了几把米和十几块生山芋干,用一块老布包好,另外还盛了一碗刚煮熟的山芋干和拿了五角钱、一斤粮票让我送给二姑爷。

我心别样!象临危受命的战士,铮铮铮地跑到约定的老地方——新光电影院西边水泥滑坡侧拐角。


“咦!怎么不见二姑爷?”

正纳闷,二姑爷闪间从树后出。

我忙把奶奶交付的东西递给二姑爷。

二姑爷很感动,从树后拿出破篮子装上,又用破衣服一盖,看四下无人,慌里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人书递给我:

“旺儿,这本《小兵张嘎》连环画给你,快收好回家再看,我走了!”

我望着远去的二姑爷,突然感觉二姑爷特象《列宁在十月》电影中,一个化了装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在和一个小布尔什维克秘密地接头……

我二姑爷是解放前的大学生,曾担任过小学校长,因五七年反右说了一些率真的话,就被打成右派,逼迫夫妻离婚,二个孩子改跟母姓,自己蹲监狱、劳改农场十几年。

这二年,可能刑期快要结束,改为了监外执行,看管松了点,二姑爷可能因为太饿,才偷偷地跑出来找点吃的。

听说二姑爷在这次和我见面没几个月,就因饥饿孤独离世。

唯一欣慰的是,我二姑后来去世,他们的子女将父母俩合葬在一起,并重新铭刻了碑文。

2019年清明节,我来到二姑、二姑爷合墓前,跪拜在地,嘴里咕噜咕噜地说了许多话,一旁站的表弟表妹们诧异地看着我,听不清我在说些啥。

但我相信二姑、二姑爷是听得清的,也听得懂我所说的话的!……

我是在叙述那个可怕的岁月,也是在诅咒那个憎恶的年代,同时也是在祁祷我们今天的社会不要再发生这些可怕的事情!

倒扒狮35号的故事说到这里已说了一大半。

再说说“中屋”的罗妈妈、徐妈妈、王瘦鹤、朱光头、汪奶奶等五家。

但“中屋”的王氏家族有许多人,借住的、定居的、短住的、长住的,来来往往的,进进出出的,有些人记得清楚,但有的事情已不甚了了了……

王家在文化大革命中,来一左妈妈带着三儿一女来投奔,我印象深刻!

左家的左佩实娶了王厚果的小姑,因而他俩家是姑妈侄儿亲,三个儿子王丰生、左幸生、左皖生,女儿王仪。


​【王氏家族“二妈”方伯景的小女儿王环(右)、长子(王厚果)(中)
2021年5月摄于二中教师宿舍】

左家就住在我家紧隔壁,中间一道封死的木板门,已破旧暂用报纸七糊八糊着,隔音效果差。

三个儿子睡在堂屋,经常半夜在被窝里吵闹,还互相学着抽烟。

因为买不起纸烟,三个儿就在街头捡香烟头儿,扯下烟丝,集中在一起,用报纸搓成烟卷,叼在嘴里,比赛吐圈,看谁吐得又多又圆又远。

有天晚上又在比赛,一下子把被褥烧着了,幸亏三兄弟齐上阵,胡乱一阵拍打,才没酿成火灾!

嗬嗬!“中屋”里,家长里短的故事已说得挺多的了。

莫急!请允许我还说一个人,那就是我家对门朱老头的亲家——江奶奶。

江奶奶五十多岁,中等个,肥胖,大脚丫,皮肤白白的。

江奶奶爱人解放前是个国民党高官,大陆快解放时,带着大房家眷逃到台湾,后又去了美国定居,丢下了江奶奶一家人在安庆。

江奶奶人虽胖,但动作不迟缓,待人也和善,唯一让人可怕的是睡觉打呼噜。

她家有七、八口人,儿子江锡生,女儿江学庄跟了朱老头儿子朱荣桂,还有三个外孙子——小敏、小斌和小红。

这么多人都窝在朱家阁楼上,冬天挤在一起还湊合,到了夏天那就作死了。

阁楼又小又闷热,江奶奶又胖占地方,她就干脆自己一个人驮个凉床挤在大院子里睡。

大院子,“中屋”南,“后屋”东,毗邻红太阳街委、邮电局、大墨子巷小学。

大院子有二十多个平方,方方正正的。

春秋冬季,大院子空荡荡的,只有我种的那棵泡桐树,很波皮长得快,没几年就二米多高了,但很孤零,就盼着快来夏天这一季,看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七月流火,大院子里渐渐热闹了。

上午,家里有臭虫的,都将床板、凉床拿到院子里暴晒:

或靠墙,或骑地,或仰床,或垛凳,横七竖八的摆满了院子一片片。

下午,各家来人,将自家暴晒的床板、凉床先浇开水,再将木板、凉床抱紧使劲地往地上跺!跺了几分钟后就会跺出一个个的臭虫爬出来。

这时候,跺出的臭虫四处溃逃,但渍逃的臭虫刚一露头,就立即被这些“跺臭虫”的高手,追逐,手捏,脚踩,开水烫……

不一会,这些找死的臭虫变成了坨坨血坨躺在地上,“跺臭虫”的高手们则人人甩着血丝丝的红手,笑!高兴!胜利!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好一副夏之最《追杀臭虫图》!

这还没完,追杀臭虫后,大家就势纷纷占地盘,放好晚上睡觉的家什,准备晚上纳凉睡个好觉。

“呼噜噜噜——呜!呼噜噜噜——呜!”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你不要以为是马季在学说相声,这是江奶奶在打呼噜!

“哎哟!我的妈呀!”

江奶奶被自己的呼噜一声惊醒!一声惊叫!一声惊爬!

却看见院子里十几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她:

“江奶奶,你醒了?”

“江奶奶,你还要不要人睡啊?”

“江奶奶,你这不是个事吔!把人吵死了!”

