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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剑网尘丝》 梁羽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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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10 13:01: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一回 喜结良缘 佳人侠士 变生意外 红烛青霜

  鸳鸯意惬,空分付,有情眉睫,齐家莲子黄金叶,争比秋苔,靴风几番蹑。墙阴月白花重叠,匆匆软语屡惊怯,宫香锦字将盈箧,雨长新寒,今夜梦魂接——史达祖

  盛大的婚礼

  八方豪杰会中州!

  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洛阳城内,中州大侠徐中岳的门前车水马龙。

  这些英雄豪杰是来贺徐中岳的续弦之喜的。

  虽然是鸾胶再续琵琶,却胜似当年萼绿华。这场婚礼的铺张,比起他的第一次结婚,不知风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阳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从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而且纵然不能说是家道贫寒,也不过是中产人家,只有祖先遗下的薄田数亩。

  如今的徐中岳则真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领袖,人称“中州大侠”,拥有良田千顷,万贯家财。


  这样一个有财有势复有“侠名”的人物,趋炎附势的小人固然要趁这个机会来巴结他;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帮派的首脑,得知他的喜讯,也都纷纷前来道贺。

  红烛高烧,盈堂宾客,名园设宴,绵绣花团。幸好他家有个大花园,否则恐怕真是难以容纳那许多不请自来的高朋贵客。

  在客厅上挤不下的宾客就被招待到花园里去。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较次一等的宾客。

  不过也有身份颇高的宾客,自动愿意到花园去的。徐家的花园在洛阳大大有名,有个老翰林给他题了个匾,叫做金谷园。

  金谷园种的牡丹最多,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是大诗人李白所称道的赏心乐事。飞羽觞而醉月有待晚间,开琼筵而坐花则一大清早就开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园中的客人各适其所,喜欢喝酒的喝酒,喜欢赏花的赏花,倒是无拘无束。因此不少客人宁可放弃在客厅接受主人招待的光荣,跑到园中透一口闷气。

  气氛也有点不大相同,坐在客厅里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虽然也都是有说有笑,热闹非常,但却无非是宾主之间的相互恭维。倒是在这园子里偶而可以听到对主人不太恭敬的说话。

  金谷园以牡丹闻名,客人们谈论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园中的牡丹名种之多了。

  但其中却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单独一人,一路看花,一路摇头。

  一个客人走过去道:“咦,楚兄你怎么啦?园子里的牡丹开得这样好看,你不是最喜欢赏花的吗?却怎的好像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这个秀才模样的人是从扬州来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号“铁笔书生”,别看这副酸秀才的模样,一对判官笔擅点奇经八脉,在江湖上可是名气不小。中州大侠徐中岳和他并不相识,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请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过来与他搭讪的这个客人。


  这个客人名叫申公达,交游广阔,最喜理人闲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听”,外号“顺风耳”,江湖上的事情远远近近,大大小小,问到他他几乎无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领捕风捉影,口沫横飞的说上大半天,说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权威人士”。

  楚天舒见他问起,淡淡说道:“我看得不顺眼!”

  申公达怔了一怔,说道:“什么物事你看不顺眼?”

  楚天舒道:“就是这些牡丹。”

  申公达诧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阳最有名,洛阳的牡丹以金谷园最有名,你瞧这大红玛瑙般的牡丹开得多大,这白牡丹毫无杂色,开得多美,还有那牡丹黑更是别处所无,洛阳才有的珍品。难道这些名种还不够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说实在话,我在别处确实没有见过这许多名种牡丹。”

  申公达道:“那你为什么还看不顺眼?”

  楚天舒道:“就因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达皱眉道:“对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么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达道:“你越说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园里的花也有关系的吗?”

  楚天舒道:“当然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比如说菊是花之隐逸者也,所以陶渊明独爱菊;莲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颐独爱莲……”

  申公达道:“慢点、慢点,你说的这两个人陶什么、周什么,我听不清楚,他们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觉失笑,说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读书人。”

  申公达道:“怪不得我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你不必掉书包了,只说牡丹花吧!牡丹花适合什么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称富贵花,世人皆爱牡丹,喜欢牡丹的人倒是什么身份都有的,尤其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申公达道:“牡丹是富贵花,我当然知道,花名富贵,这意头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对你当然是好得很,对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却是中州大侠身份!”

  申公达似懂非懂,说道:“哦,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侠对花的爱好,不当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许我的想法有点怪,我决不敢看不起你所谓的凡夫俗子,但我总觉得以徐大侠这样的身份,独爱牡丹,多少有点俗气。”

  申公达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点怪。我倒要问你,你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园这三个字我也看不顺眼。”

  申公达道:“这个园名是洛阳最有名的一个老翰林题的,听说还有典故的呢,难道你还嫌他学问不够?”

  楚天舒笑道:“我连秀才都没考取,学问当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典故吗?”

  申公达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够一箩,应该你说给我听才对。”

  楚天舒道:“我的学问虽然比不上人家,这个典故总算还懂。其实认真说来也不是什么典故,那老翰林不过是照搬人家的园名。最早的那个金谷园是石崇的。”

  申公达道:“石崇又是什么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贵天下,他是晋代最有钱的人。”

  申公达道:“那么这个园名就更适合徐大侠身份了,他虽然不是‘富贵甲天下’,却也是洛阳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对,还是你说得对。我看不顺眼,只是我看错了。”

  申公达甚为得意,说道:“想不到你也会认错。”

  楚天舒叹道:“这叫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似闻名。来到徐家,虽然我还未和徐中岳正式见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错了。”申公达不觉又是一怔,说道:“见面不似闻名,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大舒道:“没什么意思、中州大侠之名如雷贯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侠之名,并未知道他是洛阳首富。”

  申公达并不糊涂,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们读过书的人,总喜欢自鸣清高,大概你是认为大侠就不应该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不切实际的书生之见。”楚天舒是他带来的客人,他觉得有教训楚天舒的义务,为了表示亲热,于是不客气改了称呼,从“楚兄”改称“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来是满肚皮不合时宜,请你不吝指教。”

  申公达道:“行侠仗义固然要武功高强,钱财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你拿什么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侠的父亲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达道:“这你倒是猜错了,他的父亲在生之时,家境还不如我。何以你这样猜?”

  楚天舒道:“徐大侠要做许多善事、银子料应花得不少?”申公达道:“这是当然的了,我曾亲眼看见,他一天之内,用了三千两银子送给几批向他打秋风的朋友,白花花的银子当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着呀,他每年要用那么多银子,如今还是洛阳首富,他的父亲按说就应该比他更有钱才对,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经是估计过低了。但依你所说,我的猜测竟然与事实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达道:“那有什么奇怪,有钱人家非得承继遗产不可吗?你不许他自己挣来?”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头行侠仗义,一不做强盗,二也没经商,哪里发的财。”

  申公达笑道:“所以我说你不通世务,一点也没说错。俗语说,善有善报,他行侠仗义,虽然是施恩不望报,但得他排难解纷的受惠者,总兔不了有人要报答他的。”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申公达恐怕他对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侠有所误会,说道:“我把他的几桩行侠仗义的事情说给你听,这几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从这几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确实足以惊世骇俗。”正当他要说下去的时候,楚天舒却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说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迹,我早已耳熟能详。他曾经双掌打败黄河三煞;单剑刺伤陕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头胜过‘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铁枪;嵩山论剑,少林寺的监寺枯禅大师和武当派的掌门金光道长都甘败下风……我早已听得厌了,你还是给我说点别的吧。”

  申公达笑道:“不错,这些事情,人尽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申公达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几年曾经出现过一个绰号‘飞天神龙’的大魔头吗?”

  楚天舒道:“我虽然孤陋寡闻,远远不及老兄的消息灵通,但这样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于毫无所知。”

  申公达道:“你知道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听说他出没无常,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许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过他的苦头,但却连他的庐山真貌也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申公达道:“岂只是吃过苦头那样简单,风雷堡的堡主给他割去脑袋,饮马川的李庄主给他刺瞎双眼,甚至侠义道大名晶鼎的贺敬金贺老英雄也给他割去一对耳朵,事后都不敢声张,赶快弃家避祸。他做了案子,喜欢用对方的鲜血在墙壁画一条龙。‘飞天神龙’的绰号,一半固然是因他见首不见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欢以龙为标志而得。两年之间,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给他残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却是谁也难奈他何!非但不敢动他,甚至听到他在哪里出现的消息,也要闻风远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却是个昙花一现的人物,正当江湖上为他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就突然失踪了。”

  申公达道:“阿弥陀佛,你怎的这样说话?他在江湖上闹了两年,已经闹得人人自危,再闹下去那还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踪吗?”

  楚天舒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达大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请你说来听听。”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么相信,只是抱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态度。

  申公达有点不大高兴,说道:“我当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这个,这个徐大侠倒没提起,不过,推想该当是个比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么好轻功。”

  楚天舒再道:“那么他是老是少了,这个徐大侠总不至于漏掉不说吧?”

  申公达道:“说了,说了。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还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还是说得年纪较轻,那就似乎不合飞天神龙的“身份”了,年轻人岂能打败那许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飞天神龙用的是什么武功?”

  申公达道:“啊,神奇之极,他会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叶飞花当作暗器的工夫,还会一指禅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侠虽然一一告诉我,我也记不了那么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申公达正自说得口沫横飞,给他大笑打断,不禁微有愠色,瞪他一眼,说道:“你笑什么?”

  楚天舒道:“你为什么不说他们比武的时候,你也在场,那不是更可以说得活龙活现?”

  申公达气得双眼翻白,说道:“你以为我是胡吹吗?”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见你说得如此精彩,和你开开玩笑而已。你说故事的本领,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达白他一眼,说道:“唉,你这个人就是有这点毛病,名士派头,玩世不恭,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也不管是对什么人,总喜欢开开玩笑。”

  楚天舒道:“没办法,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难移。请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达道:“你心里一定还有点怀疑,为什么徐大侠只肯告诉我?徐大侠交游满天下,够得上资格和他称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个人。”

  楚天舒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寻常啊!虽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达眉开眼笑,说道:“不错,徐大侠是把我当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诉我的。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却是为了另外两个原因,第一、他这个人最怜才,飞天神龙虽然败在他的手里,武功也是十分难得的了。他为了爱惜飞天神龙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并没取他性命。但这样处事,要是他说给别人知道,别人一定会怪责他太过宽大的。第二、他为人又最谦虚,故此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为了武林立了这样大的功劳。”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这位徐大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过,恕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我对这位徐大侠,可没多大兴趣!”

  申公达一愕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楚天舒道:“我对他的新娘子有兴趣!”

  申公达怔了一怔道:“你对他的新娘子有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别心邪,我听说新娘于是洛阳城内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对美人的兴趣当然比大侠更浓。不过,所谓‘兴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点关于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达笑道:“我是不会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错,新娘子确是罕见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实,艳如桃李,凛若冰霜。佳人侠士,她和徐大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天舒道:“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达道:“俗话说,英雄莫问出处,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样。女孩儿只要长得漂亮,就不难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并不怎样辉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干什么的?”

  申公达道:“说起来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这是什么意思?”

  由公达道:“她的父亲叫姜远庸,在洛阳城内开个小小的武馆,这位姜师傅大概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因此门徒经常也只是小猫三只四只。有人说要不是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恐怕连一个门徒都没有呢!”

  楚天舒心头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远庸原来是躲在洛阳城里装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但不知关于他的另一个消息是真是假?”于是连忙说道:“这位姜师傅,我倒很想和他见面,我想你必与他相熟,待会儿他来了,请你替我引见引见。”

  申公达笑道:“你要见他,只怕还要待几十年。”

  楚天舒道:“为什么?”

  申公达道:“你今年还未到三十岁吧,我是盼你长命百岁的。那就要再过七十年才能见着他了。”

  楚天舒吃一惊道:“姜远庸死了?几时死的?”惋惜之情,不觉现于辞色。

  申公达有点奇怪,说道:“姜远庸虽然有个漂亮的女儿,本人却是个无名小卒。怎的你这样关心他,你认识他的吗?”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这个人、说不上是朋友。”

  申公达道:“何以你会知道像他这样的名不见经传之辈?”心想:“若是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缘,他却是刚刚才知道姜远庸是姜雪君的父亲的。”

  楚天舒道:“我也记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并不一样,你结交的都是名人,我结交的十九是无名小卒。”

  申公达摇了摇头,说道:“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又开玩笑!”

  楚天舒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呀,我素来不喜欢高攀成名的人物,难道你还不知?这次我本来不想来的,不过徐中岳的请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买你的面子罢了。”

  申公达虽然疑团未释,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认识姜远庸,却故意瞒着他,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当下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老弟你给我的这个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张请帖与我,我就是想来,也不好意思不请自来呀!”

  申公达甚为欢喜,笑道:“刚刚你好像有点后悔此行,怎的马上就口风变了?不过我当然愿意见到主客都能尽欢。”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为我刚才还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远庸女儿的缘故。姜远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还不怎么样。洛阳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会儿能够一睹美人颜色,亦已不虚此行了。”其实在他的心目之中:这两件事情的次序刚好要颠倒过来。得见美人还在其次,得听姜远庸的消息才是他认为最大的收获。

  原来他虽然是申公达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达是个“大忙人”,差人把请帖送到他家之后,并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约他到期在洛阳相会,方始带他来徐家的。在到徐家这一段路,申公达少不免又要和各方来的朋友应酬,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他谈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为身份够不上在客厅里和成名人物攀谈,而在这园中,楚天舒却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宾客,他才有空闲来陪楚天舒闲聊。

  申公达笑道:“待会儿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庄重点儿,别再说风言风语了。”

  楚天舒道:“我称赞新娘子长得美貌,怎能算是风言风语?对啦,你还没有告诉我姜远庸是几时死的呢?”

  申公达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个多月之前的事吗?”

  申公达道:“不错,差不多四个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个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还未能除下呀”

  申公达笑道:“你们读书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亲,这只是你们读书人的规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讲究这一套的。何况有一事你还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议论?”

  楚天舒道:“我并无非议之意,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你说的这一件事又是什么。”

  申公达道:“姜远庸生前曾受过徐大侠许多恩惠,他遗命女儿在他死后就嫁给徐大侠的,徐大侠过了三个月方始迎亲,已经算得是尽了礼了。”

  楚天舒道:“姜远庸的年纪不大吧?”

  申公达道:“他大约是四十多岁,生前是和徐大侠称兄道弟,平辈论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徐大侠不是和世侄女成亲了吗。”

  申公达道:“姜远庸为了报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儿得个依靠,故此不拘俗礼,在临终之前,把女儿的终身托了给他。徐大侠的年纪也不算怎么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远庸平辈论交的,总也有四十岁了吧。”

  申公达道:“没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称中州大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侠第一次结婚那年刚好是二十岁,三年之后,得了一个女儿,那时他已经开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镖局的张总镖头来喝满月酒,今年他的女儿十五岁,算来徐大侠现年不过是三十八岁!”本来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明白的,他却兜着圈子说了一些话。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几岁,你知不知道?”

  申公达道:“当然知道,去年她十八岁生日,我曾特地备办了一份礼物送给她,今年是十九岁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几岁,新娘十九岁,刚好是相差一半。”

  
公达皱眉道:“那有什么关系,三十八岁正当壮年,别的有钱人家,还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错,徐大侠是洛阳首富,有贝之才与无贝之才兼备,与洛阳第一美人结为夫妇,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园子的另一角,有人对这桩婚事,也在窃窃私议。

  这两个人,一个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个是洛阳城内另一家武学世家鲍崇义的儿子鲍令晖。

  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鲍家本来是洛阳最有名的武学世家,但因鲍崇义不事生产,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过。而他年老体衰,在武林中的声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侠徐中岳掩盖了。二十年前,他的名头虽然也还不及中州大侠徐中岳目前的响亮,但最少可以说得是威震黄河南北,如今则除了老一辈的人物,还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辈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阳有个中州大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贤,逢年过节总没忘记给鲍家送份厚礼。不过奇怪的是,鲍崇义却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从来不上徐家的门,有时候徐中岳来拜访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挡驾。徐中岳碰上这样的钉子几次之后,也不敢再来他家了。


  徐中岳的“续弦之喜”,鲍崇义没有亲来道贺,这是意料中事,他肯让儿子来喝喜酒这已经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个人知道鲍令晖是必定会来的。不是代表他的父亲前来道贺,而是他自己要来,

  这个人就是此刻与鲍令晖坐在一起的郭远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经试过彼此把对方当作心中的假想“敌人”。

  此际,这两个好朋友正在相对苦笑。

  “小郭,你为什么不在里面帮你师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鲍令晖忽地问道。

  “那些人自有别的更够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着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会来的,我当然应该陪你。”郭元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难道你舍得不见雪君最后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师娘。但他习惯了还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这位好朋友相对的时候,更无须避忌。

  中州大侠徐中岳虽然不是王侯,但论财势亦足以比美“王侯”。对鲍令晖来说,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确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感慨的。虽然事实上姜雪君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萧郎”。

  郭元宰说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还能再说什么?

  苦笑之后,他反唇相讥:“小郭,咱们是好朋友不是?”

  “当然是。以往是,今后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为什么对好朋友也不说真心话。”

  “我几时说了假话骗你。”

  “你刚刚说的就是假话!你不是为了陪我才从客厅里溜出来的吧?”

  “那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鲍令晖笑道:“我说你是在妒忌你的师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称誉你的师傅这头亲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听了心里难受,溜出来纵然过后会给师傅责怪你不懂礼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图个耳根清净。”

  原来郭元宰也是单恋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过他的师傅不知道罢了。

  郭元宰满面通红,哗道:“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鲍令晖笑道:“你敢说你不曾为姜雪君患过相思病么?”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认,但却说道:“我可没有妒忌我的师傅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不敢’妒忌,并非没有妒忌!你说真话,姜雪君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了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她要是不嫁给我,就一定会嫁给你的!”

  “这种话以后你对别再说了!”郭元宰苦笑道。

  鲍令晖道:“好,我答应你,过了今天就不再说。但今天不说出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这人真是——好,说就说吧,小声点儿。”他们躲在园子一角的花阴深处,鲍令晖四顾无人,小声说道:“小郭,你还没有回答找刚才那一句问话呢!姜雪君什么人都不嫁,却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鲍令晖白己满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个人和他“共鸣”不可。

  “说实在话,雪君嫁给别的人,也许我不服气、嫁给我的师傅更是没话说的。我的师傅是名闻天下的中州大侠,他有什么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维护师傅,还是故意要泼鲍令晖一盆冷水,偏偏不与他“共鸣”。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气!”鲍令晖道。

  “你为何不服气?你敢看不起我的师傅?”

  “中州大侠徐中岳谁敢看不起?他有财有势,虽然不是我这穷小子可以比拟的。否则姜雪君也不会嫁给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了!”鲍令晖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财势却故意不提他的“侠义”与武功。

  郭元宰不觉也涨红了脸,说道:“你妒忌我的师傅我不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就不对了。”

  “哪点不对?”鲍令晖冷冷说道。

  郭元宰板起脸孔道:“你这样说,好像把雪君当作是贪磊财势的人,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鲍令晖道:“我并没这样说。我的意思只是说:她是被你师傅的财势所逼,并非她自己心里愿意。”

  郭元宰道:“我的师傅不是恃势逼婚的人,再说,你怎么知道她心里不愿意?”

  “我当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过她,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抹干净!我不但知道她不愿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满意这头婚事的!”

  鲍令晖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忽听得有人叫道:“咦,小鲍、小郭,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顺风耳”申公达。

  申公达向他们走去,“铁笔书生”楚天舒也跟着走过去了。

  鲍令晖喜不自胜的叫起来道:“楚大侠,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没理睬申公达,迳自便与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和你一样,来喝中州大侠的喜酒的!”

  原来楚天舒以前虽然未曾到过洛阳,但与鲍家父子却是多年相识。楚大舒初出道时,在山东昌邑与鲍崇义第一次见面,就曾帮过鲍崇义一个不大不小的忙,颇获鲍祟义的赏识,前年鲍令晖初次出道,也曾奉父亲之命,到扬州拜访过楚天舒。

  申公达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称楚大侠又是好朋友,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鲍兄乔梓,可算得是两代交情,实不相瞒,这次我接受你叱转来的中州大侠请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来拜访老朋友的。”其实地还是未曾尽说实话,那另外一半原因,也并不是为了来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为了探访姜远庸的消息。

  鲍令晖道:“那好极了,喝过了喜酒,就请楚大侠到寒舍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可能还有一点别的事要办,不过无论如何,我总要去拜会令尊一次的。”

  申公达一来是因受了鲍令晖的调侃,二来又不无被冷落之感,不禁有点不大高兴,忽地说道:“小鲍,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议论新娘子的一些什么,有点不大对吧?”

  鲍令晖道:“我什么说错了?”

  申公达道:“你说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这头婚事,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鲍令晖道:“你又怎么知道是谣言?”

  申公达道:“新娘子的父亲,姜远庸临死之时,亲口托我替他的女儿做这个现成的媒人的。”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郭元宰不觉也笑起来了。

  申公达很不高兴,翻起白渗渗的眼珠说道:“小郭,你笑什么?”

  郭元宰道:“姜老前辈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里,似乎并没见过阁下登门。家师所请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阁下,据我所知,这头婚事是由我这位新师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师所托,做现成媒人的是嵩阳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达这次不能不有点面红了,说道:“你知道什么,姜远庸得了绝症,两个月前,已知死期将至,他把女儿的终身大事付托与我之时,自己以为过不了三天的。临死托孤这四个字,我也不能算是说错。至于现成的媒人谁做都是一样,剪大先生比我年长,我理应让他担当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对吧,姜老前辈从来没生过病,去世的前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教徒弟练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突然暴毙。假如他真的是两个月前已经得了绝症,他的家人不会不知。”

  申公达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的了。但依我所见,并非如此!”

  申公达冷笑道:“你们小娃儿懂得什么,他得了绝症,不愿意给家人知道。否则怎会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说来,姜老前辈就只告诉你一个人。”

  申公达道:“这个,这个,或许、或许不只……”

  话犹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说道:“当然是了,因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辈的交情非比寻常呀!”

  申公达气得嘶声嚷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谁说我们不信了。不过,争论和死者的交情谁深谁浅,不嫌有点无聊吗?对啦,我还没有请教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鲍令晖这才有空给他们介绍,说道:“这位郭兄是中州大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师傅家里的。”

  楚天舒故意面对着申公达道:“如此说来,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鲍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会面,不便问他,鲍令晖则忍不住问道:“楚大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件有关这位郭老弟尊师的事情,据申兄说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达甚是尴尬,说道:“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侠也未曾与门人弟子提过。”

  楚天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提过?”

  申公达讷讷说道:“他,他不愿意……”好像忽地发觉不能自圆其说,说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说吧,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徐大侠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所以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也叮嘱我不要说给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着笑道:“我和徐大侠到现在为止,尚未见过面,按说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侠未曾与这位郭老弟提过,我也不访问他一问吧?郭老弟是徐大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侠的关系更加亲近,总不能说是‘外人’吧?”

  申公达虽然能言善辩,亦是无辞以对,只能在心里骂楚天舒,把他叮嘱过的不要说的那句话也说出来,老面皮不觉也通红了。

  好在他相识的人甚多,此时恰巧有两个朋友经过,申公达连忙跑过去与他们招呼,那两人笑道:“顺凤耳,我们正想找你听听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达道:“好,好,那边有一株名种牡丹,我带你们去看,咱们一面赏花,一面说吧。”他为了摆脱窘境,也顾不得在礼貌上要和楚天舒说一声“失陪”了。

  申公达离开之后,郭鲍二人都忍不住笑。鲍令晖道:“楚大侠,真有你的,把这个讨厌的家伙送走。”

  郭无宰问道:“楚大侠是否听到什么有关家师的闲言闲语。”楚天舒道:“刚刚相反,是一件有关令师的十分光彩的事!”

  鲍令晖笑道:“姓申这家伙料他也不敢说不利于郭兄师父的话。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该轰动武林的大事,但这件事至今还是个谜。”

  鲍令晖道:“哦,他说的敢情是有关飞天神龙的失踪之谜。”

  楚天舒道,“不错。飞天神龙在三年前头踪,江湖上议论纷纷,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师有何关系?”

  楚天舒道:“据申公达说,是令师把飞天神龙打败,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从没听家师说过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鲍令晖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过一次远门,在外间也曾听见许多人这样说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听过这样的话呢。不过传播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达这样的家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于家师有点名气,因此碰上武林难解之睹,就捕风捉影,扯到家师头上来了。”

  鲍令晖摇了摇头,说道:“固然有这样的人,但也未必尽然。”

  他的两个“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鲍令晖对他的师父甚为不满他是知道的。按说他没有替师父“脸上贴金”的道理。

  “依你说,那么是真的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问他的好朋友。

  鲍令晖道:“我不敢说是真,也不敢说是假。我问你,三年之前,你的师父是不是去过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错。记得当时我好像也和你说过的。”

  鲍令晖道:“你还记得,他从嵩山回来之后,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地方吗?”

  郭元宰想了一会,说道:“那几天他很少说话,有客来访,他也不见,叫我出去打发。”

  鲍令晖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诧道:“家师若然真是打败了飞天神龙,为何他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鲍令晖道:“我所说的可能是真,只是说他真的曾与飞天神龙交过手,胜败我则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鲍令晖道:“前几天我爹告诉我的。至于他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他没有说。”

  楚天舒连忙问道:“令尊怎样说?”

  鲍令晖道:“他说徐中岳与飞天神龙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约斗,当时在场的有三个人做证人。但结果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问道:“在场的是哪三个人,知不知道?”

  鲍令晖道:“一个是少林寺的监寺枯禅大师,一个就是此次担当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还有一个——”说到此处,忽地笑起来道:“这个人据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浅,待会儿你可自己问他……”

  话犹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问道:“是谁?”

  鲍令晖道:“是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长。”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一瓢道长也会千里迢迢的来喝徐中岳的续弦喜酒?”

  鲍令晖笑道:“楚大侠,刚才我那句话还未说完呢,我叫你问的是一瓢道长的徒弟,不是道长本人。”

  楚天舒不觉也笑了起来,说道:“是我心急了一点,不过一瓢道长有三个徒弟,不知是哪一个徒弟代表他来道贺?”

  鲍令晖道:“听说是他的大徒弟游扬。”

  楚天舒喜道:“是游扬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和我一定肯说真话的。”原来楚天舒与游扬乃是平辈论交,彼此都曾帮过对方的忙,虽然不是时常见面,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本来不该问的,不过由于这件事刚才引起你和申公达的争论,我不禁有点好奇。但要是你不愿意说,那也不必勉强。”

  鲍令晖已经猜到几分,笑道:“楚大侠和我们小辈何须这样客气,不知你说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说新娘子的父母并不同意这头婚事,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申公达说她父亲临终之时把女儿许给徐中岳,这是假的。议婚之事,发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后。他若在生,我敢断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鲍令晖红了脸孔,说道:“你也听得姜老前辈生前说过的,他只有这个女儿,他要选择一个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赘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记起来了,他是这样说过一次。不过那是他在大醉之后所说的话。也只这么说过一次,以后就没听见他说过同样的话。”

  鲍令晖道:“酒醉吐真言,这句俗语难道你没听过?”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亲不同意呢?”

  鲍令晖道:“要是她满意这头婚事,女儿出阁的大喜,她就不会不在场了。”

  楚天舒道:“哦,这位中州大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阳呢,还是不愿亲自主持女儿婚礼?”

  鲍令晖道:“姜老前辈死了之后,未到半个月,她就把灵枢运回丈夫的山东老家去了。姜老前辈原籍山东莱芜,我也是在灵枢起运那天何她女儿才知道的。距离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要是她满意这头婚事,早就应该赶回来的。”

  楚天舒道:“那么女家是由谁主婚?”

  鲍令晖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并非嫡亲舅父,只是她母亲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细,说道:“原来姜家在洛阳乃是寄籍,他们这家搬来已有多年了吧。”

  鲍令晖道:“听雪君说,是她三岁那年搬来的。已经有十六年了,从未回过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姜夫人把大夫的灵枢运回去是应当的。离开故乡这么多年,回去之后,少不免有许多亲朋戚友要应酬,或许也还有家事要料理。”

  鲍令晖道:“姜雪君和我说过,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没有什么亲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许她也不知道徐大侠这样急于成亲,在她回故乡之时,女儿的婚期可能还未定下。”

  鲍令晖道:“她离家时,徐大侠似乎尚未提亲。不过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问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不过苦笑之后,他却说道:“到底是楚大侠比咱们多懂一些人情世故,无论如何,一个人离乡这么多年,回去总难免要多留一些时候,何况她回到原籍,也还要料里丧事呢。”

  原来郭元宰对心上人变成师母一事,心中虽然极为难过,但师恩深重,对师父的尊敬,他仍是未减的。他不愿意别人对他的师父有所非议,更不愿意别人误会姜雪君是贪慕虚荣才嫁给他的师父。假如他承认鲍令晖说的话——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满意这头婚事,那么姜雪君终于嫁给他的师父,就只能是由于两个原因了,或者是贪慕虚荣,或者是被他师父权势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于是帮他说话,他心里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闲聊,忽听得鼓乐喧天,新娘子的花轿已经抬到门前。园子里的客人都在纷纷嚷着去看新娘子了。

  鲍令晖道:“楚大侠,你想去看新娘子吗?”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我当然要去看看她的。”

  鲍令晖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热闹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师父、师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当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关心的还有另一件事情,说道:“游扬不知来了没有?”

  郭元宰道:“像他这样的名人,来了我一定会知道的。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尚未听说,恐怕是还未到了。”

  楚天舒不觉皱眉道:“就快要拜堂,这位贵客怎的还没有来?”

  郭元宰道:“鲍兄,你怎么知道游大侠今天会来。”

  鲍令晖道:“你的师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张请帖送给了崆峒派的掌门人一瓢道长么?”

  原来崆峒掌门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个徒弟都已是名满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扬,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称“大侠”,在北五省的侠义道中,他的名誉之响,身份之尊,不过稍逊于中州大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门下,乃是平辈论文的。故此他给崆峒派的请帖,必须分开来写,一送就是四张,按武林规矩,师父且又兼是掌门,就等于家庄一般。徐中岳为了对一瓢道人特别表示尊重,请帖虽然分具四份,却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错,这四张请帖家师是早已托丐帮弟子送去的了,但并没有得到一瓢道长的答复,也不知是否请得动他们师徒。家师料想,一瓢道长他老人家是不会亲自来的,三个徒弟也未必都会来,若在有一个来,已经是给了家师面子了。游大侠是一瓢道长的大弟子,家师当然希望最好能是他来,但是只是希望而已,还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来。”

  鲍令晖笑道:“你的师父未得到答复,家父却早已知道。游扬托那位代送请帖的丐帮弟子告诉家父,说他将代表师父来喝中州大侠的喜酒,到时要来拜会家父。不过为了礼貌上的缘故,他可不能让那个人事先告诉你的师父,说是到时只有他一个人来。”

  楚天舒道:“游扬素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是要来,那就今天一定会到。我奇怪的只是,他为人稳重,很少会做出失礼的事。既然决定了来喝徐大侠的喜酒,那就不应来得这样迟!”

  鲍令晖笑道:“以游大侠的武功,你还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险吗?意外的耽搁倒或许可能,不过,既然他反正要来,咱们就迟上些时候再听他说飞天神龙的故事也不打紧。”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现在已经来了,咱们也没功夫听他说故事。”

  鲍令晖笑道:“对啦,咱们还是赶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现在已经拜堂了。”


  少女飞骑赶情郎

  一个时辰之前,亦即是那“顺风耳”申公达开始和楚天舒谈及飞天神龙之时,游扬正在赶路。

  无独有偶,也正是在那时候,有人要和他谈飞天神龙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喝喜酒,但和他一起来徐家的却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昆仑派的弟子孟仲强,一个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们和游扬一样,都是代表师门来作徐家的贺客的。

  孟仲强与凌玉燕的年纪差不多,廿岁刚刚出头,游扬则已将近四十了。但游扬最喜欢和年轻一辈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点亲戚关系,她与孟仲强都是把游扬当作兄长一般,平时是无话不谈的。

  要求游扬讲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说的那些中州大侠的英雄事迹我们早已知道了,但我们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却没有说。”

  “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飞天神龙是给徐大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对不住,我不知道。”

  “你骗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在场的三个证人,你的师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会不知道呢?”

  “师父没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为人最紧要的是要讲究一个信字,这是你说过的,对不对。”

  孟仲强笑道:“玉燕,你记错了。游大哥说过的是做人必须守信,切不可谎言欺骗朋友。对坏人则可以不择手段,这叫做: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

  “对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儿道:“游大哥,原来你是把我们当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连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里原来你竟是把我们当作坏人!”

  他们一唱一和,游扬没法再“躲避”了,只好说道:“我是骗你,飞天神龙因何退出江湖,我确实不知。他和徐中岳有过辣手的事,师父倒是说给过我听的。不过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我怕你们口疏,说出去会影响一个人的声誉。”

  “我们保证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与孟仲强同声说道。但游扬还是摇了摇头。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说。”

  游扬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你莫自作聪明,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场比武的结果,是中州大侠徐中岳败在飞天神龙之手!”

  游扬道:“是谁说的?”

  凌玉燕道:“是你说的!”

  游扬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凌玉燕笑道:“你刚刚说的。你说比武的结果要是给人知道,会影响一个人的名誉。飞天神龙是人所共知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名誉会受到影响的当然不是他。游大哥,你这话不是分明告诉我们,败的一方是中州大侠吗?否则焉能影响他的名誉?”

  游扬苦笑道:“所以我说你自作聪明,这只是你强作解人,并非我所说的。”

  凌玉燕道:“那么难道是飞天神龙输了?他输了,你有什么必要维护他的名誉。”

  游扬说道:“我也没有说是飞天神龙输了。”

  凌玉燕笑道:“但总有一个人输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诉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为是的对人讲了。当然我不会漏掉你说过的那两句话的。我倒要看看,别人是否也像我一样的解释你的话意。”

  游扬摇了摇头,说道:“你这野丫头,我真拿你没有办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诉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对啦,趁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早点告诉我的好。我答应你,别人就是用剑指着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泄漏秘密。”

  游扬似乎想说又不想说,终于说道:“不如在回程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咱们要赶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听说是洛阳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错过看他们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赶往观礼,这也是失礼之事呀!”

  凌玉燕道:“办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选择午时拜堂成亲的,对不对?”

  游扬说道:“不错,除非历书上有待别说明那一天的午时‘犯忌’,午时多是‘吉时’。”

  凌玉燕道:“咱们本来也是准备午时之前赶到的,对不对?”

  这是游扬早就对他们说过的,游扬只好承认。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离午时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下了这个山坡就是平地,这条路我走过的,到徐家最多不过十里路了,咱们的马跑得这样快,一个时辰,你还怕赶不上徐大侠的拜堂?”

  游扬无法反驳,只好说了:“他们那次在嵩山比说,其实只是比了半场,……”

  游扬刚说得两句话,忽听得急骤的蹄声,一骑快马如飞而来。游扬连忙停止说话。

  骑在马背上的是个黑衣人,戴一顶阔边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头”的黑斗篷,脸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狭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个正着,非得人仰马翻不可!

  游扬连忙让路,避上山坡。孟仲强和凌玉燕却来不及闪避了。

  他们少年气盛,见这个人横冲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气,即使本来可以闪避的,他们也不肯忍让,何况确实是来不及闪避?

  孟仲强陡地一声大喝,双掌就向这匹马推去。他使出了昆仑派的“混元一环功”,用不着打着那匹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将对方的坐骑阻住。凌玉燕没有这么高深的内功,她拔出剑来,准备逼不得已时,一剑刺毙那匹奔马。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得呼的一声,黑衣人的坐骑跃起一丈多高,竟然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黑衣人是从山上疾驰而下的,虽说是靠着居高临下的这一势,才能飞骑而过,但骑术之精,亦足以震世骇俗了。

  更加令得游扬吃惊的还不是他的骑术,而是他的武功。

  他飞骑超越之际,只听得“当”的一声,凌玉燕手上的青钢剑已飞上半空。

  仲强更加狼狈,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马,自己反而给抛离马背。

  两件事情发生在霎那之间,连他们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着地方的道儿。游扬则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挥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钢剑卷出手去,在挥鞭之时发出的力道同时把孟仲强震翻。

  游场大惊之下,连忙飞身下马,抢救孟仲强。但还是慢了一点儿,孟仲强已经脚跟着地了。

  孟仲强没有跌倒,倒颇出游扬意料之外,连忙将他扶稳,问道:“你觉得怎样?”

  孟仲强道:“没什么,我好像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样,好似中了邪门!”

  游扬搭着他的脉门,亦已察觉他的脉息如常,的确是没有什么!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钢剑,气得粉脸通红,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横的人,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游扬,你也真是……”

  游扬笑道:“我是什么?”

  凌玉燕气鼓鼓的道:“你是缩头乌龟!你眼见弟妹受人欺侮,帮忙我们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游扬苦笑道了:“莫说我刚才来不及帮你们的忙,就算我能够帮手,凭我这点功夫,也‘教训’不了人家。再说人家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剑,摔跌孟师兄,还说不是欺侮我们,要怎样才算欺侮?”

  游扬笑道:“你平心静气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剑,不怕你一招‘举火撩天’,削断他的马足?仲强的劈空掌力,他不设法抵消,他的坐骑又焉能跳得过去?”

  凌玉燕道:“谁叫他横冲直撞?我们不过要伤他的坐骑,但我们若是给他撞个正着,在这亲狭窄的山路上,人仰马翻,只怕性命都难保全!”

  游扬说道:“人家敢在这样的山路上下来,当然是有把握不会碰着你们。他那套骑术,你们也该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满肚子气仍是未能全消,说道:“大哥,你总是喜欢帮外人说话,他冲下来时,我们又怎知道他的骑术如此精绝?你却先闪开了!”

  游扬笑嘻嘻地道:“这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未明对方底细之前,还是避之则吉。”

  孟仲强忽道:“游大哥,你看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侠徐中岳如何?”

  游扬道:“两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难比较。”

  凌玉燕道:“我听得孤云道兄说你曾经与徐大侠印证过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云道人是崆峒派掌门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扬的小师弟。

  游扬道:“你莫听他胡说,那次我是输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输了一招,相差亦是不远,但刚才那厮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许多,岂不是徐大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强忽道,“这人武功如此高强,会不会是飞天神龙?”

  凌玉燕道:“绝对不会是他。飞天神龙是败给徐大侠的。再说今日八方豪杰会中州,若是飞天神龙,他又怎敢单骑跑来洛阳招惹徐大侠?”说至此处,忽是霍然一省:“这厮什么日子不好来,偏偏今日跑来洛阳,恐怕多半是来喝徐大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听打听,看他是什么来历?”

  孟仲强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请和师门有交情的长辈帮你找那个人的晦气吧?我劝你别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气来。说道:“你和我同样吃人家的亏,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样教训起我来了。你就会欺负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时不仅游扬对那个人的来历起疑,孟仲强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强与凌玉燕虽然尚无白头之约,却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别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们当作一双爱侣了。孟仲强正想向她陪话,忽听得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马蹄践地之声,来得似乎比刚才那骑还快。

  这次他们已有准备,游扬和孟仲强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这人的骑术恐怕未必能如刚才那个小子精妙,还是避之则吉。”只好也跟着他们躲避。

  她刚刚闪开,只见那骑马已是从她面前掠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年纪似乎比她还轻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卫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刚刚经过这里的只是有那个“强横无理”的小子,看来这少女定是向他呼唤无疑。

  那少女的内功显然甚为了得,虽不是高声叫喊,也震得群峰回响,久久不绝,游扬等人都是武学行家,估计她使出这样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内的人都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盘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离。那人刚刚走过,即使他的马跑得快,也应该听得见的。事实上凌玉燕居高临下,也还隐约看得见那一人一骑的影子,他还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声业已停止,仍未听见那人的回答。他有那么高强的武功,相信“传音入密”的功夫也决计不会比这少女弱的,为什么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为着急,又再扬声叫道:“卫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听我说两句话再去也不迟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来那厮好像是这少女的情郎,那么一个粗鲁的蛮汉,居然会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还不睬人家,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觉为这少女抱起“不平”来了。

  忽听得一声马嘶,其声极凄厉,孟仲强定睛看去,大吃一惊,说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马来!咦,她的那匹坐骑滚下了山坡,动也不会动了。”

  他“不知怎的”,游扬却已看得分明,或者更严格的说,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联骑下山,凌玉燕走在前头,游扬最后。

  山路盘旋曲折,那少女快马疾驰,已经转过几个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话,少则她也走出了三里开外了。但在这盘旋曲折的山道上,他们居高临下,还可以看得见她。游扬走在最后,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说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较远,较为清楚。

  他看见那少女的坐骑和前面那个黑衣人的坐骑越来越近,不过也还隔着一个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线的话,据他的估计地还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骑正在飞奔,忽地就倒下来,那少女宛如黄鹊冲霄,身形飞起。

  少女那匹骏马因何倒毙,他看不见,但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也可以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不是因病倒毙,必定是给暗器突然打着的。前面只有那个黑衣人,暗器不用说定是那黑衣人所发。暗器也一定不是飞刀弓箭之类,否则他会看得见。游扬猜测,这暗器倘若不是一颗石子,就是一枚钱镖。

  百步开外,飞石毙马,不但要打得准,内力更须极为浑厚才行。倘若不是游扬目睹,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世间竞有如此一个身怀绝技的人。“这份功夫,我再练十年,恐怕也不能够。”游扬心想。

  凌玉燕虽然看得没有游扬清楚,和那少女隔着一个山坳的黑衣人她也看不见,不过她也猜到几分。“啊呀,这位姑娘一定是受了那恶贼的暗算了,咱们快去救她!”凌玉燕嚷道。

  她一马当先,孟仲强紧紧跟着她,游扬不敢青定那少女是否受伤,但心里在想:“那黑衣人未必就是‘恶贼’,他对玉燕和仲强都手下留情,何况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他击毙她的坐骑,大概是不想给她追上;但这样好的一匹骏马,他居然舍得杀了它,纵然不是‘恶贼’,多少也带几分邪气了。”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莫非、莫非就是……”今日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佳期,他不敢想下去,快马加鞭,追上孟仲强。

  凌玉燕已经到了那少女的“失事”地点了。那少女还没有走,但见她呆若木鸡,一片茫然的神气。

  “姐姐,你没受伤吗?”凌玉燕人未到,先问她。

  “你是问我吗?”那少女道。

  凌玉燕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是女子,当然是问你了。”此时她已看出这少女不像受伤的模样了。

  “受伤?我怎么会受伤?”果然,那少女如此回答。

  凌玉燕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原来你的武功也是这么了得,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那少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了得?那个‘也’字指的又是谁人?”

  凌玉燕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这坐骑不是偶然失足,而是给人打死的吧?”

  那少女道:“不错,是给百步之外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打破它的脑袋。你还想知道什么?”看样子,她似乎不大高兴凌玉燕的多管闲事了。

  凌玉燕却不知看人脸色,继续说道:“哎呀,这不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吗?可惜我只听过有这门功夫,刚才未有眼福见到。姐姐,你年纪和我差不多,那恶贼如此高明的弹指神通的功夫,只能打死你的坐骑,你的武虽然比不上那个恶贼,已是令得我十分佩服了。”

  那少女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恶贼?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想打伤我?”

  凌玉燕道:“这样横蛮无理的人还不能称做‘恶贼’吗?姐姐,你的心地也大好了,你的坐骑是罕见的骏马,纵然他不是存心伤你,打死你心爱的坐骑,你也应该恨他对才对!”

  凌玉燕并不是个“多嘴”的姑娘,但却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姑娘。她当然也不是“傻丫头”,她和游扬一样,早已猜想得到那个黑衣人多半就是这个少女的意中人。

  不过这个黑衣人却是她心目中的“恶贼”。

  因此她就忍不住要劝一劝这个少女了:“姐姐,我不知道他是否你的朋友,但这样一个强横霸道的朋友还是少交的好。”

  那少女问道:“我不想听你的废话,我只想问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恶贼?”

  凌玉燕从来被人奉承惯了,多多少少也有点“小姐脾气”,几曾受过别人如此枪白,不觉满面通红,冷笑说道:“不是恶贼是什么。哼,我好心劝你,你一定要把他当作、当作‘宝贝’那也由你。”她本来想说“情人”二字,话到口边,却又不忍伤这少女的心,改用“宝贝”二字。心里想道:“你把他当作情人,他非但不理睬你,还打死你的坐骑,你这不是犯贱吗?”

  此时游扬和孟仲强都已到了,不过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孟仲强向凌玉燕使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

  那少女冷冷说道:“他是什么人,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说至此处,向孟仲强指了一指,续道:“虽然我听得不大清楚,但我已经听见,你们好像是正在谈论他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情。你还骗我,说不知道他是谁?”

  孟仲强连忙说道:“我们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何人!”

  凌王燕正自生气,一时间尚未来得及细想她和孟仲强刚才说过的是一些什么话,她是勒住马头,停在那少女的身旁说话的,那少女忽地身形一起,向她扑来。

  凌玉燕已得青城派剑法真传,青城派剑法以快狠见称,可是她刚刚拔剑出鞘,尚未来得及出招抵挡,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青钢剑又一次脱手飞去,而且比刚才吃那黑衣人的亏更大,被那少女轻轻一堆,就把她推下马背了。

  游、孟二人大吃一惊,赶忙奔来,那少女早已骑了凌玉燕那匹马绝尘而去!他们不知凌玉燕是否受伤,自是不敢去追。

  凌玉燕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来,骂道:“你这妖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帮你,你却偏偏欺负我!”

  风中送来那少女银铃似的笑声,说道:“大小姐,多谢你的好心,但可惜你刚刚碰上我要找一匹坐骑,你们三人中只有你是女子,我可不好意思把一个男人推下马去!”凌玉燕的坐骑是三匹马中最好的一匹,少女笑声未停,已是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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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2:42 | 只看该作者
  游、孟二人见凌玉燕能够施展“鲤鱼打挺”这招需要力度甚大的轻功,已经知道她没有受伤了。

  “这次吃亏是给你一个教训,叫你以后: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尤其对陌生人更是不可多管别人闲事!”孟仲强笑道。

  “我吃了别的亏,你竟然还笑话我。好吧,我就记着这个教训,以后对任何人也不说真心话,包括你在内!”凌玉燕怒道。

  孟仲强笑道:“我和你可不是外人,你叫我大哥的。”

  凌玉燕道:“以后不再叫了!”盂仲强好像哄孩子似的说道:“你失了坐骑,我把我的坐骑给你,你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吧?”其实只有两匹坐骑,孟仲强也知道凌玉燕不好意思和他合乘一骑的,当然只好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她了。

  游扬说道:“对啦,你们别吵了。咱们可还要赶到徐家喝喜酒呢。”

  凌玉燕的气平了一些,忽地说道:“孟大哥,你刚才的话也好像有点道理。”

  孟仲强笑道:“我的活本来有理。”

  凌玉燕道:“你别自己‘臭美’(自己赞自己的意思),我觉得有理的是引用前人所说的那两句老话。”

  孟仲强明知故问:“是哪两句?”

  凌玉燕道:“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游扬问道:“你从这两句老话悟了一点什么,我倒想听听。”

  凌玉燕道:“我一片好心对她,劝她不要和那恶贼交朋友,她反而抢了我的坐骑。我猜她说的那几点理由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骂了她的心上人。”

  游扬笑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不论对人或是对事,不同的人本来就有不同的看法。”

  凌玉燕如有所思,忽地回过头来问孟仲强:“那妖女说咱们已经知道那恶贼是谁,原因是她听得咱们谈论那人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我记得她未来之前,咱们正是在谈论飞天神龙的,对不对?”

  盂仲强道:“不错,我猜疑那黑衣人或有可能是飞天神龙,你说是不是!”

  凌玉燕吃一惊,说道:“难道那恶贼真的是飞天神龙,他去徐家,为的不是喝徐大侠的喜酒,而是存心去闹事的?游大哥,飞天神龙和徐大侠那次比武的事情你都没有说出来呢,究竟是怎样?”

  游扬说道:“现在不必说了,赶到徐家去看个明白就行!”

  凌玉燕大吃一惊,说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当真是飞天神龙?”

  游扬说道:“我又没有见过飞天神龙,我怎么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他,咱们都应该赶紧去徐家了。再迟,恐怕就赶不上看新人拜堂啦!”

  凌玉燕讷讷自语:“我倒希望他真的是飞天神龙,他纵有三头六臂,到了徐家,料想他也一定是吃不了兜着在!”她吃了黑衣人的亏,当然是巴不得徐中岳替她出一口气。

  可惜他们已是赶不上去看新人拜堂人,他们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游、孟二人合乘一骑,在山路上跑得慢了许多、

  不过他们虽然错过看新人拜堂的热闹,却还赶得上看一出好戏。


  飞无神龙到了

  鼓乐喧天,花轿临门。

  楚大舒和鲍令晖、郭元宰等人都挤在人丛里看热闹。

  那个“顺风耳”申公达更不用说,早已挤到前面,充当徐府的办事人员,义务帮忙维持秩序。

  新娘子由她的舅父扶出轿门了,新娘子虽然红帕蒙着面,那轻盈的体态,已是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眼光,也引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忌妒。男客妒忌徐中岳第二次结婚,居然还能够娶一位可以做他女儿的洛阳第一美人;女的却妒忌新娘“飞上枝头变凤凰”,嫁得这样一位有财有势,而且又是名震江湖的好夫婿。

  鲍令晖和郭元宰则都是心里不知一股什么滋味,鲍令晖还好一些,他感慨的只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虽然他其实根本不能算是“萧郎”。郭元宰则更为尴尬,昔日的意中人,不过片刻就要正式变成他的“师母”了,以后见面,那多不好意思。

  正当喧哗停止,大家都在看着新娘步入礼堂之际,后堂忽地传来尖锐的声音,是一个尚带几分童音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娘亲早已死了,要我磕头,我也只能向娘亲的灵位磕头。”

  新郎徐中岳尴尬之极,脸都气得通红了,因为说话的是他的女儿,年方十六的独生爱女徐锦瑶。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谁都不便开口说话,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更加听得清楚了。

  接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小姐,你就委屈点儿吧。你不愿磕头,给新妈妈斟一杯茶也是应该的。”

  原来徐家虽然不是“诗礼传家”,但徐中岳成为洛阳的首富之后,却是要讲究知书识礼人家的规矩。原定的礼节是在他拜堂之后,女儿要出来叩见新母亲的,那个老妇人是徐锦瑶的奶妈,此际正在劝她。

  哪知徐锦摇非但不肯磕头,连斟茶都不愿意。她说:“我为什么要给她斟茶,我一向叫她做雪君姐姐的。”

  “也怪我平日把这丫头宠坏了,真是不懂事!”徐中岳心里生女儿的气,可是在这种场合却又不能进去骂她。

  新娘子姜雪君的头俯得更低了,鲍令晖和郭元宰都在暗暗为她难过。

  幸好赞礼的知机,高声叫道:“奏乐!”八音齐奏,掩盖了内堂的吵闹。

  姜雪君的舅父把她领到新郎面前,说道:“徐大侠,我把甥女交给你了。”

  赞礼唱道:“新人升堂,一拜………‘天地”二字尚未说出来,忽听得有人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且慢!”

  这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把喧天的喜乐声压了下去,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只见挤在礼堂内外的宾客幌如波分浪裂,每个人都感到有一般力道向他推来,不由自主的让过一边。

  那个人走进礼堂,走到了新郎和新娘的身边了。

  是个戴着阔边帽子,披着一件有“套头”的黑斗篷,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黑衣人。

  这霎那间,不同身份的人,各自作出不同的反应。

  新郎徐中岳呆了一呆,看来他已是满面怒容,但当他一接触到那黑衣人目光的时候,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不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而且赶快把新娘子拉开,闪过一边。

  另外两个人则已同时出手。

  这两个人,一个是男傧相,名叫铁力夫;一个是担任赞礼的,名叫王殿英。

  铁力夫人如其名,有一身横练的外功,掌可开碑,力能扛鼎。

  王殿英是八卦掌的掌门,别看他身形枯瘦,外貌也很斯文,内功之纯,出手之狠,早在他身任掌门之前,已是名播江湖。王殿英明声细气的说道:“今日是徐大侠佳期,请阁下别来搞局!”说话说得很快,出手更快。

  铁力夫则根本没有说话,一声大喝,双掌已是一齐向黑衣人猛力推去。

  做“大媒”的剪大先生坐在证婚人的座位,本来亦已站起来了,似乎也想出手,但终于没有出手,要是有人留心看他面色的话,可以察觉他的外貌虽然镇定如常,眼眉却跳了几跳。他不出手,也不知是否他认为铁、王二人已足以对付“恶客”还是他的心中亦有一丝俱意。

  但此时此际,哪还有人注意他的脸色,虽然他是宾客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武林名宿。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注视那黑衣人,看他如何应付两大高手的联合出击?

  结果立即揭晓!

  铁力夫的铁掌力能开碑裂石,王殿英的八卦掌亦是兼有分筋错骨之能,在他们出手的那一霎间,几乎所有的人俱是如此想法:这个不知死活的黑衣人,若不是给铁力夫摔成一团肉泥,就是给王殿英拆了他的骨!

  哪知心念未已,谜底便已揭开,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只见铁力夫那铁塔般的身躯飞了起来,飞出礼堂,这才摔了下来,骨碌碌的滚下二十四级的石阶。

  虽然没有给摔成一团肉泥,却已碰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来了。

  王殿英表面看来似乎较为好些,他好像醉汉似的,脚步歪歪斜斜,退出了六七步,不过撞翻了两个人,便即稳住身形。

  但其实他吃的亏却是比铁力夫更大。

  站在他身旁的恰好是他的好朋友——梅花剑的掌门人梅清风,眼光一瞥,禁不住就“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哎呀,你的手、手指……”

  王殿英左手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三根指头当中的骨节都已断了。

  他是擅长于使用分筋错骨的功夫的,这门功夫全凭指力,断了三根指头,左掌已是不能再用这门功夫,只凭右掌,功力最少打了一半折扣。

  铁力夫伤得虽然不轻,但还是皮肉之伤,王殿英则几乎已被废了一半武功!八卦掌的功夫虽然还在,但少了三根指头,也是大打折扣了。

  王殿英是有数的武林高手,对方似乎尚未还手,他已伤成这样,满堂宾客,无不大惊,也无不暗暗为他惋惜!梅清风连忙替他敷上金创药。

  殊不知众人为他惋惜,他自己却暗暗叫了声“侥幸!”要不是他缩手得快,右掌只怕最少也要断了两根指头。

  这霎那间,除了惊呼的声音之外,没人敢再说话。

  有一个人终于大着胆子开口了,这个人就是以“包打听”闻名武林的“顺风耳”申公达。

  他是躲在两个身材比他高大的客人背后说话的。

  “你是什么人,有胆搞局,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其实每个人都想知道这黑衣人是谁,不过是由他说出来罢了。

  问这样的一句话本来不算“冒犯”,但申公达却也只敢缩在别人背后,他说那黑衣人“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等于自我嘲讽!

  若在别处,他还不敢这样大胆抢着发问的,但在此处,他想剪大先生和新郎徐中岳都还未曾出手,黑衣人纵然厉害,料想也敌不过他们。众人不敢说话,他敢说话,这正是讨好徐中岳的机会。

  只听得那黑衣人哼了一声,伸出手来,朝他说话的方向虚拍一掌。

  “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问我来历。”黑衣人一掌虚拍,冷笑喝道。

  挡在申公达前面那两个人,突然感觉一一力道推来,不由自主的各自闪过一边。

  他们一闪开,申公达就首当其冲了,他连闪避都已不能。

  只见他身形飞起,呼呼风响,从众人头上飞过,摔出了门外。不过摔得也还不算很重,只是摔掉了两齿门牙,头上受了一点轻伤。

  黑衣人冷笑道:“我最讨厌喜欢吹牛拍马的人,念你并无大恶,只要你两齿门牙,叫你以后不敢多嘴?”礼堂的门口还是站满人的,他却好似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外面的申公达。

  他出手就能伤着只是自己所要惩戒的人,而且算准了只是打掉了的两齿门牙,他这劈空掌刀的运用之妙,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得众人无不张口结舌。

  不过,在他惩戒了申公达之后,他自动的露出本来面目了。

  他除下斗篷,拿下帽子,众人见了他的本来面目,不禁又是一惊。

  这次令得众人吃惊的,不是他的武功,而他的年纪。

  他是一个相貌颇为俊秀的少年,额角虽然有一道三寸多长的刀疤,淡淡的刀疤对容貌并无多大影响。看来不过是二十多岁年纪,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在众人心目之中,本来都是以为有这样高明武功的人,最少也应该在四十开外的。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年轻!“难道他在娘胎里就练武功,否则焉能有这样深厚的功力?”

  “嘿,果然是你?”新郎徐中岳道。他倒不显得怎么惊诧。

  “飞天神龙,你来做什么”做证婚人的剪大先生说道,他也没有惊诧,不过却皱起了眉头。

  “卫天元今日特来赴徐大侠之约?”黑衣人道。

  这三个人几乎是同一个时候说话的!

  “飞天神龙”这四个字从剪大先生口里说出来,满堂宾客无不耸然动容!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见过“飞天神龙”的真面目,也没谁知道他的真姓名。

  如今是知道了也见到了,但想不到是在这种场会见着这个江湖上闻名胆量的“大魔头”,“大魔”竟是个英俊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场骚动很快就过去了,全场鸦雀无声。

  飞天神龙卫天元面对着剪大先生,冷冷说道:“剪大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何而来?”

  三年前飞天神龙被中州大侠打败,以至被逼退出江湖的“消息”,“顺风耳”申公达当作“秘闻”,其实是早已在江湖传播开了,许多人都知道的。

  因此这些知道“此事”的人,都以为飞天神龙是特地挑选这个日子来报仇的。

  他们虽然震惊于飞天神龙的武功,但一想到他本来是中州大侠的手下败将,也就不怎么害怕了。

  何况,还有一个剪大先生!

  剪家是有数的武学世家之一,剪大先生名千崖,他的弟弟名一山。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欢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难解纷。弟弟则株守家园,极少在江湖出现。不过,他们各自所练的独门武功,据说都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剪千崖练的是“阴阳五行掌”,右掌发的是阳刚掌力,左掌发的是阴柔掌力。三十阵前,曾与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印证武功,打成平手。剪一山练的混元气功,据说更为厉害,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不过剪千崖的武功许多人见过,剪一山的武功只是得之传闻,或许有人见过,但在场的宾客则是没人见过的。

  由于他们兄弟在武林的崇高地位,因此人们都只是称呼他们做“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来表示尊敬。而且由于“剪大先生”经常替人排难解纷,江湖上虽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人们对剪大先生的尊敬更多。

  徐中岳的亲友恃着有剪大先生在场,他是大媒,不用说当然是站在新郎这边的。这些人惊魂稍定之后,就纷纷出来指斥了。

  有人故意问徐中岳:“徐大侠,真的是你约他今天来的吗?”

  徐中岳没有回答,只是苦笑,摇了摇头。

  另一个跟着就说道:“好呀,姓卫的,你说是特来赶约,是赴谁之约?”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用意当然是在于先占着道理,然后才名正言顺的对飞天神龙鸣鼓而攻之!

  飞天神龙没有理睬他们,仍然面对着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我和徐中岳所订的约会,你是当面在场的证人。你总不至于认为我是不该不请自来吧。”

  剪大先生好像甚是为难的神气,搔了搔头,说道:“不错,这个约会的日期并无限制,是可以由你自定的。不过,你挑今天来,这个,这个……”

  剪大先生似乎是觉得自己不便开口的神气,“这个、这个……”欲说还休。

  不过,底下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立即有三个人出来替他说话,一个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一个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个是武当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叶忍堂。这三个人都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好朋友。

  “对啦,今天是徐大侠的成婚吉日,你故意挑选这个时辰来和人家约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吧?”梅清风道。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说话不卑不亢。

  “对啦!你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人家拜堂成亲。你一定要徐大侠践约的话,徐大侠肯答应,徐大侠的亲友也不肯答应。”印新磨道。他虽然曾经在少林寺念经礼佛,火气却是很大。”我不知道你们这个约会究竟是什么约会,但看在这许多来喝喜酒朋友的份上,请你考虑考虑,是否可以把约会改期。”叶忍堂道。他人如其名,虽然对飞天神龙的“搞局”,心里极为不满,倒是颇能沉得住气。

  但不管他们说话的语气各自不同,飞天神龙却是一个都不理睬。

  他仍然面向着剪大先生,缓缓问道:“枯禅上人和一瓢道长来了没有?”

