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在徽州

安徽大飞

文字〡娜斯

摄影〡Rechilde堂少

长长的桃花坝

高高的马头墙

甜丝丝的桃花雨

打湿了多少读书郎

外婆的歌谣多

外公的算盘长

桃花源里是我家

桃花十里香

徽州往事知多少，啼笑因缘几多家。

有一个小地方，她叫徽州。

那时，背井离乡的小伙，叫徽商。

那里，持家教子的妇女，叫徽州女人。

徽杭古道，他们的光宗耀祖之路。

羊肠小道，她们的辛勤劳作之路。

马头墙，正如昂首挺胸的他们。

牌坊群，缅怀一生等待的她们。

这是书画里的徽州。

有人喜欢烟雨徽州、徽商故里、画里乡村。而我，更喜欢乡土徽州。

从黑白电视机开始，黟县电视台的专属醇厚男低音就开始念那则广告了：要想了解古代帝王的生活，请到北京故宫去；要想体验明清时期平常百姓的生活，请到西递宏村来。

小时候，我以为，黟县就是整个世界，无忧无虑快活的世界。

三 高

高高的马头墙，屋顶的天井，梁上的雕刻。值得仰望。

马头墙，作为最显眼的一角，它纹丝不动，任日晒雨淋，也只是留下些许岁月的痕迹。它是家里的守护神，代替游子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家，保护老母，妻儿。它扬着头，一直看向远方，化身守望者，是离世老者灵魂的寄托，静静地等待着少小离家、迟迟未归的孩子们。站得高，望更远；立得稳，守着安。我喜欢它，因为我羡慕它：比百年大树还稳当，从出生起就从未动摇。

深居在平凡百姓家，览家族兴衰沉浮，人去楼空，世代更迭。

见过几多的故事，是最忠诚的聆听者与守密人。

一方天井，是接纳与包容。很多人用通俗的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下雪就是下白银，天井即聚财的标志。也有人说，天井里的世界如井底之蛙，仅有那么点。而我看中的恰恰是天井的广阔胸襟。纳水、落雪、来风、采光、筑巢、生草、开花，它敞开胸怀，一一接纳他们。它清楚，他们的到来会让屋里充满生机；它相信，这一切是上天赐予这个家最宝贵的财富；它期待，每天的日出日落，草长莺飞；它欢喜，春夏秋冬的里应外合。它是幸运的接纳者。

小时候，舅公家天井正下方还有一个很长老深的水槽，里面有青色小鱼、有柔软水草、有含蓄雏菊。花草生长，鱼儿往来，听天由命。我很喜欢天井，因为它积累了一个新世界。

有这么一本书，不破亦不烂，为代代传阅。印象最深的是宏村承志堂的门楣上有个“商”字样的雕刻，主人是商人，古代重农轻商，主人特意将门楣上方做成一个暗字“商”，来往达官贵人，均从商下过，奈我何？还不是照样得向商人低头。汪氏家族里，窗雕满是蝙蝠，“蝠”通“福”，福临门，子孙满。八大家的门廊尽头，门楣上刻满了落叶，祖宗说“落叶归根，孩儿，你们要记得回来。”

如你所见，满是心血。如你所学，皆为文化。徽州文化，与其说它深奥，不如说它深刻，一句一字，深入子子代代的血肉之中，化作徽州精神，执着、坚强、勇敢、智慧、勤劳。

二 人

这二位，一位是我最尊敬的，另一位是我最喜欢的——徽州老人与小孩。

这要从春天开始说。

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一到春天，就收到了漫山遍野盛开着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家家户户的油菜花不约而同，齐齐绽放，引得老农们乐开了花。

春去，就可以去油厂榨菜油哩。割完油菜，就采茶去，一顶草帽，一个竹篮，一个水壶，一个动作，一整天。黄山毛峰，祁门红茶，太平猴魁，歙县白茶……不仅化作一碗清香甘甜的茶水，更融入了茶农朝起月归的心血，是一壶热腾腾的暖心茶。

夏至，菜园里瓜果蔬菜好是热闹，掰不完的玉米，饭前在大铁锅里满满地蒸一笼，饭后从井里捞一个冰镇大西瓜，一家人坐在庭院里，支一个竹床，躺着老人、小孩，挥着芭蕉扇，认着北斗星。这是一天辛勤劳作之后，最美的时刻。

秋收，农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男人女人都是大力士，稻子一扛就上肩，夫妻俩坐在隆隆响的拖拉机上，大声地和熟人打着招呼，“回家喽！”天公作美，那些天总是晴天。

寒冬腊月，离不开火桶火篮，窝在火桶里，打着瞌睡，一晃时间就过去了。这也是忙碌的季节，制腌鱼、晒腊肉、办年货、打食桃、包粽子……孩子们要回来啦。

水塘边的清晨，每天榔头声“嗙嗙嗙”；围墙里面，咸鱼腊肉辣椒酱，被太阳晒得翻了身，滴着油，入了味；菜园里的羊角，缠绕着细竹条，越长越牢，越来越高；落昏的厨房，婆烧饭，公劈柴，她系围裙，他拿火钳，默契陪伴几十年。

小鬼们去哪啦。

春天里，报纸扎的风筝，放飞在花丛间；

盛夏的夕阳里，河里噗通噗通，比比谁的胆子大，临了，摸几条鱼，捉几只虾；

果实累累的晚秋，漫山遍野寻野果，到处都是好吃的；

快要过年的寒冬，嘴角满是糖，躺在高高的谷堆旁，大声地说着，“我以后要当一个……”

一 生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殊不知还有下一句：

前世不修来世修，转世还要生徽州；

多少辛酸多少泪，悲欢荣辱也轮流；

前世不修来世修，转世还要嫁徽州；

书香门第也富贵，忠孝节义美名流。

很多徽商晚年时都会用“苦尽甘来”概括自己的一生，他们坚信，所有吃过的苦最终会和茶水一样，再一口回味，清香甘甜。

现在的黟县，街头巷尾，举棋敲子的清闲、门前孤候的静默、菜园佝身的劳作……

现在的外公，仍是一名兽医，年近七十，依旧每天清晨五点半出门接诊。

他有一个花园，里面装了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燕来鹊往，实在热闹。

现在的他们，一切都好。

大声说话，大口吃饭，大劲干活，本分老实，忙碌一生。

喜欢旧的东西，因为我知道旧的东西里终究传承着生命的花火。

我最庆幸的是，所有这些，不是记忆，而是每天真实存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