众人在你一言我一浯地数落江奶奶。

“江奶奶,你白天太累了吧?做几多恶梦啊?”

说这话的是“后屋”的李妈妈,她似真似假地拿起毛巾递给了江奶奶。

“你们怎么都不睡啊?”江奶奶拿过毛巾擦着嘴角上流淌的口水傻傻地问大家。

“你那个呼噜吓都把人吓死了,还睡么子告哦!”

“你这要想办法喂!”

“你那个堂屋不是有空地方吗,你干脆搬那去睡吧!”

“求您了!我的好江奶奶!”

大家都在劝着江奶奶,希望她离开大院子。

江奶奶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第二天晚上真的搬到我家堂屋来睡了。

算我家倒霉了!

但江奶奶依旧我行我素——照打!

而且呼噜声被堂屋内壁回音一反弹,其呼噜声更响!连平时不爱说话的“踏叭鞋”也都讨厌地对大家说:

“你看看,怎么搞喔,吵死着!真想拿个毛巾把她嘴堵住!”。

“你不要说人家吵,你那个‘踏叭鞋‘也不把人吵死着!走起路来象放鞭炮,叭哒叭哒的!”

“后屋”李妈妈家的大闺女李冬奇则用手指着“踏叭鞋”笑着说。

“踏叭鞋”是“后屋”殷妈妈儿子殷连平。

他俩住在“后屋”。

“后屋”,35号四进,大院子西,四正房二偏房二堂屋。

那个殷连平住“后屋”楼上东,中间隔一堂屋与宋家门对门。

殷连平大不了我几岁,他人仗义,到哪里去玩都喜欢叫上我。

他夏天竹板鞋踏叭,象李冬奇所说的;春秋冬天老布鞋踏叭,一年四季鞋都不拔,挂在脚指头那一块,正所谓“人未到,鞋先到!”

——叭哒!叭哒!叭哒的!

“踏叭鞋”也好本事,那年月家家户户都没有自来水,包括倒扒狮在内的好几条街都要到龙门口一家私营自来水龙头排队买水,“踏叭鞋”能踏叭着踏鞋把一担水挑回家。


还有那个年代,买煤到棋盘山、四眼井,买米到龙门口,买豆腐到杨家拐,凡是买东西排队的地方,“踏叭鞋”都能搞定,不用排队。

有一天,我家要买经济煤。

“起来,旺儿,今天家里要买煤了,快起来排队去!”

“哎呀,妈!现在才三点,你让我多睡一会儿吧,好妈妈!”

那时,姐姐和弟弟都下放了,家里就我一个准男子汉!

“不行不行!今天去四眼井排队买,昨晚妈妈已丢了一块砖头在那排队了,我们快点!去迟了人家要把砖头给丟掉了的!”

等我们赶到四眼井时,才四点多一点。

望着一绺绺的碎砖、破篮子间或几十公分高的小屁孩排起的长队,妈妈说她做有记号的砖头不见了!

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从最后一个排起。

六点多时,“踏叭鞋”来了。

他在队伍里磨蹭了一会儿,就朝我夹夹眼睛,我心领神会地跟着他挪着脚步,慢慢“加塞”到了队伍前头。

这就快了,没多久,我们就买好了经济煤,我把板车绳子往肩上一套,妈妈在后面一推:

“好勒!走耶!”

别人是又恨又羡!

煤拉到家门口时,“踏叭鞋”也前后脚地到了,他家姐殷莲平、妹殷小秀和他爸妈齐上阵,所以搬得很快。

这时“踏叭鞋”的母亲殷妈妈,嘴叼着半截香烟,两肩头一歪一歪地快步来到大院子台阶上,扯着嗓子喊:

“夏老头,你家煤买好了,三十斤,快到大门口搬啊!”

老屋大门头有台阶,板车进不来,只得人力一点一点地往家搬。

“哦!殷妈妈,我来着!谢谢你!”

被叫的夏老头放下手中的簸箕,簸箕里摊着一点米。

夏老头五十多岁,住在“后屋”楼下东头,他老伴我们始终没见过,一个儿子夏安生因犯事还蹲在监狱里,他一人鳏居,怪可怜的。

我家煤也很快搬完了,我就帮忙夏老头搬。

谁知,第一趟煤还没搬到大院子,突然听见夏老头在家门口大叫。

等我赶来时,从他家门里”扑腾腾!、扑腾腾!”地飞出来几只鸡。

“不得了哦!我家米吃完了哦!我这中午吃么吊哦!你这个要死的鸡吔!

——“哦哧!——哦哧!”

我进屋一看,只见夏老头坐在地上扯着喉咙哭!

本来簸箕里米就不多,这下米更少,而且其中还夹杂着鸡屙的稀屎!

我又好气又好笑,夏老头看我进来,一把拽住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

“小旺儿勒!我好糊涂哦!我搬煤怎么就不晓得关门啊!该死的鸡擂(钻)进来了哦!杀千刀的鸡喂!”

哭时还用手捶地!

夏老头也着实可怜,他要省上好多天才能吃上一次米。

夏老头每到有米鮺饭的时侯,会很神气!

清早端来一只小板凳,坐在朝东的家门口,并连声大咳几声以引起人们注意,然后低头专注地数米。

一粒!二粒!三粒!十粒!一百粒地数!

至于数到多少粒才能煮到多少饭,他心里是有哈数的!

在那个有米吃饭显富贵的年代,夏老头这些米不是自己买的。

他经常偷偷跑到高井头粮食仓库,这里当时经常有八县运粮车经过,一旦有米泼撒,夏老头就赶紧上前抢!在地上捡!

“夏老头!我家鸡偷吃了你家的米,对不起!那,赔你米!”

一听说有米了,夏老头从地上往起一爬:

“李妈妈,谢谢!我也糊涂了!门没随手关!”