  “都没有来。”剪大先生道。

  “那么,当着在场的三位证人,如今在此处的就只有你了?”

  “不错。我是媒人,不能不来。”

  剪大先生外表仍是十分镇定,但即使是脾气最暴躁的印新磨亦已感觉得到,他是有了几分害怕,害怕他们不能阻止的一件意外事情要发生了。

  印新磨怎样想也想不到连剪大先生也害怕飞天神龙的,他的火气顿时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不敢再咆哮了。一切喧哗又再归于寂静。

  “剪大先生!你在武林德高望重,我尊敬你就像尊敬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和崆峒派的一瓢道长一样。所以当日我才同意你们三位做公证人。”飞天神龙说道。

  剪大先生苦笑道:“卫老弟,多谢你看得起我。”

  他竟然用这种“亲切”的口吻,称呼一般人都认为是大魔头的飞天神龙做“老弟”,满堂宾客不禁又是一怔。是不是剪大先生“客气”得过份了一些呢?但谁也不敢说话。

  飞天神龙继续说道:“公证人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的,我也相信你不会偏袒徐中岳,虽然你正是他的大媒。”

  剪大先生道:“这样说,你是一定要他今日践约的了?但我可不可以问……”

  飞天神龙道:“你不必问我什么原因,我只问你,我有没有权今天来?”

  剪大先生只好承认:“你有。”

  飞天神龙说道:“那么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特地挑选今天来的。枯禅上人和一瓢道长不在此处,今日只有再麻烦你一次了?”

  剪大先生苦笑造:“刚才我是以男家证婚人的身份向你求情,希望你把约会改期,你既然不肯答允,那么我现在只好以当日公证人的身份,再给你们做一次比武的证人了?”

  “比武”二字,终于从剪大先生口里说了出来,等于证实了这两年来在江湖上流传的“秘闻”,众人心里俱是想道:“原来这飞天神龙果然是来报仇的!”不觉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兴奋的是三年前那次嵩山之战,他们没有眼福看到,现在则是又有好戏可看了。担忧的是:隔别三年,中州大侠是不是还有把握战胜飞天神龙呢?甚至有人怀疑他们听到的所谓“秘闻”,未必全是真的了。”

  如果飞天神龙那次嵩山之战果然是一败涂地,而且已经被逼立誓退出江湖的,他如何还能大摇大摆的特地选择这个徐中岳结婚的日子,跑来徐家,在各方豪杰之前“亮相”?身为当日公证人之一的剪大先生也早该指责他了。

  但剪大先生却承认他有权选择任何日子,来找徐中岳“践约”,众人虽然尚未明白内里情由,亦都隐隐感觉得到,当年战败的一方恐怕未必是飞天神龙了!

  飞天神龙得到了剪大先生明确的答复之后,这才回过头,缓缓说道:“本来这个约会只是我和徐中岳之间的事情,不过要是他的亲友哪个看不顺眼,硬要替他出头,我也愿意奉陪。但无论如何,我和徐中岳今日的约会还是不能取消的?”言下之意,他是有绝对的把握,一出手就可以打发那些硬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

  刚才口气最硬的是印新磨,飞天神龙说话之际,目光缓缓的从梅清风、叶忍堂身上扫射过去,最后停留在印新磨身上。

  印新磨锐气已经大挫,俱不能不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约会是什么约会,但徐大侠今天是新郎,我可不愿意他受到干扰!……”

  飞天神龙道:“你不愿意,那又怎样。”

  印新磨硬着头良说道:“徐大侠,这个约会可不可以由我先“接”字未说出来,只见徐中岳已是昂然说道:“这个约会是我和卫天元所订,是生是死,徐某一力担承。各位亲友的好意我心领了?”

  果然不失中州大侠的身份,众人听了,掌声雷动。但听他说得这样严重,亲友们则是不禁更增忧虑了。

  掌声中许多人窃窃私议,不知这是什么约会?当年比武的结果如何?如今又将怎样比武?许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希望能够知道。

  待掌声停息之后,飞天神龙缓缓说道:“剪大先生,请你说一说这个约会的来由,好让在场的各方豪杰知道我并非无因而至?”

  剪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份内所应为,不劳卫老弟嘱咐。”心想:“要是不先说个明白,待会儿徐大侠按他划出的道儿,那是只有捱打的份的,只怕大家更会起哄了。”

  顿时鸦雀元声,众人屏息而听。

  为了避免引起徐家亲友的干预以至枝节横生,剪大先生说得颇为仔细。

  “三年前徐中岳与卫天元约定在嵩山比武,经过他们双方同意,在场的公证人共有三位: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长和我。

  “他们的比武是讲好了分三场以决胜负的。”

  他是用公证人的身份说话的,故此把客套的称呼都省略了,对双方都是直呼其名。

  说了这段“引子”,他好像回忆当日之事,心中犹有余悸。顿了一顿。

  “这三场比武,比的是什么?”心急的已忍不住发问了。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一场比暗器,第二场比掌,第三场比剑。不过他们所订的规矩有点特别,认真说来,不能算是双方面你来我往的比武,而且虽然分为三场,却有可能比了一场就告结果,也有可能再比一次,共比六场,也分不出胜负。”

  徐中岳以暗器、剑、掌并称三绝展骨钉、蹑云剑法、大摔碑手,每一样都足以称雄江湖。众人听了,不觉都是心里想道:“比的都是徐大侠的看家本领,那次比武,徐大侠纵不能胜,恐怕也决不至于落败的了。”但听了剪大先生对“规矩”的解释,大家却又都是感觉莫名其妙。

  梅清风道:“何以会有这样古怪的规矩,剪大先生是否可以解释得更加清楚一些?”

  剪大先生道:“是这样的,比武分为攻守两方,第一次的三场比试,均由攻方发招,守方不能还手,如果第一场比试,守方就给对方的暗器打死或打伤,比试当然就不能继续进行,只能宣告攻方得胜了。

  “如果接了第一场,第二场比剑,攻方在公证人从一数到十时,可以连发三招,若然还是刺不死守方,第三场比掌,攻方只能击对方一掌,守方倘若也能避开,那么第一次的比试就告结束。”

  “但这只是第一次的比武结束,并非胜负已决。


  “第二次比武,由原来的守方变为攻方,依照上述规矩,日期地点,可以由他来定。倘若这三场比武,他的对手也都能够应付得了的话,整个比武就宣告以和局终场。


  “要是在六场比试之中,双方都曾在某一场受过伤,而所受的伤并非完全消失抵抗能力的话,那就由公证人决定谁人所受的伤较重来决胜负?”

  这真是别开生面的比武,是每一场都有性命之危的比武。众人听了,无不骇然!

  印新磨冷笑道:“第一次的三场比武,想必是这位飞天神龙卫先生作攻方了?”

  剪大先生淡淡说道:“刚刚相反,那次比武,我三个作证人的本来要用抽签的办法决定先后的,卫天元自愿礼让,由徐中岳先生作攻方?”

  剪大先生把事实说了出来,徐家亲友相顾失色,徐中岳的脸色也不由得青里泛红!

  楚天舒故意问道:“卫天元自愿礼让,徐大侠也自愿接受吗?”说到“大侠”二字,声音特别提高,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在嘲笑徐中岳有关大侠的身份。

  这次连印新磨也不敢作声了。只有三两个要靠徐中岳混饭吃的徐家门客,躲在大门外远远嚷道:“为武林除害,本来就该心狠手辣,何须讲究什么客气?”

  楚天舒笑道:“卫天元是否为害武林,姑且不论,但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不错,有便宜可占为什么不占?但只怕徐大侠虽然占了便宜,结果也还是得不到什么便宜吧?剪大先生,请你继续把三场比武的结果告诉我们?”

  他这一番说话,显然已是有几分帮飞天神龙的了,徐家亲友当然听得极不顾耳,但在此际,谁也不愿节外生枝,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更多的则是像楚天舒一样,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第一次那三场比武的结果,于是喧哗又再归于寂静。

  剪大先生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开始讲述三场比武的经过。

  “第一场是暗器,规矩是只许发一次,但不限数量。对方只能动手,不能还手。”

  叶忍堂问道:“动手和还手有什么分别?”

  剪大先生说道:“还手是攻击性的,动手是防御性的。比如说你可以用手来接暗器,但接了对方的暗器,却不能用来反打对方。你也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暗器,但不可以冲出现定的距离之外,用掌力伤害对方。”

  叶忍堂道:“规定的距离是多少?”

  剪大先生道:“三丈之遥。”

  叶忍堂点了点头,说道:“这很合理。”要知在三丈之外发出的劈空掌力,打落了对方的暗器,还能伤及对方。那即是表明双方的武功相差太远,根本无须比下去了。

  飞天神龙道:“剪大先生,你似乎说漏了一点。”

  剪大先生道:“是哪一点?”

  飞天神龙道:“假如比暗器这一顶,彼此都是并无伤损,不用劈空掌力而能闪躲或接了对方暗器的较胜一筹。”

  剪大先生说道:“不错,记得当时我们三个担任作证的考虑,都尚未周全,这一点是徐中岳提出的。”

  无须画蛇添足,众人已是懂得徐中岳提出这条规矩的用意,当时他是攻方,要是飞天神龙不用劈空掌力,他也一样可占便宜。因为他是练“蹑云剑”的,“蹑云剑”以轻灵飘忽见长,身法步法亦是如此,用来躲闪暗器,他有人所难能的本领。

  不过立即也有人想到,飞天神龙敢于同意他的主张,那次比试暗器,飞天神龙恐怕未必曾用劈空掌力了。

  果然便听得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一场比试暗器,徐中岳双手齐扬发出了十三枚透骨钉,卫天元并未使用劈空掌。他接了七枚,闪开三枚,另外三枚则打着了他!”

  徐中岳的透骨钉专打人身要害穴道,江湖上能够一次发出七枚透骨钉的人已经极少,同时而能发出十三枚的,许多人根本连听也未听过。

  徐家亲友听得徐中岳有三枚透骨钉打着对方,尽都松了口气。

  不料剪大先生接下去的那句话却是说道:“三枚透骨针虽然打着了卫天元,可连他的衣裳都未破损?”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耸然动容。有些见识较浅的年轻一辈弟子悄悄问他们师长:“听说徐大侠的透骨钉能够打进人家的骨缝,怎的连飞天神龙的衣裳都未能够刺穿?这是妖法,还是武功?”

  被问的师长面红耳赤,讷讷说道:“当然不是妖法,这、这是……”到底是什么武功,他也说不出来。

  楚天舒恰巧站在他们的旁边,微笑说道:“这门功夫叫做沾衣十八跌,练成这门功夫的人,别人出手一沾着他的衣裳,立即就会跌交。共有十八种跌法,所以叫做沾衣十八跌。”

  那弟子道:“如此说来,沾衣十八跌,跌的乃是人呀?”

  楚天舒道:“不错,一般武学之士,能够练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之难得的了。但还有更高的境界,不管是人是物,沾衣即跌。至于震落暗器,是否也有十八种不同的方法,那我就不知道了。”

  飞天神龙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微微一笑,面向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你太过给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我的衣裳还是破了一点的。”

  说至此处,他翻起衣袖,指给剪大先生看,说道:“这是我接七枚透骨钉之时,给其中一枚刺破的小孔,只因它比针孔还小,后来我方始发现。”

  透骨钉的体积要比针大得多,要是给透骨钉刺穿,决不会小如针孔。但在场的不乏武学行家,一想便即明白其中道理,那枚透骨针当时其实并未刺穿飞天神龙的袖子,不过徐中岳是以深厚的内力发出暗器,其中一枚,沾衣之际,那股内力可能尚未完全消失,钉尖轻轻碰着,布质稍稍受损,后来方始出现小孔的。这只能证明飞天神龙的“沾衣十八跌”功夫还有一点点暇疵,却还不如飞天神龙自己所说之甚。

  飞天神龙继续说道:“为了比赛公平,我特地穿了当日那件衣裳,请证人明察。”

  剪大先生道:“好,多谢你指出我当时失察之误,我记下来了。假如待会儿你发暗器打中徐中岳,徐中岳衣裳全未损破的话,那就只算你输了。”

  飞天神龙道:“不错,这句话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在众人心目之中,飞天神龙本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的,但经此一来,不少人已在暗暗怀疑以前所听到的有关飞天神龙的坏话,究竟是有几分可靠了,甚至有人在想:比起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来,他似乎更多了几分侠气。

  剪大先生道:“现在再说第二场的比剑,徐中岳连发三招,这场可是似乎连你的衣角都未沾上了,不知我说得对否?”

  飞天神龙说道:“徐大侠的剑法高明之极,那天我能够避开,实属侥幸。”间接证实了证人所说的话。

  徐家亲友不禁又是相顾骇然,要知徐中岳的“蹑云剑”以轻灵飘忽见长,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沾着,这飞天神龙的武功岂非深不可测?

  徐中岳愤然说道:“你的身法比我的剑法更快,那也用不着夸口了。”

  飞天神龙庄容说道:“不,我是真心佩服你的剑法,你的剑法已经达到举轻若重的境界。轻灵之中而能力透剑尖,要是刺着我的身体,无论如何,我是难以避免受伤的。只可惜你在轻重之间,用得还不够恰当,要是稍减两分内力,出剑就可以快得多。如此一来,你纵然不能令我重伤,也可以令我受点轻伤。”

  在场的剑术名家,一听就懂。料想徐中岳当时是因为占了“攻方”之利,故此一出手就想制飞天神龙的死命,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内力加强,本来应该说得轻灵翔动的剑变成了重兵器,速度就减弱了。

  徐家亲友心里想道:“你现在才指出他当时的错误,这不是卖口乖么?这次比武,是你做攻方,他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机会。”于是有人便即说道:“我们只想知道比武的经过,徐大侠的剑法如何,似乎不必你多加议论了。”

  飞天神龙说道:“不过我还想多说一句,因为徐大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讽刺他,所以我必须补充剪大先生说漏的一点,证明我的确佩服他的剑法。”

  剪大先生道:“我说漏了哪一点?”

  飞天神龙道:“认真说来,我只不过接了他的两招半。”

  徐中岳面红耳赤,说道:“无须你替我挽回面子,实际我已经出了三招。”

  楚天舒情知飞天神龙的话里定有文章,笑道:“徐大侠,他说少接半招,这是对你有利的呀。而且这对证人的判定胜负亦是有关系的,似乎应该让他说出来才合规矩。”

  剪大先生说道:“今日的比武,只有我一个公证,我必须严格做到不偏不倚的地步。既然有人欲知详情,那就由我说吧。不错,徐中岳是用了三招,但第三招由于卫天元退得太快,徐中岳煞不住势,只使了半招,后半招刺空,剑尖插进一棵树内。卫天元躲到大树后面,虽然有点取巧,却不算犯规。招数算是三招可以,算是两招半也可以。但卫天元既然愿意当作两招半,我就如他所请,待会儿要是他用到三招,就算他输了。”

  徐中岳忽道:“我愿意算作三招!”

  卫天元道:“不行,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事实上我只接了你两招半,后半招是那棵大树接的。”

  徐中岳道:“不,不,还是算作三招的好?”

  本来“算作两招半”是对徐中岳有利的,如今双方都不愿意占对方“便宜”,倒有点像是“君子之争”了。有的人心里想道:“徐中岳毕竟也还不失大侠风度。”有的人心里想道:“说到比暗器那场,飞天神龙自动说出对他的不利之处,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要是不表现一点君子风度,那岂不是给‘魔头’比下去了?嗯,他是被迫如此?”

  剪大先生皱了皱眉,说道:“双方各执一辞,这倒叫我难以评定了。”要知他刚才所说:“招数算是三招可以,算是两招半也可以。”乃是模棱两可的“评定”,却没想到双方都不愿占“便宜”。

  楚天舒说道:“剪大先生,依我之见,只须你把比赛的经过都说出来,那就无需拘泥,于是三招还是两招半了。”

  印新磨道:“第二场的比剑经过不是已经说完了么,徐大侠已经愿意当作是出了三招,没有伤着对方?”他明知这个“结果”是对飞天神龙有利的,但一想楚天舒决不会帮徐中岳说话,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还在后头。

  楚天舒道:“你又不是证人,你怎么知道这场比试的经过已经说完了?”

  果然只见剪大先生的神色显得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错,是只能把事实作为比较的根据,不能让任何一方自愿吃亏。徐中岳的第三招,长剑插进了大树,而且收势不及,人也碰上了。”

  楚天舒故意“不厌其详”的发问:“碰上了什么?”

  剪大先生道:“碰上了大树,徐中岳的头碰出了一个肉瘤。”

  楚天舒道:“流血没有?”剪大先生道:“这倒没有。”

  徐中岳羞得无地自容,面红直到耳根,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什么抢先承认“愿意当作三招”的缘故,那只是为了避免证人说出他最后那半招的狼狈模样。

  楚天舒道:“对啦,这就完全清楚了。要是待会儿卫天元连出三招,他的剑非但没有刺着徐中岳,反而使自己碰得头破血流的话,那才能算是他输了。对吗?”剪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跟着说第三场的比掌,这一场说得很简单:“徐中岳击了卫天元一掌,卫天元被他一掌打着背心,但受伤的是徐中岳?”

  楚天舒道:“伤得如何?”

  剪大先生道:“不算很重,吐了一口鲜血。”

  他故意轻描淡写,满堂宾客已是耸然动容!要知徐中岳以剑、掌、暗器并称,尤以大摔碑手掌力最为厉害,谁也想不到他伤不了别人反而伤了自己。

  议论纷纷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三年前在嵩山那场比试原来如此,怪不得游大哥说不出结果了。唉,但前半场的结果如此,后半场的结果已是可想而知。”

  原来在剪大先生开始讲述第一次的三场比赛之时,崆峒派名手游扬、昆仑剑客孟仲强和青城女侠凌玉燕这三个人刚好来到。说话的这个女子就是凌玉燕了。

  凌玉燕刚在不久之前吃了飞天神龙的亏,当然是希望中州大侠徐中岳得胜——但听了前半段的结果竞是如斯,她亦自知这个希望是渺茫之极了!

  游扬低声说道:“徐大侠可惜是一着棋差?”

  凌玉燕连忙问道:“如何一着棋差,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楚。”她明知徐中岳无法挽回败局,但多少替他挽回一点面子也是好的。

  游扬说道:“我的师父说,他在第二场使的那三招剑招,耗损的内力过甚。否则这第三场的比试掌力,他即使伤不了飞天神龙,也不至于反而使自己受伤的。”

  剪大先生作个手势,停止众人议论,说道:“第一次的三场比试其实都只是比了半场,经过情形我都已说了。我老眼昏花,待会儿还要请各位英雄帮一帮眼。下半场的比试现在开始,卫天元,请把你的条件提出来吧?”

  按照一般比武的规矩,必定是双方事先讲好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的。亦即是彼此都同意了对方所提的条件才动手的。

  剪大先生此言一出,众人方始知道,上一次的比武,飞天神龙尚未划出道儿。

  许多人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上一次徐大侠划出的是什么道儿?”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若是输了,任凭徐中岳处置。徐中岳要他自行了断。”所谓“自行了断”即是自杀的意思。

  有人问道:“卫无元何以当时不提条件?”

  飞天神龙微笑道:“那次我是守方,要连过三关,我以为是决计难逃一死的,所以也无须急于划出道儿了。不过,记得徐大侠曾经答应,如果我侥幸不死的话,这一次的三场比试,无论我划出什么道儿,他都应承,徐大侠,我没说错吧。”

  徐中岳道:“不错,你划出道儿来吧?”

  卫天元道:“无须着急,我想先提两个要求。”

  徐中岳哼了一声,说道:“姓卫的,你的花样也未兔太多了!难道你还怕不能将我置之死地么?”要知这次是由飞天神龙作攻方,徐中岳自知性命已是捏在他的手上。

  卫天元笑道:“你怎知道一定对你无利。我看还是让剪大先生裁定吧。”

  剪大先生缓缀说道:“我的身份是公证,着眼点不在对谁有利,而在是否公平合理。”

  卫天元道:“要是不合理的我也不会提出来了。”

  剪大先生道:“好吧,那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我若是断得不公,大家也可以帮我纠正。”

  卫天元道:“第一个要求,我想改一改今日比武的次序。”

  剪大先生道:“怎样改法?”

  卫天元道:“第一场仍旧,二三场对掉。”

  剪大先生道:“那即是第一场比试暗器,第二场比试掌力,第三场才是比剑了。”

  卫天元道:“不错。”剪大先生道:“为何要如此掉换?”

  卫天元道:“上一次比试,假如徐大侠不是在第二场耗损了内力,第三场比试掌力,他纵然伤不了我,最少可以自己避免受伤。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这位游大侠听得他的师父说的。”

  游扬心道:“找到我的头上来了。”当下站了出来,说道:“不错,是我师父说的,这又怎样?”

  卫天元道:“令师乃是当日三位公证之一,他这样说可见我要求掉换是有理了。”

  众人心里俱是想道:“莫非飞天神龙也是掌力胜于剑法?但他用徐大侠当日的‘棋差一着’来作理由,却是未免胡缠。”印新磨第一个就冷笑道:“徐大侠作攻方是这样吃了亏的,你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了。嘿嘿,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之极!”

  卫天元淡淡说道:“谁说今日我一定要作攻方?”

  剪大先生吃了一惊,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我希望今日的比试从头来过。不必抽签,仍然是由徐中岳先作攻方?”

  剪大先生道:“这是你的第二个要求?”

  卫天元道:“不错,我这两个要求是有连带关系的?”

  满堂宾客无不大为惊诧,剪大先生讷讷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卫天元道:“我在他的好日子来到,应该带一份礼物来的,让他多做一次攻方,就当作是一点薄礼吧。再者,他上次战略错误,吃了点亏,找也应该给他一个补救的机会?”言下之意,即是要他输得心服口服?”

  以中州大侠的身份,徐中岳本来是不能接受这份“礼物”的,但这是他唯一可以自救的机会,是失了面子得到实利好呢?还是死要面子不顾性命好呢?徐中岳不禁患得患失,难以马上答复了。

  “顺风耳”申公达又在外面嚷道:“姓卫的特地挑选这个日子来捣乱,不但扫了徐大侠的面子,也扫了我们做亲友的面子,这份礼物只能当作赔偿损失,我们还嫌他送得轻呢?”

  楚天舒淡淡说道:“这份礼物,纵然是一方愿送,一方愿受,恐怕也得由公证人决定才行,似乎不宜私相接受?”

  剪大先生虽然口口声声主张“公平合理”,多少还是有点偏袒徐中岳的,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做公证的自是不能让任何一方吃亏。他们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一切条件本来亦是都己说好了的。不过要是无关重要的小节,只要大家同意更改,我看也无妨?”

  楚天舒道:“从头来过,这可不是无关轻重的更改了。”

  剪大先生连忙说道:“楚大侠请莫误会,我还没有说完呢。他们第一次比武时,事先我们三个证人曾经有过协议,假如任何一方所提的条件发生疑义,或中途有一方要求更改之时,最少要得到两个公证人的同意。所以卫天元的第一个要求(改换比武次序)我可以准许。第二个要求(从头来过),则我不敢擅自作主了。”

  卫天元道:“好在一瓢道长的掌门弟子已经来到,他似乎可以代表他的师父出任公证吧?”

  剪大先生正是要他这句话,便即面向游扬,缓缓说道:“游大侠,据我所知,他们第一次在嵩山比武的事情,令师是已经告诉了你的。这次你代表令师,来喝徐大侠的喜酒,令师是否曾经对你有所嘱咐?”

  游扬说道:“有的,他说、他说……”

  印新磨、梅清风、叶忍堂这几个和徐中岳交情特别好的人。不约而同的问道:“令师说了什么?”

  凌玉燕站在游扬背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要游扬帮徐中岳的忙。

  游扬说道:“不错,家师亦曾提防会有今日之事发生,所以他吩咐我,首先替他劝解,劝卫天元换个约会日子。要是卫天元不肯依从……”

  楚天舒道:“那又如何?”

  游扬说道:“卫天元有权指定时间地点,要是他不肯依从,那也只能让他今天就在徐家比武。要是欢方有甚争执,我愿代家师辅助剪大先生作个旁证。”

  其实一瓢道长对他的交待是:倘若调解不成,就叫他不必沾手此事的。

  不过如今他说的是“我愿代表家师”,那只是他个人的意思,也不能算是说谎。

  但由于他说得有点含混,却是容易引起别人误解,以为他是奉了师父之命,代表师父来作证人的。徐家亲友自是不愿挑剔他的语病,楚天舒料想飞天神龙必有把握,抱着可以多看一场热闹的心情,也就停止说话了。

  剪大先生道:“游大侠,对卫大元所提要求,你的意思怎样?”游扬说道:“正如卫天元所说,今天的情形有点特殊,我觉得可以接受他的要求,不过为了避免时间拖得太长,守方假如没有受到重伤的话,两场比试是否可以在今天之内完成。”

  剪大先生道:“这一点似乎应该得到卫天元的同意。”

  卫大元道:“这正是我的所愿。三年前我是因为徐大侠受了伤,才同意三位证人的意见,由我取得挑选地点与时间的权利,暂且把未完成的比武搁置的。今天想必不会旧事重演,能够速战速决,那是最好不过?”

  游扬说道:“万一又是旧事重演呢?”

  卫天元道:“假如我在上半场受伤的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愿意继续进行。”

  这条件对徐中岳实在是太有利了,他自恃先作攻方,决不至于又像上次受伤,说不定还可以使到卫天元多少受伤。那么下半场三项比试,纵然都是由卫天元主攻,他已有希望可以避过性命之危。

  “今天是卫天元来估量我,他怎样说我怎样办。总而言之,徐某舍命陪君子便是。”

  剪大先生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请卫天元划出道儿。”

  卫天元道:“要是我输了的话,我愿意遵守上次的允诺,奉送项上人头!要是我侥幸胜了,我只要求徐大侠答应一件事情。”

  剪大先生道:“什么事情?”

  徐中岳忽道:“且慢?”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有何话说?”

  徐中岳道:“这件事情若然是有违侠义之道,我宁愿自行了断?”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态,说得铿铿锵锵,即使不是他的至亲好友,也有不少人禁不住为他喝采,“纵然他打不过飞天神龙,毕竟也还没失大侠的身份?”

  卫天元冷冷说道:“说得很漂亮,只不知徐大侠心目中的‘侠义道’是怎么样的‘侠义道’?世间尽多沽名钓誉之辈,大侠恐怕也有真假之分。”

  徐家亲友纷纷喝骂:“徐大侠平生不知做了多少解困扶危之事,他的大侠身份,用不着你这小子认可!”

  卫天元嘴里噙着冷笑,徐中岳脸色微变。

  剪大先生说道:“许多事情,本来就是见仁见智,难下定论的。要是大家信得过我和游大侠,卫天元划出的道儿是否有违侠义,就由我们来评定如何?”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是不敢再有异议。徐家亲友情知剪大先生决不会偏袒飞天神龙,都说:“剪大先生德高望重,由你老人家裁定,那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按照规矩,证人裁定之后,当事人必须照办。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他宁愿自行了断。所以待会儿假如徐大侠不同意我们的裁定,我们就必须同意他有权自行了断。”这已经是等于完全接纳徐中岳的要求了。

  卫天元说道:“这件事情其实只是徐大侠的私事,和各位都不相关的。”

  剪大先生松了口气,说道:“若然只是私事,那就与侠义道无关了。好,你说吧。”

  卫天元缓缓说道:“倘若我侥幸得胜的话,徐大侠今日不能与姜小姐拜堂成亲?”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尽都变色,不过这的确只是和一对新人有关的私事,和“侠义”扯不上关系。而且他只是说今日不能,并非永远不能。

  凌玉燕在人丛里骂道:“卑鄙!卑鄙!怪不得他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原来是要拆散人家恩爱夫妻?”

  鲍令晖恰巧站在她的背后,笑道:“他们尚未成亲,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将来一定是恩爱夫妻?”

  徐中岳面色青里泛红,愤然说道:“卫天元,你、你也未免欺人大甚了!”

  卫天元道:“徐中岳,你号称中州大侠,这详说法,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你怯战吗?未曾比武,你怎么就知道娇妻难保了说不定我输给你呢,我输了可是要割下脑袋的啊?”

  卫天元说了这几句话,徐家亲友都不作声,徐中岳本人亦似踌躇难决,神色十分尴尬。

  要知卫天元提的条件虽然只是“不许他今日成亲”,但以徐中岳的身份,他若因为败在飞天神龙手下不能今日拜堂,那还有何颜面再宴亲朋,重燃花烛?结果势必是给飞天神龙拆散这对鸳鸯了。

  不过拿“割下脑袋”和“失去娇妻”相比,毕竟是前者严酷得多。徐家亲友都认为这是占了“便宜”了,何况要是不敢答允的话,岂非‘壮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剪大先生说道:“这个、这个虽然只是徐中岳的‘私事’,但这私事却是关系两个人的。按照惯例,双方比武若然涉及第三者的,似乎,似乎,……”

  谁都明白,这个“第三者”即是徐中岳的新婚夫人姜雪君了。“第三者”的称呼“得耳”得很,徐家亲友不觉都皱起眉头。但剪大先生以公证人的身份,却不能不这样解释武林惯例。

  游扬说道:“不错,这似乎应该得到徐夫人的同意才行。”

  姜雪君蒙着罗帕,从卫天元进入礼堂开始,她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她仍然默不作声。

  她没有答复,按情理说,应该由她的丈夫悄悄问她,但徐中岳却又怎好意思去问?

  人丛中有个人说道:“她怕失掉这个有财有势的丈夫,岂敢轻易点头?”

  鲍令晖大怒道:“岂有此理,谁说这样混帐的话,揪他出来?”

  那人说道:“关你什么事,你是徐家哪门贵亲?”

  鲍令晖怒气冲冲就要找那个人打架,但礼堂拥挤不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这怪话。

  卫天元冷冷说道:“徐夫人,你是怕你的丈夫打不过我吗?其实他有这么大的威名,你又何须顾虑。”

  印新磨、叶忍堂同声斥责:“卫天元,徐夫人同意与否,只能由公证人问她,你岂能如此无礼。”

  剪大先生咳了一声,说道:“大家别闹,卫天元划的道儿要是徐夫人不能同意,那就只能作罢了,请卫天元另……”

  话犹未了,忽见新娘点了点头!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既然徐夫人同意,那就开始吧?”

  游扬忽道:“且慢!有件事情我想向剪老前辈请教。”

  剪大先生道:“不敢当。游大侠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游扬说道:“牵涉到第三者的比武,这个‘第三者’不知是否也应归属一方。”

  剪大先生霍然一省,说道:“不错,是我一时糊涂,忘掉这条规矩了。‘第三者’是否应归属一方,这要看情形而论,假如甲方是向两个人同时挑战的,或比武的结果影响到‘第三者’一生的命运的话,那么乙方的两个人就如同一个人,亦是说,这‘第三者’应归属乙方。甲方必须把乙方的两个人作为对手?”

  游扬问道:“那么按照目前的情形而论,这条规矩是否可以适用于徐中岳夫妻?”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所提的条件对徐夫人影响极大,依理而论,卫天元等于是向徐中岳夫妻同时挑战,所以徐夫人应战。该有权参加比武。他们可以夫妻联手,接连三场与卫天元比武,也可以由他们夫妻自行决定,轮流出战。不过……”

  徐中岳道:“内子不会武功,今日之事,由我与卫天元一决雌雄便了?”

  卫天元冷冷说道:“姜小姐是名武师之女,怎能说是不会武功?”

  众人尽都知道,不错,新娘姜雪君的父亲姜远庸的确是在洛阳开武馆的,不过和一流高手心目中的“名武师”却差上十万八千里,武功平平,即使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只是一个混饭吃的三流武师而已?”

  其实剪大先生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时糊徐,忘掉这个规矩”,而是知道新娘即随懂得一点武功,也是极为有限,故此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徐夫人参加比武。

  不过游扬既然提出这条规矩,剪大先生以首席公证人的身份却是不能不加以补充解释了。

  “不过第三者是否参加比武,还得他本人同意才行。假如他自愿放弃权利,他也可以袖手旁观。”

  徐中岳道:“我不想内子牵连进去,我愿意和卫天先单打独斗?”

  刚才那个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里冷冷说道:“不要脸,也不知道是否能做成夫妻,就口口声声内子了。”

  游扬微笑道:“虽说夫妻如同一体,不过按照规矩,似乎还是要尊夫人亲口说出才行。”

  众人不禁都是有点奇怪,听游扬的意思,似乎他很希望新娘与新郎联手,难道他不知道新娘不懂武功?”

  徐中岳面上一红,心中也是感觉有点奇怪,不过他觉得的奇怪却是另一桩事情:“奇怪,难道游扬知道了姜远庸的来历!”

  依照规矩,既然只能由新娘自行决定,徐中岳只好不作声了。

  新娘仍然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剪大先生微笑道:“新娘子大概不好意思说话。这样吧,一是你同意站在丈夫一方,参加比武,你就点头。要是不同意的话,你就摇头。”

  众人的目光尽都注视新娘,只见新娘子姜雪君先抬起头来,跟着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全场轰动,几乎所有的人心里俱是想道:“她不懂武功而同意参加比武,自必是抱着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决心了?”

  郭元宰和鲍令晖站在一起,看见新娘点头,郭元宰悄悄说道:“你看见了吧?你还敢说雪君是为势所逼才不能不嫁给我的师父吗?”

  鲍令晖道:“她同意参加比武,并不等于同意这头婚事。依我看来,她的这个同意正是表示她的反感?”

  郭元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鲍令辉道:“这还不明白?她是对你的师父表示反感!反感你的师父对她渺视,擅自替她作主?”

  郭元宰道:“你不是她,你怎知道她是这样想?我看你是强作解人?”

  鲍令晖道:“你也不是她,你又怎样知道她不是这样想?我看你是替师父死挣面子,其宰你心里的想法和我一样?”

  好在剪大先生已经作丰势叫众人停止喧哗,他们这个注定得不到结果的争论也不能不停止了。

  飞天神龙卫天元纵声笑道:“好,那就请贤伉俪并肩子上吧?”笑声似有几分愤激,也有几分苍凉。

  剪大先生道:“卫天元,你这话不对。徐夫人同意参加比武的规矩我已经解释过了,她可以和丈夫联手,三场全部参加;也可以选择任何一场参加;联手或轮流出战都可以。或者自始至终她都不出手也可。总之,她拥有参加比武的权利,但怎样做法,一切任凭她的意愿。你们明白了吗?”

  徐中岳和卫天元同声说道:“明白了?”

  剪大先生道:“好,那么比武现在开始,第一场先比暗器。徐中岳这边是攻方。”正是:

  从来情海多波浪,碟血筵前阻拜堂。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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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4:45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回 旧侣寻仇 掌伤大侠 新娘比武 血溅华堂

  三场比武

  徐中岳站了出来,新娘子姜雪君却仍然是粉颈低垂,动也不动。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这一场比武你参不参加?”

  姜雪君摇了摇头。

  剪大先生道:“好,那么这一场就由徐中岳与卫天元单独比试。徐夫人,以后各场我不会逐场问你了,你喜欢哪一场参加就哪一场参加。”要知他刚才已经把规矩说得十分清楚,本来无须再问姜雪君的,只因她是新娘的缘故,故此在开始之时,对她较为尊重一些。但她既然已经属于比武的一方,在公证人的心目中就该视同仁,若然还是礼不厌多,那就有失证人的身份了。

  剪大先生问过了徐夫人、接着便即说道:“卫天元,你有权选择地点。”

  卫天元道:“我已经说过,今日之事,就在此处了结?”

  剪大先生道:“我的意思是问你,喜欢在园子里比武还是……”

  卫天元道:“就在这个礼堂便行?”

  游扬说道:“徐中岳,你这个礼堂有多长多宽?要不要再量一量?”

  徐中岳道:“不用量了。我这客厅长四丈八尺,宽三丈六尺。”

  那个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里笑道:“必也正名乎!徐大侠也不知是否还能够在这间屋子拜堂成亲,‘礼堂’是该暂且改换名称了。”

  剪大先生道:“比暗器的规定是在三丈的距离发出,那么这间客厅是可以用作比武的场所了。请各位宾客暂且退出客厅?”

  客厅里只留下五个人,两个证人与徐、卫两人各在一方,新娘姜雪君则坐在靠近礼案的一张椅子上。

  礼案上的龙凤花烛仍在燃烧,“礼堂”则已是没有一点喜气了。

  “比武开始”这四个字从剪大先生口中叫出来了!

  徐中岳一声大喝,双手齐扬。同时身形微向前倾,好像是作了一个鞠躬的姿态。

  这间特别宽大的客厅里顿时充满了暗器破空之声,原来他左手发了七枚透骨钉,右手发出八枚透骨钉,外加两枚短箭。这两枚短箭是藏在后衣领内,藉着弯腰鞠躬的力道发出的。

  卫天元笑道:“徐大侠,你太多礼了。你向我鞠躬、我可受不起?”

  徐中岳以蹑云剑、透骨钉、大摔碑手驰誉武林,并称三绝。他获得“中州大侠”的称号,固然并不全靠武功,但也不能否认,这三门绝技,乃是他成为“大侠”的“支柱”。不过自从他成名之后,为了保持“大侠”的身份,暗器已是绝不轻发。故此,见过他剑法、掌力的人很多,见过暗器功夫的人却是极少。

  此时一看,只见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非常,十五枚透骨钉,有的直射,有的斜飞,有的互相碰撞,突然就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飞天神龙卫天元在大笑声中双手连抓,也不知他抓到了几枚透骨钉,但有两枚骨钉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没抓着,这两枚透骨钉突然掉过头来,反射他后脑的玉枕穴。

  暗器功夫讲究一个“巧”字,力度用得巧妙,发出的暗器就可以随心所欲,好像受到主人遥控一般。徐中岳这两枚透骨钉就是用上了一股十分巧妙的回旋之力的。

  宾客中不乏暗器名家,能够用回旋暗器的也有几位,不过用得像徐中岳这样巧妙、兼且又快又狠的,却是半个也找不到。徐中岳一出手,那些暗器名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了。

  此时飞天神龙正在忙于接前面射来的暗器,似乎根本末曾发现那两枚去而复返的透骨钉。

  后脑的玉枕穴,是人体脆弱的部位之一,若使飞天神龙练有护体神功,只怕也难免要给透骨钉射破脑袋。

  印新磨大喜叫道:“好一招神龙掉尾的手法?”

  说时迟,那时快,徐中岳一鞠躬所发出的那两枝短箭亦已疾如闪电的从两侧射来,和那两枚透骨钉配合得恰到好处。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天神龙反而笼手袖中。

  只听得“拍、拍”两声,飞天神龙的两条衣袖甩过肩头,迎个正着,把那两枚透骨钉拍得两旁飞出。

  这两枚透骨钉恰好又撞上了那两枝短箭。

  “钉钉”连声,两枚透骨钉落地。两枝短箭倒飞回去。

  风声呼啸,飞回去的势更劲更急!

  徐中岳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决计难以硬接。但此时他要闪躲也来不及了。

  两枝短箭分射他左右两边太阳穴,和玉枕穴一样,太阳穴也是人身死穴!

  徐中岳心头一凉,暗自叫道:“我命休矣?”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徐中岳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忽听得惊呼之声与喝来之声混成一片,徐中岳感觉得到那两枝短箭明明几乎是擦着自己的额旁飞过,却不知何以并没受伤。

  他莫名其妙的张开眼睛,只听得有人说道:“飞天神龙这个玩笑可是开得太大,徐大侠纵然没有受伤,今日恐怕也是不能拜堂成亲的了。”

  另一个人道:“是呀,换过花烛才能拜堂,未免太不吉利了!”

  徐中岳定晴一看,这才发现,礼案上那对龙凤花烛,烛光已经介息灭!

  原来那两枝短箭,从徐中岳额旁飞过,突然改了方向,一下子就打灭了龙凤花烛。

  徐中岳的暗器手法已经令得众人叹为“奇妙无比”,想不到这个“无比”还是给人家比下去了。而且人家还是根本未曾出手,就利用他的暗器打灭他要拜堂成亲的花烛的。相差岂只一筹!故此在徐家亲友之中,也有好些人禁不住为飞天神龙喝采。

  楚天舒站在印新磨旁边,故意赞道:“好一招飞龙在天?”与印新磨刚才赞徐中岳那句刚好针锋相对!

  印新磨瞪眼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暗器手法中有一招叫飞龙在天的。”

  楚天舒笑道:“不错,这是我杜撰的。但既然有神龙掉尾,自该也有一招命名为飞龙在天的。卫天元外号飞天神龙,这个招名岂非极为恰当?”

  印新磨道:“双方都没受伤,而且比暗器也只是比了半场,你楚大侠就要评定高下,岂非言之过早?”

  楚天舒笑道:“你的耳朵似乎有点毛病,我赞飞天神龙这一招,就如同你赞徐大侠那一招一样,彼此都不过是各抒己见而已。怎的听进了你的耳朵,就变成了评定高下了。


  因为情形比较特殊,剪大先生依正规矩问卫天元:“他说的这个数目对不对。”

  卫天元淡淡说道:“大概是吧。总之,他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不反对。”

  剪大先生道:“好,那么你所接的透骨钉一共是八枚。”跟着正式宣布:“这次徐中岳一共发出了十七件暗器,十五枚透骨钉外加两枝短箭?”

  楚天舒啧喷赞叹:“了不起,了不起!一发就是十七件暗器,比起三年之前只能发出十三枚透骨钉,徐大侠的暗器功夫真是进步神速,佩服,佩服?”

  比试暗器功夫并非以多为胜的,发了这许多暗器都没伤着人家,对有着“中州大侠”身份的徐中岳来说,与其说是荣耀毋宁说是丢脸。徐家亲友明知楚天舒说的乃是反话,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剪大先生接着宣布第二场开始。这一场是比试掌力,仍然由徐中岳主攻。

  徐中岳吸一口气,轻飘飘的一掌向飞天神龙打去,众人不禁都是有点感觉奇怪: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是以掌力刚猛著称的,何以他却用了阴柔的掌法,似乎全未着力?

  别人不懂,剪大先生是练“阴阳五行掌”的大行家,却是一看就知其中奥妙。心里想道:“原来徐中岳也练成了刚柔相济的掌力。大摔碑手本是纯刚的,要练到刚中富柔大是不易,也真难为了他,不过三年功夫,他就有这样造诣。”

  按照规矩,比试掌力,守方只能硬接,不能闪避。

  剪大先生心念未已,只见徐中岳轻飘飘的一掌拍下来,已是“印”在卫天元的胸膛上。

  但在他的手掌与卫大元的身体接触之时,卫天元也没感觉什么劲道。

  原来徐中岳的造诣还在剪大先生估计之上,他不但练成了刚柔互易的功夫,而且到了几乎可以收发随心的境界。

  由于卫天元捏碎透骨钉的功力太过惊人,他虽然占了“攻方”之利,也不能不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的掌力攻破不了卫天元的护体神功,伤不了人反遭其害。是以打了个如意算盘。

  他的如意算盘是:要是发现卫天元的内功确实远超自己,大摔碑手刚猛掌力便不再发,立即收回。守方所运用的内功是随着对方加之已身的力度大小反震回去的”他轻轻打下,暂不发力,即使给卫天元反震回来,本身也不至于受伤。

  他一掌印下,并没发觉卫天元有运劲反击的迹象,不由得心头大喜,暗自想道:“卫天元,你也太小觑我了,你以为我这轻轻一掌伤不了你,竟敢不运内功?”机不可失,心念电转之间,掌力尽发。

  说也奇怪,他刚一动念,卫天元便似知道他的心思,他印在胸膛的手掌一洛,滑到了小腹部位。掌力一发,只觉好像用力把拳头打进了一团棉絮一样。

  他的手掌,缩不回来,但卫天元似乎也尚未运功反击。

  徐中岳当然不敢想卫天元占了上风还会饶他,只道他有什么厉害的杀着留在后头,既然手掌收不回来,只好和卫天元拼命了。他催动掌力,像是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的发出去!

  卫天元心里想道:“我着然不放松他,他势必功尽灯枯,性命不保。我只怕多少也要受一点伤,因此我还不想取他性命,不如适可而止吧?”

  楚天舒“咦”的一声,说道:“咦,怎的徐大侠的手掌老是按在人家身上,给人家抓痒吗?”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对面的墙壁开了一个窟窿,徐、卫二人也分开了。

  原来正当徐中岳紧缩掌力之际,卫天元使了个“卸”字诀,腹肌一收,轻轻闪过一边。徐中岳的手掌顿时向前打出,变成了劈空掌力了。

  墙壁给他的劈空掌力打开一个窟窿,还好只是掉下两块砖头,未曾打穿,否则站在外面观战的人只怕也要遭受无妄之灾。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冷嘲热讽了:“徐大侠的摔碑手果然功力不凡,可惜不是摔碑而是摔砖。从今之后,似乎应该改称大摔砖手更加名副其实?”

  徐中岳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剪大先生宣布结果:“这一场由徐中岳主攻的比试掌力,和上场一样,仍然是双方都没受伤。现由徐中岳这方主攻的第三场开始。”

  他说的是“徐中岳之方”,是把新娘子姜雪君包括在内的。

  不过姜雪君也仍然是像过去两场一样,丝毫没有表示。结果还是由徐中岳单独出招。

  这是由徐中岳主攻的最后一场,也可以说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这一场的比试剑法,规定许他发出三招。他能不能够在这三招之内杀伤飞天神龙呢?

  要是不能够的话,轮到了飞天神龙做攻方,他还焉能幸兔。

  徐家亲友,手心里都在捏着一把冷汗!

  徐中岳倒是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拔剑出鞘,冷冷的盯着飞天神,迟迟都未出手。

  卫天元背负双手,目光也在注视他的剑尖,过了一会,笑道:“徐大侠,你还认识我吗?隔别三年,我的相貌大概不至于有甚改变吧。”

  徐中岳蓦地一声大喝,剑光暴涨,闪电出招!原来他正是要引飞天神龙说话分心才动手的。

  旁人只见剑花错落,人影翻腾,根本看不清楚徐中岳用的是什么招数,出了几招。

  公证人之一的游扬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剑术高手,他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在武林中也是享有极大的声誉的。旁人看不清楚,他则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徐中岳的蹑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但也因为他是行家,看得人了迷,忘了自己公证人的身份了。

  忽听得剪大先生叫道:“住手!”

  原来徐中岳的蹑云剑法一气呵成,也不知他是忘了三招的规限,还是杀得性起,收不住势,已经出到第四招了。

  游扬是剑木名家,徐中岳犯规,本来应该是他最先发现的,如今听得剪大先生大喝“住手!”他方始霍然一省,不禁羞得满面通红!

  就在剪大先生的喝声中,忽听得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一道白光腾空而起。

  徐中岳那把长剑插在客厅正中那条横粱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

  徐中岳嗒然若丧,好像斗败了公鸡一样。原来最后一招,他的长剑是给飞天神龙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得脱手飞出的,他的虎口也还兀自感到酸麻。

  剪大先生踌躇片刻,问游扬道:“游大侠,你看这一场应该如何宣判?”

  他这句话的意思,谁也听得明白,徐中岳业已犯规,他其实是在征求游扬的意见,好不好就宣判徐中岳这一场作输的了。

  游扬想了一想,说道:“依晚辈愚见,恐怕还要看了卫天元比试剑法那场的结果如何,才能宣判。不错,徐中岳是出了四招,但假如卫天元是出了五招的话,那就只能当他输了。”

  这话其实是十分明显的偏袒徐中岳。不过稍为有点头脑的人立即也会想到:到了卫天元做攻方之时,他只须随意出两招,也用不着伤及徐中岳,只须不犯规,这场就算赢了。他又何须出到五招,除非他是疯子。

  所以乍听起来,游扬似乎是太过偏袒一方,但想深一层,其实他不过是暂且为徐中岳保全体面而已。要是立即判他作输,岂不令他太过难堪。虽然偏袒也还是偏袒,但偏袒的程度还不至于太过。

  剪大先生问道:“卫天元,游大侠如此主张,你同不同意?”他要维持比较公正的证人身份,不能不稍稍损及另一个证人的尊严,向当事人征求同意了。

  卫天元淡淡说道:“游大侠言之有理,我无异议。”说到“有理”一字,声音故意提高一些,游扬心中有愧,只能装做听不见了。

  剪大先生再问:“这次你的衣裳没有破损吧?”

  卫天元缓缓转了一圈,说道:“请两位看个明白。”

  剪大先生于是正式宣布结果:“这一场由徐中岳主攻的比剑,徐中岳出了四招,卫天元本人未受伤,衣裳也没丝毫破损!”

  由徐中岳主攻的三场结束了。但还有一样物事未曾“清理”的是徐中岳那柄长剑。

  那柄长剑插在正中的横梁上,剑穗犹自迎风摆动,不啻是对徐中岳的讽刺。

  徐中岳站在粱下,手里拿着剑鞘,神色尴尬之极。楚天舒笑道:“徐大侠,你不屑做梁上君子么?”

  横梁高地二丈四尺,徐中岳施展轻功,本来是可以把这柄剑取下来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说是“梁上君子”,未免太难堪了。

  剪大先生忽地左掌凌空一拍,右掌跟着向上虚抓,缓缓说道:“徐中岳,请你取回兵刃!”

  话犹未了,只见那柄长剑摇了两摇,刚好在他说到“取回”二字,应声而落!

  卫天元赞道:“好一招龙爪手功夫!”连卫天元都表赞佩,站在徐中岳这边的懂得这手功夫的武学行之家自然更是纷纷喝采了。

  但剪大先生却是自己明白,明白卫天元对他的称赞不过是礼貌上对公证人的尊重而已。须知他要先用劈空掌力令得长剑摇摇欲坠,方始能够施展“龙爪手”的功夫抓下来,他的龙爪手功夫虽然不错,但比起飞天神龙捏碎透骨钉的功夫却还是略逊一筹。

  徐中岳接下长剑,深感面目无光,几乎就想横剑自刎,新娘子忽地向他招了招手。

  徐中岳走到新娘身旁,只听得姜雪君好似蚊子叫的声音说道:“把剑给我!”徐中岳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雪君莫非知道我的思意,舍不得我弃她而去?莫非她是意欲与我联手对敌,祸福同当?”两个“莫非”,不管是哪一样,只要姜雪君心里有他,他就感到心满意足了。于是他打消了自寻短见的念头,乖乖的插剑入鞘,交给了他的新娘。暗自思量:“要是雪君和我联手,这场比武,未必就一定会输。”

  徐家的亲友却是没有人知姜雪君有武功的,他们之中,也有人如同徐中岳一样,想到新娘子可能是要和丈夫联手对敌,祸福同当,但他们跟着想到的是:新娘子这样做的话,那只是多赔上一条性命。

  不过游扬却已注意到了徐、卫二人面色的变化,徐中岳已是喜上眉梢,卫天元则刚好相反,变成刚才的徐中岳,神色黯然了。游扬是知新娘子父亲姜远庸的底细的,心里想道:“这门亲事,本来有不大登对,但要是飞天神龙这么一闹,激起了新娘子同仇敌忾之,怨偶变成佳偶,那也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剪大先生见新娘子接过长剑,心里也是不禁为新娘子暗暗担忧。他和徐家亲友一样,只道这个不懂武功的新娘子是要决意与丈夫同生共死。

  不过他以首席公证人的身份,此时却不能不正式宣布了:“现在由卫大无转作攻方、三场次序和刚才一样,第一场先比试暗器!”

  印新磨忽道:“剪大先生,我可不可以说两句话。”剪大先生道:“请说。”

  印新磨道:“一天之内连比六场,当事人不怕累,我们也看得眼倦!这三场是否可以押后。”

  那个专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中冷笑道:“你怕累你就别看!”

  印新磨装作不听,继续说:“这是有的例可援的,上次他们比武在三场过后,卫天元不是等了三年才来吗?”

  剪大先生虽然想偏袒徐中岳,但印新磨说的理由太过不成理由,他是最少还要貌作公证的,因此只能说道:“情形不同,先作攻方的人无权要求押后。上次和今次一样,都是卫天元自愿把先作攻方的权利让给徐中岳的。让对方先攻三场,这是要冒性命危险的。他肯冒这个危险,所以徐中岳和公证人方始一致赞同他有权自定后面三场比试的日期和地点。”

  印新磨自己也知理亏,钠访说道:“不过,不过今日是徐大侠成婚的吉日,何必急于在今日分出胜负?万一血溅华堂,岂不大煞风景。

  在这样情况之下,要改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向卫天元求情,希望他肯答允。剪大先生望着游扬,想他来说,游扬却装作不知。

  剪大先生正自为难,徐中岳忽地挺起胸膛,昂然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亲友的好意,徐某心领,但是生是死,徐某却也不放在心上!”

  剪大先生见他说得如此激昂慷慨,心里想道:“我若为他求情,反而有损他的侠义声名。”于是把心一狠,说道:“好,既然双方都无异议,那就开始吧,徐夫人,你——”

  新娘子仍然像过去三场一样,默不作声。

  徐中岳惊疑不定,心中暗暗后悔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飞天神龙的暗器了。

  但飞天神龙却没有掏出暗器,缓缓的向礼案走去。姜雪君还是坐在礼案旁边。”

  剪大先生吃了一惊,喝道:“卫天元,你干什么?”

  卫天元道:“我一向不用暗器,身上也没适合的东西可当暗器。没办法,只好临时来找了。”

  剪大先生诧道:“你要在这礼案上找暗器。”

  卫天元道:“不错,我已经找到一件称心的暗器了。”

  礼案上有一头金猪,有四式果盒,有一对已经熄灭的龙凤花烛。

  众人都是莫明其妙,这些东西怎能拿作暗器?最适合作暗器的只有烛台,但要用作暗器的话也嫌笨重。而且只有一对,很容易给对方闪开。

  剪大先生也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那对烧了一半的龙凤花烛,在烛台旁边有。一片凝结了的“烛泪”。亦即是软软的一滩残蜡。

  卫天元把“烛泪”捏成两颗蜡丸,说道:“我想借用这两颗蜡丸,做我这场比试的暗器,不知可不可以?”

  用蜡丸来作暗器,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事,礼堂内外,所有的人,休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

  按说卫天元即使没有携带暗器,身上最少也会有几文铜钱的,用铜钱来作暗器,也要比蜡丸胜过不知多少倍。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你用什么东西作暗器,我无权干涉。不过这是主人家之物,你应该得到徐中岳夫妻的允许才能借用。”

  徐中岳此时已是呆了……

  卫天元因何要用蜡丸当作暗器,这只能有一种解释:他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内。

  这是所有的人都想得到的,徐中岳在呆了片刻之后,当然也会想到这一层了。

  要是答允的话,等于自贬“大侠”的身份。但要是不答允的话出用另一种厉害的暗器,自己就可能要冒性命的危险!

  游扬低声问道:“徐中岳,你要是不允对方借用的话,请马上告诉我们。”

  他这样问法,其实是为了替徐中岳保持面子的。要是他问“你同不同意”徐中岳就难以答复了。

  徐中岳没有出声,游扬再用同样的话语问新娘子,姜雪君也没说话。

  游扬连忙说道:“徐中岳这方没反对,那你就用这两枚蜡丸作暗器吧。请依照出试的规矩,站在与徐中岳的距离三丈之处。”卫天元站到墙边,说道:“足够三丈距离了吧?”

  徐家这间客厅长四丈八尺。宽三丈六尺,卫天元退到了墙边,规定的三丈距离,都自是足够有余了。

  门口和后窗都挤满了人,人人睁大眼睛,要看卫天元如何把这两颗蜡丸打到三丈开外。

  只见卫天元把手一扬,蜡丸不是平直的飞出去,却是飞上上空。

  眼看那两颗蜡丸就要碰着屋顶了,众人仰面以观,心中不禁都是感到奇怪:“飞天神龙在玩什么把戏?”不过蜡丸不但份量轻,而且是极为柔软之物,蜡丸而能飞得这样高,已极是十分难得了。

  众人心念未已,忽见那两颗蜡丸恍如流星飞坠,一晃眼就到了徐中岳的面前。

  剪人先生。游扬和楚天舒三人是看得懂其中奥妙的。飞天神龙抛起这两颗蜡丸之时,掌心已是发出了小天星的劈空掌力。

  发暗器的功夫和其他功夫一样,各家各派都有独特的手法。但像飞天神龙这样的方法,却是任何门派都没有的亡

  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暗器功夫,而是暗器功大与上乘的内功合而为一的巧妙运用。不过暗器手法各有巧妙不同,飞天神龙虽然有点“取巧”,却也不能说是犯规。

  蜡丸初时向上飞起,其势甚缓,这一下突如其来,当然是大出徐中岳意料之外!

  在这一霎那间,徐中岳亦已闪电的转了两次念头。

  要是闪避的话,或许可以避开;但徐中岳却没把握不让蜡丸沾着衣裳。

  他是“中州大侠’的身份,两颗蜡丸假如都不敢接,他的颜面何存。

  他一咬牙,喝道:“飞天神龙,你欺我太甚!”一伸手就抓蜡丸。

  不料这一抓抓了个空,那两个蜡丸突然转了方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这霎那间,徐中岳只觉眼皮上火辣辣的,又像给糯米团粘着一般,那种滑腻腻的感觉令他想要呕吐。他一惊之下,生怕会给弄瞎,连忙闭上眼睛。

  那两颗蜡丸粘在他的眼皮上,不过片刻,又化成烛泪,烛泪淋漓,徐中岳没有变成瞎子,却变成“大花脸”了。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笑道:“有趣,有趣!大侠变成了大花脸,这场比试,也可说是真的别开生面了!”

  徐中岳知道自己没有受伤,连忙用衣袖抹干净脸上的烛泪。剪大先生跟着宣布结果:“徐中岳给两颗蜡丸打着,没有受伤。刚才比暗器那场,卫天元也是给两枚骨钉打着,没有受伤。”言下之意,即是和局。

  楚天舒明知剪大先生存心偏袒,故意装作听不懂,问道:“那么究竟是谁赢了?”

  剪大先生道:“应该算是刚好打成平手,并没分出输赢。”

  他也恐防如此宣判难令对方心服,于是接着解释理由:蜡丸和透骨钉虽然不同,但暗器是自己挑选的,卫天元挑选了蜡丸作为暗器,他的蜡丸就和徐中岳的透骨钉一样,在我们公证人的眼中乃是无分轩轾的暗器了。这一场只是比暗器,并非比内功。既然彼此都是着了对方两枚暗器,并没受伤。所以只能作和。”

  他这样说法,确也言之成理。徐家亲友纷纷称赞他断得公平,卫天元也没提抗议。楚天舒微笑道:“难得看到这样精采的比武,我只愁没机会看下去,如今最少可以多看一场,乐得大饱服福。”

  剪大先生待众人的议论停止之后,宣布由卫天元作攻方的第二场开始。

  这一场是比试掌力,依照规定,徐中岳必须硬接卫天元的一掌,不许还手。

  所有徐家亲友的心头,不禁又是如坠丸场了。

  卫天元劈空掌力的厉害,从刚才那场,他们已经可以看得出来。

  劈空掌力都那么厉害,何况是直接打着身体。徐中岳的内功本来不及对方,(看了四场比试,徐家亲友都是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了,)规定又不许招架,这一掌打下去,徐中岳只怕难保不命丧当场!

  新娘子姜雪君仍然毫无表示。

  忽地有一个人连哭带嚷的从内堂跑出来。

  是徐中岳和前妻所生的女儿徐锦瑶。

  徐锦瑶哭着叫嚷:“姜雪君,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爹爹害死了,你才称心如意!”

  徐中岳喝道:“锦瑶,休得胡说八道!爹爹的事不用你管,快快进去!”

  徐锦瑶叫道:“我偏要说,爹,要不是你娶这狐狸精,也不会带来这场灾殃,飞天神龙划出的道儿是不许你和她今日拜堂,分听飞天神龙也看上了她。说不定他们还是旧相识、老情人呢!”

  徐中岳气得面色青里泛红,喝道:“摇儿,你、你疯了!”

  其实一众宾客心中亦已有此怀疑,不过他们不敢象徐锦瑶这样嚷出来而已。此时有不少人不约而同的心里想道:“徐大侠的女儿说飞天神龙和新娘子是旧相识、老情人,此言虽然未足尽信,但最少恐怕也是因为姜雪君的美色,引起飞天神龙垂涎,这才惹出今日祸事了。”

  徐锦瑶继续嚷道:“爹,你说我疯,我说你才是糊涂呢!你试想想,姜雪君若真心情愿嫁给你,为什么她却一直袖手旁观?”