说着,夏老头象一个小孩子似的,双手在身上揩了揩,接过了李妈妈赔的半碗米。


被叫的李妈妈,和夏老头门对门,都住在“后屋”一楼,中间隔个堂屋。

李妈妈家也很困难,老伴在果品公司上班,常年咳嗽,怀疑肺部有问题,又没钱上医院,就这么扛着。

四个孩子(冬海、冬奇、冬萍、冬青)又小,还常有亲戚过来借宿,全都挤在祖辈租传下来的这间屋子里住。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李妈妈就上医院卖点血换一点钱。

我奶奶带我上医院看胃病的时候,就碰到过李妈妈和余妈妈,问她们干什么?她们吱吱唔唔的。待她们离开后,奶奶才低声对我说:

“她们在卖血!”

“卖血干什么?”

“换钱啊!”

“啊!”

另一个卖血的余妈妈也住在“后屋”。

这个“后屋”,其实从结构上看,和“前屋”一样,不连“中屋”。

后屋西还有一长长的巷道,北高南低,中连四级台阶。

出巷道往右扮是陈家大院,可通韦家巷、四中、老西门。

六十年代,“后屋”年久破旧,生出白蚁,房产公司维修过一次,同时把“后屋”原王家的二间偏房(柴伙房)租给了余家。

余家也很穷困,余老爷子常年在韦家巷摆摊给人修鞋,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也怪,余家四个儿子,喝的是一个娘的奶,但长得却不一样。

底下的几个儿子是人高马大,而上头的大儿子却长得猥琐,快三十岁的人了,老气横秋的,大家忘记他叫“余飞”,都叫他“老余。

这个老余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常常驮老娘的骂,他蔫蔫猥猥的,也不回嘴。

这一天,太阳升得老高了,余妈妈又在骂还睡在被窝里的老余。

突然有人敲门:

“剃头哦!剃头哦!”

余妈把门打开,一个中年高个男子闪了进来:

“老人家,剃头吗?”

正在气头上的余妈妈厉声一喝:

“没有!快滚!”

中年男子吓得两眼一愣,赶紧一跑!

其实,他原来来过,熟练地向北上台阶进“后屋”,跨“中屋”,到“前屋”,手拎布袋,肩搭毛巾,一路走一路吆喝:

“剃头哦!剃头哦!”

一旦有人剃,他立马应声:

“来啰!”

顿时——

“我剃头!我剃头!”

“高邮佬,算我一个!”

“我出门有个事啊!高邮佬,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一声“剃头哦!”哦得35号老屋前后剃头一片。

那个年月,人们去不起理发店剃头,就等着这个“高邮佬”。

这个“高邮佬”,自称是江苏高邮人,因家乡常年发大水,他索性不回家了,跟着老乡们一道逃荒,并学了一门手艺——
剃头!

一来二去,大家彼此混熟了,就直接称他为“高邮佬!”

他也挺有规律,个把多月准来一次倒扒狮。

收费也不高,男的一毛,女的一毛五,想剃好点的,就再加钱。

“′高邮佬′,今天给我理二毛的!”

“前屋”张光朝女儿张先华排队排到时,她坐在剃头凳子上,低声对“高邮佬”小声吩咐。

老屋的人闲嘴嚼牙,说前屋的张先华和后屋的宋华安在谈恋爱,所以大家理解张先华每次多花钱理好看的头,是给宋华安看的。

哦!怪不得近日张先华爱打扮了,象35号里的一朵花!


但还有比张先华更象花儿似的美人儿,那就是“后屋”宋家的闺女,张先华未来的小姑子,宋华安的妹妹——宋美华。

那个年月,我们生长在一片红色的中国,很是孤陋寡闻的,但都晓得蒋介石的老婆叫宋美玲,都说宋美玲长得如何如何地漂亮。

几多漂亮?我们没见过,但透过宋美华花儿似的美貌,我在想,宋美玲也莫过如此!

我这种想法,是由二人姓名仅一字之差之缘?还是于宋美华长得确实漂亮之故?
我至今都无法明白个中三味!

宋美华,我十几年前在街头上碰到过一次,但她——

变了!

变得我至今还后悔不该碰到这一回!

宋美华还有个弟弟宋华顺,长得虽没有他哥哥宋华安高,也没有他姐姐宋美华美。

但宋华顺长得很英俊也很成熟,是一个好男儿!

我们虽几十年没照面,但从他发给我的微信看,我分明见到了一个重情重义,知书达理,谦逊好学的好兄弟,好邻居。




【字见兄弟,文如其人!】


【帅哥宋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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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6 09:40:08 | 只看该作者
·伍·

“后屋”的余妈妈看见“高邮佬”剃头生意好能赚钱,就逼着大儿子余飞学剃头。

但余飞剃头多年,又结婚娶了王海荣,但手艺却不敢恭维,经常给人剃完回家第二天再来找他“修理修理”。

有一次,他把我同学杨庆生的妹妹剃了一个“阴阳头”,害得这个小姑娘伤心哭了一整天。

那个江苏的“高邮佬”,知道倒扒狮有了个剃头的“老余”,也就不来了……

实际上,我们很想念那个手拎布袋,肩搭毛巾,边走边吆喝“剃头哦!剃头哦!”的“高邮佬”!

现在的江苏高邮生活好了,“高邮佬”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我们安庆呢?时间也一晃晃到1975年,我招工成了一名筑路工。

一年后,我在单位有了办公室,就在室内一隔摆了一张床,从此结束了在倒扒狮35号睡觉的历史。

八十年代中期,倒扒狮有许多住户搬到市郊高花亭,开始家有自来水龙头,一拧就哗哗来水,不再上梓橦阁排队抬水吃了。

上厕所可以足不出户,一摁按纽!哗哗哗!——“米田共”悉数冲净!从此可以不再挤那鸳鸯栅唯一的公厕了。

九十年代初,倒扒狮街再一次大拆建,35号老屋除临街“前屋”保留外,其余悉数拆净。

我记得,在要求住户限期搬迁时日里,35号老屋里经常进来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在已搬迁的废墟里找“古董”。

到底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被人“捡”走?