  说至此处,她突然像发了狂一样,用力推姜雪君,叫道:“你是已经同意和爹爹站在一方的,我的爹爹已经比了四场,这一场也该轮到你了。你出去呀,你出去呀,你出去接飞天神龙的一掌,我不但承认你是继母,即使要我给你磕头,叫你亲娘我也愿意。否则,嘿嘿,哼哼,可休怪我说出不中听的话了!”

  飞天神龙卫无元亦已给她闹得沉不住气,冷冷说道:“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剪大先生,请你执行公证人职责!”

  武林规矩,公证人有无上权威,他的职责不仅只限于裁判胜负,而且有权制裁任何意图捣乱的人的。而且剪大先生一开始就宣布,与比武无关的人不许在这礼堂之内,如今徐锦瑶闯了进来,已是触犯他的规定。卫天元要他执行“证人职责”,意思十分明显,即是要他把徐锦瑶赶出去!

  剪大先生甚为尴尬,只好说道:“徐中岳,请你约束令媛!”言下意,要是徐中岳约束不来,他只能代为管教了。

  徐中岳道:“请许我唤上个小徒进来。”剪大先生点了点头,徐中岳叫道:“郭元宰,你把师妹拉进去,要是她不听话,你可以替我打断她的腿!”他把这任务交给郭元宰,不仅因为郭元宰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且因为他知道在他门下的一众弟子之中。他的女儿最听郭元宰的话。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徐锦瑶是尚未停手在推姜雪君的。

  姜雪君端坐椅上,身形纹风不动。

  别人也许还未感觉甚么特别,徐中岳则已是暗暗吃惊。要知他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从小得他悉心传授,大摔碑手的功夫也已练到四五成了。论内力之强,在他门下众弟子中,除了郭元宰之外,没人能胜过她。徐中岳暗自想道:“雪君的武功果然超乎我的估计,要是瑶儿这样用力推我,我若不想把她震倒,又怕身形也会微晃!”

  徐锦瑶推不动她,更加发怒,哭道:“你不顾我爹爹的性命,不如咱们一起死了吧!”

  郭元宰匆匆忙忙,从塞满礼堂门口的人丛中挤出来,他没看见师妹在推姜雪君,师妹的哭叫声则听见了。

  他跑进礼堂,立即说道:“师妹,你也不想想,师母不懂武功,你要她和卫天元比试掌力,不是要她白白送死吗?”

  鲍令晖在外面也忍不住冷笑道:“徐大小姐,你就只顾你爹爹的性命,不顾别人的性命!你爹爹最不济也是个一号称大侠的人,你的这位新母亲的武功可还不能和你相比!你要她替死,别惹你的爹爹给人笑话!”

  徐锦摇气往上冲,使劲一推,叫道:“好呀,郭师兄,我知道,你。你和这姓鲍的小子一样,都、都……。”

  话犹未了,忽地觉虎口一麻,瞬息之间,全身如同触电上般四肢都麻痹了。”

  郭元宰刚刚看见她把手掌从姜雪君身上移开:跟着就看见她呆若木鸡似的站在一旁。他只道师妹是给他说得内心有愧,反而感觉有点过意不去,柔声说道:“师妹,你进去歇歇,师父有这许多亲朋好友在这里,总不至于让人为所欲为的!”言下之意,不啻是向飞天神龙提出警告,如果他要打死他的师父,可得先考虑一下后果。

  剪大先生此时已经看出姜雪君的武功非比寻常,但却也还不是飞天神龙的对手。而且这一场比掌的规定,是守方只能硬接的。要是姜雪君替丈夫出手,她是新娘身份,如何能使飞天神龙的手掌碰着她的身子?

  因此在郭元宰扶徐锦摇退入内堂后,他只好再问一次:“徐中岳,这一场你们决定如何应战?”其实这一问已经是稍稍有点违背公证的人那个“公”字了。

  姜雪君欠一欠身;似乎想要站起来,卫天元面色灰白,冷冷说道:“徐夫人,你想徐小姐唤你一声亲娘,那就请与尊夫一起上吧!”

  姜雪君霍然一省,心里想道:“我若一站出去,那就等于是向所有的人表示,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徐中岳的了!卫天元做的事虽然有点过份,但他不愿我嫁给徐中岳总是好意,唉,但愿他适可而止吧!”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发话了:“号称大侠的人性命当然宝贵得多,我看徐大侠是不必踌躇了,还是让你这不懂武功的新夫人替你去死吧!”

  姜雪君不发一言,重新端端正正的坐稳。

  剪大先生因为自知有欠公允,不便说卫天元,只能拿那个说怪话的人出气。

  “徐夫人喜欢参加或者不喜欢参加,我早已说过,只凭她自己的意愿,谁也不能勉强!比武尚在进行之际,希望各位也不要替任何一方擅出主意!”剪大先生重申禁令之后,目光缓缓移到卫天元身上,继续说道:“有一句话本来不是公证人应当说的,但趁这一场未开始前,我想暂且不用公证人的身份,只以同属武林中人的身份,劝你们一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否结有粱子,但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能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

  这话其实只是向卫天元单方面说的,卫天元却故意笑道:“剪大先生言之有理,但只怕徐大侠要做君子。”

  剪大先生面色一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剪大先生可能有点善忘,徐大侠因何约我比武,记得上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他是说过的,他说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个大魔头,他以大侠的身份,当然不能不与我决斗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也是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大侠说过的话,怎能更改?”

  他这番话可是狠辣得到了家,徐中岳即使想要改口都不行了,徐非他自认“小人”不做“君子”。

  剪大先生怫然不悦,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听从我的劝告,那也只能随你们的便!”

  卫天元道:“不是我不听从。反正我已有言在先,我输了就割脑袋。点到的止也好,一决生死也好,对我都是一样,输了就没有吃饭的家伙了。我看你与其劝我,不如劝徐大侠吧!”

  楚天舒忽道:“剪大先生,比武的规矩有公证人在,我们不便置辞,但有关侠义之道的,我们可不可以参加评理?”

  “侠义之道”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剪大先生只能说道:“愿听楚大侠高见!”

  楚天舒道:“那我就忍不住要说了,卫天元此言差矣!”

  卫天元道:“如何差矣?”

  楚天舒道:“侠义道讲究的是宁死不辱,名誉比性命更紧要!你输了脑袋等闲,徐大侠可不能失了口齿!他早已声言与你誓不两立,你如何还能劝告他听剪大先生‘点到即止’的劝告?大侠怎可变为小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中岳抵受不了冷嘲热讽,浊气上涌,顿时喝道:“不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卫天元,要取我的性命,你发掌吧!”

  卫天元道:“好,看在剪大先生的面子,我不为已甚,我这一掌要你胸口的璇玑穴,你小心了!”他是距离一丈开外发话的,脚步不移,随随便便的就是腹劈一掌!

  无声无息突然间一股强劲之极的力道已是压到徐中岳的胸膛。

  徐中岳双掌并推,一招大摔碑手反击出去。

  按照规定本来是必须硬接,不许反击的,但在这性命关头,徐中岳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卫天元只用劈空掌力已经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徐中岳违背规定,全力反齿,而所得结果,更是出人意外。

  劈空掌力对劈空掌力,只听得“铮”的一声,徐中岳跌了个四脚朝天,口中狂喷鲜血。

  卫天元缓缓说道:“剪大先生,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虽然伤得不轻,也还不能算是太重。要是有谁给一颗小还丹,他只须躺个十天半月,就可起床。性命是决不会丢的!”

  用不着像剪大先生这样的武学大行家也都知道,卫天元说的绝对不是谎言。假如他真的要取徐中岳性命,这一掌直接打在徐中岳身上,徐中岳十条性命也都完了。

  这霎那间,徐家的亲友都是震惊得呆若木鸡,待到卫天元把话说完,印新磨方始蓦地想起:卫天元己是暗示可以让他去救徐中岳。

  印新磨是少林派的弟子!身上正有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

  他无暇向剪大先生请求准许,立即跟过去把一颗小还丹塞进徐中岳口中。

  剪大先生也无须执行公证的职责了,徐中岳伤得这样重,当然不可能再比下去,这场比武到此应该算是完结了。

  不过凡事总得有始有终,因此他还必须以公证人的身份作最后宣布:“这一场由卫天元作攻方的比试掌力,徐中岳一来犯规,二来本人也受了伤,这场是徐中岳输了。”

  说至此处,他停了下来,因为循例还得问一问徐中岳这方是否愿意整个比武自己认输。现在徐中岳刚刚吞下了一颗小还丹,要等待他有气力说话才行。

  徐中岳吞下了小还丹,鲜血兀是不断的从嘴角淌出来,眼睛也还没张开。不过剪大先生心里却是明白,徐中岳的伤其实并没有这样严重,他只是因为愧对一众亲朋,这才宁可装作瞎子。剪大先生心想:“徐中岳死要面子,我只好不问他了,就宣布比武结束吧。”

  心念未已,忽见郭元宰跑了出来,一脸悲愤之极的神情喝道:“卫天元,有胆的你莫走!”

  卫天元笑道:“我与令师比武的事已经了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老实话,我的确是胆子小,尤其怕看别人如丧考妣的哭丧嘴脸。因此,除非你有办法令我走不动,否则我是非走不可的了!”

  郭元宰铁青着脸,喝道:“姓卫的,你莫说风凉话儿,事情还未了结,我要替师父报仇!”

  剪大先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令师性命可无大碍,你别鲁莽!”

  郭元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亡!师父如同君、父,受了别人侮辱,做徒弟的本领纵然不济事,也得拼了一死,以雪师门之耻!”

  武林中人观念是把“师门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抬出这个招脾,剪大先生倒不便开口说话了。

  卫天元冷冷说道:“好,你要替师父争一口气,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你划出道儿来吧!”,

  郭元宰向两位证人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当着两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我可要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是为师父报仇。并非一般比武,卫天元打伤我们师父,就是我们一众同门的公敌,请恕我们不和他讲究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各位师兄、师弟,有哪个不怕死的请出来吧!”

  徐中岳门下有八个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但如今却只有他大声疾呼,其他弟子却是噤若寒蝉。

  大师兄李仲元心里在暗暗咒骂过小师弟不识自量力,不知死活,但想了一想,处此关头自己若不敢挺身而出,同门之长元颜再做事情还小,今后在江湖上行走,只怕也没人看得起自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家师死活未卜,他是为了正邪不两立才落得如此光景的!为武林除害,也无须讲究什么规矩!如今,我以徐门大弟子的身份请各位亲朋好友助拳!”他倒是比郭元宰更为机灵,轻轻一转,就把替师父报仇的责任分摊到许多人身上了。要是谁还愿意博个“侠义道”的美名的话,就得助他去替武林”除害”!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首先站了出来,说道:“徐大侠曾经帮过我的忙,算我一个!”

  跟着名武师叶忍堂也站了出来。最后,那个刚才表现得最偏袒徐中岳的少林派弟子印新磨也站出来了。

  有他们三个人出来,徐中岳的弟子方始陆续加入,但仍然有三个人躲得不知去向。

  卫天元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方始说道:“还有没有人要替徐中岳报仇的?最好快一点都出来!这客厅最少可容得二三十人厮系,省得我一个个打发!”

  他目露凶光,语气冰冷,一看就知他已是准备大开系戒!

  外面的人连挤在门口看热闹都不敢了,争着纷纷躲开,有些人更是悄悄溜走。

  客厅里的八个人也都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

  飞天神龙卫天元双掌一拍,说道:“没人来了吗,我可没功夫等了,动手吧!”

  剪大先生忽道:“且慢!”

  卫天元道:“剪大先生也有意赐教么?”

  剪大先生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可陪不起老弟的铁拳。不过,此间尚有一事未了,请容我问徐中岳一句话,你们再动手如何?”

  卫天元道:“对,就是他不能说话,也该先扶他进去。我可不想杀他!”

  剪大先生知道徐中岳装死,轻轻在他肋下一捏,徐中岳忍不住“咿呀”一声叫了出来,既然叫得出声,眼睛自也不能不张开了。

  剪大先生轻轻说道:“他们马上要替你报仇,你同不同意?”

  剪大先生是希望他制住众人的盲动的,要知当真动手的话,这八个人无异以卵击石,即使他们能够令飞天神龙受一点伤,但却恐怕他们没一个人能保全性命!

  徐中岳是亲自领教过飞天神龙的厉害的,性命都几乎丧在飞天神龙手里,这层道理他何尝不知?不过他却打了一个极为自私的算盘,心想:“让飞天神龙大开杀戒对我可是大有好处,我的五个徒弟不算,印、梅、叶三人都是大宗派的成名人物,令日的宾客中也有许多是他们亲友,要是他们命丧飞天神龙之手,马上就要激起公愤。飞天神龙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

  他假装伤重,说不出话,剪大先生倒是拿他没有办法!

  卫天元冷冷说道:“我看还是请新娘子扶他进去吧。这里的事已经与他们无关!”

  话犹未了,新娘子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剪大先生,请你执行证人职责,把与比武无关的人请出去!”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见新娘子说话,(刚才她虽然曾经和新郎耳语,但众人听不见)不觉都是呆了呆。


  新娘子继续比武


  剪大先生也是不禁为之一愕,说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说道:“我记得还有一场比剑的,是吗?”

  剪大先生道:“不错。”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结束,胜败也尚未定,请你重申禁令,不许闲人在此干扰比武!”

  剪大先生踌蹑片刻,说道:“不过,尊夫伤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继续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还有我吧!你说过的,我可以有权在任何一场参加比武。”

  剪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说出来,还是令得剪大先生为之吃惊不已。

  不过他以公证人的身份,却只能严格执行规定,当下缓缓说道:“比武继续进行,请各位与比武无关的人道出场子!”

  跟着宣布:“第一场比暗器,双方打成平手,第二场比掌力,徐中岳这方输了。现在由徐夫人作守方,与卫天元继续比剑,规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姜雪君扯下蒙面的红罗帖,反身一跃,身法美妙之极,站在场心,说道:“卫天元,你出剑吧!”

  姜雪君是名闻远近的洛阳第一美人,这次徐家的宾客之中,就有许多远方的客人,是为了想看新娘子才来喝徐中岳这杯喜酒的。此时她卸下罗帕,又有许多人回来,挤在门口看新娘了。一睹颜容,人人都是心中赞叹,“红颜祸水,这句话当真不错!不过,要是我能够得到她的青睐,我也宁愿为她送命!”

  飞天神龙面色惨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脸上盘旋。

  新娘子的肤色有如晶莹白玉,美是美到了极点,但也“冷”到了极点。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艳!

  姜雪君冷冷说道:“为什么还不出招?”

  飞天神龙叹口气道:“你为何要替徐中岳卖命?难道你真的是想嫁给他么?”

  剪大先生喝道:“卫天元,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你只有权出剑刺她三招!”

  姜雪君道:“卫天元,你最好一剑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天元心中酸痛之极:“她怎的会这样呢,她怎的会这样呢?我绝对不相信她会真的愿意嫁给徐中岳!”心念一转,拔剑出鞘,缓缓举起,说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雪君目注剑尖,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人人手心里都在捏一把冷汗,飞天神龙真的舍得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绝色美人么?

  卫天元似乎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但宝剑却已缓缓举起,高过了头顶了。

  游扬忽地说道:“上一场比剑,徐中岳是犯了规,他出了四招没伤着卫天元。”

  这个结果,本来是剪大先生早已宣布了的,在这紧要关头,游扬又再复述一遍,为的什么?

  是怕卫天元忘记,特地提醒他么?”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卫天元这样简单,他是恐怕卫天元伤了新娘,这“提醒”其实亦是警告。

  警告卫天元不可做得太过份了。

  要知比剑这场徐中岳已经犯了规,卫天元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胜这一场的。

  他只须随便把宝剑刺向空际,根本无须刺着对方,出一招也行,出两招也行,他不犯规,就算赢了。

  只有在两种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赢。

  第一种是卫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伤着对方。

  第二种是卫天元在三招之内刺不着对方,反而给对方伤了。

  但他是攻方,按说是决计没有受伤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绝世武功,能够在对方的剑尖碰着她的衣裳时候就把对方的剑反弹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这样绝世武功,卫天元如果根本不去刺她,她也无从施展。

  游扬说话之后,屏息以待。

  卫天元却好似观而不见,听而不闻,宝剑高高举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个人都明白游扬那番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还是他假装听不见呢?

  剪大先生本是料想飞天神龙决计不会伤害新娘,此时不觉也有点沉不住气了,飞天神龙的目光充满怨愤,他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之呢,剪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干出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顾公证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砰砰的跳,只听得卫天元说道:“好,姜雪君,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好夫婿,我就成全你吧!”声出招发,高高举起的宝剑倏地落下。

  陡然间听得姜雪君一声惊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外面的人还以为新娘已遵毒手,哪知刚刚相反,受伤的是飞天神龙卫天元。

  不过卫天元也并不是被姜雪君刺伤的。

  他的宝剑高高举起,倏地落下。并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进自己的胸膛。

  游扬正待出手救新娘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变化接踵而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大恰当,又一件惊人的意外事件几乎同一时倏发生。

  紧接着姜雪君的那声惊呼,忽听得剪大先生也在喝道:“什么人?”

  那人穿窗而进,来得快如闪电。剪大先生刚刚看得清楚这人是个黑衣少女,这少女已到了卫天元身旁。

  游扬却还未曾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负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袭乃是出于本能,一觉微风飒飒,立即便是反手一举!

  黑衣少女挥袖一拂,游扬那么刚猛的掌力竟然抵挡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时卫天元的剑尖正在开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来到,他似乎丝毫未觉。

  不过他对周围的一切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姜雪君那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呼,却已是打动了他的心灵。

  别人听不出来,他则是深深感觉得到:姜雪君这一声惊呼着充满对他的关切!

  道是无情却有情,卫天元这才知道姜雪君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真的变了。

  这霎那间他心头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颤。

  幸亏有这微微的抖颤,他的剑刚才不至于深深刻入胸膛。

  但虽没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给剑尖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卫天元你这傻瓜,你值得为一个负心的女子而死么!”劈手夺下他的宝剑。

  意外事件接连发生,秩序大乱,凌玉燕和孟仲强不知道游扬是否受伤,也顾不得什么禁例了,赶忙就跑进去。

  孟仲强道:“游大哥,你怎么样了?”

  游扬吸了口气,胸口兀自隐隐感到有点疼痛,不禁心头大骇,迈念俱灰:“我练了几十年功夫,竟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抵敌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辈出,看来我只有提早封刀了。”但他不愿在人前露出窘态。勉强笑道:“没什么。”

  凌玉燕走进礼堂,双眼瞪着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个谜,令她难以理解,她忍不住说道:“你说别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傻瓜。你受这姓卫的小子的气还受得不够吗,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而你,你……”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他们在山道所碰上的那个少女,她的坐骑被飞天神龙击毙,却把凌玉燕的坐骑枪了去的。

  飞天神龙胸口还有鲜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给他敷上金创药,却给他推开了。

  黑衣少女心头烦躁,听得凌玉燕碟噪不休,有如火上加油,蓦地双眉一挑,喝道:“住嘴,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的大哥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这话真没道理,卫天元自己刺伤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说道:“要不是你这个什么游大哥刚才将我阻拦,我焉能让他刺伤自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她脾气一发,当真是不可理喻,竟然迁怒于游扬了。

  卫天元忽道:“你胡闹什么,我流这点血不会死的!”

  那黑衣少女听他说话的中气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伤,这才松了口气,柔声说道:“卫大哥,那么咱们走吧!”

  卫天元道:“好,但请你稍待一会。”他回过头来,向姜雪君说道:“这一场算我输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惊惶未过,依然呆若木鸡!

  卫天元一声长啸,旋风似的就冲出去。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客人,给他碰得似倒地葫芦,摔了个发昏章二十一。黑衣少女追出大门,方始追上了他,说道:“大哥,你静一静。”卫大无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不醒人事。这不是他身上的创伤发作,而是他心头的创伤所至,黑衣少女黯然叹了口气,扶他上马便走。

  卫天元走出大门,剪大先生方始霍然省起,自己作为公证有的职责还未了结,于是打手势止住众人的喧哗,正式宣布卫天元与徐中岳比武的结果。

  剪大先生宣布的结果是:双方互为攻守,一共比试了三项武功。第一项比暗器双方成和,第二项比试掌力是卫天元得胜,第三项比剑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战,卫天元受了伤自愿作负。所以总的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和,比对刚好打成平手。

  虽然大家都知道,卫天元受的伤,其实自己刺伤自己,但按比武的规矩,不论你是因何受伤,总之是受了伤,何况卫天元自愿作负。所以剪大先生的宣布,按“规矩”来说,是说得通的。此时还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亲朋好友,当然更没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伤得很重,拜堂成亲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亲友道歉、送客。一场刻意铺张的喜事,结果是闹成了大煞风景收场。

  徐锦瑶出来扶她爹爹进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继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礼案旁边那张椅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脸茫然神气。名义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却好像是“外人”一样。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着小姐的脸色行事,连那个本来是应该伺候新娘子的伴娘,也不敢出来扶她进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过眼,心里十分为她难过。上前轻轻说道:“师娘,你进去歇歇吧。”

  徐锦瑶冷冷说道:“郭师哥,你这‘师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还未与她拜堂呢。”

  郭元宰道:“师妹,你……”

  徐锦瑶已经踏进内院的用门,回过头来睬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样?”

  郭元宰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请徐锦摇的奶妈出来,扶姜雪君进入新房。这个奶妈是知道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愿意听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亲的客人纷纷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礼堂”门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离开“礼堂”。

  鲍令晖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位铁笔书生也给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痴心暗恋姜雪君的人,以为别人都是像他一样倾倒于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虽然觉得好笑,却并不怎样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声道:“楚大侠,咱们也该走了,请到我家里去吧。爸爸还未知道你来到洛阳,要是他见到你,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楚天舒和他的父亲鲍崇义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应过他,到他家里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鲍令晖怔了一怔,说道:“不走还等什么吗?”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说一声吗?”

  鲍令晖道:“你说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错,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们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辞,和他说也是一样。”

  鲍令晖笑道:“用不着这样拘礼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礼不可废。我是想请你替我向他告辞,顺便问他一件事情。”

  鲍令辉道:“什么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鲍令晖满脸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我说她相识八年,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有这门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对是不对。不过,最好你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问他。”

  鲍令晖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问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师妹,徐锦摇赌气不理他。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郭元宰问道:“是谁?”鲍令晖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进来呀,只有我和锦瑶在这里。”他们三人是时常在一起玩的。

  鲍令晖道:“我不进去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徐锦瑶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了,你赶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这里可用不着你假献殷勤。”“志同道合”四字说得特别刺耳,郭元宰心里明白,她是讽刺自己和鲍令晖一样,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就跑出来。

  鲍令晖和他到了无人之处,笑道:“你的师妹好像很不高兴,不但拿你做出气筒,连我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刚刚吃了大亏,也难怪她不高兴。”

  鲍令晖道:“她吃了什么亏?”

  郭元宰道:“这个、这个……”似乎尚在考虑,要不要袒白告诉他。

  鲍令晖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亏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我还知道她吃的苦头是怎么样的呢。只不知锦瑶已经对你说了没有?”

  郭元宰越发奇怪,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好,你且说来给我听听,看你说得对是不对?”

  鲍令晖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时候吃的亏。”

  郭元宰道:“不错。请你说得更清楚些。”

  鲍令晖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痹,左臂自肩井穴以下,自少泽穴、曲池穴至合谷穴,四个穴道顿时阻塞,尤其觉得难受,就好像是给人同时点着了这四个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雪君她告诉你……”

  鲍令晖笑道:“你不用吃我的醋,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懂得这种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一问再问,第三次问鲍令晖了。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是楚天舒告诉我的。他想知道对是不对,所以要我来向你求证。”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咱们二人与雪君相识八年,都不知道。他远在扬州,从未见过雪君,今天刚到洛阳,怎的就会知道。”

  鲍令晖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会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复,待我问了他,明天你到我的家里来,我再告诉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鲍令晖道:“还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扬想要找你。”

  鲍令晖一怔,说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辈,我与他虽然相识,尚不配与他高攀,他找我做什么?”

  郭元宰道:“听他说,好像他是要去拜访你的父亲。为的是打听一个人的来历。”

  鲍令晖道:“什么人?”

  郭元宰道:“那个黑衣女子。不过这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我恰巧听得他和剪大先生说的。”

  鲍令晖更为奇怪,说道:“你知道的,我爹爹这一辈的朋友,年纪最轻的便是楚天舒,楚天舒也将近三十岁了。那个黑衣少女,年纪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么会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刚刚说过的话,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会想起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他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帮忙找你,带他前往你家。”

  鲍令晖忽地如有所思,说道:“好,请你告诉他,我在大门外等他。”按道理说,游扬份属前辈,作为后辈的鲍令晖是应该先去见他,“恭陪”他去见自己的父亲的。但因鲍令晖必须先向楚天舒回报,他知道楚天舒不愿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对游扬失礼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见鲍令晖出来,便即问道:“怎么样!”

  鲍令晖道:“一点不错,徐大小姐吃的亏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楚大侠,你怎么知道的?”

  楚天舒道:“这是一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我练过这门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断定。”

  鲍令晖吓得膛目结舌,半晌说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纪这样轻,居然就练成了这种上乘武功。我们可也真是惭愧,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她身怀绝技。”

  其实楚天舒虽然没有骗他,却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诉他。

  这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和用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内出一源,是楚天舒师门的秘传,乃是武林罕见的独门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从未见过面的师妹。这次他肯从扬州跑到洛阳来喝喜酒,并不是为了徐中岳的面子,也不是为了来看牡丹,而是来查访师叔和师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点怀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那位师妹,不过可还不敢断定。此时方始解开他心上的疑团。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原来姜远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
志奇的师叔。他跑来洛阳装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托庇于徐中岳,恐怕就是为了十年前莱芜所发生的那件事情了,如此看来。飞天神龙卫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关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师叔怎会把女儿配给徐中岳?难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个‘大侠’,他又为何死得那样突然呢?听鲍令晖说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的。可惜我来迟了三个月。”

  鲍令晖发觉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问道:“楚大侠,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霍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飞天神龙,跟着是那黑衣少女,一个接着一个,年纪都那么轻,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样出人意表。”

  鲍令晖想起郭元宰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动,问道:“楚大侠,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道:“她只用了一招,我还不敢断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了。

  鲍令晖道:“她一挥袖就破了游扬的金刚掌力,这种铁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错,武林中一般人都是这样说的。”

  鲍令晖道:“然则,其实是并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有位武林怪杰,别出心裁,所创的铁袖神功,非但柔中寓刚,而且能够以袖代掌,招术轻灵翔动,有流水行云之妙,命名为‘流云飞袖’。足可与少林、雪山两派的铁袖功夫鼎足而立。”

  鲍令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这位武林怪杰姓甚名谁?”

  楚天舒道:“听说姓齐名燕然,‘燕然’山是蒙方的名山,他以此名山之名为名,因此有人怀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无几。”

  鲍令晖蓦地想起一事,忽然说道:“哦,我明白了!”

  楚大舒正要问他明白什么,游扬已经来到。

  游扬见鲍令晖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点不大自然的神态,说道:“鲍老弟,原来你是和楚大侠早就相识的吗?”

  鲍令晖道:“楚大侠是家父的好朋友,难得他来到洛阳,是以晚辈奉家父之命,请他光临寒舍,略尽地主之谊。”

  适才徐中岳与飞天神龙比武之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帮徐中岳的,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游扬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丛之中专说怪话的人。他一直出言与徐中岳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礼。另一个就是“铁笔书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虽然不似专说怪话这个人的无礼,但对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语,殊无敬意,显然是站在飞天神龙那一方的,游扬听说他是鲍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顾忌,但因自己急于要向鲍崇义教,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笑道:“这好极了,我也正想去拜访鲍老先生。楚大侠,咱们就一起去吧。”

  游扬性格圆通,是个很会处世的人,心里对楚天舒虽然不大高兴,说话却是甚为客气。

  寒暄过后,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无缘聆教。今日得与楚兄相识,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侠,你是和家父同一辈的人物,如此客气,晚辈如何敢当。”

  游扬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虽然比你痴长几岁,论起手上这点玩艺,我可是差得远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请教。”

  楚天舒道:“不敢当,请说。”

  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大侠,但听说他惊神笔专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却是北方一位异人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条老孤狸恐怕不是对惊神笔法有兴趣,而是想要探听姜雪君父女的来历吧?”

  游扬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有点尴尬,连忙补加解释:“我不过是因为江湖上传说纷纷,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问问。并非想要探听老弟的师承秘密,请莫误会。”

  楚天舒道:“我怎敢怀疑前辈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传说?”

  游扬说道:“大略言之,其实也只是有两种说法。”

  楚天舒道:“哪两种?”

  游扬说道:“一种是说惊神笔法本来就是楚大侠的家传武功;另一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说法了。不过黄河以北似乎没有会使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名家,因此大家对后一种说法只能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还有同门?”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扬已经看出了新娘子姜雪君刚才显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据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过北方一位异人指点,这倒不假。不过那位异人既然号称异人,他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的,他是否曾经告诉家父我不知道,但家父却没有对我说过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笔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徒弟,我这个晚两辈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是全部虚言。

  游扬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他既然把“大门”关上,游扬自是不便再追问下去了。只好讪讪的移转话题,随便谈一些江湖上的人称事。

  不知不觉到了鲍家,鲍崇义看见儿子和楚天舒、游扬这两个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来,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么风把你吹到洛阳来的。游大侠,听说你是代表贵派来贺徐大侠新婚之喜的,喜酒这样快就喝完了吗?你不在徐家趁热闹,却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虽然他对游、楚二人都是同样欢迎,但语气却有分别。对楚天舒是真正的亲热,对游扬则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话语中则隐隐含有一点嘲讽的意味。

  游扬老于世故,如何听不出来,心里想道:“有人和我说过,这老儿一向倚老卖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看来却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来拜访他,否则恐怕他更要误会我是只知对徐家趋炎附势。”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来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鲍崇义瞪眼睛道:“为什么,他不欢迎你这个穷酸客么?嘿、嘿,那不要紧,我虽然家道贫寒,几杯水酒还请得起。”

  楚天舒道:“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客人,只不过大家都已没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鲍崇义大为奇怪,说道:“徐中岳很会笼络人啊,为什么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鲍崇义越发惊异,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侠是公证人之一,这件事还是让游大侠告诉你吧。”

  鲍崇义道:“怎么又弄出个公证人来,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老游,你快点告诉我吧。”

  鲍令晖笑道:“爹,茶都未曾请客人喝呢。”

  游扬说道:“老大哥,你别急,这件事可要从飞天神龙说起。三年前飞天神龙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鲍崇义道:“知而不详,好,我喜欢听戏听全套,你慢慢说吧。”

  游扬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以及今日徐家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鲍崇义听,最后说道:“徐中岳受了重伤,虽然我们勉强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后也没有颜面在江湖混了。唉,他这个筋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鲍崇义道:“说老实话,徐中岳一向沽名钓誉,骨子里却是海势敛财,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过飞天神龙欺上门来,却也委实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里想道:“徐中岳恐怕不仅仅是贪财好名这样简单,不过我对他的底细也还未曾清楚,必须弄清楚了才能和鲍老说明。”

  鲍崇义这番话倒是令得游扬有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鲍崇义不会同情徐中岳的。



  武林怪杰齐燕然

  “是啊,他不但欺上门来,还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妇,做得也未免太过份了。”游扬趁势推波助澜。

  鲍崇义面色一端,说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报仇。我虽然与徐中岳不和,也决不能任由飞天神龙横行霸道。不过,徐中岳这次吃亏是由于技不如人,双方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并非对方行使阴谋诡计,所以我不能用这个题目去责难飞天神龙。假如他在洛阳另有横行霸道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堪一击,也誓必追随游公之后。”

  游扬说道:“他们的比武已经算作和局收场,飞天神龙自己也受了伤,料想亦已远离洛阳了。”

  鲍崇义看了游扬一眼,说道:“如此说我是猜错你的来意了。不过,你总不会是因为要把这件新闻讲给我听,特地来看我的吧。”

  游扬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听一个人。”

  鲍崇义道:“哦,什么人?”

  游扬说道:“有一位武林前辈,很少在江湖出现,但二三十年之前却有武林怪杰之称的人。”

  鲍崇义道:“你说的是齐燕然吗?”

  游扬说道:“不错,听说这位武林怪杰齐燕然是鲍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动:“我料不错,他果然是要打听这个人。”

  鲍崇义则在心里想道:“莫非他们是想请齐燕然去对付飞天神龙?飞天神龙是恶名昭彰的大魔头,年纪轻轻,武功已是那么厉害,若不及早剪除,为害必将更大。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齐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飞天神龙。游扬的师父一瓢道长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辈,我不着他的面也要看他师父的面,他既然问到,我只有尽我所知告诉他了。”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老弟,你太抬举我了,我怎配做齐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弃,与我缔交,勉强可说得是介乎师友之间吧。‘好朋友’的那个‘好’字,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扬说道:“鲍大哥太谦了。不过是好朋友也罢,是介乎师友之间也罢。鲍大哥,你总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唯一认识齐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当真有江湖上传说的那么厉害?”

  鲍崇义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结识的吗?我说给你听,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见一斑了。”

  鲍崇义喝了一杯热茶,清清喉咙,便说故事。

  “年轻时候,我曾经做过几年镖师,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运一批药材到包头去,当地发生时疫,需要这批药材。

  “途中碰上一帮强盗,大头领晕大刀韩霸,一柄厚背斫山刀重达二十四斤,神力惊人。二头领是‘小李广’张宠,能挽五石强弓,箭无虚发,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听过他们的名字吧……”

  游扬说道:“我初出道的时候,曾听得有人说过他的名字,后来就很少听到了。”

  鲍崇义道:“不错,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们在江湖上失踪之前最后一个碰上他们的人。”

  “他们失踪,敢情就是与劫大哥的镖有关。”游扬问道。

  鲍崇义点了点头,继续说这故事:“镖队的人几乎都给张宏和他率领的弓箭手射伤,我与大刀韩霸单独决斗。当时我在镖行已薄有微名,这大刀韩霸骄傲得很,声明只要我接得下三十招,他就放我们的镖车过去,免得我们说他以众凌寡。

  “我拼命抵敌,唉,但说来惭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从心,敌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败,忽然来了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裳,脚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极,谁看见他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

  “这个乡下人一出现就对韩霸说道:‘这批药是要运往包头救人的,你们可不能劫!’

  “那帮强盗都笑起来,调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汉,请报上尊姓大名。否则我们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凭你的一句活就买你的面子?’

  “那乡下人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话倒也不错,我虽然是无名之辈,但既然插手管这件事,也总得让你们知道姓名才行。’

  那帮盗只道这个乡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猫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说出来,可是令得群盗都吓一跳?”

  楚天舒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了?”

  鲍崇义道:“不错,正是齐燕然。但群盗吃惊过后,却不相信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汉子的是齐燕然。”

  “于是韩霸就向他挑战了!

  “韩霸说道:‘我们黑道的规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钱财,也得向对方讨教几手武功。阁下自称齐燕然,听说齐燕然武功卓绝,我不自量力,想向阁下讨教几招。’

  “齐燕然道武功卓绝不敢当,不过你们既然有这个规矩,我唯有遵命了。

  “说罢,忽地回过头来问我:‘韩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内赢你吧?过了几招了?’

  “我刚才给韩霸杀得手忙脚乱,实在记不清楚,随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韩霸说道:‘不对,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刚好是过了整整二十招了。’

  “齐燕然道:‘唔,那么阁下的还有十招。’

  “韩霸说道:‘不错,阁下是否意欲替鲍镖头接这剩下的十招?’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韩寨主已经耗了不少气力,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十招大多,这样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齐某愿意奉送项上人头!但假如我侥幸在三招之内得胜的话,对不住,那我可要斗胆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放过鲍镖头这支镖了。’

  “莫说韩霸本来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齐燕然,韩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内就能够打败自己,他怒极气极,冷笑说道:‘我若在三招之内输了给你,江湖上也不会有大刀韩霸这个人了!那时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何须说这些风凉话儿!好,我倒要看你如何在三招之内胜我?’刀光一闪,韩霸那柄厚背斫山刀朝着齐燕然的脑袋直劈下来!

  “齐燕然一闪闪开,说道:‘劲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虚心苦练,十年之后,或者勉强可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

  “韩霸气得满面通红,喝道:‘有胆的亮出兵器接我几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来齐燕然的身法快到极点,韩霸那一刀虽然亦已算得狠疾,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韩霸大约是怕他形如鬼魁的身法偷袭,故而宁愿他亮出兵器硬确硬接。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接你这几斤破铜烂铁何须要用兵器,瞧着!’我在旁边睁大眼睛,凝神注视,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韩霸那柄大刀已是给夺了过去!”

  游扬吃了一惊:“只是两招,齐燕然就夺了他的刀了?”

  鲍崇义道:“不错,他夺了韩霸的大刀,说道这是第二招。按着在刀背一拍,说道:这是第三招,只听得一连串喀喀的声音刺耳异常,那柄重达二十四斤的厚背斫山刀断成无数小块掉在地下!”

  鲍令晖也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个故事,听了矫舌难下,半晌说道:“这是什么武功,如此厉害?”

  鲍崇义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继续说故事的后半段。

  “韩霸面如死灰,退过一旁。我看得又喜又惊,不觉也是呆了。

  “齐燕然笑道:‘鲍镖头,你已经给他们阻迟了大半天,须得兼程赶路才行。此处料也没有热闹看了,你还不走,更待何时。”我这才如梦初醒,赶快重整队伍,把几个重伤的搬上镖车,我亲自驾车。齐燕然跨上一匹空骑,说道:‘找送你一程。’

  “我也以为没有事了,哪知这股强盗的二头领‘小李广’张宏阴狠之极,不肯死心。镖车一开行,他又在背后偷发暗箭。

  “同时发射的还有他手下十几名弓箭手。乱箭纷飞,有的射我,有的射齐燕然。不过最强劲的三枝连珠箭,由张宏的五石强弓所发,则是对准了齐燕然的后脑射的。他大约以为齐燕然练有护体神功,绝对也难练得脑袋坚如钻石,他的强弓硬弩即使是石头也可以射穿的。”

  鲍令晖骂道:“真是卑鄙,齐燕然不会遭了他的暗算吧?”

  鲍崇义笑道:“当然不会,否则我这个故事也说不下去了。”

  “我听得飞矢破空之声,回过头来,方待舞刀格箭,岂知用不着我费半点力,齐燕然已经替我打发了。”

  他用的是“扫发”二字,鲍令晖觉得奇怪,问道:“爹爹,乱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发二字。”

  鲍崇义笑道:“我并非用错字眼,他确是既打发乱箭,也打发了那批意图暗箭伤人的强盗。

  “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挥舞双袖,说也奇怪,那些纷飞的乱箭,包括向我射来。根本没有飞近他身边的乱箭在内,通通掉过了头,反射回去!

  “这还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乱箭会认识人,谁发的就射回谁的身上。

  “只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张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没有发暗箭的强盗则一个也没受伤。”

  鲍令晖听得眉飞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说来,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长着眼睛的了!””

  鲍崇义道:“谁说不是,他挥袖拨箭,冷冷说道:‘物归原主,你们的箭怎样射来就怎样回去!”

  鲍令辉道:“这是什么意思?”

  鲍崇义道:“谁射他的脚就脚上中箭,谢射他的手就手上中箭。张宏最惨,给自己亲手所发的三枝连珠箭射回来穿过了他的脑袋!”

  鲍令晖道:“后来怎样?”

  鲍崇义笑道:“还能怎样,两个强盗头子,一个死了,一个兵器被毁,虽然留得性命,恐怕也吓破胆了。大刀韩霸从此不再出现江湖,这个故事当然也就结束了。”

  游扬饶是崆峒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听了这个故事,也不禁矫舌难下,呼了口气,说道:“要不是鲍大哥亲眼所见,亲口所说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鲍令辉道:“对啦,爹爹,你还没有告诉我,齐燕然用的是哪门武功呢。”

  鲍崇义道:“我当时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儿,叫我说是说不来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两门绝技。

  “他以掌力震碎韩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为混元一功,简称混元功。和华山派的混天功名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属一类,都是必须有极为深厚的内力才能运用的。不过依我粗浅之见,他的混元功似乎比华山派的混天功更为厉害,或许这是因为华山派上一代掌门人光华道长去世之后,尚未能有继承他这一门武学的杰出之士吧。”

  两门绝技,说了其一,当然还要继续说的,不过他说了这许多,口也说干了,于是暂且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说。但游场已是急不及待的问:“他挥袖反射乱箭的功夫是什么名堂?”

  鲍崇义见他心急,只好忍着口渴,说道:“这更是他自创的独门武功了,名为流云飞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铁袖功看似相似,其实内功的运用则是大不相同的。”

  游扬讷讷自语:“哦,原来叫做流云飞袖!”

  鲍崇义有点奇怪,说道:“你也听过这门功夫?”

  游扬说道:“我似曾见过。”

  游扬说道:“因为我见到的和鲍大哥仇所说的齐燕然的流云飞袖似乎同出一源,不过当然没有齐燕然用得那么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见到的功夫是否流云飞袖。”

  楚天舒和鲍令晖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鲍崇义可不知道,正待问他,游扬已在说道:“我就是因为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才特地跑来向老大哥打听一切有关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之事的。”

  鲍崇义道:“你怀疑哪个齐燕然的门人弟子?”

  游扬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说流云飞袖是齐燕然的独门武功吗?”

  鲍崇义道:“你怀疑那个会使流云飞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纪?”

  游扬说道:“恐怕未到二十岁。”

  鲍崇义道:“那就一定不会是了。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他的儿子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扬问道:“他的徒弟呢?”

  鲍崇义道:“他的徒弟我未见过,但听说在大约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齐燕然并无徒孙。”

  楚天舒忽地问道:“鲍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谁?”

  鲍崇义道:“说来奇怪,齐燕然从来不谈他徒弟之事的,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有一个徒弟。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那个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说一些什么,嘴辱已经张开,忽见鲍崇义正在朝着他望,他又闭上嘴了。

  鲍崇义继续说道:“我对齐燕然其实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无定址,我和他相识这么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镖局找过我一次,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游扬问道:“不知鲍大哥近年可还有与他来往?”

  鲍崇义道:“早已没有了。”当下屈指一算,说道:“那次他到镖局找我,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算来已经有十三年了。他的踪迹本来就很少在江湖出现,自从那次见过他后,我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没有见过他了。”

  游扬若有遗憾的说道:“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了踪?”

  鲍崇义道:“那次我是在做过镖师的镖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样,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还会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会伸手管管。他则是失踪之后,一点消息都无,目前他究竟是否还活在人间,我都不知。假如你们找他对付飞天神龙,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游扬说道:“飞天神龙虽然恶名昭彰”和我们没有什么过节。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还够不上我替他报仇。”

  鲍崇义道:“好,那你还想知道一些别的什么?”

  游扬说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关于齐燕然的事。”

  鲍崇义道:“你说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

  游扬说道:“他没有孙儿,但不知可有孙女?”

  鲍崇义怔了一怔道:“孙女?你问他有没有孙女?”

  游扬说道:“不错,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孙女!”

  鲍崇义霍然一省,“哦”了一声,忽地反问游扬:“你刚才说过的那个黑衣少女,那个突如其来,来劝飞天神龙离开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经与你交过一招?虽然只是一招,你已经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扬说道:“不错,鲍大哥记性很好,我是这样说的!”

  鲍崇义连忙问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动手,用的是什么功夫?”

  游扬说道:“她只把衣袖一扬,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鲍崇义吃一惊道:“我知道你所练的小天星掌力不逊于少林派的大金刚手,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掌力还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扬,就能够将你掌力抵消了。”

  游扬说道:“说来惭愧,不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给她点中了穴道一般!”

  鲍崇义越发吃惊,说道:“这正是流云飞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确给她的衣袖拂着了。流云飞袖招数极其精妙,可能由于她动作太炔,你着了道儿,都还不知。”

  游扬仔细一想,说道:“她当时来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过去,掌背的合谷穴是曾突然有个异样的感觉,好像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还以为是中了梅花针,后来察觉没有针口,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内力凝于一点,这种功夫虽然比不上你刚才所说的齐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还是没有听见过的。”

  鲍崇义叹道:“你的怀疑,现在是可以证实。她用的是齐燕然嫡传的流云飞袖功夫!只不过功夫有深浅之分而已。”

  游扬说道:“如此说来,她想必就是齐燕然的孙女了。”

  鲍崇义讷讷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测!”那副神气当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试题的考生一样,深深受到困扰!正是:

  惊心回首当年事,血雨腥风今又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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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5:52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回 除夕归人 无辜遇难 深宵赴约 溥白豪冤

        
  像兄妹?像爱侣?

  游扬见他如此,不便逗留,站起来道:“鲍大哥,你已经告诉我许多事情,多谢你了。”

  鲍令晖有点担心,在游扬告辞之后,便即问他父亲:“爹爹,你怎么啦?”

  鲍崇义道:“没什么,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兀,我一时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大哥,你歇歇吧,小弟改天再来。”

  鲍崇义笑道:“咱们哥儿俩难得会面,少说我也得留你三天五天,你怎能就走?坐下来吧,我正想你帮我参详参详呢。”说罢,喝了一杯热茶,倦意顿消,精神重振。但他仍然好像在想些什么,并没开口说话。

  鲍令晖忍不住问道:“爹,有一件事你还未说呢。那武林怪杰齐燕然是不是有个孙女?”

  鲍崇义道:“不错,他有个孙女,是他儿子的遗腹女。那年他到北京,知道我正在震远镖局作客,特地带了他的孙女来看我。”

  楚天舒问道:“那时他的孙女有多大了?”

  鲍崇义道:“不过六七岁吧。梳着两条小辫子,有一对好像会说话的眼睛,是个十分聪明怜俐的小姑娘。”

  楚天舒道:“那是十年能的事情,对吧?”鲍崇义道:“对。”楚天舒道:“那个黑衣少女看来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鲍崇义叹口气道:“是呀,依我看十九是同一个人了。正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

  鲍令晖道:“爹,你奇怪什么?”

  鲍崇义道:“齐燕然虽然行事有点怪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侠,决非沽名钓誉徐中岳之流可比。他的孙女是自小跟在他的身边的,怎能与飞天神龙这么要好?楚老弟,你刚才在场,依你看,他们两人像是什么关系?”

  楚天舒道:“像是一对兄妹,而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

  鲍令晖道:“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和昆仑派的弟子孟仲强曾经在路上先后碰上飞天神龙和黑衣少女,据他们说,当时那黑衣少女正在追赶飞天神龙,看情形似乎是女的爱上男的,但那男的却不理她。”

  鲍崇义道:“若然真的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那就更加令人觉得奇怪!”

  楚天舒忽道:“鲍大哥,你可知道齐燕然那个徒弟是怎样死的么?”

  鲍崇义道:“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听说他是被八名大内侍卫联手打死的。但那八名侍卫也给他杀了七个,另一个受重伤。”

  楚天舒吃了一惊,问道:“如此说来,他这徒弟是什么身份?”

  鲍崇义道:“我不知道。但出动这么多大内侍卫去捉拿他,想必一定是犯了重案的钦犯了。”

  鲍令晖道:“既然是大内侍卫秘密办案,爹,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鲍崇义道:“是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告诉我的。”

  “震远镖局是北京最大的镖局,总镖头汤怀远人面极熟,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他的朋友。”

  “唉,当年我就是因为不愿结交官府,镖行这口饭才混不下去的。”

  鲍令晖笑道:“爹,你少发牢骚,说正经事吧。我听过不止一次了。”

  鲍崇义继续说道:“汤怀远有个朋友是御前三品带刀侍卫,比一般的大内侍卫,身份还高一些。

  “这件案子就是他对汤怀远透露的。

  “当然,他不会无缘无故透露这种有关钦犯的秘密,他是要汤怀远帮他查出钦犯是属于何家何派,师门来历。要知钦犯纵然死了,来历也还要查究清楚的。要是所犯的案重大,说不定同门也要受到株连。

  “那个御前侍卫其实亦已有点怀疑钦犯可能是齐燕然的徒弟了,只因汤怀远见多识广,故此来向他求证。同时也想问他知不知道齐燕然的下落。

  “他没有说出钦犯的名字,也没说出所犯的案情。不过对那钦犯的武功则说得甚为详细,这是他根据那生还者亲眼所见、亲身所受说出来的。

  “七名死者之中,有三名是给掌力破头颅;两名是给利剑穿心而死;一名是给重手法伤了奇经八脉,过后才死;一名是给钦犯反震回来的暗箭穿过喉咙。唯一的生还者被他挥袖击中面门,瞎二只眼睛,鼻子也给打扁,而且受了内伤,顿时晕了过去。调养了大半年方始能够复原。

  “还有,在开始交手之前,那班大内侍卫曾经发过暗器偷袭,给钦犯用衣袖通通卷去,反打回来。不过八名侍卫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因此只有较弱的那个被自己射出的透骨钉反射回来穿过了喉咙,其他七人则还要经过一场吃亏才或死或伤。”

  楚天舒问道:“这两门功夫可是混元一气功和流云飞袖。”其实用不着问鲍崇义,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便听得鲍崇义说道:“当然是了,否则我连齐燕然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怎敢断定死的是他?”

  楚天舒道:“这件案子是在哪一年发生的?”

  鲍崇义道:“乾隆六年。嗯,今年是乾隆十六年,刚好过了十年。”

  “汤总镖头是知道我和齐燕然相识的,是以他在知道这件案子之后,特地跑到洛阳找我。”

  鲍令晖想了起来,说道:“这就怪不得了!”

  鲍崇义道:“怪不得什么?”

  鲍令晖道:“那一年震远镶局的总镖头汤怀远是给洛阳一家商号保镖来的。他到洛阳的第二天,我和郭元宰在姜雪君的家里,后来徐中岳也来了,郭元宰是偷偷出来姜雪君的,不想给他师父见到,和我躲在雪君房中。

  “我们听得徐中岳和雪君父亲谈话,谈的正是汤总镖头的事情,徐中岳觉得奇怪,说那支镖不过值一万多两银子,怎值得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

  鲍崇义道:“他用保镖作为掩饰,向我打听齐燕然师徒之事。我是他们镖局的旧人,他顺便来看看我,就不会有人思疑了。”

  楚天舒不觉心中一动,问道:“姜远庸那年已经搬到了洛阳定居吗?”

  鲍崇义道:“不错,正是那年来的。咦,老弟,你问这个干吗?姜远庸人如其名,不过是个平庸的武师。”

  鲍令晖笑道:“名叫远庸,那是远离平庸的意思。爹,你的解释不是正好和原意相反么?”

  鲍崇义幼年贫困,不似他的儿子,是在他已经薄有资产之后出世的,他因为自己幼年失学,所以从小就让儿子半天学文,半天习武。他读的书目是不及儿子之多。

  鲍崇义面上一红,说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不管他是远平庸也好,是近平庸也好,总之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平庸武师。”

  楚天舒心里暗暗好笑:“我这位姜师叔的本领虽然远远不及齐燕然,但比起你恐怕还是要高明得多。”说道:“我就是因此觉得奇怪,他是个平庸的武师,又是刚刚搬来洛阳的,为何徐中岳以中州大侠的身份,不借折节下交,这么快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鲍崇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怔了一怔,说道:“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姜远庸的女儿吧?”

  鲍令晖不觉笑了起来,说道:“爹,你又糊徐了。那年姜雪君还是未满十岁的小丫头呢。”

  鲍崇义道:“俗语说人结人缘,或许是他们二人气味相投,徐中岳这就让他巴结上了。”

  鲍令晖很不满意父亲的解释,说道:“爹,你又错了,我常去姜家,亲眼看见的,姜武师对徐中岳就和你对徐中岳的态度一样,不过是敷衍敷衍他而已。若然说到巴结,只能说是徐中岳巴结他。”

  鲍崇义哼了一声,说道:“那么依你说,徐中岳为什么要巴结他?”

  鲍令晖道:“这个我也想不通。不过,他们是怎样结交上的,我倒知道;姜武师有个堂弟是早就在洛阳的,他经常出入徐家,虽然不是吃徐中岳的饭,也可算得是徐中岳的门客。”

  鲍令晖这个解释,楚天舒也不满意。不过他目前还不想让鲍崇义知道姜远庸是他的师叔,故此他也没有把他心里的怀疑说出来。

  鲍崇义被儿子一驳,不大高兴,瞪儿子一眼,说道:“姜家的事情,当然你知道得多。不过以往你去姜家无所谓,今后你可不要常往徐家!”

  父亲的意思,做儿子的心里明白,那是说姜雪君现在已经嫁作徐家妇,要儿子避嫌,不能再去找姜雪君了。鲍令晖满面通红,说道:“爹,你的话题可拉得远了。”

  鲍崇义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令儿子难堪,于是在借题发挥“训”了儿子一顿之后,便即笑道:“对,刚才谈到哪里,我都忘记了。无关宏旨的小事何必再去琢磨?”

  鲍令晖道:“你说到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特地跑到洛阳向你打探齐燕然师徒之事。爹,你可曾把你的所知告诉了他?”

  鲍崇义道:“你当爹真是老糊涂么?汤远怀虽然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他来问我,我心里暗暗好笑,齐燕然那年携带孙女到他的镖局找我,他是曾经见过齐燕然的,不过他不知道是齐燕然罢了。”

  楚天舒不觉又是心头一凛,想道:“听说汤怀远这个人极为精明能干,怎的镖局来了个陌生人他当时不加询问?两件事情,不过相隔三年,他也不该这样快忘记,难道只因为鲍崇义已经不是他镖局的镖师,是客人的身份了,他就不便查询么?”

  鲍崇义继续说道:“汤怀远这个人我是信得过的——

  “他是因为镖局的缘故,不能不结交官府,不会把什么御前带刀侍卫当作真正的朋友的。他跑来向我打听,大概只是因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不过虽然如此,凡事总是谨慎的好,我只能让他知道我在三十多年之前曾与齐燕然相识,那也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至于那个钦犯,我敢断定是齐燕然唯一的徒弟这一节,就不敢说出来了。”

  鲍令晖道:“爹,你虽然没有说出来,恐怕他也猜想得到。”

  鲍崇义道:“他没有见过混元一气功和流云飞袖,纵有思疑,也只是思疑而已。再说,齐燕然的徒弟已死,齐燕然也失了踪,他就是猜中了也没关系。”

  楚天舒忽道:“齐燕然那徒弟是否当场身死,给那唯一生还的大内侍卫亲眼看见?”

  鲍崇义道:“这倒不是,那个后来侥幸生还的大内侍卫,当时是早已失了知觉的。不过据他告诉汤怀远那个身为三品武官的朋友,在他未失知觉之前,那钦犯已经受了七八处伤,眼睛也已打瞎,胸口所受的伤且还是出身少林派的一个大内侍卫用金刚掌力震伤的!无论如何,料想他即使当时能够逃走,也活不过三天!”

  楚天舒道:“不过地的武功那样高强,尸体既然未曾发现,所谓活不过三天的说法,恐怕也未必能够相信了。”

  鲍崇义道:“你怀疑他未死么?”

  楚天舒道:“我不敢说。不过据我今日所见,那飞天神龙的武功可有点古怪?”

  鲍崇义道:“怎样古怪?”

  楚天舒道:“他能够把七八枚透骨钛捏成粉碎,又能够在距离一丈开外,似是漫不经意的轻飘飘一掌拍出,就把徐中岳打得重伤。”他把刚才游扬说的比武经过说得不够详尽的地方,仔细说与鲍崇义知道。

  鲍崇义道:“飞天神龙有多大年纪?”

  楚天舒道:“大约二十四五岁。”

  鲍崇义道:“那就决不会是齐燕然那个徒弟了,他那徒弟是十年之前已经成为钦犯的。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知道,只有十四五岁的大孩子决不会成为钦犯的。”

  楚天舒道:“但依鲍大哥之见,他的掌力是否像是混元一气功?”

  鲍崇义道:“这很难说,少林派的金刚掌和保定杨家的六阳手都能够做得到像他所为,当然内力的运用不同,但要亲自给招才能判断。”

  楚天舒道:“这样说,最少也是甚为相似的了!”

  鲍崇义道:“不,不错……”似乎还有“下文”,但却没有说下去。

  楚天舒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看他说话的神气,心中已然明白,于其实他分明知道这是混元一气功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因为他心里害怕一件事情。”

  鲍令晖忍不住说道:“爹,你与齐燕然已经十数载不通音讯,焉知飞天神龙不是他的弟子?再说你也不知道他那个死生未卜的徒弟是否有儿子?”

  鲍崇义像是讷讷自语:“不会吧,他受大内高手的围攻!自己都受了重伤,即使他有儿子,他又焉有余力保护?”

  鲍令晖道:“你不许他们父子不是同在一处居住的么?”

  鲍崇义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吁长叹,说道:“假如飞天神龙是和齐燕有密切关系的人,不管是他的关门弟子也好,是他的徒弟也好,都是更加不堪设想了!”

  楚天舒道:“为什么?”

  鲍崇义诧道:“老弟,你是聪明人,怎的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请老大哥指教。”

  鲍崇义道:“第一,齐燕然的侠名难免受他玷污。第二,他得了齐燕然的真传,当今之世,除了齐燕然本人,还有谁能将他制服?齐燕然最疼他的孙女,他是否还活在人间,我不知道,但即使他还活着,恐怕他也不忍心亲手剪除这个他的孙女所喜欢的徒孙了。”

  楚天舒忽地缓缓说道:“飞天神龙虽然‘恶名昭彰’但也未必真的像一般人所说那样,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鲍崇义道:“你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吧?”

  楚天舒道:“不错。”

  鲍崇义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

  楚天舒道:“我听过他的‘恶行’很多,但未听说过有哪个名门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他所干的‘恶行’,比如说风雷堡的雷堡主给他割去脑袋,饮马川的李寨主给他刺瞎双眼等等,那些人就是一方之霸,纵然未算得侠义道的敌人,他们所做的坏事恐怕要比做过的好事多得多!”

  鲍崇义道:“你说没有名门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不见得吧?贺敬金给他割去一双耳朵,贺敬金可是侠义道中大名鼎鼎的老英雄!”

  楚天舒道:“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比起贺敬金来,他更加是侠义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鲍崇义心中一凛,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贺敬金和徐中岳一样,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不知你何所见而云然?”

  楚天舒道:“我与贺敬金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清楚他的为人,但我相信假如他真的是配得上称为侠义道中的老英雄,飞天神龙就不会割去他的耳朵!”

  鲍崇义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宁可相信飞天神龙是真正的侠义道了。”

  楚天舒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是如别人所说那样的大魔头。”

  鲍令晖道:“不错,我也这样相信。”

  鲍崇义道:“你又是凭了什么这样说?”

  鲍令晖道:“爹爹,依你之见,剪大先生可算得是侠义道了吧?”

  鲍崇义道:“他的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略有瑕疵或者免不了,但从大处着眼,假如他还不能算是侠义道,天下也没有谁能够称为侠义道了。”

  鲍令晖道:“爹爹,那么我告诉你,你所尊敬的这位剪大先生,他对飞天神龙也是相当尊重的,最少他没有把飞天神龙当作无恶不作的魔头。”

  鲍崇义道:“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在未做公证人之前,他叫飞天神龙做老弟。这样的称呼,最少也是不含敌意的吧?”

  鲍崇义默然不语,心里想道:“不错,剪大先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个魔头用上如此亲热的称呼。”

  鲍令晖道:“爹,你在想什么?是否还不相信?”

  鲍崇义道:“不,我是巴不得飞天神龙如同你们所说那样,纵然不是侠士,最少不是魔头。”

  楚大舒忽道:“鲍大哥,我想出去找个朋友,今晚或许不回来了。不知你可放心让令郎陪我去找?”

  鲍崇义道:“当然可以,但不知要找谁?”

  楚大舒道:“是鲍令郎相识的,年轻一辈的朋友。”

  鲍崇义心里想道:“和令晖最要好的朋友是郭元宰,郭元宰是徐中岳最喜欢的弟子,甚至是他心目中的未来女婿,莫非楚天舒是想从郭元宰的口中间接打听飞天神龙与徐中岳之间的秘密。要知道飞天神龙是抱着拆散徐中岳夫妻的目的而来,谁也猜想得到,他们之间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过节。郭元宰未必知道师父的秘密,但也不妨试一试向他打听。”

  鲍崇义老于世故,暗自想道:“楚天舒是武林世家的少年名侠,徐中岳不过是托人送他一张请帖,他居然就肯来了,料想决不会是为了来看洛阳的牡丹这样简单。嗯,他对飞天神龙如此关心,对齐燕然的事情也问得非常仔细,看来他与飞天神龙不相识恐怕也有多少关系了。甚或今日之事,也早在他意料之事?”打听别人的秘密乃是武林中人的大忌,是以他与楚天舒的交情虽非同泛泛,也不便再问下去了。

  鲍令晖陪同楚天舒出城,路上忍不住问道:“楚大侠,你的朋友在什么地方?”

  楚天舒道:“徐家你是常常去的,对徐家的情形,想必你非常熟悉?”

  鲍令晖怔了怔,说道:“你要再去徐家?”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鲍今晖道:“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郭元宰?”他的想法和父亲一样。

  不料这次楚天舒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而且最好不要让郭元宰知道。”

  鲍令晖惊疑不定,说道:“那么你是到徐家找谁呢?”

  楚天舒轻轻的缓缓的说道:“找你的另一位好朋友。”

  鲍令晖道:“你,你说的是……”

  一个“谁”字尚未吐出唇边,楚天舒已是接下去说道:“找的是新娘子姜雪君!”

  “什么?你,你要我的是姜雪君?”鲍令晖睁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天舒笑道:“不可以吗?”

  鲍今晖顿了一顿,说道:“你刚刚说过的,她目前的身份已是徐中岳的新娘子了啊!”

  楚天舒道:“不错,你指责得对。‘新娘子’的称呼是有点毛病,她与徐中岳可还未曾拜堂的。怎么,你是不是害怕嫌疑?”

  鲍令晖心乱如麻,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楚天舒继续说道:“刚才你还瞧不出吗?徐家的人,已经是不把她当作徐中岳的新娘子了!”

  鲍令晖想起在徐中岳受伤之后,徐家上下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理睬姜雪君。徐家的大小姐徐锦摇更是曾经将她辱骂。禁不住气往上涌,说道:“对,雪君怎能在徐家过这种痛苦的日子?我也不能任别人作贱于她!我应该劝她趁早离开徐家,即使她不听劝告,最少我也应该去看一看她!”

  但鲍令辉随即想到:“我关心姜雪君是应该的,楚天舒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也要在晚上偷偷跑去会她?”

  楚天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当真被她的美色所迷吧?”

  鲍令晖不觉也给他引得笑了起来,说道:“楚大侠,你是正人君子,我怎敢想到歪路上去?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楚天舒道:“错了,错了。第一我决不是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美色面前,我还是会看她几眼的。第二、为色所迷也不能就算作小人,只要能够发乎情、止乎礼,欣赏美人就像欣赏名画那样,目为美色所迷,心中并无龌龊念头,那又有何不可?姜雪君之美,人所共见。我一到洛阳,就已经知道有四个人迷上她。不过以徐中岳迷得最为下作而已。他好比一个伧夫,看见一朵鲜花,就硬要将它折下来,插进自己的花瓶里去。”

  鲍今晖笑道:“其他三人呢?”

  楚天舒道:“包括你老弟在内,纵然各人的着迷有所不同,都是并无可以非议之处。”

  鲍令晖面上一红,心里想道:“其他两个,一个自必是郭元宰了。还有一个,不知是指他自己还是飞天神龙。”

  楚天舒继续说道:“你觉得奇怪,大概是因为我和她素不相识,却为何也要和你一起看她吧?”

  鲍令晖不好意思承认,笑而不语。

  楚天舒道:“这就正是我要你陪同前往去找她的原因了,她现在是徐中岳只欠拜堂的夫人,我与她素不相识,要是我去找她,恐怕她误会我是轻薄之徒,非但不肯跟我出去,甚至还有可能不肯听我解释,一见面就用对付徐大小姐的办法来对付我。”

  鲍令晖道:“哦,原来你要我帮忙找她?”着重“帮忙”二字,“帮忙找她”,与“一同找她”,可是不大相同的。

  楚天舒笑道:“正是,我要你替我约她出来,但先不必说我的名字。你放心,要是我对她有非份之想,就决不会和你一起去。”

  鲍令晖满面通红,说道:“楚大侠,你别老是开晚辈的玩笑。我帮忙你约她出来就是。”他口里没有怀疑,心里可是疑团难解:为什么楚天舒如此神秘?

  楚天舒叹口气道:“我本来要找那黑衣少女帮忙的,但此刻她想必早已和飞天神龙离开洛阳了。我找不着她,只好找你老弟帮忙了。”

  鲍令晖吃一惊道:“那黑衣少女就是齐燕然的孙女儿吗?”

  楚天舒道:“我想是的。”

  鲍令晖道:“你可以找她帮忙,那么你和她原是本来相识。”

  楚天舒道:“不相识。”

  鲍令晖再问:“今日飞天神龙和她相继大闹徐家,飞天神龙和姜雪君动了手,但任谁都可以看得出,飞天神龙对姜雪君实有爱意,黑衣少女和姜雪君虽然没有交手,但却恰好相反,她对姜雪君是满含一敌意的。你说是吗?”

  楚天舒还是那句老话:“我想是的。”跟着补充一句:“不仅她敌视姜雪君,姜雪君也敌视她。”

  鲍令晖道:“既然她们相互敌视收又怎能还请她帮忙你去找姜雪君?”

  楚天舒道:“只要我见着她,她就不会敌视姜雪君了。”

  鲍令晖道:“你越说我越糊徐,你和她既不相识,却又有把握说服她不敌视姜雪君,这、这、这……”

  楚天舒道:“你会明白的,而且很快就会至少明白一半。”

  鲍令晖道:“一半?”

  楚天舒道:“不错,只待见过了姜雪君,你就至少会明白她的一半。明白了她这一半,黑衣少女那一半你也可以明白一两分了。所以真正说来,你可以明白一大半。”

  鲍令晖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了打破闷葫芦,我只能赶快帮忙你去把人家只欠拜堂的新娘子偷偷约出来了。”

  楚天舒哈哈笑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是的,一点不错,正如楚天舒所料。

  那黑衣少女名叫齐漱玉,正是齐燕然的孙女。

  此刻他们已是在洛阳城外。

  飞天神龙的流血是已止了,但不知是否因为心力交疲,骑在马上也睡着了。

  齐漱玉骑术极精,一只手半环形的抱着他的腰,使得飞天神龙不至坠马,那匹马仍然向前奔跑。

  马跑得快,她的思想跑得更快。不过一是向前跑,一是向后跑。因为她想的都是往事。虽然她很年轻,和新娘子姜雪君一样,都是十九岁。人生的经历也很单纯,但还是有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

  比如这一件……


  除夕惊变

  时光倒流,是十年前的除夕晚上。

  她家里只有四个人:爷爷、她、丁大叔和王妈。

  丁大叔的年纪和爷爷差不多,是她家的仆人。爷爷对他很好,以乎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仆人看待,时常拉他一起喝酒。

  不过她却不喜欢丁大叔,甚至有点怕他,他很少说话,一张阴阳怪气的脸孔好像上了一层霜。

  王妈是她母亲的奶妈,也是她的褓姆,她一出世就照料她的人。王妈会做点心给她吃,会说故事给她听,还会给她做绣花的衣裳。

  她很喜欢王妈,就只有一样不喜欢。她是她母亲的奶妈,但每当她问起母亲的事情,王妈是从来不说的。

  她的父亲早死,死的时候,她还未曾出世,这事她知道——但她知道她母亲没有死,只是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对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母亲出走那年,她才不过三岁。

  母亲为什么要抛弃她呢?如今又是在何处呢?

  爷爷不肯告诉她,王妈也不肯告诉她。

  爷爷对她十分疼爱,但一问起母亲,爷爷就会生气,说她不配做她的母亲,要她把母亲当作已经死了。所以,她不敢再问爷爷。

  王妈当然不会生气,但她同样不肯解答她心中的疑问。或许不是不肯,而是她不知道。

  她肯告诉她的,只是有关她母亲的一些琐碎事情。比如说母亲长得很美,绣花绣得比她还好,而且还会做诗。诗做得好不好,王妈不懂。但她知道她的母亲有才女之名。什么叫做“才女”;王妈也不大懂,“大概做诗做得好的人就叫做才女吧,所以你妈妈的诗一定是做得很好的。”王妈说。

  她到现在还不懂得做诗,她也不想知道母亲的诗做得如何,她只想知道母亲住在哪里。

  可惜没人能告诉她。

  家里的人口虽然少,过年的时候,还是颇有热闹的气氛的,家里早已粉刷一新,爷爷的案头多了两盆水仙,客厅还有一个大花瓶插着梅花。丁大叔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她更高兴,只等一到新年,她就可以大放鞭炮。

  除夕这天晚上,她照往年惯例,陪爷爷“守岁”。所谓“守岁”。也只是爷爷许她今晚睡得迟些而已,并不是真的陪爷爷守到天亮。

  不过这年的除夕,她却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守岁了。

  爷爷喝了两杯酒,又像往年除夕一样,翻来覆去的念起那两句诗来了。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她六岁认字,七岁读书,八岁爷爷就教她念唐诗三百首。今年九岁,过了年就十岁的“大”姑娘了。去年还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可是——”

  这两句诗的意思,她懂。

  爷爷为什么要念这两句诗,她不懂。

  “除夕夜,盼望远方的亲人回来。”爷爷念这两句待的心情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他盼望的亲人是谁呢?

  她的父亲,亦即她爷爷唯一的儿子,早已在她未出世之前死了,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来。

  她一问起母亲,爷爷就会生气,这个“万里未归人”,当然也不会是她的妈妈。

  那么是谁?

  去年还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她知道爷爷是在想念他的徒弟,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姓卫的“大师伯”。

  爷爷常常说起他,今年说得更多。不但和丁大叔说,也和她说,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师伯。

  这位卫师伯是江湖上享有大名的大英雄,这是她从爷爷和丁大叔谈话中知道的。可是她不爱听他们谈的那些江猢上的事情。她喜欢平静,喜欢看王妈绣花,喜欢听爷爷讲七仙女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江湖喜欢那些相互的仇恨和厮杀。何况爷爷和丁大叔所说的有关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的事情,又掺杂着大多的江湖“唇典”(术语),她根本听不懂。

  不过她却很喜欢爷爷淡的这位大师伯小时候的一些“小事”,大师怕是七岁那年跟爷爷学武的,比她现在的年纪还小两年。“原来大师伯小时候比我还要顽皮,不过他学武比我专心得多。”

  师父思念得意的弟子,这种心情,她纵然年纪小,也懂得的。

  她不懂得的是,为什么爷爷只疼爱徒,对自己儿子反而似乎并无思念呢?(最少爷爷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的。)

  爷爷非但不愿提起她的母亲,对她的父亲也很少谈及。正是因此,她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比对自己的父亲还熟悉得多。

  难道只是因为她的爹爹已经死去,爷爷为了避免伤心,才不提起他吗?

  老年丧子,当然是很伤心的,但她知道,爷爷不愿称她谈起爹爹的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伤心这样简单。

  有一次他和丁大叔喝酒,她在院子里捉蟋蟀,本来不想偷听他们说话的,但还是听见了。

  丁大叔开头说些什么,她没有留意听,她是听到丁大叔提起“少爷”二字,她才开始竖起耳朵的。

  她知道丁大叔说的“少爷”,就是她的父亲……

  可惜丁大叔只说了“少爷”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当”的一声,打断了丁大叔的说话。

  爷爷把酒杯摔得粉碎,丁大叔吓了一跳,她躲在外面的院子里也不敢出声。

  初时她以为爷爷生丁大叔的气,还觉得奇怪,爷爷一向是和丁大叔像老朋友一般,从来不会对丁大叔说一句重话的,怎的突然生起丁大叔的气呢。

  原来爷爷不是生丁大叔的气,是生她爹爹的气。

  “不肖子纵然当真死了,也是活该,我不会为他伤心,更不会替他报仇!”爷爷搪破酒杯,大声的说。

  丁大叔不敢再说下去,她也吓得连忙躲回房间……但她知道爷爷虽然那样说,其实还是伤心的。因为是她听见爷爷说话声音都嘶哑了,而且在吃晚饭的时候,她看见爷爷的眼眶还在红着。

  那时她年纪小,还不懂得仔细琢磨爷爷的说话,如今想了起来,不觉心头又多了一个疑问。

  “爷爷说的是‘纵然当真死了’这六个字,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爹爹未死呢?”

  现在她已是满了十九岁的“大小姐”了,十九年从未听见过有关爹爹的任何消息,那么想必在爷爷摔酒杯生爹爹的气那年,爹爹态怕是已经“当真死了。

  她压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仍然把回忆的线索接回去。回到十年前那个除夕晚上。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爷爷又在唠唠叨叨的和丁大叔谈说他的爱徒了,说得甚至今她有点妒忌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怕了。“爷爷最疼爱的人,到底是那位大师伯呢还是我呢?”

  那位卫师伯在师门学艺的琐事,她也听过不止一遍了,她恹恹欲睡,眼皮已经瞌上了。

  忽然听得笃、笃、笃的串音,是拐杖的声音。她见过盲人扶着拐杖走路,就是这种声音。奇怪,除夕夜,三更已过,还有人在外面走路?而且听拐杖点地的声音,来得急骤之极,正是向她的家门走来的。

  听得见拍门的声音了。

  “谁?”爷爷喝问。

  “师父,是我、我,承纲回、回来了!”嘶哑的、低沉的声音,听得令人心里打颤。

  当啷一声,爷爷手里的酒杯在地上开了花。就像上次她看见的那样。

  不过这次并不是爷爷摔的,是爷爷控制不了他颤抖的手,酒杯从他手中跌下来,碎成片片的!

  她吓了一跳,人也顿时从睡魔袭击之下清醒过来了!

  “啊,纲儿.是你,我终于盼望你回来了!”爷爷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出院子。

  用不着爷爷告诉她,她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知道是爷爷年年除夕夜盼望的“万里未归人”,这个“未归人”,今年终于归来了!

  可是——

  等不及爷爷跳去开门,那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已经把大门推开,自己走进来了。

  但第一个走进来的却不是大师伯。

  进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大师伯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是他牵着大师伯走进来的。

  除夕夜,厅堂里,院子里都挂满灯饰,烛光、灯光,明如白昼。

  大师伯形容枯稿,衣裳破烂。扶着拐杖走路,一跌一拐,她做梦也想不到,爷爷在她心中塑造的“大英雄”形象竟是如此!

  再看清楚,她更禁不住吓得尖叫起来。

  大师伯脸上两个空洞,眼眶里没有眼珠,满脸都是血污。

  爷爷颤声叫道:“纲儿,你怎么啦?”

  大师伯忽地抛开拐杖,跪在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也跟在他的后面跪下了。

  “纲儿,你这是干嘛?”

  “师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师父,你的大恩我点滴未报,如今又要……”

  “你说吧,我无有不允!”

  “我这个孩子想请师父替我将他被养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孙儿,这些话还用得着你和我说吗?不过,你……哎呀,你……”

  爷爷紧紧抱着大师伯,大师伯的头更为低垂,好像抬不起来。她凝神细听,还隐约听得见大师伯断断续续的话语。

  “师父,你,你对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无法报答你了,非但无法报答你,还要累你为这孩子操心,我、我实在过意不去。我的事情,这孩子会告诉你的。”

  大师伯死了,后来她才知道,大师伯是运用残余的功力,自断经脉而亡的。他的性格极为倔强,他不愿意在武功被毁而且变成残废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从此她多了一位异姓的哥哥,大师伯的孩子卫天元。

  起初她妒忌这个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爷爷的庞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妒忌减少了,变得越来越是喜欢和他一起玩了。

  但卫天元却是不喜欢玩的,他喜欢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缠着要他出去玩的时候,甚至会板起脸孔骂。但说也奇怪,她对爷爷的话也不听的,却肯听这个哥哥的话了。卫天元骂她,她非但不生气,而且还愿意跟他一样的勤练武功了。

  她用心练武,爷爷很喜欢,卫天元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因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哪天练得特别好的话,天元哥哥会对她特别好,往往不待她开口,就肯陪她捉鸟儿,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骂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来越多发现,常常在两人一起玩的时候,天元哥哥会突然走过一旁,脸上露出优郁的神情,呆呆的望着天边的白云。

  为什么他会这样,她问他,他不肯说。

  唉,她现在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三年前已经知道了,不过知道得没有现在的清楚而已。

  卫天元是五年前离开她家的,一去两年,方始回来。那时她已经是十六岁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让她知道一点了。

  她知道卫天元是出去找寻杀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经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岳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否则以他的武功,当场就可把徐中岳杀了。不过他对徐中岳的生平行事似乎极为关心,那次回来,就是为了向爷爷查问有关徐中岳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里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临走那天晚上,爷爷和他单独谈话,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后窗偷听,唉,想起他们那晚的谈话,她就不觉脸红。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仅是为了害羞,她发现卫天元已经醒了。

  她勒着坐骑,准备把卫天元扶下来,但卫天元不用她扶,已经能够自己下马了。他们走进树林歇息。

  齐漱玉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大哥,你的伤怎么样?”

  卫天元笑道:“我只不过划破一点皮肉,算得了什么?”

  齐漱玉道:“但当时我看见你一口的鲜血吐出来,可把我吓得慌了。大哥,你当真没受内伤?”

  卫天元道:“当时我心里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觉得舒服了。”

  齐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层阴影,叹口气道:“大哥,你怎值得为一个负心女子作践自己的身子?”

  卫天元道:“她没有负心,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什么。”

  齐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担心了。你竟然这样迷恋她么?”

  卫天元似乎有点着恼,说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愿意她嫁给我讨厌的徐中岳!”

  其实真的只是如此简单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他连自己也欺骗了。

  齐漱玉不敢说下去。只是带着优郁的神色看着他。

  卫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触,不觉有点内疚于心。想了一想,缓缓说道:“小妹,你对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我回剑自杀,并不是真的想自杀的。至于为了什么,那你就不必再问了。”

  齐漱玉听了此言,转优为喜,说道:“你真的不是要为她自杀,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谢你解开我心上的一个结,我高兴得很。”果然听话得很,没有再问下去。

  卫天元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心中自责:“小妹,我对不起你,我虽然不是真的想为她自杀,但一颗心还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来他当时回剑自刺,是想试试姜雪君对他是否还有情意的,一试之下,发觉姜雪君惊骇莫名,那霎那间,对他的关切之情表露无遗。他绝对相信,假如不是师妹当时已经出手的话,姜雪君也会扑上来阻止他自杀的。也正因他试出了姜雪君对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颗心也只能还是留在姜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静坐一会,你替我把风。要是徐家有人追来,你可以打发的,就替我打发吧。”卫天元道。

  齐漱玉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剪大先生亲来,否则料想我还对付得了。”

  卫天元盘膝简坐,闭目运功,不过片刻,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齐漱玉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心里想道:“原来元哥已经练成了太清气功,我倒是不用为他担忧了。莫说他受的只是一点轻伤,即使是更重的内伤,他也能够运功自疗。”

  不过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担忧,相反她还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伤可以无妨,只不知他伤好之后,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说过只想见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愿已偿,不管是恩是怨,也该了结了吧?

  “但他们的交情可非比寻常,比起我来,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马之交。他们这次见面,又是在这样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够拈得起放得下吗?”

  断了线的回忆又再接起来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晚上,卫天元回家不过住了半个月又要离开的那天晚上,她在爷爷的后窗,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在他们那次谈话之中,才开始知道有个姜雪君的。

  在她偷听之前,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听到的第一声是爷爷的叹气。

  爷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决不会让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当然相信你会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顾她的一生可不是这个意思。”

  卫天元道:“爷爷,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报,我、我不敢……”不敢什么,他没说下去。但爷爷是懂的,她也懂的,卫天元是在找个藉口,推却了她爷爷的“好意”。

  爷爷沉默了一会子,忽地问道:“你出外两年,可打听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卫大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爷爷说道:“听说你姜伯伯有个女儿?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卫天元道:“她叫姜雪君,年纪恰好小妹一样。”

  爷爷说道:“有一件事我本来不该问你的,但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儿,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对我实话实说。”

  卫天元道:“爷爷想要知道的我决不敢隐瞒。”

  爷爷说道:“你爹和姜志奇是好朋友,你们两家又是邻居,不知你爹和他是否有过联烟之议?”

  卫天元道:“没,没有,没有。”她躲在窗外,虽然看不见,也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定是满面通红了。

  爷爷微笑道:“别紧张。你怎么知道没有?”

  卫天元声调低沉:“出事之后,爹爹和我从家乡跑到这儿,在路上也走了十多天,他把一生的事情,几乎都对我说了。哪些人的恩未报,哪些人的怨未清,我都知道。对姜伯伯,爹爹只是要我记得他的恩义,但可没有叫我如何报答。除此之外,他就没有提到别的事情了。”

  爷爷说道:“不错,那一年你也已经有十四五岁了,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假如他曾给你定亲,一定会告诉你的。”顿了一顿,接着又再说道:“何况你的姜伯伯是对你们父子有过恩义的人。你爹自必料想得到,在他出事之后,姜家也一定会给他连累的。但方语有云:大恩不言报。他没叫你如何报答,只是觉得这种思情难以报答,并非叫你不用报答。”

  卫天元低声道:“我明白。”

  听到这里,她的心又卜卜的跳起来。爷爷和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得爷爷继续说道:“元儿,你不要害羞,你老实告诉:心里是不是喜欢姜伯伯的女儿?虽然你们并无婚姻之约,但要是你喜欢她,我也愿意尽我的力,帮你打听他们下落,玉成你们好事。唉,要是在一个时辰之前,我还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姻缘不能勉强,我也不能只是为我的孙女儿打算。”

  当时她年纪小,不懂这是爷爷以退为进的战略,心里还埋怨爷爷。“我并不是非嫁给元哥不可,但爷爷你为外人想得这样周到,也不问我高不高兴你想做的这个媒,我心里就不服气。”

  卫天元说道:“爷爷,你别忘记那位姜姑娘是和小妹一般年纪,当时她还未满十岁,要说我喜欢她,也只是好像我喜欢小妹一样。不过,我很想见她一面,希望能够知道她有个好归宿,我才安心,这倒是真的。”

  爷爷说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去吧。我也希望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能够带给我那位姜姑娘已经有了好归宿的好消息。”

  齐漱玉想起了爷爷那天晚上和卫天元的说话,不禁苦笑起来:“姜雪君嫁给徐中岳,未曾拜堂,就给元哥捣个稀巴烂,不知道算不算是好归宿呢?”

  她倒是不禁地有点可怜姜雪君了。“徐中岳已给元哥打得重伤,又扫尽他的面子,他还能够和姜雪君继续做夫妻吗?”

  心念未已,只见卫天元已经张开眼睛,站了起来。

  “小妹,你不必为我担忧了,我说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的,你瞧——”卫大元口里说话,一掌劈下,把一株粗如儿臂树枝劈断,断口有如刀削一般。“你瞧,我的功力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齐漱玉喜道:“元哥那么咱们这就回去吧。我是瞒着爷爷出来找你的,早点回家,也免得爷爷担心。”

  卫天元笑道:“我早知道你是瞒着爷爷出来的了,你是该早点回去。”

  齐漱玉道:“你在这里事情已了,爷爷一样的盼望你回去。”

  卫天元道:“小妹,你听我说,我要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齐漱玉道:“为什么?你不回家,要上哪儿?”

  卫天元道:“我还要去徐家一趟!”

  齐漱玉的脸庞好像晴空罩上乌云,半晌叹口气道:“原来你还是舍不得离开那位姜姑娘。”

  卫天元道:“我这次并不是为了去见她的,虽然可能也见到她。

  齐漱玉不作声,眼眶里已沁出泪珠,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话。

  卫天元内疚于心,说道:“小妹,我不骗你,我真的是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齐漱玉幽幽说道:“你别忘记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样,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妹’了。”

  卫天元勉强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骗你的。”

  齐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卫天元道:“我是为了徐中岳。”

  齐漱玉道:“你不是已经将他打得重伤了吗?”

  卫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记得吗,上次我口家的时候,不是曾经向爷爷查探过一件有关徐中岳的事情?”

  齐漱玉想了起来,说道:“记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鹰爪袭击那晚,徐中岳是在什么地方。后来爷爷也给你查探到了,当时他是在黄河边上的凤陵渡收服黄河三鬼。你的家在莱芜,和风陵渡距离千余里,爷爷就是根据这一点推断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里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的是:“你把他打得重伤,还不是只为了妒忌他吗。未免太过份了。”

  卫天元忽道:“你猜错了。”

  齐漱玉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不觉吓了一跳,心想:“我还没有说出来,他怎么知道我在猜疑他。”

  卫天元继续说道:“徐中岳是最善于作伪的人,连爷爷那样精明,也受他的骗了。”

  齐漱玉一怔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卫天元诧道:“说的就是徐中岳当年隐瞒他的行踪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

  齐漱玉笑道:“你一开口就说我错,我怎知原来你是在说徐中岳,他怎样隐瞒行踪?”

  卫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祸的那几天,他其实并不是在风陵渡。”

  齐漱玉道:“但爷爷已经向许多江湖朋友查问过,那个时候,他正在凤陵渡对付黄河三鬼。这也是当时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卫天元道:“拆穿了很简单,他和黄河三鬼本来是好朋友。他叫黄河三鬼自己放出谣言,说是被他单枪匹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过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极少有人自灭威风的事,当时又没外人在场,他们三兄弟这么说,别人还能不相信吗?何况当时徐中岳的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

  齐漱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后,过了三年才去找他继续这场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这三年之中去查探这件事的真相。”

  卫天元道:“不错,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真相的。”

  齐漱玉道:“如此说来,你已经可以确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为何你今天又不杀他?”

  卫天元道:“我只知道他当时不在风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还不敢断定。我只觉得他和当时在场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还要去找证据,而且今日有剪大先生等人在场,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岂不是更成了大魔头了?”

  齐漱玉道:“证据难找吗?”

  卫天元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要看机缘是否凑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相信我不是谎言骗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个人办的,你先回去吧。”

  齐漱玉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心里则在打别的主意。

  卫天元独自下山,不觉又是心乱如麻:“这件事恐怕还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帮我对付她的丈夫?”突然他发现了自己内心的秘密,他并不只是为了查明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新房里没有新郎。

  有的只是个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礼法,她不知道。

  那个丫环将她扶入新房,赶忙就退出去了。因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头,她这个“新娘”恐怕根本进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没来看过她,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要服待业已受了重伤的师父——她的“新郎”。

  新郎伤得如何,没人告诉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情景未免有点滑稽。

  洞房里冷冷清清,只有一对烧残的红烛伴她。

  本应该是洞房红烛薰罗帐;

  却谁知变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做新娘做得这样倒霉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过她并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她并不埋怨,只是觉得“滑稽”。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小时候她是很喜欢笑的,卫天元就曾经和她说过,最喜欢看她的笑脸。

  而现在她也正是为了卫大元的缘故,笑不出来。

  轻松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血溅礼堂的一幕好橡还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还有卫天元的血腥气味。

  虽然她并没有沾上卫天元的血,“我虽未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句话也用不上;但卫天元刺伤自己,她总觉得,好像自己刺伤他的一样。

  “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想到伤得比卫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现在,她忽然想起这个“可怜的新郎”了。要说卫天元的伤是为她的缘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为了她吧?

  这是一个噩梦,但这样的噩梦,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十年前的那个噩梦,比今日的这个噩梦还更可怖。

  卫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摇晃,形象也渐渐变了。变作了十四五岁的大孩子。

  那时他们二人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之交。

  卫天元比她年长五岁,他们自小就像一对兄妹。

  其实说个“像”字还不大恰当,卫天元几乎可以说是在她的家里长大的,他们比许多人家的亲兄妹还亲。

  卫伯伯常常出门,在家的日子,一年里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个月,卫伯伯一出门,孩子就托给她的爹爹照顾。卫天元在她的家里住,待父亲回来才搬回去。一年里有十一个月住在她的家里,亦早已习惯把她的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后,曾经问过爹爹,卫伯伯干什么的,为什么常不在家。爹爹总是叫她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说是说给她听,她也不懂。她也问过卫天元,卫天元告诉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许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门去找朋友。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卫天元能够回答她的就只是这么多,再问他,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她还清楚记得卫伯伯最后那次回家是腊月甘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里吃了小年夜饭,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记得,就是在吃这顿小年饭的时候,她第一次听见徐中岳的名字的。

  是卫伯伯在喝了许多酒之后,和她父亲提及这位中州大侠的名字。

  他告诉她的爹爹,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侠徐中岳。

  爹爹和他开玩笑的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和客人结交的吗?你常说江湖上所谓“大侠”,多半是浪得虚名之辈,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了。

  卫伯伯说这位中州大侠与别的“大侠”不同,他的确是个仗义疏财的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钱。

  她年纪小,听不懂这句话。不过在爹爹和卫伯伯的谈话之中,她也约略懂得卫伯伯的一点意思,卫伯伯似乎更愿意和穷人交朋友。虽然富人不是不可结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总是多少有点顾忌。

  卫伯伯顾忌什么,她不懂,也不敢问。

  她的爹爹听了卫伯伯这么说,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点头,说道:“是啊,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徐中岳虽然侠名远播,你和他亦是一见如故,但到底是新认识的朋友,依我看来,你干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卫伯伯笑道:“这个我懂,目前我也还未知道他是否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诉他?”

  爹爹说道:“我就是怕你太过热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够谨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烦听大人说话,把元哥拉过一边,和他说道:“我给你捏了一个泥人缝上新衣。”

  他们躲在角落里悄悄说话,但妈妈却听见了。妈妈真多事,过来就笑话她。

  “你当元哥还是小孩子么,他已经长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长得高那又怎佯?”

  “他已经不是玩泥人儿的年纪了。卫伯伯这次回来,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别要老是缠着元哥陪你玩了。趁卫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应该跟卫伯伯多学点正经的本事。”妈妈说道。

  她噘起小嘴儿道:“谁说我老是缠着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练武的,还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礼物给他。我知道拿钱买来的礼物不稀罕,所以我就亲手给他捏个泥人儿。妈,给你这么一说,他本来喜欢我的礼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说是不是喜欢这个泥人儿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点勉强,“我、我喜欢的。”

  “那你为何不接,你怕我妈妈说你?”

  元哥的脸红了,说道:“反正你还要给它缝上新衣,明天我再来拿不好么?”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边,让你明天一张开眼睛就瞧见它,那你就会想起应该早点来找我了。”

  妈又多事了,笑道:“瞧你这样舍不得离开元哥,我恐怕也得早点和卫伯伯说了。”

  卫伯伯放下酒杯问道:“大嫂,你要和我说什么?”

  妈妈笑道:“雪儿舍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说不如让咱们两家合作一家吧。”

  卫伯伯哈哈笑道:“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将来也不会分作两家的。不过他们还小,这件事慢慢再谈不迟,嗯,说到回家,我也是应该和元儿回家了,家里都还未曾收拾呢。”

  玉儿怎知道元哥这次走出她的家门,非但明天不能回来看她,永远也不能回来了。就在这天晚上,他们的家永远失去了。

  这天晚上,她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好像听见元哥的呼喊。一醒过来,只见房间里灯光明亮。她的母亲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她的身边了。她其实是给母亲轻轻摇醒的。

  她吓得跳起来,睁大眼睛看妈妈。

  外面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她还听见了卫伯伯叱咤的声音,但元哥的呼喊却听不见了。

  “别怕,别怕,卫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够把强盗打跑的。妈妈守在你身边,也决不会让强盗伤害你的。”妈妈紧紧将她楼在怀中。

  妈不知道,她并不是害怕。

  她在挣扎。

  “你干什么?”妈妈搂得更紧,低声问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声说。

  “你别闹,你出去非但帮不了元哥,反而会令他更担心。听话,听话,爸爸就回来了,元哥也会过来看你的。”

  果然,妈妈说了这话没多久,厮杀的声音就听不见了。爸爸也果然回来了。

  但只有爸爸回来,没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说了一半,蓦地发现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地真是吓得慌了,也不敢缠住爹爹问她的元哥了。

  爸爸却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没事。那帮强盗都给卫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伤啦!”元哥没事,她放心了。但爸爸这副模样,令得她比刚才更加担心。

  爸爸说道:“别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强盗的血,爸爸没受伤。”

  “你骗我,我看见啦,这里的伤口还流着血。”她忽然变得很懂事,从妈妈手里接过金创药,就替爸爸涂上。

  “爸爸受的只是轻伤,不碍事的。雪儿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伤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爸爸是对妈妈说的,不过她更心意,忍不住立即就问:“为什么?强盗不是都给打死了么?”

  本来她还要问:“强盗都已死了,元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但爸爸却已打断她的话。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后爸爸再告诉你。卫伯伯和元哥已经走了,你可不能吵闹,现在你只能乖乖的听爸妈说话,将来再能见着他们。”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来。

  “快,帮我放火!雪儿,你也来帮爸爸,多点几个火头!”爸爸好像发狂一样,把他心爱的图书字画都扔在地上,泼上油,点燃了!

  妈妈也似乎给吓得呆了,火光照着她苍自的脸,只听得她颤声叫道:“强盗都没来放火,为什么咱们要亲手烧毁自己的家?你也不许我收拾一点东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爸爸叹了口气,急声说道:“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不懂?这帮强盗,不是普通强盗,咱们已经卷入漩涡,即使今晚来的这帮强盗全部死光,咱们也不能免祸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他们的人以为业已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从此咱们埋名隐姓,远走高飞,或许可以避过罗网。你看卫家那边的火光,他早已这样做了。”

  妈妈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说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有柴烧,咱们就必须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这个她和元哥一同长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着眼泪,让妈妈抱着她离开这个即将烧毁的家的。当时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们在别的地方大概会有一个新家的,但元哥他还会做我们的邻居么?”

  从此她没回过故乡,但时光并没冲淡她的回忆,她是越来越怀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来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处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变成一堆瓦砾,甚至连瓦砾也都不见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给“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忆。

  如今她又有一个新的“家”了,但这个“家”能算是她的“家”么?

  她和元哥是永远也不能在老家相会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进这个新的“家”,却在这个“家”里,第一次见着了隔别十年的元哥。

  卫天元那含着怨愤的眼光似乎还在盯着她。

  多少年来,她梦想着和元哥重会的欢乐,想不到却是落得如斯结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还会来看我么?”

  她不自觉的走近窗口,向她故乡的方向遥望。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

  难道是元哥回来,她不敢探头出去,颤声问道:“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逍:“是我,鲍令晖!”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开窗门,说道:“鲍大哥,你来干什么?”

  鲍令晖道:“雪君,他们待你这样,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

  姜雪君叹口气道:“我命苦,我认命了。鲍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说闲话!”

  鲍令晖道:“请你出来,我有紧要事情和你说。”

  姜雪君道:“你说吧,我听得见。”

  她没有出来,鲍令晖却忽地从窗口跳进来了。

  姜雪君吃了一惊,沉着脸说道;“鲍大哥,你干什么?你该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从前!”

  鲍令晖道:“雪君,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不是来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话赶快说吧。”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来的,这位朋友想要见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谁?”

  鲍令晖道:“他说你见了他自然会知道。他也想到你的处境要避嫌疑,但他说这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你目前的处境实是危机四伏,他不能坐视不理!他没有细说原因,但我相信得过这位朋方!”

  姜雪君惊疑不定,不敢再问是谁。说道:“我相信你的话,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心里想道:“他说的这个人,除了元哥,还能是谁?”

  鲍令晖道:“他在荷塘旁边那座假山等你。”那个地方是园中一个僻静的处所。

  姜雪君道:“好,那你暗我去吧。”

  鲍令晖道:“不,他要与你单独相会。而且我也必须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实也想和“那个人”单独相会,但鲍令晖要留在她的房中,却是令她不禁一怔。

  鲍令晖不待发问便即继续说道:“他恐怕徐家的人会来看你,我留在这里可以相机应付。”

  姜雪君心乱如麻,一咬牙根,说道:“好,要是这对蜡烛烧完,我不回来,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俏回家吧。但愿不会连累你才好。”

  她到了荷搪旁边,果然看见假山上堆着的乱石丛中有个男人的影子。

  她心头卜卜的跳,那个人在说话了:“姜姑娘,多谢你肯相信我这个陌生人!”


  师兄妹相认

  不是她的元哥。

  但声音却不陌生,她一听就认出来了。

  当飞天神龙和徐中岳进行比武之时,在观战的宾客之中,有两个人显然是站在飞天神龙这一边的。

  一个说怪话,不说则己,一说就是对徐中岳冷嘲热讽。但他躲在人丛,似乎并非固定站在一个地点,声音是一忽儿在东,一忽儿在西,而且腔调甚怪,和普通人用口说话不同,(猜想可能是‘腹语’,某些练习有素的江湖术士可以不用开口就在肚子里发出声音。)自始至终,没人知道此人是谁。

  另一个帮忙飞天神龙说话的是楚天舒。楚天舒则是有不少人认识的。

  姜雪君当时蒙着罗帕,她没有看见楚天舒,但由于他好几次帮飞天神龙说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认得了楚天舒的声音,本来已经大失所望的她,不禁又燃起一线希望了。

  “这人多半是元哥的朋友,嗯,莫非元哥是因为受了伤,不能亲自前来,故此叫他来约我的。”姜雪君心想。

  “是谁叫你来的?”姜雪君无暇问他姓名,急不及待的就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了。

  楚天舒道:“我自己要来的!”

  姜雪君呆了一呆,说道:“你,你是椎?”

  楚天舒道:“扬州楚天舒。”

  姜雪君曾经听见别人叫他“楚大侠”,但当时并不怎样放在心上。此时听得他在自己的姓名之上加上籍贯,可不由得突然心头一跳了!

  “扬州楚家?你是扬州楚家的人?”

  楚天舒心中一喜,说道:“不错。敢情令尊曾经和你提起过扬州楚家吧?假如我也猜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是……”

  姜雪君突然折下一株树枝,唰的就向楚天舒刺去。

  树枝抖得笔直,但楚天舒知道,这一招乃是专刺奇经八脉的惊神笔法,看似平平无奇,变化却是诡橘莫测。笔直的一刺,将会同时有四个落点。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楚天舒赞了一声:“好一招四夷宾服!”随即双指勾划,划了三个圈圈,嘴里接着说出刚才那句未说完的话:“假如我猜得不错,你、你应该是我的师妹!”

  姜雪君的树枝掉在地上,楚天舒缩回手指,中指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姜雪君也禁不住失声赞道:“好一招三转法轮!”抛开树枝,随即向道:“扬州楚劲松,楚大侠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

  姜雪君这才裣衽施礼,说道:“楚大侠是我未见过面的师伯。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我的同门师兄了。楚师兄,请恕小妹刚才失礼了。”

  楚天舒道:“客气话别多说了。请你告诉我,你们一家,是不是因为避祸搬来洛阳的。”

  姜雪君道:“不错。师兄,你怎么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曾暗中托人查探你们的下落,后来得知你们十年之前在莱芜一个山村隐居,但在某一个晚上,你家和你们的邻居一家姓卫的人家惨遭回禄之灾,烧成平地。家父怀疑这把火是人放的,只道你们已遭不幸。直到一个月前,我听得‘顺风耳’申公达谈及令尊虽然已经改名,但听他所说的年龄、样貌和搬至洛阳的时间,却是和家父所说的那位姜师叔吻合的。正是因此,我才会赶到洛阳来喝你这杯喜酒。”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令尊猜得不错,那晚我家的邻居是遭受清廷鹰爪的偷袭,家父也被卷入漩涡;不过那把火却是我们自己放的。”

  楚天舒道:“你们为什么不逃到扬州来?”

  姜雪君道:“当时我年纪小,但听得爹妈商量,爹爹说你们在扬州本来就已是树大招风,我们倘若投靠你家,只怕会连累了你们,楚师伯好吗?”

  楚天舒道:“家父身体还好,他还不知姜师叔的生死,吩咐我务必要打听到你们家确实的消息。唉,想不到你们——”

  姜雪君道:“你、你不满意我、我……”

  楚天舒说道:“此处不容我与你细说。请恕我无礼,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搬到洛阳来的?搬到洛阳也还罢了,又因何与徐中岳结、结上这么亲密的关系?”

  姜雪君道:“家父不想连累你们,后来家母想起她有一个堂弟在洛阳,是徐家的门客。徐家在洛阳的势力你是知道的,家父以为一个徐中岳纵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侠名远播,至少也不会是坏人。大树底下好遮凉,这才跑来洛阳的。但我们初来之时,也并不是打算要投靠他的,后来……变成今日、今日……那、那是意想不到……不到……”她和这位师兄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愿意把自己何以会嫁给徐中岳的缘故都告诉他。

  楚天舒道:“师妹,请你恕我直说,徐中岳恐怕不是好人。”

  姜雪君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楚天舒道:“本来我只是有几分猜疑的,但看了今天的情形,我已经是由猜疑变为替你担心了。”

  姜雪君莫名其妙,说道:“你看到什么令你要为我担心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说的那位姓卫的邻居,就是飞天神龙的父亲吧?”

  姜雪君道:“不错,那又怎样?”

  楚大舒道:“你曾否把你们两家那天晚上遭遇的祸事告诉徐中岳?”

  姜雪君道:“没、没有。”心里则在暗自思量:“但我知道徐中岳是已经知道了的,要不要告诉他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楚天舒已在继读说道:“那件案子恐怕和徐中岳有关!”

  姜雪君大吃一惊,说道:“不会吧?你,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这里虽然僻静,毕竟是在徐中岳的家里,不方便说话。这件事也不是一时说得了的,你要是相信我,立即与我离开此地!”

  姜雪君心乱如麻,说道:“你那位姓鲍的朋友还在我的房中,要不要回去告诉他?”?”?”鲍令晖此时正碰到一件大出他的意外之事。

  他听得有人轻轻敲门的声音。

  他睡在新床上,把丝棉被蒙过了头,故意发出鼻声。

  一个少女的声音说话了:“姜姑娘,是我。爹爹伤势恶化,想要见你。”

  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鲍令晖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当然不会去理睬她,鼾声打得更响了。

  徐锦瑶低声说道:“阿姨,她已经熟睡了,要不要进去把她唤醒?”

  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轻轻说道:“我正是要她熟睡。但须提防有诈,不必忙着进去!”

  鲍令晖知道这个妇人是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婆娘不知是否徐中岳叫她来的,但她如此说法,无论如何是对雪君不怀好意的了。好,我且看她要干什么勾当?”

  原来这中年女人乃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他的前妻姓赵,名叫青眉,妻子的姐姐名叫红眉。赵家姐妹都会武功,赵红眉更是了得,她心狠手辣,在江湖上有玉面罗刹之称,徐中岳的成名,就曾经得过她们姐妹之助。

  这位玉面罗刹赵红眉,在选择夫婿方面高不成低不就,今年三十六岁了尚未嫁人。妹子去世之后,她常住徐家。

  鲍令晖开始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之时,早已吹灭了蜡烛、黑暗中屏息以待。

  忽地闻到一股幽香,中人欲醉。黑暗中凝眸细察,隐隐可见一道袅袅的白姻从窗口吹进来。

  徐锦瑶在外面也似乎是颇为吃惊的模样,问道:“阿咦,你干什么?”

  赵红眉道:“我要这贱人不省人事!”

  徐锦摇道:“为什么?”

  赵红眉道:“那我才能够冒充她呀!”

  徐锦瑶道:“阿姨,你冒充她干嘛?”

  赵红眉道:“你这孩子真是糊徐,飞天神龙因何特地选择你爹爹和她拜堂的时候跑来大闹?你还不明白她就是飞天神龙的旧情人?”

  徐锦瑶道:“我也替爹爹不值,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冒充她的用意。”

  赵红眉道:“飞天神龙伤得不重,我料想他一定不会就此罢手,只怕今晚就要再来!”徐锦瑶道:“哦,我懂了。你冒充这个贱人,飞天神龙不会对你提防,你就可以乘机暗算他了。”

  赵红眉笑道:“你还算有点聪明。他们有十年未见过面,飞天神龙偷偷跑来和她幽会,当然她也不敢大声说话。我躲在被窝里面,让她的面部露出来,黑夜中飞天神龙纵然练有夜眼也看不清楚。我模仿她的口音,故意说得低沉而又含混不清,骗他和我亲近,飞天神龙非上当不可。”

  鲍令晖又惊又怒,心道:“好狠的毒计!”当下搓了一团棉絮,塞着鼻孔,缓缓透气。他内功虽然不算很高,亦颇有根底,棉被蒙头又塞着鼻孔,就可以把时间拖长,不至于很快昏迷了。

  但怎样才能够逃出去了,却是尚未想到好的办法。

  赵红眉用的是鸡鸣五鼓返魂香,过了一会,听不见鼾声,只道姜雪君已经昏迷,便即一掌推开房门。

  黑暗中陡然只见白光一闪。徐锦瑶失声叫道:“阿姨,你要杀她?”

  除锦瑶拉着赵红眉的手,不让她这一刀斩下去。赵红眉道:“咦,你不是气恼你的爹爹给这贱人迷惑的么,怎么又对她发起慈悲来了?”

  徐绵瑶道:“我虽然不喜欢姜雪君做我的后娘,但杀了她,这,这未免太过份了吧?”

  赵红眉冷笑道:“你不喜欢她,你爹爹却还是喜欢她的,不杀了她,你爹爹焉能死心?”

  鲍令辉暗自想道:“这位徐大小姐虽然是小姐脾气大些,心地倒还不坏。但她恐怕是阻止不了这恶女人的。我怎样脱身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咕咚”一声,原来是徐锦瑶不肯放手,给赵红眉点了她的麻穴,跌倒地上了。

  鲍令晖蓦地揽着棉被跳将起来,趁这时机,向赵红眉楼头罩压。

  赵红眉一刀劈去,丝棉被好象一面软盾牌裹住刀锋,她的气力不及鲍令晖大,给扑倒了。

  鲍令晖正要穿窗而出,不料赵红眉一个“十字摆莲”,人在地上,一双小脚已踢了起来,勾住鲍令晖的小腿,鲍令辉也跌倒了。

  鲍令晖一个打滚,立即在地上和她肉搏,赵红眉武功虽好,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练武,通常都是忽略于近身缠斗的功夫。鲍令晖便出小擒拿手法,抓住她的手臂。但腾不出手来点她穴道,急切之间,却是无法将她弄晕。

  赵红眉闻到一股男子的气味,大吃一惊,喝道:“你,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如此无礼!”

  鲍令晖是无可奈何才不能不与她扭打的,被她这么一骂,脸上不由得火辣得热起来,手指也不自觉的放松了。赵红眉一个肘锤撞正他的心口,鲍令晖痛得双手全都松开,人也从她的身边滚开了。

  赵红眉拾起刚才给打落地上的利刀,跳起来道:“原来你是姜雪君的奸……”

  “奸夫”二字未曾吐出,忽地胸口一麻,顿时不省人事。

  鲍令晖忍着痛站起来,正在准备应付赵红眉的续施杀手,却不见赵红眉向他扑来,大为奇怪,定睛瞧去,黑暗中隐隐可见刀光,看得出赵红眉是握着刀仍然保持向前扑击的姿势。

  鲍令晖呆了一呆,心想:“我可并没点着她的穴道呀,难道是暗中有人相助。”心里发慌,不敢查究原由,连徐锦瑶的穴道也不敢替她解开,连忙溜之大吉。

  抬头一看,月亮已过天中。鲍令晖心头一跳,想道:“雪君所定的时限恐怕早已过了,不知他们如今是否还在荷塘那边?”

  姜雪君心乱如麻,跟在楚大舒背后,刚刚离开那座假山,楚天舒忽地反手拉她,轻轻说道:“伏下!”

  可是已经迟了!

  姜雪君尚未会意,只听得了个破锣似的声音已在喝道:“楚天舒,你干的好事,还想躲么?”

  陡然间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一个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个是武当派四大弟子中的叶忍堂。他们都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向楚天舒喝骂的是印新磨。

  叶忍堂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楚天舒,你是以侠义道自居的人,朋友妻子不可欺这一句话,难道你也没有听过?”

  叶忍堂跟着说道:“或许你并不把徐大侠当作朋友,但我们可是他的朋友,你乘他之危,勾引他的妻子,这件事我们做朋友的可不能不管!”

  姜雪君气得有如花枝乱颤,颤气说道:“你,你们胡说什么?我与楚师兄光明正……”

  印新磨冷笑道:“徐夫人,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们不想得罪你,但你若要是包庇野汉子,可就休怪我们说话无礼了!”

  楚天舒道:“不错,你们这些人狗嘴里不长象牙,本来就无须与你们分辩!”

  梅清风这三个人正在以包围形式,逐步向前逼近,楚天舒突然发难,判官笔倏的就点到印新磨的胸膛。

  印新磨喝道:“好啊,要杀人灭口么?”他用的是一根铁拐,使出少林寺的疯魔杖法,一招“铁锁横舟”,挡在胸前。

  哪知楚天舒的惊神笔法确有鬼神莫测之妙,印新磨护得了前胸一护不了后肩,陡然间出得肩井穴一麻——铁拐当啷坠地,梅清风感觉到背后微风飒然,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

  他的功夫可比印新磨老练得多,这一掌拿捏时候,恰到好处,楚天舒点向他背后“风府穴”的判官笔竟然给他的掌力带出外门。

  说时迟,那时快,楚天舒一个转身,一对判官笔又已向叶忍堂交叉插去。他片刻之间,遍袭三名高手,快得真是难以形容!

  叶忍堂剑势如环,圈住双笔,喝声“撤手!”楚天舒只觉一般粘剩之劲,令得他的双笔舒展不开,几乎就要给他的剑势带动。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当派乃中原四大剑派之首,果然非比寻常!”当下力贯笔尖,一招“夜叉探海”,双笔插入他的剑圈,沉声喝道:“不见得!”但见剑光流散,在楚天舒动劲一挑之下,叶忍堂的剑圈已是有如一勾残月,露了缺口。

  但叶忍堂的变招也是快极,环形的剑势陡地变得其直如矢,左一招“李广谢石”,右一招“玄鸟划沙”,势道凌厉异常,楚天舒冷冷说道:“你本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我劝你还是别要上徐中岳的当好!”口中说话,双笔抢攻,已是点向他的期门穴和精促穴。高手搏斗,所差不过毫厘;楚天舒后发先至,快了半分,顿时把他逼得连连后退。

  这两招兔起鹘落,主客易势,不过刹那间事,但梅清风已是缓过口气,抢上来与叶忍堂交攻他了。

  梅清风身为一派掌门,功力不在楚天舒之下,见叶忍堂形势不妙,七步之外,长拳捣出。楚天舒一个移形易位,避开见一股力道。叶忍堂立即乘机反击,一口气攻出了十二剑,剑剑指抽楚天舒的要害。

  武当派有两种剑法,一种名“柔云剑法”,以内力为主,擅能以柔克刚,另一种名为“连环夺命剑法”,以迅捷凌厉的招数取胜。两种剑法,一柔一刚,相反相成。本门功夫,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这两种剑法可以熔于一炉,发挥最大的威力。

  叶忍堂是武当四大弟子之一,但距离炉火纯青之境还有一段路程,他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倚仗有梅清风相助,出手全采攻势,把柔云剑法屏弃不用。

  楚天舒松了口气,暗自想道:“幸好他的武当剑法,学得尚未到家,我的惊神笔法就正好可以克制他的连环夺命剑法了。”

  可是他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不错,单打独斗,他是可以稳操胜券,但叶忍堂是有一个高手相助的。

  不过片刻,楚天舒已经发现了叶忍堂剑法中的几个破绽,但由于梅清风的牵制,叶忍堂的每个破绽都得他弥补过去。楚天舒想要抢攻,反而弄得险象环生。

  叶忍堂这才定下心神,缓了口气,冷笑道:“你这假侠义的淫贼,我不说你,你反而敢向我挑拨离间。徐大侠是名副其实的大侠,我决不能容你诬蔑他!”

  姜雪君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眼见楚天舒频频遇险,却是不知不觉向他靠近了。

  叶忍堂冷冷说道:“徐夫人,你不是当真想和这淫贼私奔吧?为了顾全你的颜面,你还是悄悄的回丈夫身边去吧。我们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是恐防姜雪君不顾一切随情郎,与他们为敌,弄得他们难以收拾,故而用说话挤兑,想逼使姜雪君不敢插手的。哪知效果适得其反。

  姜雪君气得有如花枝乱颤,陡地喝道:“你、你竟敢如此胡说八道,可休怪我不和你们客气!给我住嘴吧!”喝骂声中,解下了束腰的绸带。

  叶忍堂冷笑道:“要我住嘴,除非你杀我灭口,你……”话犹未了,眼前陡地出一道彩虹,姜雪君手中的绸带,竟似变成了一柄带着血光的利剑。

  叶忍堂唰的一剑挥去,虎口忽地一麻,只听得声如裂帛,姜雪君手中的绸带剩下半段,但紧接着“当”的一声,叶忍堂手中的长剑也脱手了。原来姜雪君默运玄功,把一条本来极为轻柔的绸带变得可以当作判官笔使,点着了叶忍堂的脉门穴道,但叶忍堂的连环快剑亦是非同小可,在内力将要消失而未消失的一刹那间,也刚好削断了她手中的绸带。

  叶忍堂涩声叫道:“徐夫人,你、你好,你好……”身形晃了几晃,终于卜通的倒下地了。

  梅清风大惊之下,转身就逃,楚大舒喝道:“往哪里跑?”如影随形,早已跟踪扑上,梅清风心乱意乱之余,反手一掌,掌风已是无法荡开楚天舒的笔尖。背心一麻,风府穴给点个正着,跟着也倒下去了。

  楚天舒道:“姜师妹,我累你受人闲话,实是罪孽深重,但事已如斯,也没别有办法可想了,只有快点离开徐家吧。要不要杀了这三个侮辱你的人?”

  姜雪君叹口气道:“楚师兄,其实是我连累了你。徐中岳既已怀疑我们,杀了这个人也没用。咱们还是走吧!”

  忽听得一苍老的声音喝道:“且慢!”

  在他们面前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是替她和徐中岳作主婚的剪大先生,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的身份不是梅清风等人可比,楚天舒也不能不吓了一跳,听他的话停下脚步了。

  “剪大先生,难道你也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楚天舒苦笑说道。

  “我不相信别人的说话,只相信我的眼睛。”剪大先生说道。

  楚天舒道:“有时眼睛看见的也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哼了一声,说道:“好,那你说吧。你因何半夜三更和人家的新娘子在此幽会?”

  楚天舒只得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雪君是我的师妹。”

  剪大先生道:“纵然你们是师兄妹,也该堂堂正正的相认,为什么白天不认,晚上才来?”

  楚天舒心里想道:“若说徐中岳是个伪君子,真坏蛋,料他也不会相信。何况我又没有证据,而有关义军的秘密,也是不能向他泄漏的。”

  他无法解释,只能说道:“事情终须会水落石出的,目前我只请老前辈相信我,放我们走。”

  剪大先生不觉动了真气,冷笑说道:“楚天舒,你的面皮也真是厚得可以,居然敢求我让你们私奔!”

  一直没有开口的姜雪君说话了,她是和楚天舒同时说的,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我们不是私奔!”

  剪大先生不理睬楚天舒,却向姜雪君说道:“徐夫人,你虽然尚未正式拜堂,亦已是过了徐家的门,女人最紧要的是名节,纵然你不满意这头婚事,也该得徐中岳的允许,才可以走出徐家大门。现在是三更半夜,你应避瓜田李下之嫌,你回房间去吧。”

  说罢,这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楚天舒,你跟我走!”

  楚天舒道:“干什么?”

  剪大先生道:“见徐中岳去!你既然否认是来约他的妻子私奔,那就该把今晚之事向他解释。”

  楚天舒道:“我不去,我也无须向他分辩!”

  剪大先生怒道:“你倘若不是问心有愧,为何不敢去见他?好,你若执意不去,我只好请你去了!”

  这个“请”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当然不是寻常人所说的那种“请客”的意思了。

  楚天舒苦笑道:“老前辈不肯见谅,那我也只好自己走了。”

  这个“走”字,当然也不是一般“告别”的意思。而是要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剪大先生勃然大怒,喝道:“有我在这里,就不能让你一走了之!”

  掌挟劲风,一抓抓下!

  楚天舒早有准备,左笔护胸,右笔立即指向他掌心的劳宫穴。

  正是:

  瓜田李下嫌疑重,蜚语流言可奈何?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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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7:0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回 旧梦成尘 青梅竹马 此心如水 飞絮飘萍
        
  挟走新娘

  剪大先生沉声喝道:“好啊,居然敢和我动手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双笔点四脉功夫如何厉害?”口中说话,已是变抓为箝,双指迎上他的判官笔。

  楚天舒知道剪大先生的内功造诣非同小可,心里想道:“我若不是业已恶斗一场,或许可以和他一拼。如今只能和他斗巧不斗力了。”

  他不敢让判官笔给剪大先生双指箝上,当下笔走轻灵,顺着笔意,笔锋“逆流”而上,连点虎口的关白穴,肘尖的曲池穴吊头的肩台穴。只听得“嗤”的一声,剪大先生大袖一摔,把他的判官笔荡开,但衣袖亦已给他的笔尖戳破一个小孔。剪大先生哼了一声,说道:“果然有两下子!”一塌腰,避开对方点向肩井、肩儒两处穴道的一招,手腕一翻,五指合拢,抓将下来,从摆腕化为龙爪手。楚天舒识得厉害,急忙又再变招。剪大先生左掌拍出,楚天舒的笔尖给震得歪歪斜斜,一支判官笔几乎给抓去。

  剪大先生喝道:“你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为何不使出来?”原来楚天舒自忖功力不及对方,倘若双笔齐攻,只怕立即便要给对方乘虚而入,故而只能一笔护身,一笔迎敌,希望能够支持较久一些,让姜雪君有逃走的机会。

  但姜雪君却好像不懂他的用意,兀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既不逃走,也不上前助他。

  楚天舒只好明说了,“师妹,你先出去吧,不必理我。”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别听他的唆摆,你一出徐家的门,这一生便从此毁了,你回到丈夫身边去吧!”姜雪君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剪大先生和梅清风等人不同,他是她尊敬的长者,要是和他动手,对长辈不敬之罪也还罢了,只怕还要更加连累楚天舒。要知剪大先生如今已经怀疑他们是有私情了,他们一联手,就更加“坐实”楚天舒的勾引罪名,纵然逃得出去,剪大先生也是不能与楚天舒甘休的。除非能够把剪大先生杀掉,否则楚天舒必将与她一同身败名裂。但她又如何能够杀掉她所尊敬的长辈,更何况剪大先生的武功如此高强,纵然她与楚天舒联手,只怕也未必能够取胜。

  不过后果虽然可怕,楚天舒目前的处境却已是危险万分。剪大先生已经使出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了,她看得出来,若是再战下去,不需多久,只怕楚天舒就要毙在剪大先生掌下,楚天舒迭遇险招,急得大叫:“师妹,你怎么还不走?”姜雪君没有转身,反而向前踏上两步。

  剪大先生挥袖一拂,说道:“徐夫人,请你自重!”姜雪君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向她拂来,不由自己的退了几步,膝盖一麻,跌倒了。

  本来以姜雪君的功力,也不至于给他一拂即倒的。只因她心情紊乱,真气不调,而且她根本想不到剪大先生以长辈之尊,会先出手。

  楚天舒不知道师妹如何,大惊之下,喝道:“我与你拼了!”双笔齐出,一招之间,遍袭剪大先生的四脉八穴。只盼能够急袭成功,方能救姜雪君脱险。

  剪大先生也怕姜雪君喘息后一定与他联手,强烈的攻势与对方同时发动。左掌划了一道圆弧,右掌从弧圆穿出,寒风激荡,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这一招名为“开山劈石”,是他最得意的大摔碑手功夫。

  只听得铮铮两声,楚天舒的一对判官笔脱手飞上半空。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果然不凡,但可惜还是奈何不了老夫!”

  其实楚天舒若不是因为业已恶斗一场,纵然他斗不过剪大先生,这双笔点四脉的绝招一出,剪大先生最少也要给他点着一处穴道。那时势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虽然或许楚天舒会伤得更重。

  不过,不幸之中也有大幸。正因为楚天舒一触即溃,剪大先生的掌力未曾尽吐时,他已跃开,避免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楚天舒情知决计难以脱逃对方掌心,喝道:“大丈夫宁死不辱,你若要我在徐中岳面前受辱,我宁愿把这条性命交给你。”

  姜雪君叫道:“师兄,不,不能,……”她想爬起来,膝盖却不听使唤,酸麻得无法动弹。

  剪大先生冷笑道:“楚天舒,你不要用死来吓我!”他料想此刻楚天舒还未能运功自断经脉,立即过去抓他。

  哪知他脚步刚迈,忽地只觉膝盖一麻,几乎站立不稳,剪大先生喝道:“谁敢偷施……”

  “暗算”二字未曾出口,眼前已突然现出一个人来!