我不得而知。

但肯定有!

因为这里曾是具有近千年历史的老街老店老屋啊!

我那个弟弟也是“鬼头精”!一连好几个晚上,他在已空荡荡的几家邻居房间的地上转悠,淘宝,还真被他淘到了不少“宝物”。

有一天,他捧出一大把“玛蓝子儿”向我
们“烧包”,我想问他要一颗,他连连摆手不给,真小气!

三年后,倒扒狮拆迁户回迁,住上了砖混结构的7层楼房。

35号老屋里仅剩下我家以及叶奉珏家、王厚果王厚声家、殷秀平家、李冬青家回迁到了倒扒狮1号楼,其余的邻居再也没有回来了,也许一生不再相见了!


去年年中,政府用“以钱易物”的方式,全部收回倒扒狮临街商住户,名曰要修旧如旧“倒扒狮”。

这就彻底埋葬了倒扒狮“孩提的感觉”、“熟悉的面孔”、“胡同的文化”、“触景的情思”。

我在倒扒狮呆了六十年,35号也一直伴随其中,这儿是我儿时的家,青年的梦,老年的回忆。

现在,当我每每来到这里时,看见这儿全是陌生的人脸,好象老鸟也都不愿意来了。

寂寥空巷,我的心揪得生痛生痛的……

2019年,我在康熙河畔晨练时,碰到了“小狮子”——龚国建,他喜欢骑自行车奔“驴”。

他原先住在倒扒狮28号,和35号门对门。

二个几十年未见的儿时伙伴,一见面第一瞬间就同时认出了对方:

“小狮子!”

“小旺儿!”

二个花甲老人,紧靠桥栏,共同回忆着那又甜又苦的孩提时光。


​【我和倒扒狮28号的“小狮子”】

也是2019年的一个傍晚,我在城东经常光顾的一家牛肉面馆,看见一个熟悉的大姐坐在我前排吃牛肉粉丝煲,我冲动地端着牛肉面碗来到前排,定睛一看,果然是她:

——家英儿姐姐!

她听到喊,抬头迟疑地看我几秒钟后,连忙大喊:

“小旺儿!”

家英儿姐姐就是倒扒狮35号“前屋”何振贵何老爹的大女儿何家英,我们真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

她比我姐姐还要大三岁,今年是她本命年。

她说她小时候经常是你到我家,我到你家,几个人老在床上跳“忠字舞”,藏在桌子底下躲猫猫。

她还经常带我姐跑到罗妈妈家门口倒竖蜻蜓儿,罗妈门一开,俩人双双栽,答(跌)个“狗吃屎”,跑得比兎快!

趁这机会,我就问她见没见过何露瑛,门洞楼上的三女儿,她抿嘴一笑:


“她哇!很少见!不过她妹妹何露影,去年倒在一个朋友的婚宴上见到过”

我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又提起了33号的张桂兰,谁知,还没等我说完,她牙根恨得痒痒的:

“那个张桂兰坏死了!原先我家都是穿过她家厨房进出的,后来也不跟我们家商量,就自作主张地把厨房门封死,害得我家只好在35号老屋大门洞里开了一个侧门进出。”

我突然又想到了小时一块玩的,比我小一岁的何天宝。

刚一提,家英儿姐姐喉咙一哽:

“天宝走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吐血不治而亡!”

啊!——阿弥陀佛!……

沉寂片刻,家英儿姐姐又问:

“你妈妈还好吧?”

“我妈妈去年也走了!”

“啊!你妈妈也走了?”

是的,我妈妈也走了!她老人家应是倒扒狮老辈剩下不多的已去世的一位老人。

最近听谢亚群告诉我,倒扒狮服装厂的人特别多,恐怕有二十多人。这批老辈已相继去世得差不多了,目前活着的仅有二位,一位是谢亚群妈妈,99岁!另一位是原大墨子巷烧茶水炉子对面住的江大午的妈妈章恕琴,98岁!

哦嗬——万岁!——long live!

与家英儿姐姐道别后,我出门骑上电瓶车回我的新家。

天空繁星点点,月牙孤钩一个!

我骑着电瓶车,幽幽地穿行在匆匆闪过的人群中。

我环顾四周心想,这些人中肯定有倒扒狮35号老屋的后代们!

随着车轮慢前行

——倒扒狮35号越来越远……

(注:倒扒狮35号写于2019年,2021年5月作了修改)

37号,街道幼儿园

老师有点腿疾,但教孩子挺认真的。

幼儿园后改为街道帆布厂,在房间东向开一门,对着35号大门过道。
39号,解放初是米店

后属百货大楼经营服装,两个女孩营业员,一个尖脸,一个圆脸,也许太年轻,生意十分清淡。​

八十年代,39号店铺由汪翠莲买下。

汪翠莲起初卖旅游鞋,生意爆棚,后挂牌“老城商店”主营毛线,顾客盈多。

她是倒扒狮土生土长的,生意顶呱呱的,守店如扳缯到最后的一位老街、老店、老人、老板娘!
41号是一长形老屋

十几户人家,无大门,二进三堂屋,后可通陈家大院。

大门过道很狭窄,一进后一天井有一水井,水清可照人。

井对面有一小伙,二十来岁,身材修长,面目清秀,左肩有点上耸,可恨我实在想不起他姓甚名啥。

最后面的三堂屋楼上楼下住滿了人家,煤炉、锅灶等厨房用品各自为阵,应堆尽堆,杂乱无章。

我同学冯定发、冯桂兰住在堂屋东。

有一次,我穿35号后门余家来到41号后门找冯定发玩,可他家房里无人,我一喊:

“冯定发!”

“唉!”

仿佛天边飘音,我赶紧跑出屋,见天井有一草帽人蹲在地上挪动,我再一喊:

“冯定发!”