  剪大先生大惊道:“什么,是你!”

  那人说道:“不错,是我!我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给其人之身而已,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铁袖功夫!”

  剪大先生也是吃亏在和楚天舒恶斗了一场,膝盖的环跳穴又给那人一枚小小的石子打个正着,此时那人衣袖一挥,他把残存的功力全部使了出来,亦已无法抵御了。

  在那人的衣袖带动之下,剪大先生转了三个圈圈,卜通倒地,比姜雪君更糟,一倒地就不省人事了。

  只听得叮叮两声,楚天舒那两支判官笔此时方始落到地上。

  楚天舒看得呆了,顾不得接下判宫笔,先自出声赞道:“好一招流云飞袖!”

  那人哼一声,却不睬他,转身便向姜雪君走去。

  姜雪君躺在地上,正自挣扎,想要爬起身来。那人来得太快,刚才她还未曾看得清楚,此时听见楚天舒说出梳云飞袖的招名,心头乒的一跳,立即叫出声道:“元哥,是你吗?”

  口中说话,定睛瞧去,说话之时她还未敢确定的,一瞧之下,向她走来的果然正是她的元哥。

  “元哥,原来真的是你!”惊喜交集之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气力,一跳就跳起来了。

  卫天元笑道:“当然是我,我怎能不回来看你。嗯,你怎么啦?小心!”

  姜雪君右膝的环跳穴其实还未完全解开的,一个踉跄,跌入卫天元怀里。

  卫天元替她轻轻揉搓,不过片刻,非但穴道解开,令她浑一身不舒服的酸麻之感也爽然若失了。

  姜雪君满面通红,低声说道:“元哥,放开我。”

  楚大舒已经到他们的旁边,但见飞天神龙不理睬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姜雪君道:“他是扬州著名的侠士楚天舒,好教你得知,原来他也是我的……”

  “师兄”二字未曾出口,卫天元已是忽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他!”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禁不住多少有点不舒服,暗自想道:“咱们彼此闻名,你怎的对我如此傲慢?”

  哪知飞天神龙不仅“傲慢”而已,他竟然冷笑起来了,说道:“楚天舒,你知道我什么我不管,但我知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给我躺下吧!”

  姜雪君大吃一惊,叫道:“元哥,你怎么可以打他?”连忙用力拉卫天元的手臂。

  “他,他是我的师兄呢!”

  姜雪君整句话刚刚说完,楚大舒已经给他拍着了三处穴道,倒在地上了。

  卫天元道:“看在他是你师兄的份上,我不杀他就是。咱们走吧!”

  姜雪君道:“不,我不走。你替他解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卫天元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师兄,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你说吧,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姜雪君呆了一呆,怒道:“元哥,你怎么啦?一见面就吃这种没来由的干醋!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以为我是和楚师兄私奔?”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剪大先生,剪大先生!”

  姜雪君听得出郭元宰的声音,脚步声还不止他一个,似乎有四、五个之多。

  姜雪君不愿意给他发现,她本来要对卫天元继续解释的,也只好停止了。

  卫大元忽地把她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没功夫去一个个打发他们了,到外面再说!”

  姜雪君气力尚未恢复,而且“挟持”她的人是她的元哥,她也不想挣扎。

  不过卫天元还是不放心,点了她的哑穴。

  他不是怕她叫嚷,而是怕她罗唆,怕她非要和楚天舒同走不可。

  他有许多事情要和姜雪君说,当然绝对不愿意有第三者在旁。

  不错,楚天舒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但如今他是除了师祖和师妹之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甚至包括姜雪君。“雪君竟然愿意嫁给徐中岳,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他想。

  他背起姜雪君,立即飞逃。虽然是背着一个人,脚步仍然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轻功的超妙,当真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他点了姜雪君的哑穴,这才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她的耳中。

  “反正楚天舒和徐中岳是朋友,剪大先生又亲眼看见是我抢走了你,料想他们也不会怎样难为楚天舒的。纵然他们或许也曾怀疑过楚天舒。

  “假如这次我是真的误会了楚天舒的话,以后我会对他道歉。目前你就不必挂虑他的事了,安心跟我走吧!”

  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口中说话,脚步丝毫不缓。这几句话说完,他背着姜雪君已经“飞”过了花园的围墙,逃出了徐家。

  姜雪君可是有苦说不出来,她是知道楚天舒并不是徐中岳的朋友的。她只能盼望如卫天元设想的那样,“抢走”她的人既然不是楚天舒,或许他们不至太过难为楚天舒了。

  楚天舒也是有苦说不出来。

  他给工天元点了三处穴道,幸亏当时有姜雪君扳着卫天元的手臂,卫天元的内力只是用了三分,井非重手法点穴,而他的内功造诣又颇深,故此并未失掉知觉。但虽然如此,亦已是不能动弹了。

  剪大先生倒在楚天舒身边,他是给卫天元用铁袖功夫拍击穴道而至晕倒的,是以他的功夫虽然比楚天舒更深,却是知觉全无。

  还有三个失了知觉的人倒在地上,他们是印新磨、叶忍堂和梅清风。

  楚天舒试行运气冲夫,只盼在剪大先生等人恢复知觉之前,自己能够解开穴道。否则在他们“指证”之下,他与姜雪君的“私情”,恐怕百辞莫辩。纵然姜雪君是给飞天神龙抢走,他仍是脱不了关系。

  四肢稍稍能够动弹了,但还是站不起来。就在此时,听到了郭元宰在呼叫剪大先生。

  当然剪大先生不会回答,但郭元宰这伙人的脚步声已是向着这边走来了。

  楚天舒一急之下,前功尽弃,动也不能动了。

  鲍令晖逃出洞房,不过走了十多步,忽见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眼睛睁得圆碌碌的,而且是龇牙裂嘴的盯着他,形状古怪之极,盯得他心里发毛。

  鲍令晖大吃一惊,这个人他认得是徐中岳的大弟子李仲元。

  第一个念头是:先下手为强,赶快把李仲元点了穴道。

  第二个念头是:咦,他为何不动也不说话?是怕他师父的家丑外扬呢?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知道李仲元武功在他之上,要是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个念头抑制了第一个念头——还是看清楚再说吧!

  他叫了一声“李兄”,不见回答。轻轻一推,李仲元应手而倒。

  果然早已给别人点了穴道。

  他定了定神,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李仲元想必是奉师父之命来监视雪君的。点了他穴道的人就是刚才在新房里暗中帮助我的那个人,另一个疑团也跟着解开了!“怪不得我能够轻易的一直来到新房,一路上都没发现徐中岳的门客和弟子,那些人恐怕都是给那个神秘人物点了穴道了。”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不错。

  他向楚天舒与姜雪君约会的地点走去,又发现两个倒在地上的人,一个是徐中岳的四弟子方绍武,一个是他不知名的外客。鲍令晖用不着仔细察看,一探他们还有鼻息,便知他们和李仲元一样,都是给人点了穴道的,并未身亡。

  鲍令晖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人真是神出鬼没,楚大侠恐怕也没有他这样厉害的本领,他是谁呢?他又为什么要偷进雪君新房呢?”

  也用不着仔细推敲,他已猜到几分了。

  忽听得一声尖叫,从假山的后面传来。

  “咦,这不是三师兄吗?”

  “哎呀,叶大侠也躺在这里!”

  尖叫声过后,跟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说话的是徐中岳的第四个弟子邓一舟和一个姓崔的护院。

  徐中岳有八个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本领最高。其次是大弟子李仲元。三弟子金兆英则是武功排行都是第三。

  邓、崔等人发现他们受了暗算,自忖本事远远不及他们,自不禁慌乱了。

  邓一舟颤声道:“郭师弟,咱们还是回去禀告师父吧。”口中说话,转身就想开溜。

  郭元宰皱眉道:“你们的胆子怎的这样小,既然来到这里,好歹看个明白!”

  那姓崔的护院道:“郭少爷,话不是这样说。你想,以剪大先生的本领,假如他都出了事情,咱们如何能够应付?假如他并没出事,那就必定是捉拿奸细去了,迟早总会回来,又何须咱们到处去找他?”这姓崔的护院,在徐家地位颇高,不过因为郭元宰可能是徐中岳的未来女婿,所以不能不尊重他。要取得郭元宰的同意,他们才敢回去。

  假山这面乃是荷塘,地势平坦,难以藏身。鲍令晖大为着急,只盼他们赶快溜走。

  不料郭元宰说道:“假山那边还未找过,好吧,你们害怕了就留在这边,我独自过去看看。”

  幸好只是郭元宰一个人过来。

  他看见了鲍令晖,大吃一惊。鲍令晖连忙作个手势,示意叫他噤声,跟着向相反的方向一指。

  郭元宰虽然犹疑不定,不过他已是会意了。

  郭元宰立即走回假山那一边。

  邓一舟想溜又不敢溜,见他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故意问道:“剪大先生呢?”

  “那边鬼影也不见一个。”郭元宰道。

  那姓崔的护院冷冷说道:“我早说过以剪大先生的本领,用不着咱们寻找他们。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郭元宰道:“你说得对,他一定是追拿奸细去了。好,咱们回去禀告师父吧。”

  鲍令晖抹了一额冷汗,定下心神,正想钻进假山洞里寻找!忽地隐隐听得一声微弱的呻吟。

  鲍令晖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莫非楚大侠也给那个神秘人物伤了?”

  循声觅迹,在荷塘旁边的乱草丛中,首先发现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原来他亦已恢复了知觉,正在运气冲关,但穴道还未解开,也还未能说话。”

  跟着发现楚天舒,楚天舒本来是躺在剪大先生旁边,此时已经坐起来了,正在向他招手。

  仔细再瞧,叶忍堂、梅冽风、印新磨这三个人也给他发现了。这三个功力不及剪大先生,仍是毫无知觉。

  鲍令晖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吓得一颗心都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

  叶、梅、印三人已经可以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远非徐中岳门下的弟子可比了,而剪大先生又比他们三人高明得多,已经够得上是一派宗师的身份,要不是他亲眼看见,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全都着了人家的道儿,弄得如此狼狈。

  不过在吃惊之中,他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声石头了,楚天舒看模样似乎并未受伤。

  他走过去问道:“楚大侠,你怎么啦?”

  楚天舒苦笑道:“多谢飞无神龙手下留情,他只是点了我三处穴道。惭愧得很,我知道他不是用重手法点穴,但我运气冲关,直到如今,还未能够把被封闭的穴道完全解开。老弟,你来得正好请你按照我说的解穴方法,帮帮我的忙吧。”

  鲍令晖依照所授,在相应的穴道给他推血过宫。楚天舒的穴道是差不多解开了一半的,不过片刻,气血便即畅通,一跃而起,说道:“剪大先生,我可要失陪了!”

  鲍令晖愕了一愕,道:“楚大侠,你不替剪大先生解开穴道?”

  楚天舒笑道:“这位剪大先生虽然不是坏人,但却太过好管闲事,还是让他多歇一会儿的好。何况咱们即使想要给他解穴,恐怕也没这个本事。”

  他说的也是实情,要知剪大先生是给飞天神龙用重手法点穴的,若要给他解穴,非有足够的内力不行。楚天舒的功力只不过恢复几分,鲍令晖则比他尚还不如,办力不足,妄图解穴,那只有越弄越糟。

  鲍令晖疑团满腹,也想早点弄个明白,于是急急忙忙和楚天舒离开徐家。

  出了徐家,鲍令晖松了口气,方敢问道:“姜雪君呢?”

  楚天舒木然说道:“飞天神龙把她带走了!”

  他所料不差,那个神秘人物果然是飞天神龙。

  “他是雪君的、的……”鲍令晖心里发酸,想问的话,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楚天舒说道:“我不知道他是雪君的什么人,但雪君叫他元哥的。怎么,你吃飞天神龙的醋吗?”

  鲍令晖苦笑道:“楚大侠,你又来开我的玩笑了。我只想知道,他不会伤害雪君,我就放心了。”其实他曾目睹飞天神龙大闹礼堂这幕,早已知道飞天神龙决计不会伤害姜雪君。

  楚天舒余愤未消,说道:“他把剪大先生等人或击晕、或点穴,是因为他们不许姜雪君离开徐家;他点的我穴道,则是因为不愿意我和雪君一起离开徐家。他只能和雪君单独一起的,你明白了吗?他怎会伤害雪君?”

  鲍令晖道:“既然如此,那么你用不着再去找她了吧?先回我的家里好不好?”

  楚天舒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如今该去哪儿。不过,我是不愿在洛阳逗留的了,请你代我向令尊致歉意吧。”

  残星明灭,已是将近拂晓的时分了。

  “飞天神龙和姜师妹此际恐怕己在洛阳城外了吧。我要和师妹说的话料想飞天神龙也会和她说的,嗯,还是算了吧,不必自找麻烦了。”楚天舒心想。

  他当然知道,自己虽然不想去找麻烦,麻烦早已惹下,今后还不知要遭受多少“无亡之灾”,但不惹也已惹下了,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呢?他只能怅怅惘惘的独自离开洛阳了。


  回复旧时情

  此时飞大神龙和姜雪君已经到了洛阳城外的一座山上。

  朝霞染得霜林如醉,晨风灌来野花的清香,山壑鸣皋,枝头鸟唱,好像和谐的合奏,衬托得山色分外清幽,姜雪君伏在他的背上,吹气如兰,卫天元也有点飘飘然的微醉之感了。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他以“大哥哥”的身份,带着这个“小妹妹”满山乱跑,雪君给他编花环,他给雪君捉鸟儿,有时走得倦了,雪君也常常要他背的。

  卫天元走入密林深处,把姜雪君放了下来,解开她的穴道。

  “雪君,想不到咱们又能够在一起了,你欢喜吗?”卫天元喜孜孜的问她。

  姜雪君坐在铺满落叶的树下,望也不望他。

  卫天元心头一沉,难道过去的美好岁月,就像枝头的落叶了么?

  落叶难返枝头,失落的童年恐怕也追不回来了。

  “雪君,你怎么啦?你、你不喜欢和我一起”卫天元忍不住心头的酸痛,非得向她问个清楚不可。

  姜雪君哼了一声,说道:“我盼了你十年,你、你一见面就欺负我!”

  “雪君,我是逼不得已才用这个手段和你离开徐家的,请你莫要见怪。”卫天元道。

  姜雪君板着脸不说话。

  卫天元作了个揖,说道:“雪君,算我对不往你,我给你赔罪!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话呢,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姜雪君扭转身驱,冷冷说道:“卫大爷,不敢当!你如今已是名震江湖的飞天神龙,我如何还敢生你的气?不过你当着一众宾客羞辱我,昨晚又不理会我的请求,用那不近人情的手段对付我的师兄,纵然我不敢生你的气,却还能和你说些什么呢?”

  卫天元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原谅我,那我也不知要怎样和你说了。好吧,我不勉强你,你喜欢回徐家也好,去找你的楚师兄也好,随你喜欢吧!”他回过头缓缓踏出两步。

  姜雪君一急,站了起来,叫道:“卫天元,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话气我,你给我站住!”

  卫天元回身苦笑道:“我对不住你,你又不肯原谅我,我不走还做什么?雪妹,最后问你一句:你肯原谅我么?”

  两人面对着面,卫天元胸衣的血迹收入她的眼帘,姜雪君再也难以矜持了,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住卫天元。

  “元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你不要走,不要走啊!”泪珠从她的眼眶里一颗颗滴下来,她抱着卫天元哭道。

  卫天元喜道:“那么,你肯原谅我了?你笑一笑吧!”

  姜雪君激动的情怀稍为平静一些,她脸晕娇红,轻轻挣脱卫天元的怀抱,对他笑了一笑。

  卫天元大喜如狂,连翻三个筋斗,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是我的雪妹,我放了心了!”

  姜雪君道:“哦,原来你以为我早已变了吗?”

  卫天元道:“不,不,我不是怀疑你。不过,我要亲耳听你叫我一声元哥,我才能够安心。”

  姜雪君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说道:“人事难料,也怪不得你怀疑我。好啦,别发傻了,你要和我说什么,请你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和我说吧。”

  卫天元拂一拂身上的尘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道:“你不是也有许多话要和我说吗?你先说吧。”

  姜雪君道:“好吧,由我先说,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楚天舒昨晚是要来救我的,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他是我师兄。”

  卫天元怔了一怔,说道:“他来救你,他也知道你有危险么,他是怎样和你说的?”

  姜雪君道:“他说我在徐家的处境很危险,他怀疑徐中岳可能对我不利。”

  卫天元道:“因何他有这个怀疑。”

  道:“当时他无暇和我细说。和你一样,他是准备出了徐家,才和我说的。”

  卫天元叹道:“如此说来,我倒错怪他了。不过即使他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徐中岳也不敢杀他的。过两天我回去打听他的下落。”

  姜雪君道:“元哥,我有个疑问,希望你先替我解答。”

  卫天元道:“你想知道什么?”

  姜雪容有点尴尬但终于还的问出来,“徐、徐中岳当真是坏人么?”

  卫大元道:“目前我还未能十分断定,要知道他的庐山真相,恐怕还得你的帮忙。”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卫天元道:“请你先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愿意嫁给他的。”

  姜雪君道:“你要我说实话。”

  卫天元苦笑:“那我就不必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姜雪君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我已经明白了。”

  姜雪君道:“你明白什么?”

  卫天元道:“原来你是自已愿意嫁给徐中岳!”

  姜雪君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为什么你会这样胡猜?”

  卫大元喜出望外,说道:“我见你向我要不要你说实话,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愿意骗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了姜雪君已是噗嗤一笑,接下去说道:“我是不有意骗你呀,但我却不知你想到那里去了。难道不愿意骗你,就等于我愿意嫁给徐中岳吗?”

  卫天元道:“这样说,你是给徐中岳强逼的了?”

  姜雪君道:“不是!”

  这两个字的回答大出卫天元意料之外,他怔了一征,又再问道:“哪么,你是因为父母之命难违!”

  不料姜雪君又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卫天元诧道:“既然不是别人逼你,何以你又说你并不是自愿嫁给徐中岳的?”

  姜雪君道:“我也没有说我不愿意嫁给徐中岳!”

  卫天元苦笑道:“你可把我弄糊徐了。既不是愿意,又不是不愿意,那到底是什么?”

  姜雪君道:“所以我才要你允许我说实话呀!”

  卫天元道:“请你赶快说你的实话吧,再不说,这个闷葫芦可就要把我闷死了。”

  姜雪君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你。这不是简单的回答‘是’或‘不是’,‘愿意’或‘不愿意’就讲得清楚的。”

  卫天元道:“对,那么你还是把事实的经过告诉我吧。””

  姜雪君若有所思,眼神带点迷茫,半晌说道:“有些事情!直到如今,我自己也还弄不明白。好,我就只说我所知道的事实吧。”

  下面就是她所说的事实。

  他们一家人到了洛阳,投靠她的堂叔。她的父亲姜志奇易名远庸,在城里开一间小小的武馆谋生。她的堂叔姜志希是徐中岳的门客,姜志奇和姜志希是疏堂兄弟,而且是多年未见过面的。姜志希知道他的堂兄懂得武功,却不知姜志奇乃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姜远庸以一个平庸武师的面目出现,最初并没引起徐中岳的注意。

  过了几年,她的堂叔姜志希在徐中岳门下越来越得到重用,徐中岳方始和她的父亲来往。

  听到这里,卫天元问道:“是他先来拜访你们,还是你们先去拜会他?”

  姜雪君道:“是他先到我爹的武馆来的。以后也是他到武馆的次数多,爹爹是很少到他家里去的。”

  卫天元道:“为什么你们到了洛阳,却不先去拜会他?”

  姜雪君反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拜会他?”

  卫天元道:“你还记得吗,在我家遭遇惨祸的那天晚上,我爹爹曾谈及他结识了一位新朋友,这位新朋友就是中州大侠徐中岳。”

  姜雪君道:“记得。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就是由于这层关系才跑到洛阳投靠徐中岳的?”

  卫天元道:“不错,我曾经这样猜想。”

  姜雪君道:“也不能说你完全猜错,我爹爹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两家的秘密,这些年来他都是一直守口如瓶,从不泄漏的,对徐中岳也不例外。不过因为爹爹知道徐中岳是你爹爹的朋友,对他也较少点顾忌,间接有点以求庇护的想法,那是有的。”

  卫天元道:“如此说来,他并未知道你爹的来历。”

  姜雪君道:“最少在他们开始来往的时候,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卫大元忽地问道:“你的堂叔,最初只是在他门下奔走的一个普通门客吧?”

  姜雪君道:“听说是这样。”

  卫天元道:“他得到重用,是你们来到洛阳之后?”

  姜雪君道:“不错。我们到了洛阳的第一年,他就得到徐中岳任用他做一间酒楼的司理,后来几家当铺都交给他主持。”

  卫天元道:“那么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他以中州大侠和洛阳首富的身份,却肯纡尊降贵的来巴结一个门客的堂兄?恐怕不完全是为了你的关系吧?”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他第一次来到武馆的时候,我才十三岁。”

  想了一想,她又自己最初的想法有点动摇了,说道:“或许他早就知道爹爹的来历,但他装作不知道。”

  卫天元问道:“刚才你说,你以为他最初是不知道,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姜雪君道:“他知道了。”卫天元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姜雪君轻轻吁口气,说道:“我听得三叔和爹爹说的。”

  卫天元知道她说的这个三叔就是徐中岳的门客姜志希,但不懂她因何叹气。

  不过他急于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是以虽然有点觉得奇怪,却是不想多生枝节去问她因何叹气了。

  原来这件事情乃是和她的终身大事有关的。

  那天她的三叔来找她的爹爹,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替她说亲而来。

  她一年比一年长大,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艳名远播的洛阳第一美人了。

  出现在她身边的小伙子一天多过一天,而徐中岳也来得更勤了。

  她爹爹的武馆是兼卖跌打膏药的,那些小伙子多是借口买膏药来亲近她。

  对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伙子,她从来不假辞色。

  但对徐中岳她却是压根儿从没想到须要“提防”。

  徐中岳是她爹爹的朋友,也是她心目中的长辈。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徐中岳对着她的时候,目光有点异样。

  这是她最熟悉的一种目光,那些小伙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就是这种目光。

  但也因为“相同”,她才感到“异样”。

  从她发现徐中岳的目光有点异样之后不久,另一个奇怪的现象也发生了。

  那些借口来买膏药的小伙子渐渐从减少而至绝迹,爹爹的武馆恢复了以前的清静。

  当然她不稀罕那一些小伙子追逐在她裙下,但却抑制不住好奇之心,问过她的两个朋友,问他们知不知道内里因由。

  这两个朋友一个是鲍令晖,一个是郭元宰。这两个人虽然也是追逐在她裙下的少年,但和那些浅薄无聊的小伙子是大不相同的,最少不令她觉得讨厌。她是把这两个人当作自己真正的朋友。

  她问郭元宰,郭元宰苦笑道:“我不知道。”不久,他来的次数也减少了。

  她问鲍令晖,鲍令晖也是同样苦笑。不过比郭元宰多说了一句话:“或许是小鬼怕见阎罗吧。”她问谁是“阎罗”,鲍令晖可就不肯明说了。

  鲍令晖虽然没有明说,她心中已是雪亮。

  能够震慑小鬼的阎罗,洛阳城能有几个?

  从徐中岳那异佯的目光,从郭元宰那回避问题的苦笑,从鲍令晖那充满醋意的言辞,用不着别人告诉她,她也知道鲍令晖所说的那个小鬼怕见阎罗是谁了。

  她领感到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这一天果然很快的来到了。

  这一方徐中岳没有来,来的是她的三叔。

  三叔在做了徐家几间当铺的总掌柜之后,已经很少到她家里来了,这次忽然像个客人似的带了许多礼物来看她们,倒是令她有点突兀之感。

  三叔来找她的爹爹,本来事属寻常,但这次却有点特别。他脸上摆着一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神气,一来就和她的父亲躲到内进的厢房里说话。而且是关上房门说话,好像怕别人偷听,说话的声音很小,她竖起耳机来听,也听得不大清楚。

  她只听得儿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她的父亲就出来“赶”她了。

  她躲得很快,她父亲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仍然瞒不过她的父亲,父亲已经发现她曾偷听。

  不知是由于没有功夫责备她,还是父亲也不愿意立即说穿,他只是支使她出街去买东西,而且是最少要一个时辰才能够把这些东西买齐全的。

  她听到的那几句断续的话语是:“京城有人来过……那件案子……”这是三叔说的。“多谢他暗中为我遮瞒……”这是爹爹说的。“你若真正想要报答他,那,那还是有办法的。”这是三叔说的。

  什么案子她隐约猜到几分,但如何报答,她却猜不道三叔的心意。三叔要她爹爹报答谁呢?用什么办法报答呢?

  这个闷葫芦直到第二天,她的母亲才为她揭开。

  “你知道三叔昨天来作什么?”

  “爹爹怕我偷听,把我赶去。我正是想问你呢,他们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为母亲既然那样问她,想必很快就会把答案告诉她的,哪知母亲却答非所问,忽然把话题移开,反问她道:“你还在想念元哥吗?”

  她面上一红,但还是坦率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卫伯伯和元哥重新会面的,难道你们不想吗?”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会不想他们,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了,还是一点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那天晚上,卫伯伯逃跑的时候是受了重伤的。唉,我真有点担心,不知他们是否……”

  姜雪君道:“俗语说吉人天相,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遇难的。”其实这只是她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十年来一点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她已经不知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母亲叹道:“但愿如此,不过凡事总不能尽是从好处着想……”

  姜雪君道:“爸爸说,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轻伤,即使卫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还是好好的活着的。”

  母亲说道:“我当然希望如你所言,他还活着。但人海茫茫,却怎知他如今是在何处?我们已经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长大,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

  姜雪君道:“十九岁又怎样?”

  母亲说道:“别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个时代的习惯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若到了十八岁还待字闺中,不但父母担心,亲友也为她着急的。

  姜雪君红了脸孔道:“妈,你也要赶我出去吗?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里伴你。”

  母亲笑道:“傻孩子,女儿家怎能不嫁人呢,妈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别说孩子气的话了,我问你,你觉得鲍令晖这小伙子怎样?”

  姜雪君道:“什么怎样,我不懂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亲说道:“我是说假如元哥不回来的话,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姜雪君倒不觉有点诧异了,说道:“什么?三叔今天是来为他做媒的吗?”她知道由于鲍令晖家道贫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亲说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并非替鲍家说亲。我这样问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否已经有了自己所喜欢的人。你别害羞,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们知道你的心意,才能够为你决定终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给母亲误会,只好说道:“不错,我和鲍令晖是比较谈得来,但压根儿没有想过要,要,要……”她脸上一红,没说下去了。不过也用不着她明说,她的母亲亦已知道她要说的是“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了。

  她的母亲微笑道:“小鲍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性格容易冲动。我虽然喜欢他,也不愿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担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样?”

  姜雪君皱眉道:“妈,你怎么啦,难道稍为和我有点来往的里孩子,你都要逐一问个明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来的姑爷,难道你不知道。我再不争气,也不会和徐家的大小姐抢的。”

  她的母亲说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郑重的考虑三叔给你提的这门亲事了。徐中岳的年纪虽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给徐中岳说亲,她并不感觉意外,但来得这样快,她还是不免怔了一怔,说道:“妈,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儿也差不多有我这么大了。”

  母亲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过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侠。年纪虽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满四十岁。咱们的处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着小嘴儿道:“妈,原来是你们为了要得到个好倚靠,那女儿就没话说了。”

  母亲叹道:“雪儿,你怎么这样说话。爹爹就是因为不想勉强你,才叫我来问你的心意的。要是你当真不愿意嫁给他,爹爹也愿意为你冒冒风险,立即离开洛阳,另找地方避难的。”

  姜雪君听出话中的话,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徐中岳不是号称中州大侠的么?难道他竟敢威胁爹爹?”

  母亲说道:“他并没有威胁爹爹,只不过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爹爹也确实有为难之处。”

  姜雪君道:“你说得清楚点好不好。”

  母亲这才说道:“三叔这次来,固然是为了替你做媒。但更紧要的是告诉你爹爹一件事情,做媒是附带的。”

  姜雪君道:“什么事情?”

  母亲说道:“你爹爹的来历,徐中岳已经知道了。莱芜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份的了。京城里曾经派人来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亏得他替你爹爹遮瞒过去。他叫三叔告诉你爹,他是卫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阳一天,他就绝对不会出卖你爹。给你做媒,这只是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内伤虽然似乎医好,表面看不出来,但留不的病根却未消除,仍是时好时发的。此际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自是不能不为父亲着想了。“爹爹的精神体力都已非复当年,何况他在这里建立一个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为了我的缘故,要他重新过流离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过要她立即答应嫁给徐中岳,她还是说不出来的。她只觉心乱如麻,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既然三叔并不是徐中岳叫他来做这个媒的,那么爹爹拒绝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于影响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张替他做媒这回事呢!”姜雪君想了好一会儿,方始找到一个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借口。

  “傻孩子,”做母亲的却摇了摇头,说道:“三叔的话虽然是那样说,但连我都看得出来,徐中岳是早就对你有意的了,难道你感觉不到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种表露爱慕的目光吗?只不过因为他要保持长辈身份,不好意思自己开口而已。三叔当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的,因此用不着向他请示,已经是等于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错,徐中岳不会恃势逼婚,但你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绝这头亲事,又怎好意思继续接受他的暗中庇护?你爹是讲究恩怨分明的人,不能报恩,除了一走了之,还有什么可以‘避债’的办法?

  “不过,你爹是最疼你的,虽然如此,他还是要我先来征求你的同意。现在就只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心乱如麻,想了许久,只能说道:“我没有主意,但凭爹爹作主。”

  她刚刚说了这句话,就听见她的爹爹在叹气的声音了。

  她爹爹走进来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了。我不愿意勉强你,但我又不能马上离开洛阳。只好暂时用个拖字诀吧。好在不是徐中岳亲亲口提出,拖它一拖,不会伤及他的面子。我已经告诉你的三叔,待我考虑好了,再答复他。”

  过两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马上离开洛阳,是因为他的旧病又复发了。

  这一病病了十几天,三叔来过几次,徐中岳给他请了洛阳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却没来过。

  三叔每次来探病,都像那次一样,关了房门和爹爹小声说话。他一走,妈妈和爹爹也总免不了有点争论。他们的争论,声音也是很轻很轻的。

  她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却也偶然听到几句。有一次她端药茶给爹爹喝,大概是因为爹爹在病中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直到她走进房间,方才停止说话。

  妈说:“你为什么对徐大侠总似乎存有偏见?”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他们曾经对徐中岳的人品有过争论。

  爹爹说:“没有证据,找不敢说徐中岳是坏人,但称为大侠,他似乎还不配。”

  妈说:“为什么不配?”

  爹爹说:“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如他不是有点想要威胁我们答应婚事,根本就不用叫三叔来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秘密,而且曾经在暗中保护过我这件事情了,做了好事,却要设法让对方知道,这还不是施恩望报吗?”

  好说:“你也太过求全责备了,纵然他有这种用意,那也是因为他喜欢我们的雪儿。”

  爹爹冷笑道:“我求全责备?嘿嘿,我的话还只是说了三分呢。”

  说到这里,爹爹已经看见她走进房间了,下面的话当然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爹爹还未曾说出的那“七分说话”是什么呢?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后去问他的,可惜她已经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亲哭叫的声音从梦中惊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听得父亲母亲同时在叫“不能!”

  他们是在争着说话,“不能”之后,就是各说各的了。但因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刚刚从梦中醒来,却是听得不大清楚。

  妈好像是在说:“不能,我不能再误雪儿终身!”

  爹爹则好像是在说:“不能,我不能让你这样做。你要送我回去,让雪儿!唉,没办法,……委屈她……”虽然漏听了一些字句,但已经可以知道父母是在为她的婚事争论。

  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偷听的,但此际她己是为父亲反常的病状吓慌了,父亲是一面呻吟,一面叫嚷的。

  声音忽然静止,然后又忽然听得母亲哭叫:“大哥,我错了。是,是,我一定听你的话。”

  就在母亲叫的声中,她冲进他们的卧室。

  爹爹张开眼睛,说道:“不许哭,你们都不许哭。雪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紧握着父亲的手,她感觉到父亲的身体正是逐渐变得僵冷。

  她的心头也是一片冰冷。

  父亲细如蚊叫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的心脏病突发,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门亲事我已经替你答应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谅我。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爹爹没说下去,他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些话想说也不能说了。

  “总之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话未说完,她的父亲就断气了。

  她的父亲刚刚断气,没多久,徐中岳和她的三叔就来了。一直没有来探过病的徐中岳一来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来送葬似的。

  但徐中岳倒是哭得很伤心,似乎比她的妈妈还更伤心。

  她的妈妈一向对徐中岳都是比较好的,这天态度却忽然改了,对徐中岳不理不睬,冷摸得好像不认识他。

  不过她还是把丈夫临终的决定告诉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岳拜见岳母的大礼。

  她在扶枢回乡那天,她把女儿交给三叔。

  姜雪君哭得像泪人儿,但她的母亲倒是相当冷静。她还记得母亲是厉声疾色的吩咐三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还要回来的,你要对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儿,不能让雪儿吃亏!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你!”

  三叔谄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会不小心照料她呢,我决不会让她吃亏的。而且徐大侠已经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担心你的女儿会吃亏了!”

  妈妈冷冷说道:“我并不指望徐中岳对我的女儿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自己明白!”

  三叔连忙弯腰说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姜雪君却不明白。她的母亲走了,三叔也没向她解释。

  三叔只是催她赶快出嫁,借口是她一个单身孤女必须有个着落,而江湖儿女是不必讲究严格的礼法的,何况她父亲虽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还未了结,她早日进徐家,也可早日安心。

  就这样,她孝服未脱,就像傀儡一样,在她三叔的摆布之下,变成了徐家的新娘。

  姜雪君把她何以嫁给徐中岳的经过说了出来,说罢,满脸都是泪痕。

  卫天元为她抹干泪痕,将她拥在怀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亲,你这‘徐夫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认。”

  姜雪君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给徐中岳,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说是我不同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点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妈妈也抛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洛阳,我的前途会怎么样,我都不会想了。”

  “我好像经霜的稿木,心灵一片空虚,感情都已经麻木了。

  “我不是愿意,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对任何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给徐中岳,那就嫁给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给他的只是我的身体。”

  卫天元听得心头绞痛,姜雪君已经不再哭了,他却忍不住眼角沁出泪珠。

  他紧紧拥着姜雪君,带泪说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到今天才来找你。”

  姜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练成,你的师祖也不会就让你出来行走江湖的。不过,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迟。”

  卫天元含泪笑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现在那颗已经僵冷的心是不是复活了?”

  姜雪君粉脸泛红,说道:“不告诉你。我要你告诉我……”

  卫天元道:“告诉你什么?”

  姜雪君道:“你自己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记了么?”

  卫天元想了起来,笑道:“对,我要告诉你关于徐中岳的事情。你也是急于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对吗?”

  姜雪君表情有点尴尬,说道:“我已经决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确实想弄清楚他的为人。爹爹那天没说完的话;妈妈对他态度的突然改变;以及楚师兄在我的面前表示过对他的怀疑等等,令我疑团满腹。但愿你能够为我把闷葫芦打开。”

  卫天元道:“据我这几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访,徐中岳恐怕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作的的那些事情,以后我慢慢再告诉你。先说对咱们最紧要的事。”



  杀父仇人

  姜雪君道:“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

  卫天元咬牙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姜雪君大吃一惊,说道:“你怀疑徐中岳是你的杀父仇人?”

  卫天元道:“不错。我怀疑他不是主谋也是密凶。目前我正在找寻证据。”

  姜雪君道:“何以你会怀疑他呢?”

  卫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后结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与他在瞳关分手之后,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踪的人。我爹回来的当天晚上,八名大内恃卫就跟踪来了。你不觉得这未免太凑巧了吗?”

  姜雪君道:“因此你怀疑是他通风报讯吗?”

  卫天元道:“恐怕还不仅是通风报讯而已!”

  姜雪君道:“不仅通风报讯?那么你怀疑他也是凶手之一?”

  卫天元道:“那八名大内侍卫就是他带来的,说是凶手之一,也未尝不可。”

  姜雪君道:“这样说,你已经知道他当晚是在场的了?”

  卫天元道:“我还未能确切知道是他,但我认为十九是他。”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我爹也曾在场。他可从未提及他见到徐中岳。假如徐中岳在场,即使我爹当时还未认识他,但到了洛阳,一见着徐中岳,还会不知道吗?他岂能还在洛阳定居?”

  卫天元道:“不错,要是你的爹爹知道,那天晚上,他已经和徐中岳交过手的话,他即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绝不肯让你嫁给徐中岳的!”

  姜雪君大惊道:“你说什么,那天晚上我爹已经和徐中岳交过了手?”

  卫天元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蒙面人?”

  姜雪君道:“说过,他说他出去的时候,正看见你被一个蒙面人所擒。但那蒙面人似乎尚未将你抓牢,他冒险突袭,你才挣脱了那人的掌握,不过,他以为那个蒙面人是八名大内侍卫中的一个。”

  卫天元道:“不是。那八名大内侍卫全都围攻我的爹爹,你爹爹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名给我爹打死了。黑暗中你爹当然无暇去看清楚地上的尸体,后来他得知那天晚上从京师来的共是八名侍卫,他就以为那个蒙面人是其中之一了。”

  姜雪君骇道:“那个蒙面人就是徐中岳吗?”

  卫天元道:“目前我只能说,就我已经知道的事实,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

  姜雪君道:“刚才你已经说过两点,第一、他是你爹爹最后结识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你爹爹行踪的人。第二、你已经知道他是个沾名钓誉的伪君子。”

  卫天元接下去道:“第三、他作贼心虑,捏造了不在场证据。”

  姜雪君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卫天元道:“他和我爹分手的时候,是扬言要到风陵渡去收服黄河三鬼的。后来江湖上也的确传出了他当时是在风陵渡收服黄河三鬼的新闻。”

  姜雪君道:“那么,这岂不是足以证明他当时不在场了。”

  卫天元道:“但经我亲自去追查这个事实,原来这是他和黄河三鬼串通了捏造出来的‘新闻’,他和黄河三鬼本来就是自己人的。”

  姜雪君道:“他捏造事实,居心确是可疑。但还不能说他就是那个蒙面人。”

  卫大元道:“当晚来的敌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蒙面。为什么他怕人看见他的庐山真貌,当然因为他是和爹爹相识的人,这是第四。

  “第五、三年前他约我在嵩山比武,事前在江湖上散播不利于我的谣言,诬蔑我是为害武林的魔头,而他则是主持正义的大侠。不错,我是有许多事情被人误解,但他何以这样热心‘除害’?恐怕不仅仅是维持他大侠的身份,我猜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何人的缘故。他以为我年纪还轻,武功大概尚未练得大成,因此要趁早斩草除根。”

  姜雪君道:“就只这五点么?”虽然她没说出来,但卫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认为这五点证据未够的了。

  卫天元道:“在我这次来到洛阳之前,我是只找到这五个可疑之处。”

  姜雪君听出话中有话,问道:“你到了洛阳之后,又找到了新的证据?”

  卫天元道:“不错。”

  姜雪君道:“那是什么?”

  卫天元道:“你一家的遭遇!”

  姜雪君呆了一呆,蓦地想了起来,说道:“你刚才说过,最要紧的事情是父仇不共戴天,还有一句,你似乎是说,这是对咱们最紧要的事,这、这、这……”

  卫天元缓缓说道:“不错,我用的是咱们二字!”

  姜雪君颤声道:“你是说我的爹爹……”

  卫天元道:“你的爹爹本来是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但临终遗嘱,却又忽然改变主意,要‘委屈’你嫁给徐中岳了。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姜雪君道:“是呀,‘委屈’二字用得甚为恃别,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要做人家的后母而受的委屈这样简单。但可惜我已是永远没有机会去问爹爹了。”

  卫天元继续说道:“还有你的母亲,她对徐中岳的态度也是本来主张你嫁给徐中岳的吗,但最后却变成了好像十分勉强,同意你爹爹的主张了。”

  姜雪君道:“是呀,爹爹和妈妈的态度刚好掉转过来,我真是猜想不透其中缘故!”

  说到此处,她不觉浑身发抖,急声说道:“元哥,你知道了一些什么?快快告诉我!”

  卫天元道:“我并不是知道什么,我是在根据你所说的事实猜想。”

  姜雪君道:“那就请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其实她也并非完全猜想不透,而是不敢想下去。

  卫大无道:“我猜你的爹爹可能是给徐中岳毒死的!”

  姜雪君叫起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女儿嫁给仇人?”

  卫大无道:“是因为要保全你们母女,也是因为要让你的妈妈可以离开洛阳,那样才有机会给他报仇。”

  姜雪君颤声道:“我还不太懂,你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卫天元道:“洛阳是他的势力范围,你不嫁给他,你妈就不能离开洛阳。我猜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早就把这个条件告诉你的爹爹的了。

  “你的爹爹是一个性格沉毅的人,他最后发现了徐中岳狠毒的真面目,跟着就遭了徐中岳的毒手。他怕你按捺不住,所以绝对不敢让你知道。你的妈妈也是在他坚持之下,才肯忍辱负重的,不过,她虽然不敢让徐中岳发觉她已经知道你爹爹的死因,但对徐中岳的憎恨却是无法丝毫不露。这就是好态度突然改变的原因!”

  姜雪君呆了许久,涩声说道:“我本来不敢把徐中岳想得这样坏的,但你说的是对这些疑团最合理的解释,我不能不信。假如你说的都是事实,我非亲手报仇不可!”

  卫天无道:“虽然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但直至目前我未曾找到最有力的证据。所以……”

  姜雪君道:“所以你昨天只是将他打伤,并没取他性命。”

  卫大无笑道:“他可以诬捏我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我可不能杀错了人!”

  这句话也正是姜雪君想说的。问道:“元哥,你要找的最有力的证据是什么?”

  卫天元忽道:“雪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查明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不是他?”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卫天元道:“那天晚上,那个蒙面人抓住我的时候,被我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虽然未能咬碎他的琵琶骨,最少也该留下齿印。”

  用不着卫天元画蛇添足,姜雪君亦已懂了。这个伤痕是只有在徐中岳脱光衣服之时才看得清楚的。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现在我还能帮你这个忙吗?即使我再回徐家,想要骗他,恐怕他也不会把我当作妻子了。”

  卫天元把她拥在怀中,说道:“现在我已经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即使你只是回去骗他,我也不愿意你用徐夫人的身份回去的。”

  姜雪君道:“不能骗他,那就只有用强了。不过有许多亲朋门客在保护他,你的武功虽然高强,恐怕也是寡不敌众。而且徐家重门深户,也不知他躲在哪一间密室养伤。”

  卫大元苦笑道:“我也不想连累你的名誉受损,要是咱们要用强的话,即使能够把徐中岳从他的家里揪出来,也绝对避免不了给人发现。那些人将怎样谈论这件事情,不用说自是要把我当作奸夫,把你当作勾结奸夫谋害亲夫的淫妇了。万一他不是那个蒙面人,你的名誉受损岂非不值。”

  姜雪君道:“我走出徐家的门,早已准备接受任何诬蔑了。我不打紧,我倒是担心你受我的牵累。

  “元哥,我今晚能够见到你,而且知道你对我仍然像从前一样,我已经是死而无憾了。我不能再破坏你的幸福!”

  卫天元瞪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别人怎样想我不管,但你的师妹对你的想法我不能不管!我不愿意你因我而受她的误会!”

  卫天元道:“我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

  姜雪君道:“小时候我也只是把你当作哥哥。”

  虽然是兜着圈子说话,意思却是很容易听得懂的,她小时候把卫大元当作哥哥,但如今他们的感情绝不能说只是单纯兄妹的感情了。她是这样,齐漱玉何尝不也是这样?

  卫天元道:“她早已知道我要来找你的。”

  姜雪君道:“知道是一回事,但给大家谈论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女人,所以我相信我能够比你更加懂得你的师妹。她宁可只是自己知道你喜欢我,但决不愿意听到别人说她所喜欢的男子和另一个女人私奔!”

  卫天元道:“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徐中岳不成,我可不能只是顾及她的想法。”

  姜雪君道:“你们将来是要成为夫妇的,怎能不顾她的想法?”

  卫天元道:“谁说我要娶她,我要娶的是……”

  姜雪君掩着他的嘴巴,不让他把那个“你”字说出来。

  “元哥,我已经说过,我能够再见到你已经是死而无憾了。我不能够做你的妻子,你应该另娶淑女。元哥,我求求你,让咱们做一对名实相符的异姓兄妹吧!”

  卫天元大声说道:“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

  姜雪君道:“元哥,我不想和你争论,争论也不会有结果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恐怕谁也改变不了谁。”

  卫天元默然不语,用不着姜雪君洋加解释,他已经知道,要说服姜雪君改变想法,即使并非绝不可能,也不是朝夕之间所能办到的了。

  姜雪君缓缓说道:“父仇当然是要报的,但要想一个更好的法子。”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也不会这样莽撞,就只咱们两个人冲进徐家去乱杀一通。”

  姜雪君忽道:“先去找我那个三叔如何?”

  卫天元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最少可以从他的口中盘问出你爹爹的死亡真相。”

  姜雪君道:“他是徐中岳的心腹,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抓着徐中岳。”

  卫天元道:“好,那么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回洛阳城里!”

  姜雪君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的师妹呢?”

  卫天元道:“她已经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卫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听我的话。”

  姜雪君松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将她卷入漩涡。”

  不过,齐漱玉真的是已经回家了吗?卫大元虽然说得好像已成事实,心里可还着实有点担忧。

  不错,小师妹一向听他的话,但这一次是否还似过去一样听他的话,他自己也没信心。

  但此际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两家共同的遭遇将他们联在一起,万事无如报仇要紧,小师妹虽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没有功夫再去想小师妹了。



  谁是凶手

  姜志希正在绕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头传来的更鼓已是三更,他还是丝毫也没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溅礼堂的惊人婚变,令他心中犹有余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与徐中岳拜堂成亲,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这门亲事,会不会像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紧,但岂连累他这个三叔也做不成几家当铺的掌柜?未来的徐家总管职位恐怕也要成为泡影了。

  更令他担忧的是,徐中岳血溅礼堂,徐家的人拒绝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失去大靠山也还罢了,他恐怕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心头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听得三更的鼓声,他记起早已吩咐家人结他准备的参汤,这碗参汤是他要在临睡之前喝的。

  怎的静得这样可怕?他做老爷的都还未睡,按说家中还应有家人走动的声音的,如今动寂静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坟地。

  “春兰,你这死丫头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把我的参汤端来。”

  就在这时,窗子忽然无风自开,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女人!

  不是丫头春兰,是一个穿着孝服的女子。

  这霎那间,姜志希如遇鬼魅,吓得魂不附体!

  那黑衣女子冷冷说道:“你想不到我这样快就回来吧?”

  姜志希确实是想不到,他张大嘴巴,可是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黑衣女子却是要他非说不可。

  “你是不是喜欢变哑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剑一般盯着他。

  姜志希连忙摇头。

  “好,你不想变哑巴你就回答我,临走时我怎样吩咐你的,你还记得么?”黑衣女子问道。

  “记得。”姜志希涩声说道。

  “你说一遍给我听听。”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让她吃亏,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你就下放过我!”

  “当时我曾再三问你,问你懂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个受审的犯人,浑身直打哆嚏,但却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发出嘿嘿冷笑。

  三更时分,姜雪君和卫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当然他们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他们是使用轻功逾墙而入的。

  但他们一进来就发现倒毙在大门旁边的门子。(姜志希已经是洛阳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有钱的人总是要小心门户的,所以他也像别的大富翁一样,有专司守门,为他日夜轮值的仆人了。)月光虽然黯淡,但以卫天元这样的武学大行家,却是用不着仔细察看就知道,这个门子是脑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陷,显见得这人的内力实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

  卫天元的江湖经验比她丰富得多,连忙摇手示意,示意叫她禁声。

  发现这样的情形,显然是另有一个高手来向姜志希寻仇。

  尸体尚有余温,这个高手极有可能还在屋内。

  这个高手虽然是姜志希的对头,却不一定就是他们的朋友。黑暗中危机四伏,因此,他们自是以不露出声息为佳。

  没走多远,又发现一具尸体,死因和那个门子完全一样。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觉心头一动,暗自想道:“这种掌力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长,乃是一种刚柔并济的上乘内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他是谁呢?”

  这霎那间,他把这几个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一一想了起来,总共不过五个人,一个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长老,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这两个人他绝对相信得过,是决不会跑来姜志希的家里杀他的仆人的。另外一个是南海离火岛主,也不可能来到洛阳。还有一个人是从来不在江湖上出现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个人倒是他确实知道现时正在洛阳的,但这个人德高望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个人会是凶手。

  园中小楼一角,隐隐透出灯光。姜志希的卧室就在楼上。

  姜雪君暗暗欢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觉,那可正好。”她对卫天元打了个手势,便即走在前头带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楼走去。

  楼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觉地下湿漉漉的,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瓷盅,业已碎成片片。地下一滩水有浓厚的人参气味。

  卫大元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她的耳中:“这是参汤,想来这是有人要把参汤去给你三叔喝的,这个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们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个掩饰得极好的假山洞,搬开封洞的石头,果然发现了一具女尸。

  她认得是三叔的丫头春兰。

  春兰死得和那两个男仆一样,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则已凹陷,不过可能因为她的头骨较脆,有个小小的伤口,脑浆正自伤口缓缓流出,死状更惨。

  姜雪君几乎忍不住要作呕,这个凶手实在是太残忍了,杀门子和男仆也还罢了,春兰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卫天元将她扶稳,在她的胸口轻轻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个跳上楼去的手势,卫天元点了点头。

  可是正当他们要施展轻功的时候,忽地听得楼房有嘿嘿的冷笑声;

  是女子的笑声!

  这已经令她吃惊了,但还有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听出了这是谁人的声音了。

  是她母亲的声音!

  卫天元连忙将她拉着,掩着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亲练过绵掌功夫的。

  用不着卫天元将她拉住,她也惊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她心里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妈妈武功虽然很好,平时杀一只鸡也会手软的,她怎能忍心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打死一个无辜的小丫头!”

  卫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伯母决不会是凶手的。她似乎在审问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细听听。”

  卫天元倒不是因为安慰姜雪君才这样说的,因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亲练过绵掌功夫,却没有练过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学见识远不及他,刚才又不敢仔细察看春兰的尸体,因此她不能像卫天元那样,看得出凶手的掌力是必须兼具这二者之长。

  不过她听见卫天元说得这样肯定,心神却是稍稍定下来了,虽然余悸犹存。

  楼上那个黑衣女子厉声说道:“既然你还记得我临行的吩咐,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就逼我的雪儿出嫁?”

  听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亲!

  “原来妈妈曾经这样交待过三叔的,但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心里的疑团立即就揭开了。

  姜志希可还是惊魂未定出的说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亲斥道:“我,我什么?我是怕雪儿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气,疑心一起,就难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来,我才不能把告诉你的话也告诉她的。但你却是分明知道,不等我把真相查明回来,就逼雪儿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这样说过。但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不待他把话说完,又再斥道:“我也说过,不管是否查明真相,迟则一年,少则半截,我一定回来的,难道一半半载,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过去的。”

  姜雪君的母亲道:“不管怎样,你这样做就是对不起我们母女,对不起你死去的哥哥!嘿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第一是因为我要赶回来阻止她成亲,第二是因为我已经查明了真相!”

  姜志希颤声道:“什,什么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我已经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叶神医,叶神医也已经开棺验过你哥哥的尸体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样死的吗?”

  听到这里,姜雪君的一颗心都几乎要跳出来,卫天元紧紧握着她的手,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姜雪君的母亲嘿嘿几声冷笑,继续说道:“或者用不着我告诉你,你也早已知道的了!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我吗?”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亲喝道:“什么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儿尚未与徐中岳拜堂成亲!”他回避嫂子的问题,却先说出这个事实,显然是想转移姜雪君母亲的注意,减轻她对自己的愤恨。

  姜雪君的母亲果然立即问道:“为什么?”

  姜志希道:“因为飞天神龙突然来闯礼堂,把新郎打伤了。”姜雪君的母亲道:“飞天神龙是谁?”

  姜志希道:“听说他姓卫,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亲呆了片刻,方始又惊又喜的叫起来道:“天元,当真是他,他回来了!他打伤了徐中岳没有?”

  姜志希道:“事情发生之后,我没见过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诉我!”

  姜志希道:“听说他伤得很重,但好像还没有死。”

  姜雪君的母亲道:“好,那么你……”

  就在此时,忽听姜志希一声惨叫,楼房里的灯火突然熄灭。

  卫天元隐约听见姜志希最后说的三个字是“大嫂,饶……”第四个字不用说定是“命”字无疑,但这个字他已是说不出来了。

  不用亲眼看见,卫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象得到,姜志希虽然哀求饶命,但姜雪君的母亲却已取了他的性命。

  卫天元不觉起了怀疑:“为什么伯母要这样快就杀了他?”

  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从房间窜出,跳上屋顶,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妈!”黑暗中她虽然看不见那人庐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轻功身法,却是远远在她母亲之上。

  那人听见姜雪君的叫声,把手一扬。此时他已越过两间瓦面,姜雪君还在楼下,即使只是计算在平地上的距离,亦已在十丈开外。但他所发的暗器却是来得有如闪电,三枚钱镖,打姜雪君的三处穴道。黑暗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

  卫天元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连忙飞身扑上,左右开弓,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铃钾两声,把两枚钱镖掸开。姜雪君一个风地花落的身法,弯腰几乎贴着地面,那第三枚钱镖几乎是擦着她的鬓边飞过,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想道:“要不是元哥给我打落两枚钱镖,我决计躲避不开。咦,这人的背影似曾相识,他是谁呢?”

  卫天元弹开钱镖,虎口隐隐感到酸麻,亦是好生惊诧,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亲友中哪里来的这号人物?他是谁呢?”

  他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从此人听见了姜雪君的声音还用暗器打她这点来看,可以断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亲请来的帮手,而是徐中岳这边的人了。

  卫天元想到这点,心中暗叫不妙,连忙说道:“雪妹,咱们先进去看看,这个人由他去吧。”

  这人轻功超卓,此时亦早已不见了。

  姜雪君挂念母亲,莫说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无暇去追。于是连忙跑上楼去,一面跑一面叫道:“妈妈,妈妈!”

  竟然听不见她的母亲回答。

  姜雪君心头鹿撞,一脚踢开房门,卫天元跟在她的背后,立即打燃随身携带的火石。

  火石发光微弱,偌大的一间房间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发现倒毙在门边的姜志希了。

  姜志希的死状和他们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完全相同。

  姜雪君松了口气,因为她虽然尚未知道是谁,但已知道他是那个冷血的凶手杀的了。杀春兰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亲。

  但她刚刚松口气,心弦立即又崩紧起来,她听见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妈妈,你怎么啦?”

  卫大元已经点燃了油灯,只见姜雪君的母亲在屏风后面盘膝而坐。

  “雪儿,元儿,你们一起来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亲说道。

  说话的时候,一缕血丝从她的嘴角慢慢流出来。

  姜雪君六神元主,颤声说道:“妈,你怎么啦?啊,你还是暂且不要说话吧……”

  她的母亲说道:“不,现在不说就恐怕没有时间说了,你仔细听着,你爹……”

  卫天元握着她的左手,姜雪君握着她的右手,这才使得她恍似风中残烛的身躯暂时安定下来,卫大无是把本身真气从她掌心输入助她苟延残喘的。姜雪君不会运用这种上乘内功,不过女儿的手是贴着母亲的心的,她握着母亲的手,却是能够令得母亲那颗几乎就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又活跃起来,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卫天元的上乘内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雪君的母亲喘息稍定,继续说道:“雪儿,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制的毒药。”

  爹爹中毒致死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药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听说唐家的毒药是从来不给外人的,咱们和唐家又是风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会中唐家的毒?”姜雪君忍不着问道。

  她的母亲道:“这正是我要你们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药怎的会落在外人手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个大夫下的毒,而那个大夫是徐中岳给你爹爹请来的。”

  “中的是唐家秘制毒药决不会错,因为这是叶神医说的!”

  叶神医名叫叶隐农,是世代家传的浙西名医叶天士的后人。

  传到叶隐农这一代,他不但在医术上强爹胜祖,而且还练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是姜雪君父亲生前的好朋友。有关叶隐农的神奇医术,江湖上有口皆碑,卫天元也曾听过不知多少,说道:“若是叶神医的判断,那是绝对无可怀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亲继续说道:“叶神医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易察觉。因此用来毒害内功高明之土,这种毒药最好不过。那个大夫每天用一点点这种药混在功能固本培原的药剂中,一到发作之时,非但无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涂鬼,要不是你爹爹对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会叫我去找叶神医验尸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这次来找三叔,就正是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早已怀疑徐中岳是他的杀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亲打了个颤,说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蒙面人。”

  卫天元道:“已有许多蛛丝马迹,足以证明是他。不过我还要找一个最有力的证据。”

  姜雪君的母亲道:“什么证、证……凶手……”前面几个字越说声音越弱,顿了一顿,突然把凶手二字尖声叫了出来。

  显然她是要问卫天元“什么证据”的,但“凶手”二字突然说出,语气却不连贯。

  不过卫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卫天元把真气从她掌心输入,助她苟延残喘的此时忽地觉得她的手心冰冷,真气输入,毫无被吸收的迹象。

  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她已是到了油尽灯枯地步,外力不能相助了。

  命在须臾,已是不容她说别的事情了!

  她必须说出杀害她的凶手的名字!

  姜雪君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颤声问道:“凶手是、是……”

  “凶手是剪、剪千崖!”母亲的声音细如蚊叫,但听在姜雪君的耳朵里,却是有如晴天霹雷。

  姜雪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什么,凶手竞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虽说他与徐中岳交情深厚,但这个交情乃是由于双方都是侠义适才建立起来的,如果他知道徐中岳有谋害姜雪君父母的企图,只怕他劝阻都来不及,如何还能去做徐中岳的帮凶?而且是用如此卑鄙残忍的手段?

  她希望母亲再说一遍,让她听得清楚一一些,但可惜她已是永远听不到母亲的回答了!

  油尽灯枯,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姜雪君欲哭无泪,呆若木鸡!

  卫天元道:“雪妹,你要哭就痛哭一场吧!”

  姜雪君忽地叫了出来:“我不哭,我要报仇!”

  卫天元道:“你要报仇,那可要先冷静下来!”

  姜雪君道:“元哥,我顾不了这许多了,你一定要帮我报父母之仇。徐中岳我对付得了,剪千崖我可打他不过。”

  卫天元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当然要和你一起报仇。不过剪大先生是否……”

  姜雪君道:“你刚才可曾听得清楚,妈妈说的是剪千崖吗?”

  卫天元道:“不错,她说的是剪千崖。”

  姜雪君道:“那还有什么怀疑?”

  卫天元道:“据我所知,剪大先生似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和徐中岳是老朋友,但这是因为他尚未识破徐中岳本来面目的缘故。”

  姜雪君道:“我也曾经这样想。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卫天元道:“什么事情?”

  姜雪君道:“你可知道剪千崖和四川唐家的交情是非同泛泛?我曾经听得爹爹说过,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景周和剪千崖乃是八拜之交。”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也曾经听见师祖说过的。我还知道唐老二和他结拜乃是因为曾经受过他的救命之恩。二十年前,唐老二在陕甘道上误伤洛阳虎威镖局万老缓头之子,要不是得剪千崖给他作鲁仲连,他险些便丧在万老镖头的快刀之下。”

  说至此处,霍然一省:“雪妹,你莫非怀疑你爹爹之死也是和剪千崖有关?”

  姜雪君咬牙说道:“不错,他是唐老二的救命恩人,那么唐老二把唐家秘制的毒药给他,那也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卫天元默然不语,似乎对剪大先生的信心业已动摇。但他低下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却忽然说道:“不对!”

  姜雪君道:“什么不对?”

  卫天元道:“昨晚我和剪千崖交过手,剪千崖的功力远远不及刚才那个黑衣人!”

  姜雪君道:“昨晚剪千崖是业已和我的楚师兄恶斗了一场,你才来的。”

  卫天元道:“我知道,但假如他就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即使和楚天舒恶斗了一场,也不至于连我的三招都接不了。”

  姜雪君道:“那黑衣人的背影可很像剪千崖。”

  卫天元道:“是呀,所以到底是假是真,我也猜想不透。”

  姜雪君道:“要打破这个疑团也并不难,掩埋了妈妈的遗体,咱们马上去找那个大夫吧。”

  正是:

  是魔是侠是凶手?疑真疑假费疑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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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8:26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回 不见创痕 疑真疑幻 难明心迹 非友非仇

        
  心上的疑云

  天色已经亮了,齐漱玉从那座山上走下来,心头一片怅惘。

  卫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却不是回家的那个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独行,蓦地发觉,自已正在走向回转洛阳的路上,不禁心里一酸,暗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旧时爱侣,我也跟着他去洛阳做什么?”

  但随即想道:“但这只怕是元哥的一厢情愿,那位姜姑娘虽说是他童年时候的青梅竹马之交,假如今毕竟是嫁作徐家妇了。昨日在徐中岳受伤之后,她就曾经以徐夫人的身份,代表丈夫出战,元哥几乎伤在她在剑下。不错,她终于不忍杀伤元哥,看来是对元哥还有一点旧情。但这点旧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爱了。否则她何必这样做来伤元哥的心?元哥还希望她帮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证,这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

  其实这究竟是不是“一厢情愿”,除了姜雪君本人,谁也没有资格替她作答的,齐漱玉认为这是“一厢情愿”,其实却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是要为自己找一个不回家的借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将会对元哥怎样,他回洛阳去冒这个大险,无论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的。唉,元哥孤掌难鸣,倘若我不回去帮他,还有谁人能够帮他?我还是瞒住他悄俏回去吧。”

  反复思量,她终于还是走在回头路上。

  但面对着这样复杂的形势,如何才能够帮得上卫天元的这个忙呢,她心里可是毫无成算。

  正自怅惘之际,忽地看见路上一个人,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本将心照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哼,我真是后悔自寻烦恼!”

  齐漱玉觉得这个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认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热闹的宾客之一,而且是曾经帮卫天元说话的。

  齐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这两句诗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他昨天帮元哥说话,想必是元哥的朋友。”于是立即加快脚步,迎上那人。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见齐漱玉向他走来了。

  要是在昨天的话,他碰上齐漱玉,一定也是像齐漱玉这样欢喜的。他昨天本来就曾经想过去找齐漱玉的。

  但今天可不同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师妹,亦已知道卫天元与她的底细了。用不着再去问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报”,不但受了卫天元的气,还给卫天元点了他的穴道,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他和卫天元一样,同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股气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发泄。是憋得十分难受。

  山道崎岖,齐嫩玉一展身形,拦住楚天舒去路。

  齐漱玉不懂江湖礼节,一开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楚天舒满肚子火无处泄,冷冷说道:“我与姑娘素昧乎生,姑娘有何见教?”心想:“你纵然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齐漱玉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听见她这样说,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齐家不知是有什么交情,我也弄不清楚,且听听她怎样说。”于是故意问道:“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谁?”

  齐漱玉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给她来个明知故问:“哦,你的元哥是谁?”

  齐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对方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连卫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求于他,只好“画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称‘飞天神龙’的卫天元,也就是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亲的那个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飞天神龙的朋友?他和你说的吗?”

  齐漱玉渐渐也感觉对方有点戏弄的态度了,忍住气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中岳一个鼻孔出气的,只有两个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甘犯众怒,帮元哥说话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我帮某人说话,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个人和我有交情!”

  齐漱玉道:“最少你和卫天元是相识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识!”已经渐渐有点气恼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要这样说,那也可以。”

  齐漱玉道:“那么请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帮我个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大舒道:“你找错人了!”

  齐漱玉道:“你不是刚从洛阳城里出来的吗?”

  楚天舒道:“不错,那又怎样?”

  齐漱玉道:“我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或许会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试问一问。嘿嘿,即使你不知道也不该对我这样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说道:“你要我对你怎样,要我巴结你吗?”

  齐漱玉气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无礼,谁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卫天元是朋友,多少也得对我客气一些吧?难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飞天神龙的关系,但错的可不是我!”

  齐漱玉道:“哦,我有什么地方错了?”

  楚天舒冷冷说道:“飞天神龙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么高攀得上?要找飞天神龙的朋友,可是找错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连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齐漱玉自小受爷爷宠爱,娇生惯养,哪曾受过人如此奚落?不过她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人,一听楚天舒这样气愤愤的说话,心中却己猜到几分。

  她忍着气说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认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识。你不肯把他的消息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得罪过你?”

  楚天舒道:“我和别人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齐漱玉忍不住发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没有得罪你!”

  楚天舒道:“你没得罪我,但我也并没欠你什么。小姐,我不高兴和你说话,总可以吧?”

  齐漱玉气得面孔发白,说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说个明白,我就不放你过去!”

  楚天舒一声冷笑,说道:“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留得我?”

  冷笑声中,身形飞起,从齐漱玉头顶飞过。

  齐漱玉衣袖一挥,卷他双足,使出了家传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凌空一个倒翻,双掌拍下,只听得“波”的一声,齐漱玉的衣袖虽然没有卷住他,他也未能摆脱齐漱玉的缠斗。他这一掌凌空拍下,刚好抵消齐漱玉那一拂的内力,轻功受了影响,脚尖刚刚着地,齐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横蛮的小姐,我早已告诉你了,任何有关飞天神龙的事情我都不愿意管了,你让不让路?”

  齐漱玉道:“不让!”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骈指如戟,立即使出家传的点穴功夫。

  齐漱玉滴溜溜的一转,左手的衣袖突然从肩后反甩过来,像是灵蛇吐信似的“啮”他咽喉,楚天舒双指一箝,她的这边衣袖已经缩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来,拂向他颈后的玉渊穴,楚天舒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欺身扑进,点她胁下的期门穴。齐漱玉右边的衣袖卷了回来,这次却是把衣抽当作软鞭来使,不过仍然是攻击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变招,袖长指短,只怕手指未点着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给她的这一招“藤蛇缠树”勒住了咽喉。

  双方各出家传绔会,霎眼斗了三五十招。齐漱玉的两条袖子不但可以当作软鞭来使,还可以当作拂尘拂穴。这种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极为少见的。非但如此,经过她的玄功运用,她的衣袖还能使出板刀招数,拍出之时,劲风呼呼,当真好像一口钢刀似的。

  不过,楚天舒以指代笔,招数亦是精奇之极,判官笔的招数,本来是一寸短、一寸险的,到了根本没有判官笔而是只用指头之时,那真是招招凶险,凌厉异常。以指代笔的点穴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点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齐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惊奇。

  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齐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个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么样,你还不认……”

  一个“输”字尚未吐出唇边,齐漱玉的另一边衣袖已是拂着他的左臂,楚天舒一个“细胸巧翻云”,倒跃出三丈开外。

  “没怎么样,你的惊神笔法固然了得,我的流云飞袖也不见得就输于你吧?”齐漱玉笑吟吟的说道。

  其实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着判官笔的话,笔尖早已穿过她的衣袖,刺着她的穴道了,又焉能给她的衣袖拂个正着?

  不过,楚大舒此时亦已无心与她争论一招的输赢,他只是觉得奇怪,怎的齐漱玉也识得他的惊神笔法。

  齐漱玉笑道:“咱们彼此都吃了对方一点点小亏,就算平手吧。其实咱们本来就应该是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懂你这句话‘应该是朋友’的这‘应该’二字是什么意思?”

  齐漱玉道:“扬州楚劲松大侠是你的什么人,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父亲,对吗?”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锗。这又怎样?”

  齐漱玉道:“着呀,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你就应该知道咱们两家的交情。我的爷爷是冀北齐燕然。”

  她亮出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气了,只好说道:“齐老爷前辈我闻名已久,但我可不知道我们两家有甚交情。”

  齐漱玉道:“哦,你爹爹从来没有和你提过?”

  楚天舒道:“没,没有提过。”

  齐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着再问:“真的完全没有提过?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说过令祖的大名,他说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却从未谈及他与令祖的交情。”

  齐漱玉皱眉道:“令尊说的就这么多?”

  楚天舒想了一会,说道:“当然不止说一句。但听家父的口气,或许他和令祖曾经相识,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并没有说谎,不过他却隐瞒了他的所知。

  不错,有关齐燕然的事情,他的父亲就只告诉他这么多。但却是和别人谈论过齐燕然的。而且他也听到了那些言语的。

  这个“别人”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继母。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的时候,他只有七岁。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节,继母嫁到他的家中也还未满一个月,父亲带了新婚的夫人给前妻扫墓,他当然也跟着去。

  他的继母对他很好,但当时他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对这个“新妈妈”不免有点妒忌心理,到了母亲的墓地,拜祭一过,他就自己跑开去捉蟋蟀了。

  他伏在乱草丛中寻觅蟋蟀,忽然听见了继母一声叹气。

  他是妒忌父亲“疼”这个新妈妈比疼他更多,听得继母这声叹气,不禁觉得奇怪:“爸爸这样疼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于是伏在乱草丛中,极力避免弄出声响,竖起耳朵来听。伏地听声是可以听到较远处的声音,他的父母可能也没料到他听得见,见他不在面前,并不怎样避忌。

  只听得继母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他已经死了。”

  父亲说道:“今日我和你来吊祭前妻,你是不是有所感触?”

  继母接着不知说两句什么,他听不见,只听得父来也跟着叹口气道:“今日之事,实非你我始料所及。他虽然不好,但总是、总是......


  继母似乎有点激动,声音比较高亢:“不要说下去了,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的!”

  父亲柔声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妹子,你为我牺牲多大,我都知道了。咱们之间,已经是用不着避忌什么的了。”

  继母说道:“松哥,多谢你对我的信任。”

  父亲说道:“所以,莫说他如今人已死了,即使他还在人间,你思念他,我也不会怪你。”

  继母说道:“我也不能说是对他毫无感情,但这种感情,和对你的感情完全两样。”

  父亲好像有点激动,声音提高了些,说道:“好妹子,我明白。”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只有楚天舒满腹疑云:“新妈妈说的那个‘他’是谁呢?为什么他们要在妈妈的坟前谈起这个人?”

  又过了一会,方始忽地听得父亲说道:“听说老头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是真的吗?”

  继母说道:“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头子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说,但据我所知,他确实是平生未遇敌手。我只学了他家的三招武功,这三招武功,就曾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那两次事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

  父亲说道:“我知道。如此说来,老头子的武功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当得起深不可测这四个字的形容了。”

  继母忽地噗嗤一笑,说道:“松哥,你是不是怕那老头子找你。”

  父亲说道:“咱们能够结为夫妇,粉身碎骨,我亦无憾。就只怕你……”

  继母笑道:“松哥,你放心。他对你很有好感,曾经夸赞过你呢。”

  父亲似乎受宠若惊,说道:“真的,他怎样说我?”

  继母说道:“他说你武功好,人品好,要是他有一个儿女像你这样,那就好了。”

  父亲苦笑道:“可惜我不能做他的儿子。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当然是还未知道、还未知道……”

  继母说道:“不错,那时他是尚未知道。”

  父亲说道:“那么现在恐怕是已经知道的了?”

  继母笑道:“那也不用惧怕。他疼我就好像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我相信他决不会将我为难的。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相信他也会对你爱屋及乌。”

  楚天舒在草丛里伏得太久,忍受不了污泥腐草的气味,钻出来了,他一现身,父亲和继母也就停止谈论那个“老头子”了。

  楚天舒是个早熟的孩子,虽然不懂男女间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小孩子不能问的。

  继母说的那个“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全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个人已经死了,继母还在想念他,但又不愿提起他。

  他不敢问爹爹那人是谁,不过却是压抑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那个被父亲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老头子是谁。

  第二天他找到一个机会,继母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就问父亲。

  父亲怔了一怔,说道:“武学之道,各家各派都有专长,很难说谁是天下第一。”

  楚天舒噘起小嘴儿道:“爹爹,你说谎!”

  父亲瞪着他道:“我说了什么谎?”

  楚大舒道:“昨天我好像听见你和新妈妈提起一个老头子,说这个老头子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父亲说道:“哦,你还听见了些什么?”

  楚天舒道:“我就只听见你说这一句。”

  父亲料想知道他也在说谎,但却无奈他何,只好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不管你昨天听见我说些什么,可不许随便说出去。”

  楚天舒答应了他:“爹爹,只要你不说谎,我也不会随便乱说的。”

  父亲苦笑道:“你这个小鬼头,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其实爹爹并非说谎,那老头子的武功只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刚才只好那样答你。”

  楚天舒笑道:“爹爹,你不必解释了。快点告诉我吧。我只要知道你说的那个老头子是谁。”

  他第一次听见“齐燕然”这个名字,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从他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父亲描绘的齐燕然的武功,不过是转述继母昨天所说,并没增多,也没减少,他唯一的收获只是知道了一个名字。

  他想多知道一些,问道:“爹爹,这个齐老头子住在那里?”

  父亲板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楚天舒道:“爹爹,我想认识他。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纵然他不肯指点我三招两式,认识他也是好的。”崇拜英雄,本是叫孩子的正常心理。但他的父亲听了,却似乎很不高兴。

  父亲板起脸孔说道:“不,你不能去找。即使将来偶然在江湖上碰上,我也不许你说出,你就是我的儿子。”

  他心里充满疑惑,问道:“为什么?”

  父亲说道:“我不愿意高攀几乎是被武林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他再问:“要是他先问起我的家世,我说出你的名字,那也不算是你高攀他呀。”

  父亲的脸上几乎刮得下一层霜:“不许你说就是不许你说,别再多问。”

  父亲是很少对他这样的,他感到受了委屈,几乎哭出来了。

  父亲这才似乎发觉不该如此的对待孩子,说道:“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不要罗嗦爹爹了。”

  他含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了。但也不走开去玩。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这孩子,真是像我小时候一样执拗。其实许多事情,寻根究底反会自招烦恼。我这句话你记住吧。现在你虽然不满,将来你会明白。”

  他摇了摇头,孩子不走开,他自己走开了。

  过了一会,楚天舒听得继母在里面责备父亲。

  “孩子像你不好吗?你何必这样凶巴巴的对他?”

  父亲不作声。

  继母继续说道:“其实你可无须担心的。老头子已经将近七十岁了,待到舒儿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即使还活在人间,料想也不会在江猢上出现了,何需担心舒儿碰上了他。”

  继母对他很好,他一年年长大,对继母的敌意早已消除,不过心上的两个疑团却是始终存在。他在更加懂事之后,也就更加不敢问他父亲了。

  想不到他虽然没有机会碰上齐燕然,今天却碰上了齐燕然的孙女。

  齐漱玉听他说罢,笑道:“我的爷爷可不是这样说。”

  楚天舒禁不住问道:“他怎样说?”

  齐漱玉道:“你的爹爹以晚辈自居,说是不敢高攀,其实我的爷爷是把他引作忘年之交的。”

  楚天舒道:“哦,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齐漱玉道:“你听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老话吗?有的人虽然只见过一次面,相知之深就像老朋友一般?”

  楚天舒道:“你是说他们一见如故。”心里却是疑惑不已:“若然真的像她所说这样,爹爹为什么要避开她的爷爷?甚至还顾虑到我可能碰上她的爷爷,不许我在她爷爷面前提及我是他的儿子?还有,从爹爹那一次和继母所说的口气听来,他对齐燕然其实所知甚少,这‘相知之深’四个字,对他来说,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齐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不错,最少对我的爷爷来说,这句成语是用得再也恰当不过的了。他和令尊虽然只是见过一两次面,但他常常和我们说,在比他小一辈的成名人物之中,配得和他做朋友的只有今尊一个。爷爷又常常称赞你的爹爹武功好,人品好,可惜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说至此处,笑起来说:“爷爷的儿子就是我的爹爹,你应该相信,我决不会捏造爷爷的说话,贬低自己的父亲来抬高你的父亲吧?”

  其实两句话她虽然并非捏造,其他的话却只是她的“想当然”而已。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爷爷是否见过楚天舒的父亲。

  无独有偶,她第一次听得楚天舒父亲楚劲松的名字,也是在清明时节,那一年她也是只有七岁。

  清明节对她家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祖先的坟墓都在那儿,根本无墓可扫。

  不过,虽然没有过节的气氛,却也还是和寻常的日子不大一样。

  爷爷在清明这天,脸色总是份外沉暗,往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从她开始懂得人事的时候,每年过清明节都是这样。

  那年的清明节,爷爷也没例外,一个人在喝闷酒。

  不过有点例外的是,这一年的清明节,爷爷多说了几句话。

  丁大叔来和爷爷说话,刚说得“少爷”二字,爷爷就沉声说道:“你忘记了我的吩咐吗?!不许在我面前提起玉儿他爹!”

  丁大叔垂手说道:“是。不过我想说的不是少爷,只是和少爷相关的……”

  爷爷怔了一怔,忽地好象明白了丁大叔的意思,说道:“你是想说他的……好吧,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你是不是听到一些什么了?”(她的爷爷说的是“她”,但她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

  丁大叔道:“听说她在扬州楚家。”

  爷爷说道:“扬州楚家,是以点穴功夫号称天下第一的扬州楚家?”

  丁大叔道:“不错。不过听说由于楚家三代单传,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已经是等于名存实亡了。”

  爷爷说道:“只要有一个人能使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他的点穴功夫已是足以称为天下第一。据我所知,楚家的大少爷就会这路笔法,不过我还未曾见过。”

  丁大叔道:“楚劲松的惊神笔法,我倒曾经见过几招。几时你有闲情,我演给你看。”

  丁大叔似乎想引爷爷谈论武功,爷爷却没这个兴致。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忽地问道:“是楚家的什么人?”

  这句问话,突兀之极,和他们刚才的谈话,上下语气似乎并不连串。

  不过看来了大叔是明白的,因为他立即就答:“正是楚劲松!”

  齐漱玉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想道:“爷爷也真是老糊徐了,刚刚说过这个楚劲松是楚家的惊神笔法的唯一传人,怎的地又问是楚家的什么人?”

  那时她只有七岁,卫天元也还未来到她家。她对武学的兴趣是在卫天元来了之后方始引起的。

  她正要走开去自己玩,忽听得爷爷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好,很好。她有眼光!”

  丁大叔道:“要不要去找楚劲松?”

  爷爷忽地双眼一瞪,把酒杯重重一顿,说道:“找楚劲松做什么?他的武功人品,据我所知,都算得是一流的。非但我不会找他,也不许你去找他。”

  齐漱玉更加奇怪,“那个楚劲松既然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为什么反而不能找他呢?”

  爷爷说的“莫名其妙的”的话接二连三,只听得他叹了口气,跟着又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像楚劲松这样的好儿子!不能怪她,嗯,当然不能怪她!”

  爷爷长长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来自顾自的饮闷酒了。

  过后她曾经把存在心头的疑问问过爷爷,爷爷非但没有解答还不许她以后再提起扬州楚家的人。

  直到去年,有一次她说起想到外面走走,爷爷方始自动和她提及。

  不过爷爷却并非解禁,而是重申禁约。

  “你是想出去寻找你的元哥,对吗?”爷爷笑问。

  她只是红着脸笑。笑而不答,等于答了。

  “我不反对你找元哥,不过,一来你年纪还小,二来天元说过,至迟明年他会回来。要是明年他不回来,你再去找他如何?”爷爷说道。

  她答应了,答应得十分勉强。她的爷爷当然看得出来。

  于是爷爷笑道:“你可别瞒着我偷走。(她立即接口!那可说不定啊。)嘿、嘿,我知道你这小鬼头一定会这样说的。不过你肯明白说出来,总比阳奉阴违好些。”

  她趁势撤娇:“爷爷,你既然知道我会明知故犯,那不如爽快允许我吧?”

  爷爷故意板起脸孔,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能,不能。你只能和我讨价还价。”

  爷爷说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答应可以从宽发落。假如你偷走的话。”

  “什么条件?”

  爷爷说道:“不许你和扬州楚家的人交朋友。”

  她蓦地想起小时候那件事情,说道:“爷爷,你不是说过扬州楚家乃是侠义之家,那位什么楚、楚,对啦,楚大少爷,楚劲松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吗?”

  爷爷说道:“不错。但不管楚家的人怎么好,我都不许你和他们结交,你若要知道原因,等我百年之后,去问丁大叔。”

  她当时答应了,不过却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

  ***

  现在她果然碰上楚家的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爷爷当年所说的那个“楚家大少爷”的“少爷”。

  她的爷爷武功天下第一,对孩子心理的了解却是一窃不通。

  孩子的心理总是喜欢做大人禁止的事情的,尤其是你说不出道理,而又禁止他的话。

  齐漱玉虽然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那股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一来她想知道楚家和她家究竟有什么关系,二来她目前最着急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她的元哥,而且以前这位现任的“楚家大少爷”正是可以帮她的忙的人。

  爷爷不许她和楚家的人结交,她就偏偏要和楚天舒交上朋友。

  齐漱玉说罢经过她加油添酱的“两家交情”,笑道:“我的爷爷从来没有这样称赞过别人,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我说他把你的爹爹当作忘年之交,没说错吧?”

  楚天舒道:“天下英雄,以得令祖一赞为荣。家父若是得知令祖如此赞他,自当执弟子之礼。”双方家长的身份都已说破,楚天舒只能按照江湖的礼节说话了。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突然文皱皱起来了。好吧,你既然代表令尊,对我的爷爷以晚辈自居,那么咱们最少也应该是可以平辈论交了,是不是?”

  她兜了一个大圈子,说的就是这“平辈论交”四个字,楚天舒只好答道:“是。”

  齐漱玉笑道:“好,那么你现在也应当明白了。我说的‘咱们应该是朋友’,就是这个意思。”

  楚天舒道,“多谢姑娘看得起我,不过……”

  齐漱玉笑道:“你又来了,你也要学你爹爹一样,说什么不敢高攀么?我只要你干脆说一句,你认为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楚天舒心里的疑团尚未完全解开,也是压抑不住好奇之心,想道:“继母说齐燕然把她当作女儿一样,她却不提她的爷爷和爹爹的交情,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件事倘若是我和她没有相当的交情,可是不便问她的。”

  另一方面,他昨晚所受的飞天神龙的气,此时亦已渐渐消了。觉得不该迁怒于齐漱玉的。

  这么一想,便即笑道:“好,那么我就借用你说过的话来答复你吧。不错,咱们应该是朋友。”

  齐漱玉道:“好,那么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有关卫天元的消息告诉我了。这一次我不是因为你是卫天元的朋友问你的,是因为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楚天舒望她一眼,忽地说道:“你不知道比知道还好。”

  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因为你不必去找他了。”

  齐漱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焚天舒道:“你一定要我说?”

  齐漱玉道:“我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你不说个明白,我就跟你死缠到底。你已经当我是朋友了,你又不能打我赶我了,我看你怎么办?”

  楚天舒苦笑道:“那我只好老实告诉你了,你的元哥已经和别人走了。”

  齐漱玉道:“是姜雪君吗?”

  楚天舒点了点头。

  齐漱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舒道:“昨晚我在徐家看着他们走的。”

  齐漱玉道:“你到徐家做什么?”

  楚天舒不欢喜她这样多问,本来想说:“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的。”但知她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只怕给她这个钉子一碰之后,她更要纠缠不休,只好默然不语。

  哪知他不说齐漱玉也要追问,她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好。否则我替你说出来,你可要不好意思了!”

  楚天舒嗔道:“你知道什么?”

  齐漱玉道:“你是去找姜雪君的,是不是?前天在那礼堂之中,我已经看出你对人家的新娘子特别关心了。”

  楚天舒道:“你,你别胡说!”

  齐漱玉笑道:“这位新娘子美貌如花,我见犹怜,原也怪不得你。

  楚天舒叹道:“唉,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告诉你吧,免得你胡猜乱想。姜雪君是我的师妹,不过却也是我到了洛阳之后,方始知道的。”

  齐漱玉道:“哦,原来你是去会同门的。你到她的新房的时候。卫天元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楚天舒道:“不,是我先见着师妹的。”

  齐漱玉道:“哦,我明白了,卫天元后来赶到,看见你和姜雪君在一起,他一定很不高兴,于是就把你从姜雪君身边赶跑,他却带了姜雪君走了。是不是这样?”

  楚天舒终于给她诱出“口供”,愤然说道:“你没有猜对,不过也摸着一点边儿。是徐家的人先发现我们,那些人阻拦姜雪君逃出徐家,你的元哥方始跑来帮忙姜雪君的。”

  齐漱玉道:“卫天元把那些人都击倒了?”

  楚天舒道:“不错。”

  齐漱玉道:“你不是跟着他们一起逃跑的吗?”

  楚天舒道:“姜师妹已经有了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龙帮她,自是用不着我了。”

  齐漱玉心中暗笑:“恐怕不是这样吧?”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故意问道:“后来怎样?”

  楚天舒道:“什么后来怎样?”

  齐漱玉道:“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他们逃出徐家?而且即使他们当时已经逃出徐家,恐怕也还是有下文的吧?”

  楚天舒皱起眉头,冷冷说道:“后来的事,我不知道。”

  齐漱玉道:“哦,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

  楚天舒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齐漱玉道:“你是给卫天元一下子打晕,否则就是给徐家的人捉了去,你向徐中岳苦苦求饶,他才放你;再不然就是……”

  楚天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怕她越说越不像话,只好如实告诉她道:“你别胡编乱造,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那是因为我冷不及防,给他点了我的穴道。”

  齐漱玉笑了起来,说道:“扬州楚家的惊神笔法号称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你却给他点了穴道,怪不得你如此气愤。”

  这两句话倒是说中了楚天舒的心病,楚天舒气得对她用瞪眼。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别气恼,我已经偷了你一招点穴手法,待我见了元哥,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不防也点他的穴道:“

  楚天舒道:“你点他的穴道与我何关?”

  齐漱玉笑道:“咱们是好朋友呀,我点他的穴道等于是你点他的穴道。然后我再狠狠骂他一顿,不就是替你报复了吗?”

  楚天舒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

  齐漱玉道:“我是说正经的。你想我替你报复,你就应该帮忙我去找他们。”

  楚天舒道:“我不是告诉你,他们已经一同逃走了吗?我倒是佩服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齐漱玉笑道:“你以为我应该抹眼泪流鼻涕的大哭一场吗?”

  楚天舒道:“哦,你的元哥和另外的女子走了,你不伤心?”

  齐漱玉道:“我知道他们并非私奔。即使元哥当真爱上你的师妹,那我也应该为他们祝贺。为何我要伤心?”她这话倒也并非完全口不对心,她的确是愿意为卫天元的幸福牺牲自己的。但若说全不伤心,那是假的。不过她不愿意在新相识的楚天舒面流露出来罢了。

  楚天舒道:“不管他们是私奔也好,不是私奔也好,他们总是一起走了。我纵然愿意帮你的忙,却叫我到哪里找他们?”

  齐漱玉道:“不,我相信他们还在洛阳。”

  楚天舒道:“何所见而云然?”

  齐漱玉道:“因为元哥还要替他父亲报仇!”、

  楚天舒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飞天神龙早就知道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怪不得他要令徐中岳血溅华堂!但为什么他不当场杀了他呢?”

  齐漱玉道:“元哥是早就对这位号称中州大侠的徐中岳有所怀疑,但还未敢十分肯定。他要姜雪君帮他找寻一个有力的证据。”

  楚天舒道:“原来如此,我还只道姜雪君是他的旧情人呢。”说至此处,忽地想起卫姜二人昨晚见面的情形,以及飞天神龙对自己那种妒忌态度,不禁又再想道:“报父仇与会情人虽然是两件事情,但这两件事情却也是可以同时做的啊!”对自己的想法,他突然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为什么我却盼姜师妹不是他的旧情人呢?”

  齐漱玉声音有点苦涩,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旧情人。但我已经知道元哥现在是敢确定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

  楚天舒道:“何以你有这样确定?”

  齐漱玉道:“否则他不会把姜雪君带走,姜雪君也不会跟他走出徐家。”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给自己安慰,在她内心深处,是不愿意把元哥与姜雪君昨晚私会一事与“旧情”联在一起的,她宁可相信元哥只是为了报仇才与姜雪君“私奔”。

  齐漱玉继续说道:“昨晚他们纵然已经逃出徐家,但元哥的父仇未报,他是决不会罢休的。”

  楚天舒道:“因此你认为他们一定尚未离开洛阳。”

  齐漱玉道:“你不认为是如此吗?”

  楚天舒点了点头,但却说道:“但焉知他是不是已经报了仇呢?要是他昨晚已经报了仇,今天他就会离开洛阳的了。”

  齐漱玉道:“徐中岳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大名人,要是他已给元哥杀掉,洛阳一定会轰传的!徐家的人就是想保守秘密,最多也只能在三两天内不让外人知道。”

  楚天舒道:“你要我陪你回洛阳打听消息?”

  齐漱玉道:“徐家财雄势大,经过了前天血溅华堂一事,防卫自必森严,元哥本领虽高,也未必就能够轻易报得了仇,我知道你不高兴他,但我和他可是一同长大的,我放心不下让他一个人在洛阳冒险。”

  楚天舒本来想说:“他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但听齐漱玉说得如此深情脉脉,不忍伤她的心,说道:“你是不是要我看在你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齐漱玉道:“我不想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情。”

  楚天舒淡淡说道:“而且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龙,恐怕也不愿意借助外人之力,尤其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齐漱玉怫然不悦,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要你出手帮元哥报仇。替父亲报仇是元哥自己的事情,我与他情同兄妹,也只能从旁协助罢了。我只不过由于人地生疏,希望你帮我打听元哥的消息而已。既然你对元哥仍是心中存有芥蒂,那就算了!”

  楚天舒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并非我心存芥蒂,而是飞天神龙压根儿就不把我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内。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平生脾气,却是最不喜欢别人说我趋炎附势的,不错,在洛阳我是有些朋友,要打听飞大神龙的消息或者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要我去找他,只怕飞天神龙也要误会我是害他了!”

  齐漱玉气往上冲,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不再求你帮忙了,你还罗哩罗唆的说这一大车子废话干吗?”

  楚天舒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错了,我只是说不想巴结飞天神龙而已,可并没有说过不愿帮你的忙。我非但愿意帮你打听消息,你若有别的地方要我效劳,我也甘心乐意为你效劳的。”

  齐漱玉气犹未平,冷冷说道:“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巴结我么?”

  走天舒笑道:“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

  齐漱玉道:“我说过什么?”

  楚天舒道:“你说咱们本应该是朋友的。江湖上有句俗话说得好: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何况只是别人几句闲话!不错,你的爷爷是比飞天神龙名气更大的名人,但你的爷爷看得起我爹,你也看得起我。我和你交朋友就不算高攀,那还何须顾忌别人闲话?你说是吗?”

  齐漱玉给他说得笑了起来:“对,对,对极了!但你这样小心眼儿,将来不知哪家的女孩子做你的夫人,那可就倒了霉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不承认是小心眼儿,第二,我纵然小心眼儿,也并非丑八怪!”

  齐漱玉笑道:“谁叫你这样多穷讲究,什么人该是什么样的交情都分个清清楚楚,你不承认是小心眼儿也得承认。第二、不错,你非但不丑,而且长得很俊。但心眼儿一小,你的夫人就难免受你的气了,对么?”

  两人口角春风,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倒真的像是一见如故了。

  不过齐漱玉那句开玩笑的话倒是引起他的感触。

  他家是武林世家,论家财虽然不及徐中岳之富甲一方,也算得是家有财产的中上人家。父亲名气之大,更是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名门望族”这四个字,他家是可以当之无愧的。

  像他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材,自是少不了有许多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到他家提亲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当真是络绎不绝。

  但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却还未曾订亲。或许是因为他本身条件太好,一般庸脂俗粉,他根本不会放在眼内,他的父亲对儿女的婚姻是颇为开明的,虽然有时也会催他早日成家,但却让他自己选择。他拒绝了也不知多少人家,这两年,说亲的人才比较少了。

  想不到这次一到洛阳,就碰上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不错,姜雪君和齐漱玉是不同类型的女子,但她们却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她们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出功也在伯仲之间。

  不过她们的人生经历却是大大不同了。

  或许是由于姜雪君经历过大多人世的风波,比较起来,也成熟得多。但也正因此,她表现出来的乃是一派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神态。不过在冰霜的底层,则是包着一团火的。

  齐漱玉似乎还是一个不大懂得世俗的女孩子,纯真之中带着几分淘气,本性善良却又喜欢捉弄别人,她如春花灿烂,与她相对,即使是在她生气的时候,也令你如沐春风。

  楚天舒和她们刚刚相识,远谈不上一个爱字。此际他给齐漱玉引起的感触也决不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但他却是不能不有感触。他找了这许多年,莫说还未曾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人,连一个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未曾碰见过。如今他一下子发现两个超凡绝俗的女子,这两个女子却都是同样爱上飞天神龙!

  他不觉心头苦笑:“也怪不得齐漱玉说我有点小心眼儿,我恐怕真的是在内心深处妒忌飞天神龙了!”

  也不知齐漱玉是否看穿他的心思,忽地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别见怪,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世事的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齐淑玉道:“你是指哪一方面?”楚天舒道:“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比如说我刚刚离开洛阳,现在又要和你一起回去了。”

  齐漱玉忽地噗嗤一笑出道:“你没有说实话,不过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道:“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齐漱玉道:“你在想你那位姜师妹!”楚天舒道:“别胡扯,这种玩笑,没人的时候,你和我说说不打紧。要是给别人听了去,那可就要引起误会了。”

  其实齐漱玉并没说错,他的确是想到了姜雪君的。他之所以愿意帮齐漱玉的忙,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进一步和齐漱玉结交,以求打破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疑团;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他放心不下师妹,希望得到姜雪君的消息。

  齐漱玉笑道:“你还说不是呢,你自己已经招供了。”楚天舒道:“我招供了什么?”齐漱玉道:“你不是说怕给别人误会你和姜雪君有什么关系吗?”

  楚天舒道:“我可并不是想……”齐漱玉又是噗嗤一笑,立即接下去道:“我也不是说你对她有什么邪念呀!但总之你是在想及她了。喂!这次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曾经说过,徐家的人也曾误会你引诱姜雪君私逃的,你回到洛阳,不怕给徐家的人发现,引起麻烦么?”

  这的确是楚天舒要解决的一个难题。“我答应帮你的忙,就顾虑不了那么多,不过你前天在徐家大闹一场,可也得谨慎行事才好。”楚天舒道。

  齐漱玉道:“不用你提醒,我早已准备好了。”说罢拿出一张人皮面具,笑道:“你戴上这个面具,我再替你略施易容之术,包管没有人认识你。我另外有一张面貌相似的面具,可以扮作你的妹妹。”

  楚天舒道:“这两张人皮面具,制作极其精巧,你随身携带许多人皮面具,还懂改容易貌之术!想不到你倒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齐漱玉道:“江湖上的大行家不是我,是我家里的老仆人丁大叔。人皮面具是他的制作,改容易面之术也是他教我的。”

  楚天舒吃了一惊,问道:“你说的这位丁大叔是你家的老仆人么?”齐漱玉道:“是呀,我还未出娘胎,他已经跟我爷爷了。怎么,你觉得奇怪吗?”

  楚天舒道:“不错,我是觉得有点奇怪。如你所说,他不但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而且多才多艺。怎的他肯委身为奴?”

  齐漱玉道:“听说爷爷曾经有恩于他,而且爷爷也从来不拿他作仆人看待的。”

  楚天舒道:“他叫什么名字?”齐漱玉道:“我不知道。自小我就是叫他做丁大叔的。”

  楚天舒道:“他的武功是否你爷爷所授?”

  齐漱玉道:“不,他的武功所学甚杂,虽然不及爷爷深湛,但若论所知之多,也似乎不在爷爷之下,咦,你为什么对我家的老仆兴趣如此之浓?”

  说至此处,蓦地想起一事,自间自答道:“对了,想必你曾听得令尊提起过我们这位丁大叔?”

  楚天舒道:“因何你这样猜测?”齐漱玉道:“这位丁大叔可能也是令尊朋友。有一天我曾听他和爷爷谈及,他曾经见过令尊的惊神笔法。”

  楚天舒道:“他还说了一些什么?”

  齐漱玉道:“没、没什么了。你别尽是问我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问得这样仔细,是否你已经从令尊口中,知道了他的来历?”其实有一些话她尚未说出来,那天丁大叔提及楚家的惊神笔法之时,是从另外一个人说起的。丁大叔说那个人的下落,他已打听清楚是在扬州楚家。还问爷爷要不要找那个人。爷爷跟着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令她记忆最深的是爷爷严禁丁大叔去和那人为难。她想这个人必定是和楚家有很深的关系,故此不愿在刚与楚天舒结识的时候,便即把自己所知盘托出。

  楚天舒心中一动,问道:“他最擅长的功夫,是不是击石成粉的绵掌功夫。”齐漱玉道:“不错。他能够在石头上搁一块豆腐,把石头打碎了,豆腐却没有烂。”

  楚天舒道:“那就不错了,他是丁勃!”齐漱玉道:“丁勃是什么人?”楚天舒道:“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远东大盗!”

  齐漱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江湖上的各种伎俩,样样都是出色当行了。不过他虽然是大盗出身,平时却是沉默寡言,毫无飞扬拔扈意态。只有喝酒时候,说话才多一点。苦是不知他的底细,看他就活似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头,对我爷爷尤其恭顺。”她知道了这位曾经是江湖大盗的老仆人的来历,倒也似乎不怎么惊异。

  焚天舒道:“以丁勃的身份,做人家的仆人,若然传开去的话,那将是轰动江湖的大新闻了!不过做你爷爷的仆人,倒不值得怎么奇怪。你的爷爷是江湖上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丁勃名气再大,比起你的爷爷,也只是如萤火之比日月。”

  齐漱玉道:“你奉送给爷爷这顶高帽,我替他多谢了。不过,你可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呢。”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错,丁勃和家父是相识的朋友,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深交。记得我小时候也曾见过他一次。那次他来我的家中不过逗留半个时辰,便即匆匆走了。”

  齐漱玉心念一动,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楚天舒道:“大约有十二三年了。”齐漱玉道:“他可曾提我的爷爷?”

  楚天舒道:“好像没有。我是直到刚才,方始知道他和你家的关系的。”

  齐漱玉不说话了,但心中默算,丁大叔和爷爷说起扬州楚家的那一年,可不正是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楚天舒也想起了那一年丁勃到他家中的事情,那年他已经十六岁,继母给他添了一个妹妹,妹妹也有五岁了。

  那天他和妹妹正在玩耍,继母也在一旁。丁勃来拜会他的父亲,父亲陪客人坐了一会,兴冲冲的进入内堂,叫继母和他一同出去见客。父亲告诉继母,这个丁勃是他多年不见的朋友,听说他娶了新夫人,特地前来拜访的。

  父亲笑道:“我和丁勃虽然多年不见,却是意气相投、不拘形迹的朋友。他说他要拜见‘嫂夫人’,你就出去见见他吧。”

  继母听了丁勃的名字,却是面色突然一变。

  “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没有?”继母问道。

  父亲说道:“还没有。你问这个……”

  继母嘘了口气,说道:“那就别告诉他。我不大舒服,也不想见他!”

  那年他已经十六岁,当然比小时候懂事得多,所以虽然明知事有蹊跷,也没多嘴发问。他的妹妹只有五岁,小小的心灵却是充满疑问,问道:“娘,你刚才还给我捉蝴蝶,怎的突然就生起病来了?”

  继母哄她道:“娘不是生病,只是有点不舒服。”妹妹说道:“不舒服不就是生病吗?大人都这样说的?”继母说道:“也可以这样说。但不舒服只是一点小病,不紧要的。”

  继母面色苍白,当真像是生病的模样。妹妹吓得慌了,说道:“娘,你真的没有骗我,你的病真的不紧要了?小梅不玩了,小梅给你捶背好不好?”她拍着母亲回房间去。

  她以为母亲把大病说成小病骗她。楚天舒则心里明白,他的继母根本没有病,连“不舒服”都是假的。不过她不愿意见那个名叫了勃的人而已。即使真的有点不舒服,那也只是在听到丁勃名之后。

  为什么继母不愿意见爹爹的这位好朋友。这个存在他心里多年的疑团,此时方始揭开一角。

  他把这件事情和父亲对他的叮嘱,避免和齐家的人结交——联想起来,心里想道:“原来继母是因为这个丁勃乃是齐燕然的仆人。如此看来,恐怕继母与齐家的人曾经结下什么梁子也说不定。”

  他小时候妒忌继母,现在当然不会了,他的继母对他很好,他自小失掉母爱,继母进入他家之后,他已逐渐习惯于把继母当作自己的生母一般了。

  因此一来为了好奇,二来也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继母对他的爱护,“我和齐燕然的孙女做了朋友,或许有机会可以给继母解开粱子,假如她真的是和齐家结有粱子的话。”他想。此时他是真正心甘情愿的陪齐漱玉回洛阳了。


  三入徐家

  鲍崇义突然看见楚天舒和一个少女回来,又是欢喜,又是诧异。

  “咦,你怎的改了一副面貌,我都几乎不认识你了,这位姑娘是谁?”

  “她就是齐燕然的孙女儿,鲍老伯,我知道你和她的爷爷是朋友,所以敢和她一同来拜访你。请你莫怪我们冒味。”楚天舒说道。

  鲍崇义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道:“老弟,我多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楚天舒道:“哦,你多谢我什么?”

  鲍祟义道:“齐大侠是我平生最佩服的武林前辈,难得齐姑娘莲驾光临,你说若不是冲着你老弟的面子,这样的稀客我是不是盼都盼不来的?”

  齐漱玉笑道:“老爹子,你可别和我客气,我可不是什么轻移莲步找小姐,我只是个在江湖上乱跑的野丫头!”

  鲍崇义哈哈笑道:“齐姑娘,你这爽直的脾气可也正对了我脾气。但不知你们重回洛阳是……”

  齐漱玉那日帮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事,鲍崇义早已知道。他本来想问楚天舒和齐漱玉“你们怎的会走在一起”的,觉得不大妥当,说出来的时候改了回话的语气。

  楚天舒道:“令晖兄尚未禀告你吗?”

  鲍崇义一愕,说道:“禀告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他的儿子鲍令晖已经出来了。

  鲍崇义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晖儿,你为什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瞒住我?”

  原来那天晚上鲍令晖从徐家回来,怕父亲担心,只敢说是送楚天舒出城。

  鲍令晖道:“爹爹,你别怪我,因为我答应了替楚大哥保守秘密的。”

  楚天舒笑道:“我是叫你对外人保守秘密,你怎的对令尊也保密了。”

  鲍崇义却没生气,一本正经的说道:“对朋友守信是应该的,你大概并未对令晖说我可以例外,那就怪不得他了。嗯,天舒老弟,你不必顾着我的面子,要是你这秘密不方便告诉我……”

  楚天舒笑道:“老伯,你不怪我,我也要向你请罪。那天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怕你骂我约令郎去做的事情太过荒唐。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当然应该告诉你老。”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选择可以告诉鲍崇义的一部分说了,接着简单的说出他与齐漱玉的遭遇。

  鲍崇义笑道:“原来你们是到徐中岳家里,徐中岳的新娘子竟然是你未见过面的师妹,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徐中岳这厮,我早已看破他是伪君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嘿嘿,老弟,你做的事一点也不荒唐!”

  鲍崇义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老弟,我知道你是怕我担惊受怕,所以事前不敢告诉我。但你还未懂得我的为人,不错,徐家财雄势大,姓鲍的是惹不起他。不过我虽然又穷又老,却还有一把硬骨头,像徐中岳这样的伪君子,明知惹不起他,我也可碰一碰他的。假如你早点让我知道,我都愿意插手帮你撕开徐中岳的假面。”

  齐漱玉道:“多谢鲍老前辈高义,不过徐中岳是我卫师哥的仇人,我做师妹的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却不敢劳动老煎辈出马。”

  鲍崇义道:“我也知道你们是无须我来插手,但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的,你们不必客气。”

  齐漱玉道:“我只想请老伯帮我打听卫师哥的消息。他可能还在洛阳的。”

  鲍崇义道:“依理推则,卫天元和姜雪君是应该还在洛阳。不过你这位师兄号称飞天神龙,当真是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洛阳的武林朋友,也没有谁与他相熟,一时间恐怕是难以打听到他落脚之处,我尽力而为就是。”

  楚天舒道:“这两天可有徐家的新闻传出来么?”鲍崇义道:“外面人谈论的也还只是那天飞天神龙大闹徐家,徐中岳血溅礼堂之事。”

  楚天舒道:“那么外面的人还没有谁知道徐家失了新娘子吗。”

  鲍崇义道:“我没有听人说过。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假如外面有人知道,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

  楚天舒道:“徐家自是不愿家丑外扬,但若徐中岳已经死了的话,就无论如何也遮瞒不住了。”鲍令晖道:“我听到的消息倒是徐中岳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了。”

  齐漱玉道:“他的伤本来就不很重。卫师哥对我说,那天和他比武之前,因为未敢确定害他是杀父仇人,故此也就未下杀手,只是令他受点轻伤的。他当场昏迷不醒,是他装出来的。大概因为自己觉得羞愧难湛,所以不想开口说话。”

  楚天舒道:“如此看来,可以确定飞天神龙那天晚上,报仇尚未成功了。”此事早已在他们意料之中!亦即是说,说了半天,他们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鲍崇义忽道:“我倒是听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和徐中岳本人无关,却是发生在徐家的。”

  楚天舒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

  鲍崇义道:“说起此事来头大,而他就是这次替徐中岳做征婚人的剪大先生。齐姑娘,你的师兄和徐中岳两次比武,也是由他担任裁判的。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虽然论武功或许还不能算是顶儿尖儿的人物,但论身份则足可与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并驾齐驱!”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剪大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咦,你倒像很关心他?”

  楚天舒道:“前天晚上我虽然和他打了一架,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错,他是出过大力帮忙徐中岳的人,和徐中岳的交情极为深厚,但这是因为他尚未识破徐中岳庐山真面目之故,他和徐中岳可并非一丘之貉。尽管他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和我打了一架,我还是尊敬他的。”

  齐漱玉笑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计私怨的君子,你不必在我面前夸赞剪大先生,还是听鲍老前辈说吧。”她故意强调“不计私怨”四字,实有弦外之音。楚天舒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鲍崇义笑道:“剪大先生并非出了什么事情,而是他做了一件古怪事情。”

  齐漱玉道:“哦,他做了什么古怪之事。”

  鲍崇义道:“你的师兄那天大闹徐家之后,徐家的宾客可能是由于害怕你的师兄,当天就走了十之八九,但剪大先生和另外几个与徐中岳有特别交情的成名人物,如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少一林寺俗家弟子印新磨、武当派的叶忍堂则还留在徐家。”

  楚天舒道:“我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前天晚上阻拦姜雪君逃出徐家的人。”

  鲍崇义继莲说道:“昨天一早,剪大先生也告辞了。印、叶等人则还留在徐家。听说剪大先生这么一走,令得徐家的人甚为失望。”

  齐漱玉笑道:“我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古怪,那晚他吃了我卫师兄的大亏,以他的身份自是无颜留在徐家了。”

  鲍崇义道:“不,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他昨天一早向徐中岳告辞,却又偷偷回来。”

  齐漱五道:“怎么样‘偷偷回来’?鲍老前辈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鲍崇义道:“他是半夜三更作夜行人的装束,逾墙而入的。”

  楚天舒道:“这可有点奇怪了,他回徐家,何须偷偷摸摸?难道他对徐中岳亦已有了怀疑,因此要瞒住他回来侦察?”鲍崇义道:“刚好相反,他是偷偷回来和徐中岳会面的。但却不愿意给徐家的另外的人发现。”

  齐漱玉禁不住问道:“鲍老前辈,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鲍崇义道:“你莫心急,听我说下去,剪大先生偷入徐家,给一个人发现。这个人是自告奋勇,替徐中岳守夜的梅清风,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追上去想要喝问,一个‘剪’字刚刚吐出后边,立即就给剪大先生点了穴道:“

  齐漱玉诧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们本来是一伙的呀!”楚天舒则是不禁起了疑团,说道:“梅清风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剪大先生,相差也不太远,怎的见面一招,就给剪大先生点了穴道?”

  鲍崇义道:“他还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呢,他是在距离三丈之外,被剪大先生反手一指,就封闭了他的穴道的。”

  楚天舒更为惊诧,说道:“那不是隔空点穴的功夫吗?”鲍崇义道:“不错。你有什么怀疑?”

  楚天舒道:“我曾经和剪大先生交过手,他的武功虽然比我高明,但却似乎还未有可以隔空点穴的功夫。”

  鲍崇义道:“或许他不愿意用这种功夫对付你。武学高明之上,大都是不愿意轻易显露他的绝技的。但在昨晚那样的情形之下,他怕梅清风张扬,故而就必须在一招之内,令梅清风失掉知觉了。”

  这样的解释虽然很合情理,但楚天舒仍是未能信服。当下只好姑且存疑,听鲍崇义说下去。

  鲍崇义继续说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清风醒来了,他发觉是置身在一间密室之中,一睁眼就看见了徐中岳,房间里也只是有徐中岳一个人。

  徐中岳一见他醒来就说:‘你不用告诉我,你所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管那个人是谁,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别追究此事,也别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

  说至此处,鲍崇义掀须笑道:“徐中岳虽然这样吩咐他,但他把徐中岳叫他不要告诉外人的这句话也告诉我了。”

  齐漱玉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梅清风告诉你的,怪不得你知道这样清楚。但我却不懂,他何以这样相信你?”

  鲍崇义道:“我和他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虽然不是时常见面,见面的时候,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同而争吵,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为人,他一向是把我当作大哥的。”

  齐漱玉道:“既然如此,何以他又会变成了徐中岳的死党?你也不劝劝他?”

  鲍崇义道,“徐中岳虽然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他也确实给过一些人恩惠的。试想,他假如一点好事都未做过,他这中州大侠的称号又焉能轻易得来。”

  齐漱玉道:“这个我懂。他施恩于人,无非是为了笼络那些他要笼络的人而已。”

  鲍崇义道:“不错。但一般江湖朋友,最看重的就是义气二字,受了他的恩惠,又怎能不感恩图报呢。”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造:“梅清风是个孝子,有一年他出外远游,母亲在家里得了重病,无钱医治,是徐中岳请大夫替她治好的。而且这剪大先生那样德高望重的人都和徐中岳交朋友,梅清风又怎能不受他的笼络呢?

  “不错,我一向怀疑徐中岳是伪君子,但徐中岳作伪的手段极之高明,我拿不到他作伪的证据,怎能说得梅清风相信?”

  齐漱玉道:“出了这件事情,‘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剪大先生是否还可以当之无愧,恐怕很难说了吧?”

  鲍崇义道:“梅清风就正是因为碰上这件古怪的事情,心中惶惑之极,所以才偷偷告诉我的。现在他已经听我的话,撤手不理徐中岳的事情,回他保定老家去了。”

  知道了发生在剪大先生身上的这件怪事,只是使得楚、齐二人多了一层戒俱,对他们并无帮助。

  齐漱玉说道:“剪大先生那天也曾接过我一招铁袖功夫,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我高明多少,想不到他却是深藏不露,但倘若他真的有那样高明的隔穴功夫,我的卫师哥是否打得过,恐怕也是未可知之数了。不过既然卫师哥报仇未成,他一定还会再去徐家。我们恐怕也只有到徐家去找他了。”

  齐漱玉猜得不错,就在这天晚上,飞天神龙果然三入徐家。不过上两次是飞天神龙匹马单枪,这次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助手。

  虽然未曾正式拜堂,但也还未曾正式解除婚约。最少在名义上姜雪君还是徐中岳的新娘。亦即是说,她的“身份”仍然是这间大屋的女主人。

  但现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却要偷偷摸摸的“回家”。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真是有点“荒唐”可笑。

  前几天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满堂宾客,挤着来看新娘。

  现在她则是跟着另一个男子自己走来,唯恐给人发现。

  世事变化之奇,令得姜雪君也不禁有着滑稽的感觉。

  但她却是笑不出来。

  上一次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好像是一个失掉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

  这次她重人徐家,是她自己作主的,但心头的感觉,却是更加沉重了!

  日间,她曾经和卫天元去找过那个替她父亲治病的大夫。

  事情如出一辙,结果和她去找三叔一样,他门又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发现的只是那个大夫的尸体。死状和她的三叔相同。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陷,是给人用掌力震毙的。

  她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曾经说出凶手的名字,这个凶手不但是杀死她三叔的凶手,也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她母亲说出来的是在武林中响当当的名字,令得他们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的剪大先生。

  那种兼具大摔碑手和绵掌功夫的掌力,是剪大先生的独门武功。

  剪大先生杀人的证据接二连三给他们发现,他们是再也没有怀疑了。

  徐中岳是否卫天元的杀父仇人之一,他们还未敢十分肯定;剪大先生是姜雪君的杀母仇人,也是主谋用四川唐家的毒药死她父亲的仇人,则已是铁证如山。不过主谋是一个还是两个(加上徐中岳)则还有待查究。

  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如今他们已经发现了疑凶。

  花园里树荫深处,有一间精舒,隐隐透出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徐中岳和剪大先生。

  只听得徐中岳说道:“我有恩于梅清风,谅他不敢不听我的吩咐,但要是你不放心,杀了他也未尝不可。”

  剪大先生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要是他死在你的家中,恐怕多少会给你带来一点麻烦。”

  徐中岳道:“我倒不怕什么麻烦。不过正如你所说的,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对我也还有点用处。不过假如你……”

  剪大先生笑道:“我也不怕他说出去,反正他说的也不是我。”

  徐中岳哈哈笑道:“不错,万一他不听我的吩咐,我就索性将计就计,来个移花接木,说不定对咱们还有好处。你不怪找说得坦率吧?”

  剪大先生笑道:“你我利害相关,你是为我打算,我怎会怪你。你说得对,咱们何须将他杀了灭口?”

  他们的说话,卫天元和姜雪君都是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从他们的谈话,却证实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关系大不寻常,卫大元心里想道:“以往我只道剪次先生是受徐中岳的蒙蔽,看不清楚他的为人,才受他的利用,现在始知,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姜雪君的想法亦是一样,她想:“原来剪大先生比徐中岳还更善于作伪,他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骗人的!”如此一想,更加认定剪大先生是她的杀母仇人了。

  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梅清风要走就让他走吧,只可惜……”

  剪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走了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是吧?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想个法儿。”

  徐中岳道:“她已经跟飞天神龙跑了,还有法子好想。”

  剪大先生道:“只要除掉飞天神龙,我想也还是有办法可以把她骗回的。到时让我做恶人,让你做好人便是,你可以完全推在我的头上。”

  徐中岳道:“飞天神龙武功这样高强,又有谁能够除他?”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和他也只能打成平手,要除他实是不易。不过,我除不了他,也并非就是没有人能够除他?”

  姜雪君心中冷笑:“你能够和元哥打成平手了当真是大言不惭!”要知她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那不过是前两天晚上的事情。剪大先生不过是比她略胜一筹而已,卫天元一来,立即就点了他的穴道了。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剪大先生会绵掌功夫,那天晚上未使出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剪大先生能是她的元哥对手。

  “不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比元哥更高的人不会没有。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今晚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哪还容得你们从容去请什么高人?”姜雪君心里想道。她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卫天元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等会儿,反正他们逃不出咱们掌心的。”他是希望从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谈话中多听到一些秘密。

  姜雪君想到的徐中岳似乎也想到了,只听得他继续说道:“不错,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够胜过飞天神龙,不过,胜得过他的未必肯帮我的忙,肯帮我的忙而又能胜得过他的,一时间恐怕也未必就能请到。”

  剪大先生说道:“其实是用不着这样害怕飞天神龙的,不过谨慎一些也好。你不如暂且离开洛阳,上京去吧。”

  徐中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穆统领吗?”

  剪大先生说道:“不错,你的意思怎样?”

  姜雪君悄悄问道:“元哥,他们说的这个穆统领是什么人?”

  卫天元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蹑云剑穆家的传人。”

  果然给他们听到了一个秘密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一向被人认为是侠义道首领之一的剪大先生,竟然和清廷的御林军统领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卫天元听到这里,也不禁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剪千崖作伪的本领比徐中岳还要可怕,要不是亲耳听见,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哼,要不是他和穆志遥的交情非同泛泛,他怎会主张徐中岳去投靠穆志遥?”

  他猜得不错,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我和穆统领的交情虽然不错,但恐怕还未到可以投靠他的程度。”

  剪大先生笑道:“我不敢说我和穆统领的交情比你更深,但这件事情,我倒是和他说过的。他早已答应帮忙咱们对付飞天神龙的。要是你还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上京找他。”

  剪大先生这番话,等于是亲口招供,他是徐中岳的同谋者。

  卫天元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果然是一丘之貉!他不但在武功上作伪,做人上更加作伪。”

  不过,他比姜雪君细心得多,虽然亲耳听见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这番说话,却还是有怀疑。

  疑点是:由于剪千崖德高望重,江湖上的朋友都是习惯尊称他为“剪大先生”而闻名的,徐中岳对他的礼数尤其周到,但在他们适才的谈话之中,徐中岳却未曾叫过他一声“剪大先生”,只是你我相称,说话的口气也似乎并不是怎么尊重他?

  不过这个小小的疑点当然仍是未能改变卫天元对剪大先生的看法,他随即想到:“也许正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丘之貉,所以在私下的谈话,徐中岳就用不着装得那么尊敬他了。”

  正当他推敲疑点之际,忽听得好像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下。

  姜雪君恐怕夜长梦多,说道:“元哥,动手吧!”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穿窗飞入。

  卫天元后发行至,叫道:“你抓徐中岳,我来对付这位剪大先生!”要知他的武学见识自是比姜雪君高明得多,他与剪大先生两次较量,一次在明,一次在暗,明的那次,剪大先生给他一照面就点了穴道,暗的那次,他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但他施展弹指神通飞出的石子,却给剪大先生打落,他对剪大先生的真实武功,自是不敢像姜雪君那样低估。

  徐中岳犯的罪还未证实,比较起来,姜雪君还是恨剪大先生更多。

  但卫天元已经抢在她的前头,她只好向徐中岳扑过去了。

  几个人动作都炔,徐中岳吓得跳了起来,连忙退后。

  剪大先生则是一跃而起,迎上前去。

  “篷”的一掌,剪大先生和飞天神龙首先对了一掌!飞天神龙晃了一晃,剪大先生也只是退了一步。双掌相交,飞天神龙好像碰着一块烧红的铁。

  剪大先生的掌力不但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长,似乎还练过西藏密宗的“雷神掌”,似邪非邪,似正非正,怪异之处,难以言宣。饶是飞天神龙,也不禁心头一凛:“这老贼的真实武功还在我估计之上。”

  飞天神龙长袖挥出,衣袖本是柔软之物,在他一挥之下,竟然带着金刃劈风之声,他施展的正是齐燕然所传的武林绝学——铁袖拍穴功夫。

  剪大先生以劈空掌力抵挡,把飞天神龙的衣袖荡开,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

  他也挥动衣袖,遮蔽飞大神龙的视线,反手一指。但这一指却是指向姜雪君。

  徐中岳尚差两步,就要逼到墙边。这堵墙壁是装有机关的,一按机关,就会现出暗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尚未摸着墙上的机关,姜雪君的剑尖已经触及他的后心。

  徐中岳叫道:“雪君,咱们虽未拜堂,好歹亦已有了夫妻名份,你,你饶了我吧!”

  姜雪君的剑尖只要向前一挺,纵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可令他重伤倒地,束手就擒。

  刺穴的功夫她是会的,但并不擅长。

  背心的风府大是人身死穴之一。要是她的力度用得稍有不当,徐中岳就会死在她的剑下。

  一来是徐中岳的罪证尚未确实,需要留下活口审间,二来她也不愿下此辣手。

  她没有把握刺他的死穴还能保全他的性命,只能找另外一个麻穴刺他。

  不料就在她略一迟疑之际,忽觉虎口一麻,当的一声,手中的青钢剑跌落。

  她着了剪大先生隔空点穴的暗算。

  剪大先生出手如风,第一次点了她腕脉的关元穴,接着一指,隔空点着她膝盖的环跳穴。

  非但长剑坠地,咕哆一声,她也摔倒了。

  徐中岳大喜过望,转身立那抓她。

  幸而她的内功颇有根底。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功夫也还未到炉火纯青境界,她虽然给点着两处穴道,尚未幸于丝毫不能动弹。

  她一个打滚,避开了徐中岳的一抓。就在此时,发生了双方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飞天神龙也被剪大先生隔空点着他的一处穴道。不过飞天神龙的内功远在姜雪君之上,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只能令他的穴道略感酸麻,不能将他穴道封闭。他一记劈空掌,趁着剪大先生未能化指为掌之际,将他震退。

  徐中岳未能抓着姜雪君,先给他抓着了。

  卫天元抓着了徐中岳,正自欢喜,忽听得剪大先生一声冷笑,冷冷说道:“飞天神龙,你是想要人家如花似王的妻子,还是想要他本人?”