草帽依然在头顶晃动,我上前一掀!正是冯定发,他一脸的麻猫,正在做煤球(散煤捣碎掺水做)
45号是一门头略缩进的二层洋房。

47号姓江

江家解放前开一“江鸿福来”​老字号名店。

老爷子江子鸿,解放以后在四牌楼一日杂店上班,收入微薄。

江家孩子多。

文革期间,江老爷子带着众多孩子住在47号楼下。

儿子江学明,工作早,在刘麻子刀剪厂上班。学明妹妹,学明弟弟江学良,当时小,都还在念书。

学明母亲家庭妇女,操持家务。

由于收入少,孩子小。人口多,家中日子过得很拮据。

但就这样,丝毫不影响老爷子江子鸿喜欢泡澡的嗜好,每天一次,一次一毛二分钱(最低档次)。

每天一毛二也不少啊!

老爷子楼上临街住的是已分家的大儿子江学勤。

朝里隔一板壁住的是老二江学礼。

他俩家孩子多,尤其是学礼家有四个孩子,老婆又过世早,还带个老岳母,日子十分清苦。

学勤夫妻俩给人送经济煤,就象现在送外卖一样,自己先在煤点拉一板车子煤,停在自家门口,然后在街坊转悠叫卖:

“要不要煤啊!”

一听见有人要煤,江学勤立刻高兴地用70X30的漏空托板错位码好煤,再一家家地送到,赚点价差辛苦钱。
49号一姓雷,一姓程

姓雷的家庭人口多,其中有个小伙子,他当年下放,后来招工进了服装厂。

最令人搞笑的是今年春节前夕,当年的雷小伙子如今的老雷,乘倒扒狮老街修复打扫卫生之机,将一帆布箱丢弃垃圾桶,正好被我撞见“广阔天地炼红心——安庆市被服厂赠”字样印在箱子上,我好奇的一问,他也苦笑的一答:

“四十多年都舍不得丟,想做个念想,但现在想通了!不想了!不自寻烦恼了!”


​【倒扒狮49号——昨天的小雷,今天的大雷,明天的老雷】

​据雷家对面住的谢亚群回忆:

雷家的兄弟姐妹特别多,与谢年龄相仿的是雷实珍,雷实秀两姊妹,还有一个小妹雷实华比谢略小,收尾的是俩男孩雷实欢、雷实平。

雷实珍上面有一大哥雷实杰,当时已经工作,不在安庆,还有一姐,在市机床厂上班,她名字很熟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把上面雷小伙子的照片发给谢亚群看,他左看右看也只是看了一个大概——可能是需实欢!

感谢谢哥精彩回忆!

另一家程乐平

问程乐平倒扒狮闲人逸事,他回答也不甚了了,也不能怪,因为他是六十年代后搬来倒扒狮的。

对他的名字我老是记不住,我就想起《三毛流浪记》作者张乐平,因为他俩名后都有一个带把儿的“乐平”。
59号江兴魁

​江兴魁爸爸江子福是江子鸿弟弟。

解放后,江子福没有工作,靠拉板车的微薄收入抚养四个男孩。

江兴魁是老三。

他家屋临街有一户姓汪。

穿过汪家顺窄窄的过道进他家,好象全是板壁,黑窟隆咚的!
上他家阁楼更黑,唯一点儿不黑亮堂光线,是从他家阁楼临街小窗口射进来的。

去年隆冬腊月的一天,我在爱玛会健身中心碰上了他。

他瘦了,老背老驼的顶个白发头,但两眼有神,我俩发小相见,相谈甚浓:


​【我和江兴魁(右)】

“小旺儿,你想不起来我记得!我家东紧隔壁是刘麻子刀剪厂的汪松柏,​​再过隔壁三个门头是51号,不是你高中同学何家美吗?这你也忘了?”

“不不!何家美我知道,最近我俩还加了微信,她还很热情地告知了倒扒狮烧茶水炉子郑妈妈的近况”

“郑妈妈?烧茶水炉子的郑妈妈?”

“是啊,听说103岁了,身体硬朗,耳聪目明,还能打个小麻将!”

“啊!”江兴魁喝了一口水又谈开了:
“我家西隔壁就只有二家了,61号姓陈,63号是水果店。”

“水果店包拐!”我补了一句。

“对!水果店包拐,挂倒扒狮和韦家巷二边。”

我望着嘴唇薄薄侃侃而谈的江兴魁,望着我小学往我们个个同学家里送《少年报》的班长,我眼睛有点湿润——

弹指一挥间,长了白发头,再过二十年,白头变光头!


​【倒扒狮老街西口】

​​​【④】

​再说北双号


​【坡上左为鸳鸯栅,右为新光电影院后门】

倒扒狮北双2~12号,解放前与南单1~11号面对面地“集市”商贸,一家家的老字号商铺坚守在倒扒狮大街上。

解放以后,“公私合营”,老字号商铺消失。

1953年新建新光电影院,此地成为新光电影院后门。

电影院后门散场是一个已远逝的梦。

当年,每次好不容易看场电影,结束后随散场人流从电影院后门东、西两边慢幔往外移步。

哪舍得走哇!真想寻个墙旮旯拐儿躲起来,以再看下一场电影。

可哪容得你呀!那几个臂带红章的电影院工作人员,象监督犯人“放风”似的,眼睛死盯着你,大门随散场人流逐步减少而门越关越小。

人一散尽,大门紧闭,生怕有人溜进!