  原来正当卫天元出手擒拿徐中岳之时,剪大先生也把姜雪君抓住了。

  卫天元喝道:“你敢动姜姑娘一根头发,我就要徐中岳的性命!”

  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宁愿要妻子不愿意要丈夫的。好,咱们做一宗交易,你放开除中岳,我交还你的姜姑娘。”

  卫天元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心里想道:“我若让徐中岳到京师去投靠御林军统领,以后再要抓他,可就难了!”

  但姜雪君已经落在剪大先生的手中,他又岂能舍她而去。

  他略一踌躇,突然撕破
中岳的上衣。

  这霎那间,他的心时也是乱成一片。假如证实了徐中岳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八名大内侍卫来杀害他父亲的那个蒙面人的话,他放他呢还是不放?

  他必须找到这个谜底,但又怕这个谜底揭开。

  谜底随着徐中岳的上衣被他撕破而揭开了。

  徐中岳的肩头并无齿印,连伤痕都一点没有。

  剪大先生喝道:“你干什么?”

  徐中岳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也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剪大先生从徐中岳这声呼叫,知道他没有受到内伤,这才松了口气。

  他哼了一声,说道:“劝你还能悬崖勒马。哼,你别忘了你也有人质在我手中,可千万不要胡来。你不伤害徐大侠,我也不会伤害姜姑娘。”

  卫天元找到了“谜底”,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他本来以为徐中岳一定是那个蒙面人的,谁知竟然不是。但虽然不是那个蒙面人,徐中岳还有另外许多嫌疑,他仍是不能相信徐中岳与他父亲受害之事完全无关。不过由于最有力的证据并未在徐中岳的身上找到,他倒是有了可以放开徐中岳的借口(虽然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而用不着对自己死去的父亲抱愧了。

  剪大先生见他迟迟不答,只道他还在踌躇,倒是不禁有点着急。

  “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剪大先生喝道。

  卫天元道:“你急什么?……”要知彼此都不能相信对方,怎样交换人质,也还需要说个清楚的。

  他正在思量交换的办法,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说道:“卫施主别来无恙,老袖在此恭候多时。”

  卫天元听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容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老和尚在武林中的名望比剪大先生更大,他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

  卫天元第一次和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时,就是请枯禅上人做他们的首席证人的。

  在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枯禅上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来历的人。因为枯禅上人和他师祖齐燕然乃是莫逆之交。

  嵩山与洛阳同在河南境内,相去不过数日路程,徐家出大事了,徐中岳立即将他请来,那也是意料中事。

  不过他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卫天元却是不能不有一点戒俱于心了。“他与爷爷交情非浅,纵然他是徐中岳请来的,也不至于只相信徐中岳的片面之辞吧?”卫天元心想。

  当下他还了一礼.说道:“上人原来是特地为了晚辈而来的吗?晚辈可真是受宠若惊了,不知上人有何指教?”

  枯禅上人说道:“卫施主,你看清楚没有?请你老实告诉我,徐大侠到底是不是你所怀疑的那个人?”

  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上人,你都已知道了么?”

  枯禅上人道:“不错,你要找寻什么证据,令师祖已经告诉我了。假如徐大侠当真是那疑凶,老袖不敢多事。”

  剪大先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脸上的神色极为惊诧,愤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大侠怎能是什么疑凶?”

  枯禅上人说道:“这是他们两家的事情,剪大先生,请恕老衲不能说出来。”说罢回头再问卫天元:“看来你并没有在徐大侠的身上找到证据吧,对不对?”

  卫天元道:“证据是没找到,不过……”

  枯禅上人道:“不过什么?”

  “不过什么”,卫天元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没有真凭实据在手,如何能够说得别人相信,说出来只怕也定会给当作节外生枝!

  枯禅上人缓缓说道:“不过你的疑心尚未消除,是吧?咄,浮云蔽日,痴嗔蔽心。你与徐大侠彼此都曾有过误会,那也难怪是各有障蔽了。但既没找到证据,让老衲说句公道的话,你就不该与徐大侠为难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责卫天元对徐中岳怀有成见,而“浮云蔽日,痴嗔蔽心”这句佛偈,更是含有弦外之音。卫天元暗自想道:“他这痴嗔二字,不知是否指责我不该对雪妹还有私情,由对雪妹的‘痴’而生出对她丈夫的‘嗔’?若然这位高僧的本意真是如此,我可真是有口难言了!”

  卫天元难以明言,只能暂时妥协。

  本来即使没有枯禅上人出头,他也准备和剪大先生交换人质的。甚至,即使在徐中岳身上找到证据,他也决不能让姜雪君受辱的!事已如斯,还有什么好说呢?

  “好!”卫天元一咬牙根,说道:“剪大先生,请你解开姜雪君的穴道,咱们同时放人!”

  有枯禅上人在场,他自是无须提防剪大先生会使奸弄诈了。

  剪大先生说道:“好,就照你划出的道儿,我数到一个三字,咱们同时放人。一、二、三,放!”

  姜雪君又是尴尬,又是感激。尴尬的是自己的处境,是给这位少林寺的高僧误会。感激的是卫大元对她的一片爱心。她知道卫天元为了报仇,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而现在他却愿为了自己释放仇人!

  她心情激动的叫了一声“元哥!”情知这么一叫,别人更要把她当作丧尽廉耻的女人,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掩着脸就向卫天元奔去。

  剪大先生并没弄奸使诈,确实是解开了她的穴道。但意外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徐中岳与她面对面的各自跑向一边,中途碰上。在他们的旁边是一座假山。

  姜雪君忽地感觉假山洞里有一缕阴风射出,她侧身一边,突然膝盖一麻,一个踉跄,就跌在徐中岳怀中。

  徐中岳顺手牵羊,立即将她抓住。补上一指,点了她的麻穴,令她顿时昏迷。

  姜雪君“嘤”的一声,在他怀中晕了过去。徐中岳假意说道:“娘子,你愿意重回我的怀抱,我很欢喜。你也不必多说了,你过去的错误,我都可以原谅。”

  卫天元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喝道:“无耻之徒,快把她放下!”

  说时迟,那时快,剪大先生亦已抢上前来,拦在徐中岳面前,和卫天元对了一掌。

  他们功力悉敌,剪大先生虽然未能击退卫天元,却把他挡住了。

  徐中岳冷笑道:“岂有此理。你抢我的新娘,居然反过来说我无耻!哼,你武功再好,也强不过一个理字。有枯禅上人和剪大先生在此,他们自会给我主持公道,我不屑与你这无耻之徒多说!”

  他装作害怕卫天元的模样,抢回新娘,立即跑回那间密室,开动墙上机关,躲进复壁的暗室去了。

  卫天元在外面听得见轧轧声响,看得见墙上开了暗门,就是无法闯得过剪大先生这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雪君被徐中岳挟持,在他眼前消失。

  高手搏斗,哪容分神?卫天元一刀,被剪大先生的指锋划过他的左肩,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及时施展铁袖功夫,这才没有给他戳穿琵琶骨。

  卫大元大怒,急攻三招,剪大先生见好即收,斜跃出去,退到枯禅上人身旁。

  卫天元喝道:“剪千崖,你怎么如此不顾信义?”

  剪大先生道:“我怎样不顾信义?”

  卫天元怒道:“我不是依你划出的道儿,和你同时放人的吗?”

  卫天元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喝道:“你好不要脸,你的人已经平安回去,我的人呢?”

  剪大先生冷笑道:“姜雪君是你的人吗?你自己不要脸还敢说别人不要脸!

  “不过你不要脸是你的事情,我剪某可是说话算数的。你要我放开姜雪君,我已经放开,至于徐中岳要回他的妻子,那是另一桩事情,与我无关!”

  虽是狡辩,却也言之成理,卫大元在急切之间倒是想不出怎样反驳他才好了。

  沉默许久的枯禅上人忽地说道:“剪大先生,此事也不能说是与你无关!”

  卫天元精神一振,好似沉在水中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连忙说道:“对,枯禅上人,请你评评这个理。”

  枯掸上人双掌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卫施主,老袖盼你戒除妄念,绝嗔断痴,回头是岸!”

  卫天元心头一凉,亢声说道:“上人此言何意?”

  枯禅上人此时却不理会他了,回过头来对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此次卫施主与徐大侠的纠纷,你自始至终在场,比老衲更加清楚。卫施主要评理,你似乎也不该置身事外,帮老衲一同晓喻他吧!”

  用的是“晓喻”二字,立场已是分明。卫天元这才知道,原来枯禅上人对剪大先生说的此事与他有关乃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卫大元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剪大先生则微笑道:“卫天元刚刚与我交过手,我还是避嫌的好,上人,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件事由你仲裁,谅也没有谁敢不服。”

  枯禅上人不置可否,但却说道:“卫施主,你可愿意平心静气,听老衲一言。”那即是接纳了剪大先生的提议了。

  卫天元对枯禅上人不能不尊重几分,只好说道:“请上人指点。”

  枯禅上人道:“指点不敢。但老衲与令师祖多年友好,我不能不劝一劝你,姜雪君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如何,你不该抢人家的妻子!”

  卫天元道:“姜雪君并不愿意嫁给徐中岳,我也不是要抢他的妻子……”

  枯禅上人眉头一皱,截断卫天元的话道:“她有煤灼之言,父母之命,纵然心里不愿意,此身也是属于徐中岳的了。何况,若然她不愿意,她又肯过门?

  “卫施主,老衲是看在师租份上,盼你回头,不忍深责。依你的所作所为,实己是有亏德行!若再执迷不悟,势必自绝于世人!那时责备你不是的就恐怕不仅是老衲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卫天元心中的气愤也是越来越强。

  “善未易明,事未易察。这件事我一时也难说得清楚。但剪大先生前天晚上做的一件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上人!”卫天元说道。

  枯禅上人眉头一皱,望向剪大先生。要知他与剪大先生乃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假如他未征得朋友的同意,一口便即答应让一个晚辈在他的面前,说剪大先生的坏话,那就是有失礼貌的事了。因此他这眉头一皱眼睛一望,实是含有两种意思,对卫天元的不信任和询问剪大先生的意思。

  剪大先生昂头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剪某平生坦荡,自问从没人做过亏心之事,任他怎样说也无妨!”

  枯禅上人道:“好,那你说吧。”

  卫天元冷笑道:“你没做过亏心之事?真是脸皮厚!你双手沾满血腥,居然问心无愧么?”

  剪大先生怒道:“我平生杀的只是坏人!”

  卫天元气往上冲,又一次冷笑道:“不见得吧!”

  枯禅上人道:“卫施主,请你别只是攻汗别人私德,快点把事实说出来。”

  卫天元朗声说道:“他前天晚上杀了姜雪君母亲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虽是小人,罪亦不至于死。至于姜雪君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是坏人吧?”

  枯禅上人道:“用不着讨论好坏问题,我只问你,你说的是他前天晚上杀人?”卫天元道:“不错!”枯禅上人道:“什么时分?”卫天元道:“三更时分。”

  枯禅上人道:“你亲眼见他杀人?”卫天元道:“姜雪君母亲临死之时说出凶手的名字,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剪千崖这三个字!而且他杀人的手法也正是他的绵掌功夫!”

  枯禅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卫施主,我希望不是你说谎,只是姜雪君的母亲看错了人!”

  卫天元悲愤交加,涩声叫道:“上人,你不相信?……”

  枯禅上人双手一摆,制止他说下去,接着便的说道:“老衲当然不信!因为你只是亲耳听见的,老衲却是亲眼看见的!”

  卫天元怔了一怔。大声问道:“你看见什么?”说话已经不大客气了。

  枯禅上人缓缓说道:“前天晚上,老衲和剪大先生下棋,下到四更时分,他才回房间睡觉的。”

  一听此言,卫天元顿时呆了。

  剪大先生怎能在同一个时间,一方面在徐中岳家里陪枯禅上人下棋,一方面又在姜雪君的三叔家里杀人?

  那天晚上,他虽然没有看见凶手的庐山真面,但从背影看来,他已可以判断是剪大先生无疑。何况他清清楚楚听见姜雪君的母亲说出凶手的名字。

  难道剪大先生竟有分身之术,这是决不可能之事!

  难道这位少林高僧也在说谎?这似乎也是决不可能之事。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着枯禅上人。

  枯禅上人道:“卫施主,你还有什么疑问?”

  卫天元颓然说道:“上人既然力证剪大先生前天晚上是和你下棋,我纵有疑问,也只能存在心中,难以开口了。”

  枯禅上人怫然不悦,说道:“卫施主,你若然不相信老衲的话,老衲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卫天元道:“不敢,……”

  枯禅上人寿眉一轩,说道:“孽由自造,魔自心生。老衲但愿你三复斯言。既然不敢,那你就该悬崖勒马。阿弥陀佛,你回去吧!”

  卫天元道:“但还有一事,上人恐怕未知!”

  枯禅上人冷冷说道:“又有何事?”冷漠的语气,显然是认为他节外生枝。

  卫天元道:“上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这是我刚才亲耳听见的,剪大先生正在和徐中岳商量,要往京师投靠御林军的统领!”

  枯禅上人怫然说道:“老衲与剪大先生相交数十年,素来知道他的为人!卫施主,我对你的期望本来甚大,但你这次的行为可真是七颠八倒,令老衲灰心!但愿你只是一时受心魔所障,以后别再妄语胡言!”他果然不相信卫天元的话,而且越来越是声色俱厉了!

  此时徐家的人已是闻风来到现场。有徐中岳的弟子李仲元、方绍武和金兆英,还有留在徐家的宾客印新磨、谢国铝等人。

  印新磨是少林弟子,那天晚上,他吃了卫天元的大亏,此时恃着有枯禅上人在场,禅杖一顿,说道:“监寺师伯:这小子夺人之妻,毁人清誉,无耻无赖,无所不用其极,若不严惩,咱们少林寺如何还能领袖武林。”

  枯禅上人口宣佛号,朗诵经文:“报怨行苦,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割肉喂鹰,舍身救虎,妄动无明。”

  卫天元于佛学可谓一窍不通,但这段经文并不深奥,大概的意思他还是懂的。枯禅上人是借这段经文对印新磨作个训示,同时也是点化他的。大意是说佛法重在普渡众生,即便是对恶人也不例外。狠如鹰,凶如虎,佛祖尚且要割肉舍身,来施舍它们,何况是人。因此,若然只思报怨,那就是舍本逐未。只是自律(不作任何恶事),那也还是下乘修为。最后两句,意思更为明显,印新磨请他严惩卫天元,他的答复是不许印新磨妄动无明。

  念完经文,枯禅上人挥手说道:“卫施主,盼你好自为之,你去吧!”

  卫天元只觉一股柔和力道推来,不由自己的便向后退。他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悲愤。吃惊的是枯禅上人的功力非同小可,他虽然已经练成了上乘内功,还是不能抵御。悲愤的是,这位少林高僧竟然为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所愚,善恶不分。

  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走也只能走了。当下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多谢上人训诲,是非善恶,日后真伪自明。”

  印新磨听得出枯禅上人是以经文训示于他,但也听得出枯禅上人是不值卫天元所为,心想无论如何,这位师伯总还是要帮自己的,于是佯作不懂,禅杖一挥,喝道:“我的师伯,慈悲为怀,好心劝你,你不领情,还敢反唇相讥,师伯容得你,我容不得你!”

  卫天无使出流云飞袖的功夫,挥袖一卷,把印新磨的禅杖夺出手去,当的一声,禅杖被他掷向一座假山,深入山石之中。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枯禅上人喝道:“印新磨,我叫你不可妄动无明,你因何不听。”

  印新磨只道一交上手,师伯非得帮他不可,哪知不过一招,便遭惨败。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卫天元对他还是手下留情。禅杖插入山石,杖尾兀是颤动不休,印新磨吓得呆了。

  剪大先生说道:“善哉,善哉!此人怙恶不悛,大师纵加点化,恐也难收效果。不如由我保护徐大侠,暂且离开洛阳,避避他的锋头吧!”

  枯禅上人叹道:“卫大元如此胡作非为,老衲亦是始料不及。论理我该替徐大侠消除灾祸。但老衲身为监寺,不能久离嵩山,思之有愧。如今得剪兄锐身负责,那是最好不过。”原来当卫天元与徐中岳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枯禅上人是曾经替卫天元说过好话的。当时另外两位证人——剪大先生和崆峒派的一瓢道人都受江湖上一般舆论的影响,以为飞天神龙卫天元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有枯禅上人力言人言不可深信,替卫天元辩。因此剪大先生和一瓢道人才答应对比武双方一视同仁,出任公证的。(若然把卫天元当作魔头,那就不能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比武,而是必须群起而攻之了)此际枯禅含有后悔之意的感叹就是因此而发。

  他哪知道剪大先生的“锐身负责”,其实是找个借口与徐中岳离开洛阳,偷往京师的。只要枯禅上人不怀疑他,他即使在京师给别人发现,别人也不会相信飞天神龙所说,疑心他是在京师做见不得光的事了。

  枯禅上人内疚于心,没向徐中岳告辞,便与印新磨走了。

  剪大先生骗过了枯禅上人,心里暗暗欢喜。但也有另外一样担心:“徐中岳得回娇妻,只怕他迷恋美色,明天未必就肯与我前往京师,最少也要在温柔乡中多享几天艳福了。”


  与大姨调情

  他哪知道徐中岳也有徐中岳的烦恼,美人虽然睡在他的身旁,他的艳福却还未曾得享呢。

  姜雪君渐渐有了知觉。听得有个骚媚的声音格格笑道:“徐中岳,我替你夺回娇妻,你怎样谢我?”

  姜雪君认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暗自奇怪:“怎的是她,她平时不是冷若冰霜的吗?她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怀疑自己听错,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偷偷一看,幸而徐中岳和那个女人都是背向她没有发现,她却看清楚了。

  她没有听错。原来这个女人果然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在江湖上有玉面罗刹之称的赵红眉。赵红眉是老处女,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一向住在徐家。

  徐中岳嬉皮笑脸的道:“大姨,你要我怎样谢你?”

  赵红眉啐了一口,说道:“你自己应当知道。”

  徐中岳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我小姨夫作大姨夫。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做名正言顺的徐夫人的!”

  赵红眉冷笑道:“我听你这样说,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徐中岳道:“这次决不会骗你。”

  赵红眉道:“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你要我等到哪一天?”

  徐中岳陪笑道:“这次包保用不了多少时候,你稍为耐心一些,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定能如你所愿。”

  赵红眉道:“你若真有此心,为何千方百计要娶姜雪君?”

  徐中岳道:“我对她不过假意。对你才是真心,你相信我吧。”

  赵红眉道:“我不相信,姜雪君背你私逃,她已经有了野男人你还要她做你妻子,还说不是真心。”

  徐中岳应声道:“就是因此,我不甘心输这口气。眉姐,你给我解药吧。”

  赵红眉道:“你若只是力争一口气,趁她现在昏迷,你占了她的身子,然后将她一刀杀掉,那不是什么都报复了吗?何必还要给她解药。”

  徐中岳道:“不,不,我要她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不能现在就杀她!既然要她心甘情愿,也就不能用强!”

  姜雪君假装熟睡,心中可是气怒交加,当下极力抑制自己,暗自想道:“徐中岳原来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竟然要用这样毒辣的手段对付我。但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娶我呢?”这是赵红眉刚刚问过徐中岳而徐中岳尚未答复的问题,姜雪君也同样存有这个疑问。

  只听得赵红眉冷笑道:“你是骗她还是骗我?说你心里的话吧,你是舍不得她的美色,要和她做恩爱夫妻!”

  徐中岳叹口气道:“你不相信,那我把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娶她,那是因为要利用她!”

  赵红眉道:“哦,她有什么可供利用之处,她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徐中岳道:“她的父亲和飞天神龙的父亲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赵红眉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就因为他们两家有这交情,所以你的矫妻才忘不了她那旧情人!不过飞天神龙和她的父亲亦都已给你害死了,你还能利用什么?”

  徐中岳道:“嘘,小声点儿!”

  赵红眉笑道:“你怕什么,她中了我的酥骨针,最少也得昏迷十二个时辰,你就是在她的耳边大叫大嚷,她也不会醒来。这地方是地下密室,亦无须顾虑隔墙有耳。”

  她哪知姜雪君练的家传内功有自行通解穴道之能,还有一样特别之处,即使是在熟睡之中,内息也会自己运行。姜雪君中了她的酥骨针至今虽然不过六个时辰,却早已醒了。

  但她这酥骨针和口服的酥骨散有异曲同工之妙,姜雪君仅能恢复知觉,尚未恢复气力。

  姜雪君听得徐中岳自我招供,知道他果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胸中充满怒火,恨不得跳起来一剑将他杀掉。但试一试用点气力,却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能动弹。

  只听得徐中岳苦笑道:“我是不害怕她听见,但这个秘密,我是不愿意任何人知道的,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又何必挑起来说呢。”

  赵红眉笑道:“一个人做了亏心的事,总是难免惊惶,这也怪不得你。好啦,你说下去吧。”

  徐中岳私自辩解:“我并不认为这是亏心之事,我这是为朝廷立功,我要利用姜雪君,也就是为了继续给朝廷立功。”

  赵红眉道:“题目倒是很大,但你如何能利用她为朝廷立功?”

  徐中岳道:“飞天神龙的父亲是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并且和过去在小金川那股反抗朝廷的强盗也有关系,姜雪君的父亲和他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未找到证据,恐怕也是同一党的,否则不会结成生死之交。”

  赵红眉道:“好,就算他们生前是同一党的,那又怎样?他们如今都已死了。”

  徐加岳道:“但姜雪君可还活着,她的父亲生前和一些什么人来往,她多少会知道一些,这一次她给飞天神龙骗了出去几天,甚至飞天神龙的若干秘密,她也会知道的。”

  赵红眉冷笑道:“你以为她会告诉你么?”

  徐中岳道:“她并不知道我害她的父亲,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飞天神龙当着她的面撕破我的上衣,已经证明我与十年前那件血案无关,亦即不是他们两家的仇人了。而我却有和飞天神龙是好朋友的证据。我会说得她相信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是飞天神龙由于妒忌我得到她,才怀疑我是仇人的,她本性善良,她嫁到我家,已成事实,说不定她会心甘情愿做我妻子。”

  越红眉哼了一声,说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但真相总是不能永远瞒住她的,比如说你肩上的伤痕……”

  徐中岳霍然一省,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用移植人皮的手术,给我弥缝这肩上的齿印,当真是巧妙之极,但不知有效的期限是多少,总不至于只是三个月吧?”

  赵红眉格格笑道:“不告诉你,你也不必急着知道,嘿嘿,你这人靠不住,我总得抓着一条绳子,才缚得住你这老猴儿。”

  徐中岳擅皮笑脸道:“我对别人靠不住,对你可是真心真意,因为咱们臭味相投。”

  赵红眉啐道:“鬼和你臭味相投?”

  徐中岳笑道:“我任凭你的摆布就是,你也说得很对,你帮了我一次忙,就能帮我第二次忙。”

  赵红眉冷冷说道:“那就要看你是否知恩报恩了,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

  徐中岳笑道:“我现在就报你的恩。”

  话声中断,跟着响起的是一片淫乱的笑声。姜雪君用不着张开眼睛,也知他们在于什么。

  她气得几乎炸了,可惜她虽然凝聚了一点真气,比起刚才也不过好了一些,能够动动抬头而已,只能够动动指头,还是无济于事的。

  “原来元哥所要寻找的证据,的确是在他的身上,只可惜元哥也给他骗过了。唉;元哥此际不知是在何方,还有何人能够救我?”想到目前的处境,心里不由得又是气怒,又是害怕。


  在徐中岳的家,还有一个人也是心乱如麻。

  虽然他不如姜雪君之气怒,但心中的惶惑,则是尤有过之。

  这个人是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姜雪君的气怒是因为业已知道了徐中岳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的惶惑却是不知道他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但已经是开始怀疑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小事的怀疑,是对师父整个人的品格起了根本怀疑。

  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师父,可能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伪君子,他是不寒而粟了!

  何以他有这样的怀疑呢?

  这个怀疑是由于他从师妹徐锦瑶的口中听到的一件事情而引起的。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徐锦瑶悄悄告诉他:“昨天晚上,爹爹请大姨替他治伤,可真是令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说:“你的大姨擅于用喂毒的暗器,但也是擅于治毒伤的能手,那有什么奇怪。”

  徐锦摇道:“爹爹并非要她解毒,他虽然受了飞天神龙掌力所伤,其实也不很重,这两天他早已好了的。”

  他说:“你的大姨,除了擅于解毒,还会治普通的伤。也许是你爹爹为了谨慎起见,请她复诊,那也没有什么奇怪呀!”

  徐锦瑶道:“不是,不是。”他道:“不是什么?”徐锦瑶道:“不是普通的伤,爹爹是请大姨替他消除肩头的齿印。”

  他怔了一怔,说道:“齿印?那么你的爹爹是给人咬伤的吗?”

  徐锦瑶道:“是呀,飞天神龙可没有咬过他呀。而且我偷听他们的说话,爹爹这齿伤并非是这次所受的伤,而是很久以前给人咬伤的!”

  他也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徐锦瑶继续说道:“还有呢,爹爹不许我在旁边,只要大姨一个人在他房中替他治伤。”

  他笑道:“或许你爹爹因为治这伤要光着上身,在女儿面前不免有点难为情。”

  徐锦瑶听出他话中有话,面上一红,说道:“爹爹和大姨可能会有私情,这我早已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因此对我爹爹有点。有点……”

  他说:“师妹,你也不必胡乱猜疑。纵有此事,也不过是无关重要的私德,我对师父是始终尊敬的。其实他由于暗恋姜雪君,师父和别的女人有了私情,还要娶姜雪君,他是很不以师父此举为然的。

  徐锦瑶却道:“你说得不错,其实在我心中,我倒是宁愿大姨做我继母,不愿爹爹娶姜雪君的。”

  他回到原来话题,问道:“师父既然不许你在他身边,那你怎么知道的?”

  徐锦瑶道:“我悄俏回去偷听,他们是在地道的密室,我知道机关。我一向听爹爹的话,可能因此爹爹也没防备我会回来。嗯,师哥,我还听到大姨说的一句颇为古怪的说话呢!”

  郭元宰好奇心起,问道:“什么古怪的话?”

  徐锦瑶道:“我不知道大姨怎样替爹爹治伤,但那句话则是在手术完毕之后大姨说的。她说:我不敢夸口天衣无缝,但只要飞天神龙不是细心察视,包保他看不出来,爹爹肩上的伤痕怎的和飞天神龙发生了关系,不是有点奇怪吗?”

  这件事情是昨天晚上徐锦瑶告诉他的,他当时听了,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但如今他已是从迷雾之中找到一些线索了,虽然真相尚未大白。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刚才所见的一幕。

  飞天神龙抓住他的师父,剪大先生抓住了姜雪君。剪大先生要求交换人质,飞天神龙在答应之前,突然撕破了他师父的上衣。

  跟着就是枯禅上人的出现。

  枯禅上人问飞天神龙是否已经在他的师父身上找到证据,飞天神龙回说没有,枯禅上人便道既然没有,你就应该放回徐大侠。结果飞天神龙接受调解,但姜雪君最后仍然是落在他的师父手中。

  当时他师父的性命已是在飞天神龙手上,这个“证据”显然是关系极为重大,甚至可以说是决定了他师父的死生的。

  这个“证据”是什么呢?联想起师妹告诉他的那个事情,显而易见,“那一定是师父肩上的齿印了!”

  从枯禅上人与飞天神龙的对话之中,他已经知道飞天神龙是来报仇的,虽然飞天神龙要报的是什么仇,他仍然一无所知,不过听枯禅上人的口气,对飞天神龙要报仇并无非议,他非议的只是飞天神龙不该错把他的师父当作仇人而已。

  “如此看来,师父恐怕当真是飞天神龙的仇人,而师父要掩饰肩上的伤痕,恐怕也真的是由于自知做了亏心之事了!”郭元宰虽然一向尊敬师父,但在事实面前,却是不能不有这样的怀疑了。

  不过他仍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师父是个坏人。

  正在他惶惑不安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

  “是谁?”他吃了一惊,问道。

  窗外的人笑道:“我是前几天曾经和你的好朋友鲍令晖来过敲那个人,那天晚上,你暗中帮了我的忙,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

  “啊,原来楚大侠!”他又惊又喜,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楚天舒。

  楚天舒不是独自来的,另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个人似乎比楚天舒还年轻,脸上木然毫无表情,眉宇间却隐隐有几分秀气。

  当真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么?郭无宰在一怔之后,多看了他两眼,却又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似的。

  郭元宰关上房门,悄悄说道:“楚大侠,飞天神龙刚刚来过!”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们就是为他来的。”

  郭元宰道:“这位兄台是——”

  那陌生少年“噗嗤”一笑,说道:“你不认识我了么?我也是曾经来过的。不过是来捣乱罢了,那大飞天神龙闹得你的师父拜不成堂,结不成亲,我就是他的‘帮凶’,只盼你不要像你的师父一样,把我当作对头。”

  郭元宰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位、那位把飞天神龙从礼堂拉走的姑娘?”

  那“少年”笑道:“不错,我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名叫齐漱玉。”说罢,拿下人皮面具,现出原来面目,说道:“楚大哥本来也是戴着人皮面具的,他怕你不肯开门,到了门前,方始除下的。

  刚刚走了一个飞天神龙,又来了一个齐漱王,飞天神龙几乎要了他师父的性命,这个飞天神龙的师妹又将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本来心里已是充满惶惑的郭元宰,此时更是忐忑不安了,一时间他竟是不知道怎样发问才好。

  楚天舒道:“鲍令晖已经把我的来历告诉你了吧?”

  郭元宰道:“我知道你是姜雪君姑娘的师兄。”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是鲍令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敢来求你帮一个忙。”

  郭元宰心乱如麻,想道:“他们此来,定是对师父不利的。我帮你们的忙,岂非和师父作对。”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齐漱玉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叫他的师妹做‘雪君姑娘
,不称作‘新师娘’,这个忙料想你是应该帮的。”

  郭元宰面上一红,故意把话题岔开,说道:“齐姑娘,你不为是令师兄来的吗,令师兄已经走了。”

  齐漱玉道:“我的师兄走了,姜雪君可还没有走,是吧?我知道不是她不想走,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

  郭元宰甚是尴尬,说道:“不错,她是我的师父留下的。不过谈到‘被迫’二字,这似乎,似乎……”

  齐漱玉道:“似乎怎样?‘被迫’二字,我说得不对吗?”

  郭元宰苦笑道:“我不敢说你不对,但姜姑娘是大红花轿抬来,她总还是我师父的妻子。”

  齐漱玉道:“你也知道,她并不甘心嫁给你的师父!”

  郭元宰忽道:“齐小姐,我可有点不懂——”

  齐漱玉道:‘不懂什么?”

  郭元宰道:“何以你这样热心,要替你的师兄讨回姜雪君。”从那天齐漱玉跑来将飞天神龙拉走一事,他早已知道她是爱上她的这位师兄的了。

  齐漱玉道:“一来是因为我不值你的师父所为,我同情姜雪君不忍见她受你师父所骗;二来也正因为她是我师兄喜欢的人!”

  郭元宰想不到她会这样直率回答,一时间他只能苦笑了。

  楚天舒道:“郭兄,我不想令你为难,不过姜雪君是我的师妹,并非救她出去不可!我知道她是被令师囚在密室,只盼能够得你的指点,让我们找得到那间密室,我们自己救人,你当作不知好了。”

  原来他和齐漱玉来到徐家的时候,正是飞天神龙刚刚逃出徐家,也正是徐中岳把姜雪君拉进复壁那间密室的时候。

  依齐漱玉的脾气,本来就想立即出去救人的,是楚天舒将她劝住,她一想有枯禅上人和剪大先生在场,他们确实也是无法救人,这才听楚天舒的办法,来求郭元宰相助,哪知郭元宰推三阻四,她不觉得又有点生气了。

  郭元宰想了片刻,忽地说道:“齐小姐,我也有一事不明,不知你肯不肯说给我听。要是你知道的话。”

  齐漱玉道:“什么事情?”

  郭元宰道:“我师父肩上的齿印,你可知道这伤痕的来由。”

  齐漱玉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前两天才听得卫师兄说的。不过、不过,我曾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郭元宰道:“我不想勉强你,但是我心里的这个疑团不能解开,请恕我不能和我的师父作对。”

  齐漱玉道:“好,为了救姜雪君,卫师兄想必也不会怪我的,我就告诉你吧!”

  郭元宰越听越是吃惊,好不容易等到齐漱玉把发生在十年前那件案子说清楚之后,只见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师父肩上的齿印果然是飞天神龙咬的。

  而且这个伤痕的“来历”比他所能设想的还更可怕!他的师父竟然是出卖了抗清义士换来了这个伤痕!

  一向崇拜的偶像突然在心中幻灭,他也像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楚大舒将他扶稳,说道:“郭兄,你怎么啦?”

  郭元宰咬着嘴唇道:“没什么,我支持得住!”

  齐漱玉道:“你没想到你的师父是这样的人吧?”

  郭元宰没有回答。许许多多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一齐都涌到心头来了。他必须冷静的想,仔细的想!

  楚天舒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莲出污泥而不染,我们不会因为你有这样的师父而轻视你的。”

  郭元宰仍然没有回答,但他已经重新挺起腰了。

  齐漱玉想起刚来时所见的情景,问道:“你的师父上衣是不是给我的卫师兄撕破的?”

  郭元宰道:“不错。”

  齐漱玉道:“那么你也应该相信我们说的不是假话了,你还在踌躇什么?”她来的时候正是飞天神龙离开的时候,不过,她虽然没有瞧见,但既然知道飞天神龙撕破徐中岳的上衣,料想定已发现伤痕,是以有这样的话。

  哪知和她期待的回答刚好相反,郭元宰低声说道:“我师父肩上并没伤痕。”

  齐漱玉怔了怔,说道:“你何必替你师父遮瞒?”

  郭元宰道:“我没有说假!”心里则在想道:“我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呢?不错,我是没有说假话,但师父却是弄假!”

  齐漱玉急起来了,冷笑说道:“难道是我师兄说谎?”

  楚天舒不禁也是有点思疑不定,想道:“有枯禅上人在场,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在徐中岳身上找到了证据,枯禅上人决不会不顾是非,偏袒徐中岳的。飞天神龙既被逼逃出徐家,莫非他当真没有发现伤痕?”

  心念未已,只听得郭元宰已在缓缓说道:“你的师兄也没说谎!”

  楚天舒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元宰道:“我也不很清楚,不过要是你们见着了姜雪君,可能会弄得明白的。”其实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愿意揭发他的师父。

  齐漱玉道:“好,那就请你指点我们怎样去救姜雪君吧。”

  郭元宰道:“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可以告诉你们。”

  楚天舒道:“请说。”

  郭元宰道:“你们只能救人,不能伤人!”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

  郭元宰道:“无论如何,你们不能伤害我的师父!”

  齐漱玉眉头一皱,说道:“这么样的混帐师父,你还要替他求情?”

  郭元宰面色一沉,说道:“我一日未离徐门,一日还是徐中岳的弟子,不管他的行为怎样,齐姑娘,请你不要在我面前骂我的师父。”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两位明白,我把你们当作朋友帮忙你们;因为我自小身受师恩,也得对师父尽一点心意!”

  楚天舒早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齐漱玉初时还不大懂,此时经他再这么一说,亦已恍然大悟了,“他要我们答应这个条件用来报答师恩,日后他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徐中岳脱离师徒关系。不过,徐中岳不但是元哥的仇人,也是最善于作伪的武林败类,就这样放过了他,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尚在踌躇,楚天舒己是一口答应:“郭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依你的话就是!”

  齐漱玉道:“但要是你的师父和我们动手,却也难保他丝毫不会受伤!”

  郭元宰道:“总之,我是求你们手下留情,不管怎样,都不能伤及家师性命!”

  齐漱玉这才说道:“好,我答应你。”

  郭元宰还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咱们击掌立誓!”

  立过誓后,他才把怎样进入地道,和怎样开启机关等等秘密,说给楚、齐二人知道。


  姜雪君已经凝聚了几分真气,但尚未足以打通经脉。徐中岳和赵红眉也还在搂作一团。

  只听得赵红眉昵声说道:“解药我就给你,不过你可要等到天亮才给她服下。”

  徐中岳笑道:“你要和我多亲热一回吗?”

  赵红眉说道:“瞧你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你当我是小淫妇吗?谁要你和我亲热,但我也不愿意你就和这贱人亲热。”

  徐中岳笑道:“好没由来吃什么干醋,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是你。”

  赵红眉心花怒放,佯嗔说道:“你的嘴上好像涂了蜜糖,就会哄人欢喜。哼,你别骗我了,姜雪君如花似玉,比我又年径又貌美,你心里不想和她亲热?只不过她反正是你的人了,你就忍耐点儿吧。我不愿意见到你和她亲热!”

  徐中岳指天誓曰:“红眉,你怎能疑心我是骗你呢?用你的话来说,咱们乃是臭味相投,姜雪君长得再美,她和我也不是同一路人,做不了长久夫妻的!”

  赵红眉明知故问:“骗人,那你告诉我,谁才能够和你做长久夫妻?”

  徐中岳哈哈笑道:“当然是你这小淫妇啦!”

  淫声浪语,又在姜雪君的耳边响起来了。

  姜雪君恨不得一剑将他们杀掉,只可惜自己尚未恢复功力。不过她虽然又羞又气,却也有几分庆幸:“幸亏我未与他正式拜堂成亲,否则这真是倾西江之水也难洗掉我的奇耻大辱!”

  就在她气得几乎要爆炸的时候,淫声浪语突然停止!

  卜通的一声,密室的门突然给人推开!

  “谁?”徐中岳与赵红眉惊得跳了起来!

  姜雪君张开了眼睛,这霎那间,她也是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起自己的眼睛来。

  不用说,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师兄楚天舒和齐漱玉了。

  楚天舒冷笑道:“堂堂中州大侠,原来躲在这里干见不得人的无耻之事!”

  徐中岳顾不得穿上衣裳,破口大骂:“姓楚的,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偏偏几次三番和我捣乱,我和你拼了!”

  楚天舒骈指如戟,以攻为守,化解了他的大摔碑手,冷笑说道:“像你这样的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只和你‘捣乱了’,那已经是便宜你了。嘿嘿,中州大侠,你大声嚷吧,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也难怪你要着恼,你叫你的门人弟子、亲人好友,全都来吧!”

  徐中岳顿时哼也不敢哼一声了。

  他的武功本来比不上楚天舒,此时光着身子,更是心颤胆怯,本来他可以抵挡三五十招,结果不过五招,便给楚天舒点了他的穴道。

  正是:

  “好事”揭穿难作伪,十年疑案探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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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09:1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回 陌路相逢 难分邪正 鸳胶再续 莫问根由

  肩上齿痕

  齐漱玉和赵红眉还在搏斗。

  赵红眉最擅于用毒,武功虽也不弱,但比起齐漱玉却是有所不如。

  她一丝不挂的和齐漱玉搏斗,所有的喂毒暗器都来不及取用,给齐漱玉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此时她见徐中岳已被生擒,更是心慌。恶念陡生,蓦地一个斜身滑步,向姜雪君扑去。

  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要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姜雪君置之死地。

  她光着身子不能收藏喂毒暗器,但她的十指长甲,也是一种厉害的喂毒暗器。她的指甲长得很长,都是淬过毒药的,胜过十支毒针。

  齐漱玉武功比她高,她根本没有可能“欺身”搏斗,也即是说她根本没有办法利用毒指甲来伤齐漱玉。但用来对付姜雪君就不同了,姜雪君睡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毒指甲只须在姜雪君的身上划破一点点皮肉,就能见血封喉!

  距离如此之近,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齐漱玉施救已来不及!

  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结果竟是未能如她所愿。

  姜雪君已经凝聚了几分真气,功力虽然未复,但已经并非是不能动弹了。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潜力蓦地发挥,姜雪君滚落床下,刚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赵红眉的毒爪!

  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已是使出流云飞袖的功夫,阻止赵红眉再下毒手。

  齐漱玉恨她下毒,铁袖飞扬,僻僻啪啪在她面门打了几下。

  齐家的铁袖功是武林绝学之一,齐漱玉的功力虽然尚嫌不足,但经过她的玄功妙运,亦已非同小可,和一片薄铁板也差不多了。

  这几下登时打得赵红眉的险上好像开了颜料铺,红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色的是面皮。赵红眉登时给打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楚天舒抢着把姜雪君扶了起来,说道:“师妹,你怎么样?”

  姜雪君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师哥请你把那瓶解药给我。”

  楚天舒正为着解药发愁,赵红眉给一打晕了,要迫她拿出解药,还得待她醒来才行。一听姜雪君已知那是解药,喜出望外。

  楚天舒还不放心,问道:“师妹,你中的是什么喂毒暗器?”

  姜雪君道:“听说名叫酥骨针,倒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但可令人筋酥骨软。”

  楚天舒道:“毒针起出来没有?”姜雪君道:“好像还没有。”

  楚天舒道:“伤在哪儿?”姜雪君道:“在右腿三里穴下。”

  她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干脆给我解药不就行了,何必问这许多?”

  心念未已,只听得楚天舒已在说道:“齐姑娘,请你帮我一个忙,用这块磁石把毒针吸出来。”

  齐漱玉替姜雪君吸出毒针,楚天舒亦已搜出了赵红眉所藏内各式暗器,找到了酥骨针了。

  他拈起一枚酥骨针,突然刺入自己的小腿。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楚大哥,你干什么?”

  楚天舒道:“试试解药。”吞了一颗解药,过了片到,果然酥麻的感觉渐渐消失。楚天舒脸露笑道:“不错,这是解药。”这才放心让姜雪君服下。

  姜雪君感动之极,说道:“师兄,你不该这样冒险以身试毒的,我,我……”

  楚天舒不待她说出感谢的言辞,便即笑道:“咱们是同门兄妹,客气什么。你中毒已深,我怕那是假药,毒上加毒,那就不妙了,所以不能不小心一些。好了,现在你先别说话,赶快运功,加速药力的运行吧。”

  齐漱玉面对着两个赤条条的人体,刚对搏斗之时,还不觉得怎样,此时静止下来,不禁面红过耳。“呸”了一声,说道:“什么中州大侠,什么以冷若冰霜名著江湖的玉面罗刹,原来是这样无耻的东西。你们不懂得羞耻,我也为你们羞耻。”她替赵红眉穿上衣裳,赵红眉被她击晕,此时尚未苏醒。

  楚天舒也替徐中岳穿上衣裳,徐中岳是被他点了麻穴的,不能动弹,但未失知觉。饶他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由得羞得通红。

  正当他要替徐中岳穿上上衣的时候,忽觉背后微风飒然。原来姜雪君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她拿回自己的宝剑,唰的一剑,就要取徐中岳的性命。

  楚天舒挥袖一拂,当的一声,姜雪君的宝剑又再坠地。姜雪君怔了一怔,说道:“师兄,你这是干吗?”

  楚天舒道:“不能杀他。”

  姜雪君道:“这奸贼与我仇深似海,你为何阻我杀他。”

  楚天舒不便明言,只能背着徐中岳向姜雪君递个眼色,说道:“师妹,请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次。”

  姜雪君听出弦外之音,说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只饶他第一次。”

  楚天舒道:“不错。下次他碰着你,你要杀他,我决不阻拦。”

  姜雪君虽然尚未懂得楚天舒何以要饶徐中岳这一次的原因,但看了他的眼色,听了他这样的说话,已知内中定有隐情。便道:“我的性命是师兄救的,按江湖规矩,师兄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该答允,看在师兄的份上,就饶了奸贼这一次吧,不过……”

  楚天舒心想:“不让她出一口怨气,恐怕她也不甘罢手。”问道:“不过什么?”

  姜雪君道:“命我可以暂时不要他的,但好歹我也要剥他一层皮。”

  楚天舒吃一惊道:“剥一层皮,他还能活吗?”

  姜雪君道:“只是撕破一点皮肉,我保证不致令他重伤。”她试一试运劲于指,感觉气力似乎未够撕破人皮,于是继续说道:“师兄,要是你害怕我下手不知轻重,麻烦你帮我这个忙,你愿意么!”

  楚天舒与郭元宰所订的条件,是可以令徐中岳受点轻伤,他也确实有点害怕姜雪君出手太重,便道:“既然师妹答应不伤他的性命,我自然可以代劳。师妹请说。”

  姜雪君道:“请你轻轻撕破这奸贼右肩近琵琶骨处的一层皮。”

  那是人工移植的一层人皮,很容易便撕下来了。

  姜雪君把油灯加亮,移近一看,只见徐中岳的肩头果然有一排齿印。

  姜雪君道:“齐姑娘,你想必知道这奸贼肩上伤痕的来历。”

  齐漱玉咬了咬牙,说道:“楚大哥亦已知道了的。哼,哼,这奸贼果然是我的上师哥的杀父仇人之一!哼,”要不是楚天舒赶忙轻轻捏她一下,示意一下,不要把原因说出来。“要不是看在楚大哥份上,我也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

  楚天舒道:“师妹,你走得动吗?”

  姜雪君道:“勉强可以施展轻功。”

  楚天舒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不料正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忽听得地道有脚步声走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叫道:“爹爹,爹爹!”

  是徐锦瑶的声音。

  原来徐锦摇受剪大先生之托,有事要禀告父亲,她知道父亲定是和大姨在密室之中,为了避免进来尴尬,她自是不便采取“突如其来”的方式撞进去。故此她一进地道,立刻扬声,并且加重脚步。好让父亲知道她来,先叫赵红眉回避。

  徐中岳听见女儿的声音,又是担忧,又是羞愧,更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担忧的是敌人未走,不知他们会怎样对付自己的女儿;羞愧的是让女看见他目前的模祥,他还有什么颜面为人之父?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楚天舒心念一动,悄悄和齐、姜二人道:“她来得正好,齐姑娘,你和我出去,师妹,你留在这儿。”

  徐锦瑶听不见父亲的回答、脚步停了下来,叫了一声:“爹爹!”心想:“莫非他们还未穿好衣服,爹爹不好意思应我。”

  忽觉微风飒然,徐锦瑶未叫得出声,楚天舒一跃而出,已是点了她的穴道。

  楚天舒在她耳边说道:“徐姑娘,你别害怕,我是你的郭师兄的朋友。”

  徐锦摇认得楚天舒的声音,稍为放了点心。

  齐漱玉跟着说道:“徐姑娘,我知道你喜欢你的郭师兄,如果你要救他的性命,必须听我们的话。”

  徐锦瑶刚刚松了口气,不觉又是一惊,想道:“这女子是飞天神龙的师妹,那天大闹礼堂,连剪大先生也对付不了她,她出手之狠,比飞天神龙更甚。她这样说,难道是她要杀郭师哥?”

  齐漱玉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耳边继续说道:“我们并没伤害你的爹爹,更不是要杀你的郭师哥。不过,你的郭师哥目下有杀身之祸,你只有听我们的话,才能为他解难消灾。”

  楚天舒解开她的一半穴道,让她上身可以动弹。说道:“徐小姐,你相信我吗?要是相信的话,你就不必问什么原因,只须依从我们的话。”

  徐锦瑶点了点头,楚天舒道:“你告诉令尊,说是你被我们所逼,不得不把这个秘密所在告诉我们。你怕爹爹受到伤害,我们放了你,你就立即赶来,哪知我们还没有走。”

  要知楚天舒为人虽有几分狂气,但可不是粗心之辈,他得郭元宰指点救出姜雪君,在感激之余,却也想到了此事有点不妥。

  徐家的人知道这个秘密所在的,料想没有几个。徐中岳吃了这个大亏,务必要查究是谁泄漏的秘密,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郭元宰了。故而楚天舒要用这个办法,为郭元宰洗脱嫌疑。

  徐锦瑶此时已经能够说话,她点了点头,表示愿依所教之后,示意叫齐漱玉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轻轻说道:“剪大先生正在等我爹爹,他住在花园南面的那座红楼,你们从西面一条秘道出去,就不怕碰上他了。”

  齐漱玉心想索性把这场假戏演得逼真一些,于是她故意哼了一声,说道:“我只道她是个普通丫头,原来她竟是徐家的大小姐,早知如此,刚才咱们就应该点了她的穴道的。”

  楚无舒道:“现在点也还不迟。”接着用冷冷的腔调对徐锦瑶道:“我们不屑伤害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你现在就见你的爹爹,你躺两个时辰吧。”假戏真做,重新用轻手法点了徐锦瑶的穴道。

  点了徐锦瑶的穴道,他回到那间密室,这才给徐中岳穿上上衣。

  “嘿,嘿,徐大侠,我点了你女儿穴道,这是帮你的忙,你懂不懂?哈,要是给她瞧见你们现在的模样,你这个盗名欺世的大侠,恐怕在女儿面前也抬不起头了。你的穴道可以先半个时辰解开,那时你再替你的女儿解穴吧。好啦,姜师妹,咱们可以走了。”

  姜雪君的徐中岳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涎,恨恨说道:“奸贼,这次我看在师兄份上饶你一命,下次你可别碰在我的手上!”


  他们依照徐锦瑶的指点,从海面那条秘道出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觉的顺利走出徐家。

  天明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洛阳城外。

  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是一个好天气。姜雪君心上却仍是罩着一片阻霸,四顾茫然。

  楚天舒道:“师妹,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过了半晌,继续说道:“父母之仇,我是非报不可的。不过,我也知道,目前我还没有能力报仇。”

  楚天舒这才把刚才何以不让她杀仇人的原因告诉她,说道:“师妹,我很抱歉,拦阻了你的报仇。好在我已经和郭元宰讲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我一定尽我的力帮你报仇,补我之过。”

  姜雪君道:“师兄,言重了。这不是你的过错,换了是我,我也应该这样报答郭元宰的。要不是他,只怕我此刻已经受辱。他为了救我而不惜背叛师门;他的要求,咱们岂能不允。不过,师兄要助我报仇的好意,我却只能心领了。”

  楚天舒道:“师妹,你一定要亲手报仇么?”

  姜雪君道:“一来我不愿连累师兄,……”

  楚天舒眉头一皱,立即说道:“咱们是同门兄妹,你这样说不嫌见外么?”

  姜雪君道:“我还未说完呢!二来报仇之事,遥遥无期。你也不应为了我的事情虚耗太多时日。”

  齐漱玉道:“要杀徐中岳虽然不易,但也不会太难吧!他的武功平平,待枯禅上人一走,他那些门人弟子,包括他请来的护院在内,谅也保不了他的平安!”

  姜雪君道:“徐中岳已经决定和剪千崖上京师投靠御林军统领,此刻可能已经动身了。”

  楚天舒道:“就只他们两个人么?”

  姜雪君懂得他的意思,说道:“师兄,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剪千崖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那天他在礼堂和齐小姐交了一招,是故意装作武功平平的。刚才在你们未来之前,卫大哥曾与他见过真章,卫大哥似乎也还要比他稍逊一筹。”

  卫天元的武功在楚天舒之上,楚天舒听得她这么说,心里虽然有点不大舒服,也只好不作声了。

  齐漱玉忽地笑道:“雪君姐姐,你的仇人也是我元哥的仇人,要是他和你联手报仇,你总不会反对吧。”

  昨晚姜雪君本来就是与卫天元联手来报仇的,此时她也正是想找卫天元,不过,不好意思在齐漱玉面前说出来罢了。

  齐漱玉却是个性情爽快的姑娘,看出她的心意,便即笑道:“我知道元哥与你是青梅竹马之交,要是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我决不会妒忌元哥对你比对我更好的。”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齐姑娘说笑了。”

  齐漱玉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诚心邀请你。”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请她到你的家里去?”

  齐漱玉道:“不错。而且我不仅邀请她,也邀请你。”

  楚天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齐漱玉继续说道:“元哥这次报不了仇,固然是由于碰上剪千崖这个劲敌,但更大的阻力,则是来自枯禅上人的作梗。这个只知念阿弥陀佛的老和尚,不识人心奸险,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偏袒于他,元哥要想报仇,可就难了。不过这个老和尚和我的爷爷倒是颇有交情,因此我料想元哥这次报仇不成,一定会回到我的家中,请我的爷爷出来与枯禅上人评理。齐姐姐,你要找他,恐怕只有和我回家去找。”她见姜雪君似乎还在踌躇,又加上一句:“即使我猜得不对,也胜于你胡乱摸索!”

  姜雪君暗自思量:“元哥和这位齐姑娘本来是一对佳偶,我插在他们中间,只怕元哥对我旧情复燃,那岂不是破坏了他们的好事?不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却又是非与他联手不可。再说目前我在这世上已经是没有一个亲人,我既然不愿意连累刚认识的楚师兄,若又不找元哥的话,我是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到要干大事就不当拘泥小节,姜雪君终于毅然说道:“好,齐姑娘,你不怕我给你添上麻烦,我就不客气的去打扰你了。”

  齐漱玉回过回头来,笑道:“楚大哥,姜雪君已经答应了,你呢?”

  楚天舒却是好生委决不下,心里想道:“爹爹不许我和齐家的人结交,我已经犯了。要是我更到齐家去拜见齐燕然,那岂不是更加违背爹爹意旨。但听继母和这位齐姑娘所说,似乎齐燕然这老头子对我的爹爹颇为赏识,即使他们并非朋友,最少也不会是曾结有什么梁子的仇敌?”他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在齐漱玉催问之下得了一个主意,说道:“齐姑娘,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

  齐漱玉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答允?”

  楚天舒道:“见了你的爷爷,请你不要把我的来历告诉他。”

  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我不想受父亲的庇荫,我只想作为一个与你家毫无关系的人去拜见你的爷爷。”

  齐漱玉笑道:“你这个人真怪。你是不是一定要这样才肯到我家去?”

  楚天舒道:“不错。你愿意为我遮瞒吗?”

  齐漱玉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捏造一个假名?”

  楚天舒道:“这倒不必,只需你别说出我是某某人的儿子就行。”

  齐漱玉也是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听罢笑道:“好吧,你出的这个主意虽然有点荒唐,却也有趣,我依你就是。”

  楚天舒伸出手掌,说道:“君子一言……”齐漱玉哈哈笑道:“你还信我不过吗?好,我虽然不是君子,也可以与你击掌立誓。”煞有介事的模样伸出纤纤玉手,接下去道:“快马一鞭!”与楚天舒完成了击掌立誓的江湖规矩。


  陌路相逢

  齐漱玉以为卫天元已经回到她的家中,哪知这一次她却是猜错了。

  那晚卫天元报仇不成,反而失掉了自己心爱的人,心中悲痛,自是难以言宣。但他是个拈得起放得下的人,咬牙忍着悲痛,暗自思量:“如今是姜、卫两家的血海深仇都要我来报了,万事无如报仇要紧,雪妹的死生,唉,我只能暂且不管了。”

  接着想到:“徐中岳和剪千崖要上京投靠御林军的统领,若是让他们到了京师,夜长梦多,报仇更加不易!我必须在途中拦截他们,与他们一拼!”

  他这个计划倒也不是徒逞血气之勇,要知倘若有枯禅上人在场,他当然是决计报不了仇。但徐中岳倘若只是和剪千崖结伴同行,他就有可乘的机会。

  不错,他已经知道剪千崖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但中途截击,是他在暗处,只要一击得中,先伤了剪千崖,他就有取胜之机。再不济,他纵然伤不了剪千崖,但拼了一死,要杀徐中岳亦非难事。

  出了洛阳城,他找回自己那匹坐骑,便即按照拟定的计划首奔京师。

  第二天中午时分,到了巩县,他一大清早赶路,已经感觉有点饿了,于是进城略事休息,找了一间门面装修得较好的酒馆,便即进去。

  哪知“无巧不成书”,他随便走进一间酒楼,就在这家酒楼上碰见了熟人。而且不只一个,是五个之多!

  更意外的是,这五个人中,有他的大仇人在内!

  不过这个大仇人,却不是徐中岳,而是江湖中人十九都要尊称他为“剪大先生”的剪千崖。

  剪千崖坐在那张桌子的当中位置,正是面向着他。崆峒派的大弟子游扬在左边,昆仑派小一辈的弟子孟仲强和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坐在右边。

  这三个人也还罢了,与剪千崖并坐当中的那个人可是非同小可!

  这个人竟然是游扬的师父,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人。卫天元第一次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时,这一瓢道人也是证人之一。

  崆峒派在武林的地位,本来一向是不及中原四大门派(少林、武当、峨嵋、华山)的,但一瓢道人却是百年罕见的武学奇才,有人认为他的武功已是足以和少林派的监寺枯禅上人并驾齐驱,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自从他出任崆峒派的掌门之后,四十年来,却的确是调教出许多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崆峒派也日益兴旺,虽然还不及少林、武当,但己逐渐有凌驾峨嵋、华山之势。而且一瓢道人为人刚直,江湖上的侠义道亦是甚为尊敬他的。卫天元也正是因此,第一次和徐中岳比武之时,才同意接受他为三个证人之一。

  不过一瓢道人已是年过七旬,比枯禅上人年纪还大,最近两年,实际上已是他的大弟子游扬替代他执行掌门的职务,他不过挂个名罢了。徐中岳“续弦之喜”,专人送请帖给他,他也没来。

  卫天元突然发现他在这家酒楼,而且是和剪大先生一起,自是不禁吃了一惊:“奇怪,徐中岳哪里去了?一瓢道人早已不理世事,怎的又会跑到这小县城来?莫非他正是为了我的事情来的?”

  卫天元没有猜错,一瓢道人的确是因为听到了他在洛阳大闹徐家的消息(游扬托丐帮飞鸽传书)赶来的,不过他的来意,和卫天元所想的也并不完全相同。

  这一下陌路相逢,卫天元自是吃惊,剪大先生更是又惊又怒。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剪大先生哼了一声,面色铁青。

  山雨欲来风满楼,食客中认识剪大先生的不少,一见这个情状,都预感到将有事情发生,嘈嘈杂杂的声音顿时静止。

  青城女侠凌玉燕曾经吃过卫天元一点亏,忙向一瓢道人说道:“道长,这小子就是飞天神龙,他恃强……”一瓢道人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别多说。”

  卫天元明知一瓢道人倘若是帮剪千崖的话,他莫说报不了仇,只怕脱身也难。但已然碰上了,他也不能示弱,大踏步就走过去。

  剪大先生仍然没有作声,一瓢道人却是先和卫天元打招呼了。

  “嘿,嘿,卫老弟,我正想找你,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人生无处不相逢啦!”

  卫天元哈哈一笑,说道:“是呀,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对我来说,不但是陌路相逢,还是机会难逢呢!”

  一瓢道人面色一沉,说道:“卫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难得刚好碰上你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呀!一瓢道人,我想麻烦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一飘道人怔了怔,说道:“哦,你要我做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一客不烦二主,我想麻烦你替我再做一次比武的证人!”

  他没有说出是要和谁比武,但目光却是严似寒冰利箭的射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涵养再好,亦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骂道:“好小子,我与你何冤何仇,你,你,你竞如此连番欺我。”

  卫天元冷绔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应该明白!我还没有说你,你倒敢说我欺你!”

  一瓢道人拉住剪大先生,说道:“剪兄且慢发作,这件事让我还你一个公道如何?”说得已是十分明显,他不但要仲裁此事,而且分明是向着剪大先生的。

  果然他便即回过头来,对卫天元说道:“老弟,你既然开门见山,我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在洛阳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说老实话,我是不值你的所为!”

  卫天元心头火起,毫不客气的口话:“一瓢道人,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有多少,不过,我却知道你只是听信一面之辞!”

  一瓢道人居然并不发怒,但神色却是更加严肃,扳起脸孔,缓缓说道:“卫老弟,或许你有你的道理,不过,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这样吧,你过来先和剪大先生赔个礼,咱们再另外找个地方,让我替你们评一评理。”

  他说是要“评理”,却要卫天元先行“赔礼”,按说是没有这个“道理”的,但因他早已在心目中认定飞天神龙是理亏的一方,觉得这样处置对卫天元已是十分宽容的了,所以说得极其自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卫天无哈哈大笑三声,说道:“一瓢道人!这理我看评不评也罢!”

  一瓢道人目射精光,说道:“怎么,你认为要你赔礼是委屈你吗?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你总是小辈。”

  剪大先生愤然说道:“当令之世,唯力是视,哪里还有什么前辈晚辈之分?道长,你又何必勉强人家,人家年少英雄,眼睛里还能有我们这斑糟老头子吗?”