我那个初中同学毛春霞的母亲老做这个事。
16号大门开在大屋子西

我印象最深的,一是马黑毛,二是小陈。

小陈,我们年龄相仿,经历相似,都是高中毕业,都是留城待业知青,都在红太阳街委临时做事等待招工。

不同的是,她后来进了全民的五纺厂,我则集体的修马路。

最近几年,我们有时在西门1号码头碰见。几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起初相互还寒喧两句,后来仅剩下点头而已,再后来她刻意地着我,我也装做没看见。

马黑毛,一听名就发怵,他脾气冲,爱动手,在街坊、学校是老大,后来听说改名叫马冬至了。

他还有个小弟,比他个子高,那几年还经常在倒扒狮碰见,但后来莫名其妙地身体是越来越差,最近年把不见了。

四年前我在华茂西巷碰见马黑毛,他不再是那个调皮的“马黑毛”了,而是斯斯稳稳冬敛冬藏的“马冬至”了!

​隔壁是倒扒狮18号,老街坊人印象特深的一个老屋。

大门没门,门口第一家是我小学同学戴家庆。

大门进来后,西居人,东一壁,壁下应堆尽堆着锅台、煤炉、橱柜、水缸等厨房杂什。

中间一过道,杂铺着青石、碎砖、黑土,幽幽深深的伸向尽头。

好象18号一天到晚都有人烧锅。

家家一出门就挨着锅灶烧锅,大家或站,或蹲,或猫腰、或蹭步——

扇煤炉,吹缸灶,灌开水,舀水缸……

挑水的则一进门就大声吆喝:

“让一让啊!让一让!”

那憋不住的浓烟还常从大屋门头窜出,对着倒扒狮大街烟雾缭绕的,过往行人也不生厌,反正大家已见怪不怪了。

“戴猫!到学了!”我一边挥烟一边喊人,那个千度近视的戴猫戴家庆,象铁拐李一样从雾中飘出,嘴中还念叨:

“小旺儿,等我一下,他妈的!煤炉逗火柴少了老逗不着!”

​20、22号连排,街道帆布厂。

​24号为倒扒狮牌坊北柱遗址所在地。

大屋子不大,但楼上楼下挤滿了11户人家。
我最熟悉的汤顺林,其大姐汤顺瑶,小姐舒顺琳,在那个不读书的年代里,他们姐弟三人常到35号来玩,我也去24号玩,但不多,总感觉他们大屋子人多刮糟糟的,但天井很高很亮堂。

汤顺林家对面住个在医药公司上班的刘允启伯伯,其大儿子小老虎,有点呆,经常在家门囗唬人,许多小孩子都怕他,看他来了躲得远远的!

最里端还有一户小别墅,是百货站陈经理家。其儿陈光小时因病落下腿疾,常常拄个双拐撑站在24号大门口,不知道是陈光在看残存的“壁上观”,还是残存的“壁上观”在看陈光。

听说陈光现住在工农街,已“弃”双枴开起了四轮电动车。


【陈光近照】

28号,最初住三、四户人家和一个岳西驻安庆小组。

后该小组卖给工农织带厂做起了职工宿舍,并朝东打开了临街大门,​为26号。

28号龚国建,人喊“小狮子”,好动,是倒扒狮街头有名的野性好汉。

上个月,我俩相约康熙河“红桥”,提到他们家28号大屋子,他是激动一片深切回忆:

“小旺儿勒!那时我们家穷得连一个钟都没有,我家老爹爹起早晨练时,总要拎着裤子先去大门口看钟”

“还有那个夏天,家里房子小,邻居们都把凉床搬到大街上睡,头挨头,脚挨脚,拿个䈬扇扇,那个时候也怪,蚊子少,臭虫多。”

“你好象还喜欢喝点酒!”我插了一句。

“是的啊!八毛的是山芋干酒,高梁大曲一元三!”

说完,他撑起“驴”车站架,拍一下我的肩:

“你上次问我们大门口摆摊到最后的那个女邻居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只晓得她爱人姓李,印花社的!”


​【我和倒扒狮28号的“小狮子”(左),他天天清晨独个“驴友”——洒脱!】

​30号住杨、夏、程(外号小金狗),三层三家。

三层楼全是杨家的,和我般大的杨和生,其父辈解放前家中殷实,过着“小开”生活。

去年秋,我在新光电影院巷碰到杨和生,他说家铺已“赎卖”了,得了一笔钱,自己还在倒扒狮2号楼住。

当我笑着问他,你怎么能生二胎时,他低声一笑:

“第一个女儿出生没几年,老婆又怀了,在那个只准生一个的年代里,我舍不得老婆刮胎,也没对任何人透露,包括家里人,白天不敢出门,晚上深更半夜专拣僻静之处悄悄带老婆晃荡保胎”

“后来呢?”我想听他下文,可他神秘地一笑,我也不便再问了。

二楼住夏家母子俩,母亲皮肤白皙,说话带好听的磁音。

儿子夏竞生原是三中音乐教师,后调到市政协当秘书长。有一次我们在市委大院碰到,他没多大变化,皮肤象他妈妈雪白干净的,待人温文尔雅。


​【我和杨和生(右)】

32号姓梁,私房。

起先是二层楼,后在文革期间加盖了一层。

老梁喜欢抽水烟壶,清早起来,拿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囗,左手拎烟壶,右手拈“媒”子,嘴吹点火,一吸一吹,“吧嗒吧嗒”地赛神仙。

大梁自行设计个魔幻音像盒,摆在家门口吆喝: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毛钱一看啊!”

孙辈小梁,单位下岗后,就在自家门口摆了个针头线脑摊,坚守到最后倒扒狮人去楼空。

我母亲在透析的最后岁月里,还专门跑去他摊位买了一双袜子!

​34号,百货站宿舍。

有三件事我印象深刻:

一是对开门头宽,但门掉了半边,另半边连一合扇勉强歪挂着。进来三、四米往左一拐都是红色水泥磨光地。

二是大屋子最后一堵墙,墙外是翠芳照像馆。墙右拐到底是一厕所,二蹲位,男女通用,谁进先关门,后进人咳声,你咳我也咳,咳咳对上号。

三是在1967年武斗时,有一天,那个在门口住的崔吉刚的妈妈上厕所,听见外面打枪伸头看看,冷不防被冷枪一枪命中,为“文攻武卫”献了身!

​36号住夏有喜,房产局的王主任及我小学同学程月珍。

程月珍住门口,文文静静的,从颈部到腰身给人感觉总是直板板的不晃动,我有时起得早上九一六学校经过她家时,她总是在背着我刷马桷。

最近听说她是在人民路粮站退的休。

​38号门头很窄,最初住楼上楼下二家。

楼下张宣武,楼上谢伯伯。

张宣武,手工业局工作,舅舅凌星斗,被服厂厂长,妻子黄桂兰,也在服装厂上班。

1966年,张宣武搬到白日青天西新建的房子住了,空出来的楼下让给了自己胞妹婿刘文斌。


​【服装厂刘文斌】

谢伯伯有二儿,大儿谢冠群,小儿谢亚群。

谢亚群我们多年不见。

2021年5月底,我正在写倒扒狮,我染织厂工友陈宜婷帮我联系上了谢亚群。

谢亚群在北京带孙子,很少回安庆,他知道我是小旺儿,很热情地我俩加了微信,给我回忆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其中最有趣的事是,他与汪忠诚同为九一六文革首届高中毕业生。

1972年春毕业临分手时,他俩互开玩笑,双方住房对调,竟然回家对双方父母一说就成交了!

谢搬龙门口一中东隔壁的汪家,汪搬倒扒狮38号的谢家。

玩笑成真!他俩在高二(4)班同学的热情帮助下,一天的功夫就“乔迁旧居”啦!


​【前排左一为谢亚群,曾在一中当过代课教师,后77年考上安师大外语系,在安庆师范学院继续教育学院任院长直至退休】

38号后身还有个堆柴禾的披屋。

披屋在1965年,服装厂的储春轩将披屋简单打扫后连同爱人,儿子储茂龙住下。

40号为毕家一家,单门独户的,我没进去过。

但隔壁38号的谢家与毕家却过往甚密

据谢亚群给我发微信回忆:

毕家大姐远嫁江苏,大哥毕道存,年轻时就喜欢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字。

老二毕道友,很早就到农机厂参加了工作,会吹笛子,乒乓球也打的很好,另外字写得也非常好,尤其是魏碑字无师自通。现在随女儿定居北京,我们常常联系。

老三毕道美,下放上调至五纺厂,不久推荐上大学,上了安大化学系。分配到植物油厂工作,后到了法院工作直至退休,做到了某处处长;其妻张秀英,一直在大观区工作,任副区长很多年。

他们的女儿是我在安庆师院外语系的学生。我与道美一家一直保持联系,关系很好。

妹妹毕道玲后来一直没有见过面。

我小时候(谢亚群)就跟着道友道美后面玩。

道美推荐上大学,要考英语,找我给他辅导,我突击教他字母与简单的单词,却也通过了考试。那时文化程度无所谓。
42号门口也铺有红色水泥磨光地,门洞很黑,原是晨光服装店。

我小学同学郑国秀一大家子住这,其姐郑国强,其哥郑国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母郑妈妈,一生在倒扒狮48号烧茶水炉子,倒扒狮街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至今她老人家103岁高寿健在,是倒扒狮有史以来寿命最长的老寿星!

前几年,郑妈妈百岁生日,儿女绕膝,其乐融融!




​【百岁老人郑妈妈,今年103岁】

上个月的一个清晨,我在人民路徽商银行门口找到了郑国强。

待她跳广场舞结束后,我们聊了一会。

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扒狮的事已很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我家西隔壁是江瓦匠,江瓦匠隔壁姓汪,姓汪的隔壁挂拐是​烟酒糖果杂货店。

​如果说二饮的茶水炉子是48号的话,那烟酒糖果杂货店就是50号。



【从左到右:郑国强、汪崇旺、宋小华,仲春拍摄于人民路,背景为原新光电影院。】

​【⑤】

倒扒狮老街自宋代开始直至二十世纪中下叶,近千年来一直都无甚大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封建社会的困顿,民国时期的战乱,解放初期的崇政,才使得老街保持多年的格局不变。

但到了八十年代,格局打破,倒扒狮开始变局!

第一次变局——上居下铺
1983年,倒扒狮临街底层全部破门开铺,动员住户迁徙花亭新村、人民路661号……


​【人民路661号北临面(梓橦阁与人民路西口)干净整洁】


【人民路661号南临面,杂乱无章


【倒扒狮临街上居下铺形成】

第二次变局——老城改造
1992年,靠划拨土地发财的各类开发公司、建筑公司、单位修建队一哄而上老城改造,肆无忌惮地折老屋,毁文物,“撕”老街,建了“鸽子笼”式的倒扒狮1、2号楼。​​​


​【倒扒狮1号楼局部(共5个单元)】
【倒扒狮2号楼位于街口北,也是5个单元】

开发倒扒狮老屋的,是一支财委蔬菜公司临时集结的所谓​——商网开发公司。​

开发完倒扒狮没几年,这家公司倒闭。

至此,与老街毗连的南北老屋拆得一干二净,倒扒狮老街成为“光杆司令”。

​第三次变局——“赎买净户”

​2018年,通过“赎买”,清理倒扒狮临街上下所有商铺、住户。

从此——

邻里不见!

邻居遁失!

老街“死魂灵”!

我呆了、傻了、蒙了足有小半年。

等我醒悟——

老街已封!

老街已拆!

老街已散!

老街已远去!

眼望从国货街到梓橦阁(龙山路)一街的断壁残垣,我惶惶然地用手机拍下了一地的荒凉凄景。

拍到老宝成文具店,犹见一支支依金钢笔象一个个笔筒娃向我伸头鬼脸……

拍到大成布店,恍见一垛垛红蓝黑匹布“哗啦啦!”地变成一件件新衣披在我身上……

拍到百货公司,听见一个个半导体收音机传出乐曲:东方红,太阳升,……

拍到服装厂,似见军服熊熊大火烧得国货街喘不过气来……

拍到墨子巷,看见胖子奶熟食店“当当当!”的卤鸭切得又薄又匀……

拍到清节堂,睇见三、二个还俗尼姑手牵手地舞蹈于放生池……

拍到陶家大屋,喜见银幕从新光电影院飞落平常百姓家正在播放《小兵张嘎》……


​【陶家大屋对面,原国货街65号盛明华兄弟姐妹6个娃,肯定穿过陶家大屋捷径直走新光电影院,去看喜儿……】

突然,眼前一黑,手机没电了!​


​【已封的国货街东口】





​【国货街一漏拆的门楣木头雕花,由王厚果拍摄提供】


​​​【国货街中段向西】


​【已封闭的鸳鸯栅口,老百姓拧断一根钢筋侧身进出】

第二天再拍!

从鸳鸯栅一直拍到梓橦阁(龙山路)。

随着手机不停地移动,曾经的邻居,曾经的发小,曾经的楼上楼下,曾经的天井院落,曾经的堂屋厢房,曾经的夏天大街上一地的凉床,曾经的吃饭串门你吃我的菜我喝你的酒

曾经的……

曾径的……

都成了一间间裸屋,一扇扇漏窗,一个个破洞,一堆堆垃圾,一段段回忆,一股股臭味。

那一根根的残梁,一面面的秃壁,一级级的断梯,一方方的天井,一张张的门板,一块块的碎片

似被大水冲又不见水渍,似被大火烧又不见烟熏,似被地震震又不见梁塌,似被强盗劫又不见警察,似被洞洞咬又不见臭虫,似被高粱醉又不见酒鬼……

我好伤心!真想大哭一场!真想大问一声:
好好的一个倒扒狮老街,你们为什么要如此折腾!


​【鸳鸯栅口向西】


​【倒扒狮17号门头】


​【倒扒狮23号拆迁的二楼内景】


​【照片上背影为倒扒狮“七巧板”商铺戴经理,至今她伤心得都不愿意面对我:“开店开得好好的,不知为何要拆个精光?害得我又下岗了!”】



​【倒扒狮25号红太阳街委门头】


​【拆迁前的“壁上观”——我始终弄不明白这四柱三门从哪进第一门?】


​【倒扒狮35号门头。
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新老门头同一个门牌号码】




​【新修的倒扒狮35号门头】


​【,倒扒狮35号老式电表盒,残件挂在大门过道墙壁上。
曾记否!一个本,一支笔,一月一次查度数;算算账,收收费,再去供电去缴钱!】


​【倒扒狮35号“一进”右拐木楼梯】


​【倒扒狮39号“老城商店”】


​【倒扒狮41号门头(雨棚处),后面也可通往陈家大院、韦家巷、四中、老西门……
最近一位家住三官塘的大嫂告诉我:“小时候路过倒扒狮突遇内急,羞涩问人,一大娘告之,进此屋向前碰壁右拐,我拼命地跑,终于找到了,虽厕所脏兮兮的,但——我的妈呀!快活!”】


​【倒扒狮西口】


​【倒扒狮茶水炉子处】

2020年1月1日,修葺一新的倒扒狮开市,我没去,因为我不敢伤心,生怕触景生情!

同年5月的一天,我去了,一个人悄悄的去的。

簇新的排板门象徽州的绩溪老街,崭新的马头墙象岳阳的翰林街,全新的石板路象成都的宽窄巷子,更新的倒扒狮是谁在说,为中国又克隆了一个油光水亮的新老街!


【北京代姓夫妻俩:您们在哪里?见到请回答。
去年11月22日下午3点,在清节堂路口,一对代姓夫妻俩专程从北京赶赴安庆寻狮,问我倒扒狮牌坊在哪里?我高兴地将他们带到牌坊遗址前并拍下了这张照片。
谁承想由于微信操作失误,这张照片始终无法发出,留下遗憾!】

最近网上读到一篇《国之殇:徽州的伤,安徽的痛》​的文章。

说的是一位叫南希的美国人,花了1.25个亿,将徽州一栋峡谷层楼荫余堂原封不动地迁移美国。

一座在中国即将被拆除的老宅,在异国他乡重获新生。
泱泱一个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当代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之中国,竟然守不住一个荫余堂?

这不仅是徽之痛!应是国之痛!应是14亿国人之痛!

如果说一九0 0年的八国联军烧毁圆明园是一场炮火侵略,那么以钱易物拱手相让荫余堂,更是一场精神层面、经济渗透、没有硝烟的战争!”

但是,这种没有了徽之根及传人的荫余堂,我认为最终还是会虽生犹死!
联想到倒扒狮老街修复,一个没有留住倒扒狮人的倒扒狮,也是虽生犹死!

​望着眼前

修复一新的轰烈,

错落有致的街景,

老牌字号的飘旗,

灯红树绿的摇曳。

我想说:

老街拒绝崭新!

需要——

老事的咀嚼

老人的门口

老铺的坚守

老厨的烟火

老街的味道!


​【修复后的倒扒狮东口】


​【修复后的倒扒狮西囗】

总之,要想灵动修复后的倒扒狮,应有灵活空间,把倒扒狮交给市场,渐进式更新,留得住居人,守得住店铺,稳得住人心,诚信经商,特色经商,长做生意,做足生意——

重承倒扒狮乡愁

重燃倒扒狮烟火!

重现倒扒狮风采!

重建皖省第一街!


【此图由宋华顺绘制】

【编后话:此次编写倒扒狮,得到了许多发小、邻居、同学、同事以及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和热心帮助,在此深表感谢!
文中提到相关人事​,未及征得当事人意见,出入如有谬误,敬请见谅,深表歉意!
谢谢!】

·全文完·


(行云流水写于辛丑年春夏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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