  卫天元忽道:“好,我给一瓢道人几分面子,我给你赔礼。”

  这一下倒是颇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一瓢道人点了点头,说道:“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

  话犹未了,只见卫天元双抽一掘,果然真的向剪大先生行礼。

  但这次剪大先生可也真的是担当不起。

  卫天元在这一揖之中,使出了齐燕然衣钵真传的铁袖功夫。

  桌子上的酒杯都给他的袖风卷了起来,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是厉害的暗器。

  一瓢道人喝道:“你,”双掌斜飞,一招“揽雀尾”推出!

  无数碎裂的瓷片好像给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了起来,飞向上方,叮叮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碎片都嵌在天花板上了。

  距离如此之近,碎片如此之多,一瓢道人竟然一举手就给剪大先生全都挡开,功力之深,手法之妙,饶是飞天神龙已经尽得齐燕然的衣钵真传,亦是不禁心头大骇!

  这霸那间,酒楼上的客人都给吓得伏低,有的更钻进了桌底。

  卫天元是因为情知这一战决难避色,是以打走了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拼着与敌人两败俱伤的。但不料一瓢道人的本领还在他估计之上,他这一突袭竟给一瓢道人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而剪大先生却毫发无伤!

  剪大先生的武功卫天元是业已知道了的,单打独斗,他自忖也要略逊一筹,这一突袭不成,不由得顿时心里一凉,把性命置之度外。

  此时他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趁着一瓢道人未能腾出手来,一招“擒龙手”向剪大先生琵琶骨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游扬的双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铜剑亦已同时向卫大元两侧夹攻。

  剪大先生反手一掌刚好接着卫天元的一抓。

  只听得“哎哟”一声,剪大先生的手背给他抓裂了一片皮肉。

  卫天元抓伤了剪大先生,反而呆了。

  这一抓抓伤了剪大先生,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按说他的武功和剪大先生乃是在伯仲之时,只以功力而论,剪大先生可能还出他稍胜一筹,决不会只是剪大先生受伤而他却丝毫无损。

  “奇怪,这老贼的本领怎的又突然变得如此之不济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剪大先生的武功“变回了”第一次和他交手时候的模样。

  他与剪大先生曾经两度交手,第一次交手,剪大先生给他用流云飞袖的功夫一下子就制服了,而且立即便给他点了穴道!虽说那一次剪大先生乃是在和楚天舒激战之后才和他交手,但三招两式都不能抵敌,显然是剪大先生的武功比他差得甚远。

  第二次就大大不同了,剪大先生使出大摔碑手和绵掌击石粉的合而为一的功夫,他丝毫也占不到便宜。

  因此,他认定剪大先生在第一次和他交手所显露的功夫必是故意示弱,决非他的真实本领。因为第一次交手之时,他尚未知道剪大先生是杀害姜雪君母亲的凶手,故而并无拼命之意,剪大先生是个武学行家,料想也看得出来。剪大先生知道自己并无性命之忧,才敢让他点了穴道的。

  第二次交手,剪大先生的“假侠义道”的面目已经给他揭破,真实的本领就不能不拿出来。

  现在是第三次交手,按说剪大先生既已知道他要杀他,而且是在他的“拼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之下,是没有理由不全力对付他的。

  但结果却只是剪大先生受伤,这怎么解释呢?剪大先生的武功为什么忽强忽弱,好像俗话所说的“早晚时价不同”呢?

  饶是飞天神龙精明能干,这种奇怪的现象亦是令他百思莫得其解。

  但此际已是不容他思索了。游扬的双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铜剑已是从两翼袭来。

  更要命的是,一瓢道人扫荡了他的暗器之后,亦已腾出手来,朝他发掌了。

  剪大先生似乎并非弄假,他不但掌背受到抓伤,而且受到飞天神龙的掌力震荡,竟然像皮球一般的抛了起来,幸而他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身形腾起,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一瓢道人却不知剪大先生伤势如何,大怒之下,就要取飞天神龙的性命。

  一瓢道人动了真气,大怒喝道:“无耻小贼,胆敢在我面前行凶,今日叫你难逃公道:“大喝声中,掌力尽发,痛下杀手!

  正面是一瓢道人泰山压顶的一击,两侧是游扬和凌玉燕双拿一剑的夹攻,飞天神龙三面受敌,形势的险恶,当真说得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看来飞天神龙已是绝对难逃一死,但人的潜力往往是在最危险的时候给逼出来的,一个平时似乎愚钝的人,往往也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超凡的智力,何况本来就是武功智力两皆不弱的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根本不理会凌玉燕那柄长剑,反手一招,把游扬的掌刀引了过来。

  凌玉燕的剑尖已经刺到飞天神龙身上,蓦地只觉得剑尖一滑,虎口突然一震,长剑顿时脱手!

  游扬的掌力发出,并未感受到对方的反击之力,反而受到牵引,不由自己的掌力尽向前吐。

  原来飞天神龙的对付办法乃是因人而施。

  三人之中,凌玉燕是最弱一环,他只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已是足以对付。这还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凌玉燕不仅兵刃脱手,最少也得重重的摔一大跤。

  游扬的功力,在凌玉燕之上,却不及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就用借力打力的办法对付他。借力打力倘若碰上功力比自己强的人,那是办不到的。

  不过他“借”来的力却并非用来“打”游扬本人,而是借来对付比他更强的一瓢道人。

  两股力道合成一股,已是可以和一瓢道人对抗了。

  一瓢道人深恐伤了徒弟,只好撤回掌力护身,游扬身不由己,扑上前去,一瓢道人掌势轻轻一带,游扬斜跃数步,碰翻了一张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形。

  飞天神龙已经从窗口跳下去了。

  “一飘道长息怒,我可没有欺骗你老人家,你要我赔礼,我已经赔了。但我并没有答应你老人家可以就此放过姓剪这个老贼!”

  他匆匆忙忙的交待了这几句,脚步不停,追上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怒道:“飞天神龙,你发疯了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

  岂知飞天神龙比他更加发怒,“苦苦相逼”四个字他尚未曾说出来,飞天神龙已经逼近他的身前,舌绽春雷,一声暴喝:“老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剪大先生德高望重,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为“老贼”。剪大先生又气又怒,斥道:“当真是疯狗咬人,无理可喻!”说时迟,那时快,飞天神龙己是一掌向他当胸劈到。

  剪大先生双掌横胸,划了一道圆孤,全取守势,接了他的一掌,总算他有几十年功力,只守不攻,勉强抵敌得住。

  飞天神龙心里想道:“奇怪,怎的他还是不把真功夫使出来?”原来剪大先生接他这招,虽然已经用尽全力,但还是远远不及前天晚上,他在徐中岳家中与飞天神龙交手时所显露的本领。

  但飞天神龙急切报仇,亦已无心推究原因,攻势有如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第二掌又打下来了。

  剪大先生给他的掌力震得摇摇晃晃,不由得心头一惊:“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飞天神龙掌下,真是不值。要知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飞天神龙,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决计抵敌不了飞天神龙的第三掌了。

  飞天神龙狞笑道:“老贼,你纳命吧!”双掌斜飞,左掌直捣,拳掌兼施,痛下杀手!

  这第三招比刚才两招更其厉害了。

  也是剪大先生命不该绝,一瓢道人业已赶来,人未到,掌先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天神龙只觉一股劲风背后袭来,把他推得向旁边滑了一步,就这一步之差,救了剪大先生的性命。

  剪大先生的胸口本来已是如受巨石所压,飞天神龙一步偏斜,压力减了几分,剪大先生堪堪能够化解。

  但饶是如此,他亦已站立不稳,急忙倒纵出去,在地上打了儿个盘旋,方始稳得住身形。

  一瓢道人道:“游扬,你过去照料剪大先生!”说话之间,身形疾惊,已是截住了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气愤填胸,说道:“道长,你一向为人正直,因何定要偏袒这个老贼?”

  一瓢道人大怒喝道:“是你先不讲理,如今你要求饶也难了!”

  怒吼声中,身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疾点飞天神龙面上双睛,右掌横掌如刀,削向飞天神龙膝盖。飞天神龙一个“燕子穿帘”的身法,斜飞出去。此时他早已默运玄功,真气布瞒全身,人在半空,披襟迎风,衣裳有如涨满的风帆。他的功力虽然不及一瓢道人,这一冲的劲道亦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波”的一声,有如戳破气球似的,飞无神龙衣襟开了一道裂缝,原来饶是他闪避得快,亦已给一瓢道人的指力波及。

  飞天神龙固然吃了一点小亏,但一瓢道人这迅猛的一击收不到预期效果,却是禁不住心头一凛了。“怪不得这小子如此猖狂,这三十年来我所见的武林后起之秀,确实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可惜如此人才,偏不学好!”

  怜才之念终于被“除恶”之心掩盖,一瓢道人如影随形,跟踪到,大喝道:“小贼还想逃么!”他是长辈身份,不欲在背后袭击,故此先喝一声,方始出招,不过这一招却比前一招来势更猛了。

  飞天神龙脚尖刚刚着地,难以又再立即施展轻功躲避,只好硬接他这一招。

  但见他身形滴溜一转,掌势跟着身形转动,闪电般的转了几个圈圈,掌法的怪异,即使是一瓢道人也未见过。原来地这几下疾圈急转,乃是齐燕然独创的“卸”字诀,结果虽然只能卸去一瓢道人的几分力道,却是可以勉强抵挡了。

  一瓢道人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这小贼能够接我几招!”掌劈指戳,竟是把崆峒派的镇山之宝……七十二手连环夺的剑法化到掌法上来。

  飞天神龙越来越感觉吃力,一瓢道人喝道:“小子,给我倒下!”化掌为拳,一招“横身打虎”猛捣出去。此时飞天神龙已是在他的拳风掌势笼罩之下,这一拳势难招架了。

  一瓢道人已经看准他没有还手之力,这一拳倒是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废他一半武功。哪知飞天神龙没有还手之力,却有“还袖”之力。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飞天神龙使出了独门的流云飞袖功夫。

  他霍的一个“凤点头”,衣袖突然从肩头反甩过来,“啪”的一声,裹住了一瓢道人的肩头。这一下奇峰突起,大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

  但两人功力相去颇远,他的“铁袖”当然还是裹不住一瓢道人的拳头。

  一瓢道人这一拳用上了浑厚的内力,拳风虎虎,刚猛之极。

  飞天神龙的袖子裹得住他的拳头,裹不住他的内力。一瓢道人内力一冲,只听得声如裂帛,飞天神龙的半条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

  幸而飞天神龙是笼手袖中,否则已是断臂之灾。

  铁袖功虽然还是抵敌不住,但他毁了半条袖子,却是可以免于重伤了。

  不过,重伤逃过,轻伤仍然不免。飞天神龙给震得退出数丈开外,身形恍似风中之烛,嘴角沁出血丝。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可惜了你这一身武功,偏不学好!”正要续施杀手,剪大先生忽地叫道:“道长且慢!”

  一瓢道人怔了怔,说道:“剪兄,你是想要亲手除他?”双方的武功深浅他已是了然于胸,心知飞天神龙的内力虽然有所损耗,只怕剪大先生仍非其敌。

  剪大先生说道:“不,他虽然要杀我,我却不想杀他!”

  飞天神龙浊气上涌,喝道:“姓剪的老贼,我不要你假慈悲!你来杀我吧!有一瓢道人给你撑腰,这是你唯一可以杀我的机会!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他已拼着豁了性命,激剪大先生上来出手。只要他一上来,就全力将他扑杀。宁可自己同时也死在一瓢道人掌下。

  一瓢道人知他心意,说道:“剪兄,这小贼已是丧心病狂,无可理喻。你肯饶他;我也不能饶他,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让我替你打发吧。”

  剪大先生道:“不,我不想杀他,我也希望你别要杀他!”语气竟似十分诚恳。

  一瓢道人诧道:“他要杀你,你却反而替他求情,这是为何?”

  剪大先生道:“这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为何这样恨我的原因。我自问确是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何故定要把我置之死地?”

  他这么一来,倒是令得飞一神龙疑惑了,“他耍的是什么花招?”冷笑说道:“剪老贼,你当真想与我评理?”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纵然不能以德服人,自问平生也没做过亏心之事。就凭你骂我‘老贼’二字,我就与你评理!若然是我理亏,你非但可以骂我,杀我也行!”

  忽见有两个兵士跑来。

  原来他们在街上打架,吓得店铺纷纷关门,路人争相逃避,已是惊动了县衙的公差了。

  那两个公差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白日青天,胆敢在街头酗酒打架,都跟我们到县衙去。”拿出锁链,在手里抖得哗啦啦作响。

  但是打架双方,似乎都不是易与之辈,只敢恃着官威恫吓,可还不敢真的上去锁拿他们。

  游扬是老江湖,上前说道:“对不住,我们没功夫打这场官司。这里有两个元宝……”

  那两个公差见钱眼开,说道:“聚众打架,罪名可是不小……”

  他们是想多勒索一点银子。话犹未了,游扬已是笑道:“两位嫌少么?请两位掂掂斤两,依我看,似乎也不轻了。”

  他口中说话,把那两个元宝在掌心里已经搓成了两个圆球。说罢就递过去。

  “掂掂斤两”,这句话可是一语双关。两个官差吓得面青唇白,连忙见好便收,接过银球,说道:“确是不轻,多谢厚赐!不过,要是你们余兴未尽,请你们换个地方比武如何?”

  游扬再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说道:“这锭银子劳烦两位代我给这间酒楼的老板。两位请上去喝酒吧,我们的事,不敢劳你们多管了。”

  说罢,一面将那锭银子递过去,一面扬声叫道:“老板,我们打坏了你的许多杯盘椅凳,赔给你十两银子,连酒钱在内,够不够?”

  那老板正在酒楼上失声痛哭,连忙说道:“够了,足够了。”

  游扬一笑说道:“银子由这两位公差给你,要是不足的话,我们会替你讨帐。”他料想这两个公差见过他的厉害,决不敢多贪领几银子的便宜,于是把话说明之后,便即走开。

  一瓢道人道:“好,你既然愿意评理,那就跟我来吧。”

  飞天神龙心中疑惑不定,想道:“我反正是打算豁出性命的了,且看看他们是耍什么花样。”

  游扬熟悉地理,走在前头带路,一瓢道人与飞天神龙并肩同行,防他伤害剪大先生。

  游扬带路,出了县城,走到江边,四顾无人,停下脚步。

  “就在这里吧。卫天元,你因何仇恨剪大先生,请把你的理由说出!”一瓢道人仍然对飞天神龙采取监视的姿态,盯着他冷冷说道。

  “好!”飞天神龙同样的用冰冷的语调说道:“剪千崖比我年长,按规矩我让他先说!”

  在未成“定案”之前,“评理”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但一瓢道人刚才对飞天神龙说话的语气,却似是把他当作业已有罪的人审问,故此飞天神龙当然很不服气,定要严格的照江湖规矩来办了。双方各自申述理由,按规矩是年长的先说的。

  不过飞天神龙虽然对一瓢道人不若初时客气,对剪大先生却是比较客气了一些,只是直呼其名,不再骂他“老贼”了。

  剪大先生说道:“好吧,让我先向卫天元请教。说老实说,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故恨我如此之深。”

  接着他回顾几次与卫天元见面的事实。

  “三年前我在嵩山替他和徐中岳作比武的证人,我是应枯禅上人之请管这‘闲事’的,自问并没偏袒哪方,不知卫天元是否认为我不公平,以至心中抱怨?”

  卫天元冷笑道:“那次我是自愿让徐中岳占点便宜的。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都与你无关。”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二次我和他见面,是在徐中岳的婚礼当中,他与徐中岳完成上次的比武,把徐中岳打得重伤。我与游扬担任公证,说老实话,当时我虽然觉得他做得过份,可也没有拦阻他。自问我没失证人身份。”

  飞天神龙道:“那天我尚未识破你庐山真面目,我让你继续做比武的证人,就足以说明当时我还是信任你的。你别尽扯这些与正题无关的事吧。”

  一瓢道人眉头一皱,说道:“我必须完全清楚你们之间的过节,假如我觉得他说的事实无关紧要,我会阻止他说下去的。用不着你越俎代疱。”

  剪大先生说道:“好,那么你不是因此而恨我的了。第三次是在五天之前的晚是,你到徐家拐带徐夫人……”

  飞天神龙怒道:“理尚未评,请你别用拐带二字!”

  剪大先生冷笑道:“好吧,那我就说,那晚你是要和徐中岳的妻子私逃,这是事实吧。”

  飞天神龙道:“你要这样说也可以。”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那晚我在徐家作客,我不值你的所为。”

  飞天神龙冷笑道:“这点你无须说明,你当然是恨不得把我置之死地。”话出了口,方始发觉似乎有点不对。那晚剪大先生和他交手,可是并没用真正的功夫。

  剪大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认为你的行为不当,却并无杀你之心。那天晚上,我只是想阻止你与徐夫人私奔,只恨自己本领不济,反而给你点了穴道。”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卫天元,你是不是因为剪大先生那晚阻挠你干的‘好事’,故而才恨不得要杀了他?”

  飞天神龙道:“假如我存心杀他,那晚我已经可以杀了他了。不过,实话实说,那晚我不杀他,只不过是因为我尚未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之故。”

  剪大先生道:“那你说吧,在你的眼里,我的本来面目是怎么样?”

  飞天神龙道:“我会说的,待你说完再说。”

  一瓢道人说道:“你的理由尚未申述,我也暂且不议论你那晚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你令一个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受了羞辱总是不该!如你所言,最少那天晚上,你还没有把剪大先生当作坏人的,即使这个坏人,只是你所认为的坏人,对吗?”

  飞天神龙道:“不错,也正因为当时我对他还有几分敬意,否则,哼哼……”言外之音,已是无须画蛇添足。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只点了我的穴道,已经算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彼此彼此,谁也不必谢谁。”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彼此彼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天神龙道:“那天晚上,我固然是手下留情,但你也未出全力。”

  剪大先生只道他是说“反话”,说道:“多谢了,你不必为我遮着!我是打不过你,我也无须掩饰!”

  飞天神龙不禁心头一动,大感诧异,说道:“你说实话,那天晚上,你的确是已经使出了全副本领么?”

  剪大先生怒道:“剪某平生从不撒谎,你是不是要我亲口承认,我是已经竭尽全力,仍然抵挡不住你的三招两式?”

  飞天神龙见他一副气愤之极的神情,似乎不是伪装,心中猜疑不定,不觉呆了。

  一瓢道人问道:“卫天元,何以你怀疑剪大先生未尽全力?”

  飞天神龙道:“因为他那晚所使的武功和后来显露的真实功夫不大相同!”

  一瓢道人诧道:“后来,什么后来?”

  飞天神龙愕了一愕,说道:“后来就是后来。……”心想:“这有什么要解释的?”但见一瓢道人仍似大惑不解的望着他,只好“画蛇添足”,补上一句:“就是过了那天晚上之后的后来呀!”

  一瓢道人大惑不解,把眼睛移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正在似是有意,又似无意的点了点头。

  飞天神龙莫名其妙,一瓢道人则已猜到几分。

  一瓢道人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你既然认为剪大先生乃是坏人,那么他有什么理由要藏一手,不以全力与你周旋?难道他不怕你取他性命?”

  飞天神龙道:“实不相瞒,我怀疑他是有心弄假。”

  一瓢道人道:“他这样做所为何来?”

  飞天神龙道:“为的是继续冒充侠义道。”

  一瓢道人道:“你这样说,恐怕有点不能自圆其说吧。武林中谁敢怀疑他不是侠义道,何须再用这等手段。”

  经过了双方的对质,至此飞天神龙也觉得自己这个假设,似乎不能成立了。

  一瓢道人道:“好吧,现在言归正传。卫天元,你刚才说剪大先生的武功前后不同,这是怎么一回事?”

  飞天神龙冷笑道:“剪千崖,你说下去吧。你好像还未说完呢!”

  剪大先生道:“我已经说完了,再说就是刚才的事了。”

  飞天神龙哼了一声,说道:“这一跳跳得太远了吧?从那天晚上到今日之前,中间这四天,你干了些什么勾当?”

  剪大先生道:“今日之前,我与你一共不过见面三次,都已说过了。至于这几天之中,我做的事情,似乎用不着向你禀报!”

  飞天神龙冷筝道:“你不敢说出来么?”

  剪大先生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有什么不敢说。但我认为与你无关,不必浪费时间!”

  一瓢道人说道:“按照评埋规矩,剪大先生已经说完,那就应该轮到你说了。”

  飞天神龙双眼一睁,说道:“好,他不敢说,就让我替他说出来吧:剪千崖,那晚过后,第二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冷笑道:“你不是要替我说的吗?何必又来问我?”

  一瓢道人道:“卫天元,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是要指责他那天晚上做了什么坏事?”飞天神龙道:“不错!”一瓢道人道:“好,那你就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吧,他做了些什么?”

  飞天神龙沉声说道:“他杀了人!”

  一瓢道人诧道:“他杀了什么人?”

  飞天神龙道:“杀了姜雪君的母亲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是徐中岳所养的一条走狗,杀了他也还罢了,杀姜雪君的母亲可是大大不该!”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我杀了徐夫人的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一瓢道人问道:“徐夫人的母亲不是早在半年之前护送她亡夫的灵枢回乡的么,剪大先生又怎么在洛阳杀她?再说,依你所言,剪大先生与徐中岳乃是‘一丘之貉’,为何剪大先生又要杀他的岳母和他妻子的三叔?”

  飞天神龙道:“姜雪君已经不是徐夫人了,请你们别再给她加上这个头衔。”

  一瓢道人道:“徐中岳已经正式休了她吗?”

  飞天神龙道:“不是徐中岳要休妻,而是姜雪君不愿意嫁给仇人!他们也没有正式拜堂成亲!”

  一瓢道人道:“哦,怎的徐中岳又变成了自己新夫人的仇人了?”

  飞天神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一瓢道人打断他的话道:“好吧,既是说来话长,那就不必多生枝节了。你只说与本案有关之事,姜雪君的母亲怎的会在洛阳被剪大先生所杀?”

  飞天神龙说道:“姜雪君的母亲就是因为发现她的亡夫乃是死于非命,而嫌疑最大的凶手是徐中岳,因此赶回洛阳最想要阻止女儿嫁给徐中岳的。不料剪千崖替徐中岳先下毒手,就在她回到洛阳的第一天晚上,便即杀人灭口。由于姜雪君的母亲住在她的三叔家里,因此连姜雪君的三叔也遭了毒手!”

  一瓢道人道:“有关姜雪君母亲,我不知你是否捏造事实,但即使她是遭人所杀,凶手也决不会是剪大先生。”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

  一瓢道人道:“剪大先生,请你把那天晚上你是和谁一起告诉他吧!”

  剪大先生道:“那天晚上,我和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在徐家下棋,将近四更时分,方始就寝。”

  一瓢道人道:“姜夫人遇害,是在那天晚上的什么时分?”



  扑朔迷离

  飞天神龙道:“三更时分……”

  一瓢道人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面色一沉,驳斥他道:“他四更还在下棋,那你怎能指证他是杀人凶手?难道你竟怀疑少林的监寺也在帮他说谎吗?”

  飞天神龙道:“晚辈不敢,那天晚上,晚辈只见着凶手的背影。但即使我是认错了人,剪千崖的武功我是不会认错的。”

  一瓢道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天神龙说道:“两天之后,他与我再度交手。这次他用出了他的真实功夫,这功夫也正是他用来杀姜雪君的母亲和三叔的功夫!”

  剪大先生道:“哦,我用的是什么功夫?”

  飞天神龙道:“大摔碑手与绵掌合而为一的功夫。”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两天之后,是指他那晚给你点了穴道之后的两天之后,对吗?”飞天神龙道:“不错。”一瓢道人再问:“那即是前天晚上了?”飞天神龙道:“不错!”

  一瓢道人冷笑道:“我告诉你,剪大先生是在三日前的中午时分在距离洛阳七十里的白马寺碰上我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和他一起。前天晚上,他与我在黑石关孟彪的家中喝酒,许多人可以作证。”

  飞天神龙听得他这么说,不禁呆了!

  一瓢道人继续说道:“我不怕告诉你,我是因为听得你在洛阳胡作非为的消息,恐怕你会伤害徐大侠,是以准备赴往洛阳帮徐大侠的忙的,就因为我碰上剪大先生,得知枯禅上人已离开徐家,我以为枯禅上人会制服你的,剪大先生因为受你之辱,心情极坏,他不愿重回洛阳,因此我只好陪这位老友到处散心。想不到今天还是碰上了你。”

  飞天神龙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对一瓢道人所说恍似听而不闻,迳自向剪大先生发问:“你当真是三天之前离开徐家?”

  剪大先生好像也在沉思什么,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

  游扬怒道:“他被你所迫,离开洛阳,是我们三个人陪他那天一起离开的,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串通了来说假话?”

  剪大先生这时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说前天晚上我和你交手,用了大摔碑手和绵掌合而为一的功夫,是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可作见证?”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当然仍旧是在徐家,枯禅上人也在场的!”

  一瓢道人大为诧异,说道:“哦,枯禅上人也在场目击?”

  飞天神龙说道:“此种事我岂能信口开河,道长若然不信。大可以到少林寺去一问枯禅上人!”

  凌玉燕在飞天神龙手下一再受挫,余怒未消,冷冷说道:“飞天神龙,你捏造的这番鬼话骗得了谁,这三天来我们都是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的。”说至此处,声音提高:“道长,你也分明知道他说的是鬼话了,为何还容了胡说八道?他不过是想用缓兵之计,希望目前能够逃过你的惩罚罢了,道长,你本人就是最好的证人,足以证明剪大先生是受他诬赖的了。难道你不相信自己,反而当真要上少林寺去问枯禅上人吗?这岂不笑话。”

  飞天神龙森然说道:“我说的帮是事实,信不信随便你们。”

  一瓢道人若有所思,凌玉燕虽然在怂恿他,他依然没有出手。

  剪大先生忽地一声长叹,说道:“现在我总算弄清楚几分头绪了。”

  一瓢道人已经猜到几分,说道:“你弄清楚了什么?”

  剪大先生道:“我并不是飞天神龙指控的那个凶手,前天晚上在徐家和他交手的那个人也不是我。但我相信他所说的话,他并非说谎!”

  飞天神龙骇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剪大先生不答。飞天神龙再问:“那人是谁?”剪大先生依然没有回答。

  飞天神龙大声问道:“一瓢道长,你是给我们评理的人,究竟谁是谁非,你总得摆出一句话。”

  一瓢道人缓缓说道:“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依我看,恐怕是有人冒充剪大先生……”表现出来的神情,似乎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过在未得剪大先生同意之前,他不想说出来,他一面说话,双眼一直在望着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说道:“好,飞天神龙,我答应你,这件事情,就着落在我的身上,给你弄个水落石出吧!”

  一瓢道人点了点头,说道:“卫老弟,我误会了你,我该向你道歉。不过这件事目前我虽稍有头绪,尚未能完全确定,必须假以时间,才得分明。但不管那人是谁,只要你所指控的是真,我决不会偏袒他的。请恕我现在也还未能和你细说分明,你请便吧。”说罢,和剪大先生立即就走。

  凌玉燕拔步急道,叫道:“道长,你等等我啊,我有话想和你说!”

  一瓢道人放慢脚步,说道:“好,你说罢。”

  凌玉燕道:“道长,你这次评理似乎有欠思量!”

  孟仲强“嘘”了一声道:“凌师妹,你对老前辈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一瓢道人道:“不要拦阻她,我喜欢听别人直话直说。”

  凌玉燕道:“即使真的有一个人冒充剪大先生,那也只能证明飞天神龙说的前晚之事不是谎言,凶手是不是那人仍未能断定的。你说是吗?”

  一瓢道人道:“不错,所以我要先到洛阳查明事实。”

  凌玉燕未遭驳斥,更觉得自己有理,继续说道:“再说,也不能因为在某一件事情上飞天神龙没有说谎,就证明他不是坏人。无论如何,他抢徐大侠的妻子总是不该!”

  一瓢道人道:“我也并没有偏袒飞天神龙啊!”

  凌玉燕道:“但你刚才说的什么‘误会’,不是等于把他当作了好人,把徐大侠反而当作了坏人吗?”

  一瓢道人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刚才我不过是就他说的这件事而论。”

  剪大先生忽道:“飞天神龙夺人之妻,不知是否确有如他所说的‘隐情’,不过即使他只因垂涎姜雪君的美色,那也只是他的私德有亏,比较起来,那个冒充的人,不管他是否杀人凶手,他这样做,就一定是因为帮的事是见不得人的了,他犯的罪,依我之见,就比飞天神龙更大了。”

  此时他们已是离开江边半里之遥,不过飞天神龙凝神细听,仍然听得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觉心里想道:“剪千崖虽然未曾尽悉底蕴,但他能有如此见解,足见他确是公正无私的了。嗯,看来我前晚真是认错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瓢道人说道:“剪兄,我佩服你的正直,不过假如真的是那个人,你,你要我怎样——”

  剪大先生说道:“看他所犯的罪是大是小,要是当真难以宽恕的话……”

  一瓢道人道:“那怎么样?”

  剪大先生道:“求你帮我废了他的武功,再帮我求枯禅上人替他削发为僧,让他在嵩山面壁十年。”

  飞天神龙凝神细听,听到此处,不觉心中一动,暗自想道:“听他的口气,这个冒充他的人似乎是他的亲人。”

  游扬问道:“师父,你们两位老人家准备上哪儿?”

  一瓢道人道:“到徐家去走一趟。”

  游扬说道:“徐大侠曾对我露过口风,他为了逃避飞天神龙向他寻仇,可能离开洛阳了。”

  一瓢道人道:“即使他离开洛阳,他的新夫人总该还在家中吧?”

  游扬说道:“徐夫人那天晚上已经跟飞天神龙跑了!”

  一瓢道人说道:“但据飞天神龙刚才所说,徐夫人在前天晚上,又已给徐中岳夺回去了。”

  游扬道:“飞天神龙说的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忽道:“我相信他的话。若然徐夫人不是回到徐家,飞天神龙岂能不和她一起?”

  凌玉燕道:“她在徐家那又怎样?”

  一瓢道人道:“那我就可以从她的口中多少打听到一点真情。比如说,她是否被逼嫁给徐中岳的,徐中岳又是否的确如飞天神龙所说的是她的仇人等等。”

  凌玉燕道:“这个女人既然对丈夫不忠,她说的话恐怕也就未必可靠。”

  剪大先生正容说道:“凌姑娘,真相未明之前,最好不要先有成见!”

  凌玉燕碰了一个钉子,好生没趣,只好不说话了。

  一瓢道人道:“游扬,你不必跟我去洛阳了,顺便送他们二人回山吧。”

  凌玉燕吃一惊道:“你不许我们去看热闹?”

  一瓢道人微笑道:“小姑娘不要多事。”

  凌玉燕道:“但我们和飞天神龙可是结了粱子的。”

  一瓢道人笑道:“你怕离开了我,飞天神龙就会欺负你们吗?不会的,依我的看法,他纵然不是侠义道,也不至于象你们想象那样坏。只要你们不去惹他,料想他也不会与你们为难。”

  凌玉燕撅起小嘴儿道:“道长,你就这样相信飞天神龙?”

  一瓢道人笑道:“最少我相信他不会恃强欺负你这位小姑娘。”


  飞天神龙已经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但也没见游扬与凌、孟二人回来,想必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走了。

  飞天神龙仍是站在江边,心头一片茫然。

  事情演变的结果实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冒充剪大先生的人又是谁呢?蓦地心念一动,他想起了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

  “千崖”就是剪大先生,“一山”则是他的弟弟。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欢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难解纷,弟弟则株守家园,极少在江湖上出现。尤其是近十年来,据说根本就没有外面的人曾见过他。

  剪千崖德高望重,武功也可以算得是一流角色。但据说他的弟弟剪一山武功更为厉害,但到底怎样厉害,却也没有谁说得上来,大多只是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他的武功。不过“千崖不如一山”这句说话,却是早已在江湖传了。

  当然传说总是不免夸大的,比如就有人传说剪大先生曾与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印证武功,打成平手。其实那次只是友谊的切磋,枯禅上人不愿以长辈自居,借“印证武功”为名,指点老友上乘的内功心法的。这样的切磋当然不会分出胜负,两人的武功其实亦是相差甚远。

  不过传说也总得有点根据,剪大先生的武功虽然不如枯禅上人,也算得是武林中一流好手。既然早就有“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那么剪一山的武功和那个冒牌的剪大先生差不多,大概也是可以相信的了。

  “莫非那个冒牌的剪大先生就是他的弟弟剪一山?”飞天神龙心想。

  兄弟的相貌大都是相同的,这是飞天神龙这个想法的主要根据。

  但另外一个事实却又令他怀疑这个推断是否能够成立。

  这个事实是除了剪家的人之外,只有他的师祖齐燕然知道的。

  剪一山这十年来从未露面,倒并不单纯是由于他的孤僻性情,而是因为他练混元气功,急于求进,练得不当,以致半身不遂。

  齐燕然不但是武学宗师,而且颇精医术。他也是剪一山极少数的朋友之一,剪一山半身不遂之初,他曾经替剪一山看过病的。可惜他的医术也不能帮剪一山复原。齐燕然是早就隐姓埋名的了,而且他也不愿外人知道剪一山业已半身不遂的秘密,所以从没对人说过,只除了他这个心爱的徒孙。

  齐燕然也曾约略和飞大神龙谈过剪一山的为人。据他说他和剪一山虽然不是深交,总共也不过见过三四次面,但倒是相当投合,否则他也不给他看病了。

  飞天神龙也曾问过师祖,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是否属实,可惜他的师祖也无法作出明确的答复。不错,齐燕然和剪一山是见过几次面,但只是武学上的谈论,未见过剪一山显露武功。只就武学上的见识而言,齐燕然是认为乃弟胜于乃兄的。

  不过,据齐燕然所说的,最后一次他给剪一山看病,从他的病象却可以看出他的内功造诣是很深。而他的半身不遂,也正是由于练上乘内功练得不当(过于急进)之故。内功越深治愈的希望越少,依齐燕然的看法,剪一山恐怕是难免终身残废的了。

  从剪大先生的语气推测,飞天神龙不能不怀疑是弟弟冒充哥哥。

  但从师祖和他说的这件事实判断,冒充剪大先生的又似乎不该是剪一山。

  “即使剪一山或有奇遇,幸遇良医,医好了他的半身不遂。但俗话说江山易改,品性难移,他的性格该不至于经过一场大病就完全变了吧!”飞天神龙心想。虽然剪一山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样,他的师祖并没和他论及,但既然师祖也可以和他做朋过,他相信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飞天神龙最尊敬师祖,他就不能怀疑师祖的朋友。

  正在他苦思难解之际,天色突然变了。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降。雷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大雨逼使他要离开空旷的江边了。

  “不管那个冒充剪大先生的人是谁,只要剪大先生肯主持公道,真相总有大白之时。雪妹若然还在徐家,也有脱难的希望。”姜雪君的处境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如今心事虽然未能解开,却是可以少些担忧了。于是他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县城取回坐骑,继续前往京师。

  江边不远有一座小山,首先他准备上山躲避越下越大的暴雨。

  这段江面正是水流极其湍急的一段,此时正有一只小舟,在江心顺流而下,疾如奔马。

  飞天神龙无意间眼光投向江心那只小舟,刚好看见两个人出船舱收下风帆,他眼光一瞥,不觉蓦地呆了。

  狂风暴雨,船在江心,距离也相当远,那两个人投入他的眼帘的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但他一看就觉得“似曾相识”,尤其因为其中一个女子是他最关心的人!

  是姜雪君!他呆了一呆,想要看清楚时,那个女子已经回船舱去了。另外一个女的露出半边脸孔,向那个男的招手,小舟疾如奔马,转瞬间,船上的情形都看不见了,小船也在风浪中消失了。

  那个在舱中向同伴招手的女子,虽然只是露出半边脸孔,但在飞天神龙一瞥之间,亦已隐约认出来了。

  他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师妹、师妹!”

  暴雨狂风,惊涛拍岸,小船早已远离江心。他的呼唤被风涛之声淹没,当然没有回答。

  他定了定神,心里想道:“即使是我眼花,那也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两个人都这样像!第一个出来的女子像极了雪君,这个露出半边脸孔的少女,更是像极了师妹!”

  在最初看见姜雪君的时候,他本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但接着又看见了齐漱玉,他却不能不怀疑自己最初的怀疑了。“这该不是幻觉吧?但奇怪的是,她们怎的会在一起了?”

  他忘记了自己要避雨,发狂的沿江边追去,大声叫道:“雪妹,雪妹!”

  雷声隆隆,他还没有跑到江边,小船早已在风浪之中消失。

  飞天神龙变作了落汤鸡,身体感受的寒冷,倒是令得他清醒过来了。他定了定神,心里想道:“倘若真是雪君,那即是她已经脱险了,我还担心什么?”

  清醒过来,再观刚才所见的情景,不禁又是心念一动:“那男的我也似乎曾经见过,他是谁呢?”

  那个男子是和姜雪君同时出现船头,收下风帆,被他瞧见的。只因当时他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姜雪君身上,故而对那个男子忽略了。

  现在仔细一想,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进徐家的时候,这个男子当时正在和姜雪君一起逃走的。“呵,不错了,他就是那个曾经被我点了穴道的楚天舒!后来我才知道他也就是雪君在那天晚上方始相识的同门师兄楚天舒。”

  飞天神龙猜疑不定,心里想道:“这个姓楚的武功虽然不弱,却绝对不是那个冒牌的剪大先生对手,奇怪,他怎能把雪君救出来?即使玉妹和他联手,按说也还是不行的。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分明是他们三个人同在一条船上!难道我认错了人?认错一个,也不会认错两个,认错三个的!”

  想起那晚自己对楚天舒的无礼,飞天神龙不禁脸上一发烧,心中也忐忑不安。姜雪君脱险,他本是应该欢喜才对,怎的他又似乎感觉“不安”呢?他有这样的心情,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不过,虽然在他内心深处,他是有点妒忌楚天舒和姜雪君同在一起,但无论如何,总要比她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好得多了。

  他当然也曾想到这个问题:姜雪君可能去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也只能有两个答案,一个是跟齐漱玉回家;一个是跟楚天舒到扬州去会师伯,若然他要追踪,把这疑幻疑真的适才所见弄个明白,料想亦非难事。

  不过真相虽是不难弄清,时机却是不容耽误。因为他正在有着更紧要的事情。他是在追踪仇人的。他已经知道徐中岳是要上京投靠御林军的统领了,他岂能不怕夜长梦多,让仇人得遂所愿。

  还有,他也害怕在见到齐漱玉之后,齐漱玉又会缠住他。而且他也不敢完全肯定他刚才没有认错人。万一认错了人,远赴扬州,徒劳往返,那不是什么大事都耽误了?

  风雨如晦,疑幻疑真,飞天神龙江边遥望,如醉如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雾散云收,雨已止了。

  飞天神龙像是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心境也如雨过天晴,霍然一省,想道:“大丈夫应当拈得起放得下,雪君若然已经脱险,我就更可以放心上京了,我还等待什么?”

  他放弃继续追踪的念头,迎着雨后的彩虹,迈开大步,走上大道。


  暴风雨已经过去,那一叶轻舟已过了险滩。

  飞大神龙并没认错人,在那只小船的三个人果然是一男二女,楚天舒与姜雪君、齐漱玉。

  齐漱玉笑道:“楚大哥,想不到你驾船的本领也这么好,刚才我真是捏了一把汗。”

  楚天舒道:“我是江南人,在我们南方,处处都是水乡,出门都是乘船的,就如你们北方人出门都是骑马一般。”

  齐漱玉道:“你的骑术也不错呀!”

  楚天舒道:“南人善驾船,北人善骑马,这是一般情形,当然也有个例外。不过,要是比起你来,我的骑术恐怕也只能说是合格而已。”

  齐漱玉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楚天舒道:“你的骑术本来不错嘛。”齐漱玉道:“我不是说我的骑术,我是说你刚才的那番议论。在一般的情形之中也是有特殊的。”楚天舒笑道:“我一番普普通通的议论,到了你的口中,倒似颇有哲理了。不过我猜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相识的人当中也有善于驾船的吧?”

  齐漱玉若有所思,伸手出船边拨水,半晌说道:“不错。”楚天舒随口问道:“他是谁?”齐漱玉忽地板起脸道:“你为什么这样爱管闲事,不告诉你!”

  楚天舒觉得奇怪,笑道:“我又不是存心打探你的什么秘密,不过随便和你闲聊,你干嘛耍脾气啊?”

  齐漱玉发觉自己“失态”,忙道:“你别胡猜,我不是发脾气,我只是没心情和你闲聊。”

  楚天舒眼光一瞥,发觉姜雪君脸上的神情也似有些异样,他心中一动,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齐漱玉道:“哦,你知道那人是谁?”

  楚天舒道:“当然是你的元哥了。”

  齐漱玉道:“你怎么以为是他?”但却似松了口气了。

  楚天舒道:“他外号飞天神龙,神龙当然是精通水性的。”齐漱玉道:“乱嚼舌头。”又低下头不言语了。

  原来她想起的是她失踪的母亲。她小时候很喜欢玩水,有一次跳到山涧去玩,几乎被淹死,奶妈把她救起来,她还是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害怕。奶妈责骂她,无意中透露了一句:“真是奇怪,你怎的样样都像母亲。”她问:“我妈小时候也是很喜欢玩水的么?”奶妈说道:“岂只喜欢玩水,她水上的本领比陆上的本领还好。”她大喜问道:“怎样好法,你说给我听。”可惜就在这时,丁大叔来了,丁大叔骂她的奶妈:“老爷怎样吩咐过你的,这次我可以为你隐瞒,下次可不要再和孩子胡乱说了!”她的爷爷是不许家人提起她那失踪的母亲的。奶妈害怕丁大叔,她也害怕丁大叔。奶妈不敢再说,她也不敢再问。这件事情渐渐也就忘记了。

  不知怎的,小时候这件事情,此刻突然又想起来。她对自己母亲的事情,知道得实在大少了。“如今我已经长大,这次回去,最少我要奶妈告诉我,妈究竟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楚天舒笑道:“说起飞天神龙,我倒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说来奇怪,刚才、刚才——”

  姜雪君眼睛一亮,抢着问道:“刚才怎样?”

  楚天舒道:“我好像听见他的呼喊声音。”

  齐漱玉跳起来道:“真的?我也好像听见一种似乎和风声不同的声音,但听不出是人的叫声还是浪声。你真的认出是他的声音了?”

  楚天舒笑道:“我是怀疑是他的声音,但怕你说我乱嚼舌头!”

  齐漱玉面上一红,陪笑道:“楚大哥,我不会说话,刚才得罪了你,你别见怪。求你说实话,你真的是听见了元哥的声音吗?他说什么?”

  楚天舒道:“他在叫你的名字。”

  齐漱玉喜道:“真的?”楚天舒道:“当然是真的,他在叫玉妹,玉妹,在这条船上,还有谁是他的玉妹?”

  齐漱玉半信半疑,说道:“不对吧。我没有走出船头,他若然当真看见了船上的人,他呼唤的也不应是我。”说话之际,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姜雪君一眼。

  姜雪君忽地笑道:“玉妹,楚大哥是逗你高兴的,倘若真的有人呼唤,怎的只是他听见我听不见!”

  其实姜雪君是听见了的,只是她怕楚天舒把卫天元也在呼唤她的事情说出来,引起齐漱玉的妒忌。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也不愿此刻便与卫天元重会。不是她不想见卫天元,而是怕卫天元对她的热情尚未冷却,那时势难避免尴尬,纵然齐漱玉不嫌她,她也不愿意变成他们之间情感发展的障碍。

  她暗自思量:“齐家终非久住之所,将来还得另作打算才好。唉,但若不依靠元哥,父母之仇只怕也报不了。楚师兄虽是同门,究竟相识未深。”她患得患失,心事如麻。只觉自己就像这一叶轻舟似的,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飘向何方?

  齐漱玉却哪里知道她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她本来就不大相信在刚才那种狂风暴雨天黑如墨的情况之下,远在岸上的卫天元会看得见她们,而楚天舒又会听得见他的声音。她相信了姜雪君的话,“卜“的一掌向楚天舒打去,嗔道:“你这人好坏,我把你当作兄长尊敬,你却故意逗我!”

  楚天舒一笑闪开,说道:“谁叫你先自没来由的乱发我的脾气,我逗你玩儿,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害呀!”他是个聪明人,一见姜雪君否认,便知她的心意,故此特地替她圆谎。

  齐漱玉喃喃道:“好啦,好啦,不闹了。你是骗我也好,不是骗我也好,咱们回到家中,元哥也总要因来的。我倒希望真的是他,那久说不定咱们前脚进门,他后脚也会跟进来了。”姜雪看见她如此痴情,在自己的面前也毫不掩饰,心里越发难过。可是她和齐漱玉都不知道,飞天神龙是已经进京了。

  小舟顺流而下,未到黄昏,已是离开洛阳百里之外的孟津地界了。

  孟津流入黄河,这一段江面较宽,水平如镜,有一艘帆船迎面而来,比他们这条船大得多。

  他们这条小船是顺流而下,那艘帆船则是逆流而上,但舟行的速度竟是不在他们这条小船之下。楚天舒不由得多看两眼,心里想道:“那两个船夫一定不是寻常舟子,不但驭船的技术高明,内力也很不弱。”那两个舟子,一个掌舵,一个划桨,身材都很魁伟,约在五十岁左右。

  那两个舟子似乎发觉楚天舒在注意他们,也朝着他的这条小船看过来。转眼便即交叉而过。

  齐漱玉正陪着楚天舒在船头闲眺,那条帆船过去之后,齐漱玉说道:“楚大哥,你注意到没有,那两个人的眼光好凶,我觉得他们似乎是在恶狠狠的盯住我!”

  楚天舒道:“他们是在盯住我望,大概因为他们发觉我在注视他们。”齐漱玉道:“但我发觉他们好像注意我更多,而且目露凶光,似平与我有仇似的。”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别人注意她的,楚天舒只道齐漱玉也是这个心理,心中暗暗好笑。不料一听风中传来的那两个舟子的对话,却是齐漱玉说对了。

  那艘帆船在他们后面,距离约莫也有二三十丈水面之谣,不过由于江面空阔,而楚,齐二人听觉又比常人敏锐,如还是听得甚为清楚。

  一个舟子说道:“老三,你看是不是那个婆娘回来。”

  另一个舟子笑道:“老二,怪不得你刚才那样怒气冲冲,原来你是看错人了!”

  那舟子道:“哦,我看错了人?不会啊,事情虽然隔了将近二十年,那婆娘的模样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老三”笑道:“看呀,既然是隔了将近二十年,那婆娘焉能还是如此年轻,我看那女娃儿恐怕还未到二十岁。”

  “老二”不觉也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可是她们实在大相像了。刚才你不是几乎怒气要发作吗?”

  “老三”说道:“咱们黄河三杰,当年都栽在那婆娘手里,大哥最惨,给削去膝盖,成了废人!不过,听说那婆娘亦已得到报应,这笔帐是无需算了。”

  “老二”说道:“你说的报应是指她已变成了寡妇?但只要她还在生,这口气……”

  “老三”说道:“听说她早已失踪,有人说她是跟以前的情人私奔呢。”

  “老二”说道:“那婆娘失踪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知她那个旧情人是谁?这几年我不大出门,你却常在江湖走动,可知道么?”

  “老三”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是江南一家武林世家的子弟。”

  “老二”说道:“江南的武林世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十来家。”

  “老三”说道:“你想逐家去打听吗?打听这种秘密是了犯忌的,恐怕不容易打听出来吧!”

  “老二”说道:“我也不想知道她的旧情人是谁,但我在想,在想……”

  “老三”道:“在想什么?”

  “老二”这才缓缓说道:“我是在想,目前倒有一个报仇的机会。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老三”道:“你说来听听。”

  “老二”说道:“不错,凡称得起武林世家的必有独门武功,但无论是哪一家武林世家,总比不上齐老头那样难惹吧!”

  “老三”道:“这又怎样?”

  “老二”继续说道:“那婆娘倘若还在齐家,咱们自是不敢动她一根毛发,但她若然跟了别的男人,管他什么武林世家,倒是可以打她的主意了。”

  “老三”说道:“是哪一家咱们都未知道,又怎样去打她的主意?”

  “老二”说道:“就在刚才碰见的那个女娃儿的头上打她的主意。天下哪能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我敢断定,那个女娃儿十九就是她的女儿!”

  “老三”说道:“我也是这样猜测。那么依你之见,咱们是否回去追她?”

  “老二”说道:“那也不必如此若急,那条小船上有三个人,咱们两个未必就能对付得了,不如赶快回去禀报大哥,……”

  说到这里,大船和小船的距离已有半里之遥,他们说话的声音已越说越低,听不见了。

  齐漱玉和楚天舒听见了他们说的这番话,心中都是不禁翻起波澜。

  “他们说的那个‘婆娘’莫非就是我的母亲?妈妈失踪原来是跟别的男人私奔,怪不得爷爷不许家人提及她了!唉,但愿这只是他们捏造的谣言吧。”齐漱玉暗自思量,不觉面红耳赤。她抬起头来,正碰着楚天舒的目光。

  楚天舒心中纷乱,脸色却没表露出来,迎着她的目光,故意问道:“那两个家伙说些什么,你听见没有?”

  齐漱玉脸上发烧,心头更是卜卜的跳,讷讷说道:“我听得不清楚,你听见什么?”

  楚天舒道:“我只听见几句,他们好像是自称叫什么黄河三杰,但大哥则早已被人打成残废了。这黄河三杰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身为老大的都被人打成残废,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英雄好汉!”

  齐漱玉心里一松,问道,“你还听见别的什么?”

  楚天舒道:“我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听见这几句话,还摸不到他们的底细,所以我才问你。”

  其实那两个人所说的话,楚天舒全都听见了。他知道假如他谁说什么都听不见的话,那是骗不了齐漱玉的。因此他才避重就轻,谁说只听见那么几句,以免令得齐漱玉难堪。

  齐漱玉半信半疑,不过楚天舒既然没有说穿,她也没有那么尴尬了,当下说道:“我也只是听见他们说的这几句话。不过黄河三鬼的名头我倒是听得了大叔说过的。”

  楚天舒笑道:“原来是黄河三鬼,不是黄河三杰吗?”

  齐漱玉笑道:“黄河三杰是他们自封的,据了大叔说这三个水寇论武功勉强算得是二流角色,不过他们水底的功夫却是第一流,最擅长潜伏水底凿穿客商的船只。后来给一个水陆功夫都比他们更好的英雄‘收拾’了,以后一也就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因为他们只能在水底做见不得光的勾当,故此人称黄河三鬼。”

  这“黄河三鬼”的来历,她从丁大叔口中知道的就只这么一点,她倒是如实的转述了。就只隐瞒了一个字。那个“收拾”了黄河三鬼的人本是“女英雄”,她转述时少说了一个“女”字。

  丁大叔对江湖上的人和事知道很多,她时常要求丁大叔给她讲故事。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听见别人谈及“黄河三鬼”,回来问了大叔,丁大叔好像很不愿意说给她听,给她缠不过才告诉了她一些。但那个“女英雄”是谁,丁大叔却是无论如何不肯说了。(他虽然推说不知道,但她却是看得出他是不愿意说的。)

  像“黄河三鬼”这样的小角色她也不放在心上,故此了大叔不肯告诉她,她也就算了,这件事本已淡忘,想不到今天却会碰见三鬼中的两鬼。

  几乎忘记了的儿时往事,忽地重新记起来。齐漱玉不觉暗自想道:“丁大叔说的那个女英雄莫非就是我的娘亲?奶妈也说过我的娘亲精通水性的。”齐漱玉把他们二人的话联想起来,心中不由得一阵颤栗。

  楚天舒也是和他一样,心头遍布疑云。

  由于齐漱玉提及她家的老仆人丁大叔,而这个丁大叔正是多年前曾经到过他的家中一次的,这就不禁挑起他的记忆了。

  他知道这个“丁大叔”原名丁勃,本是辽东大盗,和他的父亲颇有交情的。

  但那次丁大叔来到他家,他的继母却不愿意见这个客人。

  从父母的谈话之中,他又知道继母与齐家一定有点不寻常的关系,只不知是什么关系而已。

  接着他把几件表面看来似是不相干的事情联想起来,继母精通水性,他驾船的本事也是跟继母学的;父亲不许他和齐家的人结交;小时候父亲常常讲武林中人的故事给他听,但却极少提及武功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仅有一次,那是因为父亲被他缠问不休,不得已才告诉他一些的,但跟着就严辞厉色禁止他再问这个人了。直到这次他要到北方来,他父亲才重申禁今。)

  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齐漱玉的母亲原来是在丈夫死了之后,与旧情人私奔的。

  这几件“不相干”的事情连串在一起,轮廓渐渐鲜明,许多似乎不可解的疑团也似乎可以解了。

  但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事情该不会这样巧罢?不过,即使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我们的父母也没有什么不对吧?但听说那齐老头子喜怒无常,性情甚为怪僻。他的想法却未必和我的想法一样。”

  两人都是满腹疑团,但都不敢向对方求证。姜雪君也是满怀心事,不知不觉,大家都沉默了。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把他们惊酸。

  齐漱玉跳起来道:“这回该不是我听错了,是、是……”她的神情又兴奋、又惶恐!

  楚天舒惊疑不定,说道,“听是听见了,不过……”底下的话却没说出来,像是声音突然给人“切断”似的,嘎然而止。

  原来他想说的是:“不过却好像不是飞天神龙的啸声。”蓦地想起,他们刚刚否认听见过飞天神龙的啸声,那又怎能拿来比较,知他是也不是?

  他担心齐漱玉追根问底,问他“不过什么?”幸好齐漱玉没有追问。因为她又隐隐听见那远处传来的啸声了,但却弱了一些。

  姜雪君也走出船头来仔细听那啸声了,楚天舒见她也是一脸迷茫的神色,两人目光相对,姜雪君缓缓摇了摇头。不用言语,彼此都已知道对方想说的话。姜雪君知道楚天舒那充满疑问的目光是要问她知不知道发啸的人是谁,楚天舒也知道她这摇头的意思乃是表示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已知道这绝对不是飞天神龙的啸声。因为这啸声甚为苍劲,内力的雄厚也许不及飞天神龙,但这人的年纪却一定比飞天神龙大得多。

  楚天舒道:“江湖上的异人在所多有,要是咱们有功夫的话,倒不妨去结识结识他。不过如今咱们既然是要赶着回去,那也不必多事了。”

  齐漱玉忽地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不,不能不理,这次我相信决不会听错,我已经知道是谁的啸声了!”

  姜雪君笑道:“玉妹,恐怕是你心中想着那个人,以至就疑心是那个人吧。我听却是不像!”

  齐漱玉道:“你以为我疑心是谁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以为是你的元哥吗?”

  齐漱玉道:“谁说是元哥的啸声!”楚天舒怔了一怔,问道:“那么是谁?””

  齐漱玉道:“是丁大叔的啸声!”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当真是他的啸声?”

  齐漱玉道:“楚大哥,你的武学造诣比我深,江湖经验比我多,你说,丁大叔是不是碰上了强敌?”

  楚天舒道:“从啸声中听不出来,不过……”齐漱玉已是抢着接下去说:“不过他的啸声一次比一次弱却是可以听出来了,是吗?”用不着她画蛇添足,楚天舒己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假如不是碰上强敌,而且是在激斗之中消耗了内力的话,丁大叔的啸声是不会一次比一次弱的。

  齐漱玉当机立断,说道:“快,快,把船靠岸,我可不能不理丁大叔!”

  正是:

  满腹疑云恩怨织,忽闻异啸客心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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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0: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回 一失足时 死生成谜 再回头处 恩怨如烟

        
  “死人的约会”

  楚天舒道:“丁老前辈乃是家父的朋友,既然是他,那当然不能不理了。”

  啸声是从南岸的一座山峰上传来的,楚天舒将船拢岸,三人立即施展轻功,向那座山峰奔去。此时已是入黑时分,一弯新月刚刚升起。那座山距离岸边只有数里之遥,不过半枝香时刻即到了。但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和没有再听见啸声。

  楚大舒惊疑不定,心里想道:“丁勃本是辽东大盗,从他的啸声可以从山上传到江心,功力之高,可以想见。现在听不见他的啸声,不知他是已经把强敌打退,还是身受重伤不能发啸?但无论如何,他的对手也一定是十分厉害的了,只不知是谁?”

  跑至山腰,一片危崖挡住去路。好在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轻功,危崖峭壁,也还难不倒他们。三人之中,楚天舒武功最高,江湖经验也最丰富,他跑在前头开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危崖的彼端是一片松林,靠近峭壁处有一株横伸出来的方松,枝叶茂密,形如苍龙樱海,丹凤朝阳,蟠松的野藤飘拂石壁。朦胧的月色之下,楚天舒目光一瞥,忽见树枝无风自摇。悬空的里野藤,飘拂不足为奇,未曾脱离母体的树枝无风自摇可有异样。楚天舒凝伸一听,隐隐听得树林里似有沙沙声响。楚天舒叫道:“提防有埋伏!”双掌一个盘旋,使开夜战八方的招式护身,踏上那株横伸出来的松干,随即跃上危崖,冲入林中。

  江湖上本来有“逢林莫入”之戒,但他们为了要救丁大叔,却怎能顾这许多禁忌。姜雪君和齐漱玉都拔出剑来,舞剑防身,跟着楚天舒闯进树林。

  树林里并没遇上埋伏,只是有几只鸟儿给他们吓得从窝里飞了出来。齐漱玉笑道:“楚大哥,你是疑心生暗鬼吧,这里鬼影也没一个!”楚天舒惊疑不定,暗自想道:“按说树枝不会无风自摇,我刚才所见也分明不是眼花。难道是一只松鼠窜过树枝,以至令得它无风自摇,唉,但愿是松鼠就好,假如真的是一个人的话,这人的轻功之高,可真是神奇之极了!”

  心念未已,他们已经穿出这片松林,前面地势开旷,他们又开始听到一种声音,似是风声呼呼,细听又不是风声。楚天舒跑快两步,站上高处往下一望,叫道:“那边有人打斗,齐姑娘,你快,……快来”二字未曾说完,齐漱玉亦已登上那块石头,往下一看,失声叫道:“啊,果然是丁大叔!丁大叔,你莫慌,我们来帮你!”

  下面有个山坳,山坳形如锅底,地势较为平坦,一个身材高瘦的老头正在和两个魁梧的汉子搏斗。虽然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楚天舒也认出来了。这个瘦长的老头正是曾经到过他的家里的丁勃,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辽东大盗丁勃。

  和丁勃交手的那两个汉子面貌看得不大清楚,但身材却是一般高矮,服饰也是相同,似乎是两兄弟。

  楚天舒定睛看去,只看了几招,就不禁大吃一惊。

  那两人腾跃扑击,忽如巨鹰盘空,忽如猛虎伏地,招招凶狠,方圆十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发出的声音就似狂风刮过一般。丁勃则是兀立如山,见招拆招,见式拆式。但形势则显然是他处在下风。只有招架的份儿了。楚天舒这才恍然大悟,丁勃何以不能继续发啸的原因,那是因为给人攻得应接不暇,已是不能再耗内力发啸。“果然不愧是曾经名震江湖的辽东大侠,假如换了是我,在这两个魔头联手扑击之下,只怕抵挡不了十招!”楚大舒心里想道。

  虽然明知他们三人齐上,也未必就能替丁勃扭转败局,但在这样紧急的关头,却是谁也无暇为自身的安危打算,大家都是飞快的跑过去。

  和丁勃交手的一个汉子纵声笑道:“丁勃,你纵然伏有同党,我们也不惧你!嘿嘿,原来你的救兵就只是这三个娃娃吗?哈哈,来吧,来吧,一齐来送死吧!”他说到一半;已经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了。

  跑得最快的楚天舒,也只是刚刚走过一半的距离,那两个汉子正在加紧攻击,齐漱玉紧紧跟在楚天舒后面,一颗心卜卜的跳,只怕援救已来不及。

  丁勃比她还要着急,连忙叫道:“小姐,你快走,别理我!”

  话犹未了,一个汉子陡地跃起一丈来高,向他扑下,丁勃一矮身躯,斜窜出去。齐漱玉看不清楚,但听得“轰隆”一声,原来是那汉子一拳打中一棵松树,把那棵松树打得齐腰折断。

  齐漱玉看不清楚,还只道是丁大叔闪避得宜,故此没有给他打中。丁勃却大为诧异,“奇怪,怎的他这拳如此失了准头?”原来那两个汉子是分进合击的,丁勃若要避开那凌空一击,就要着另一个汉子的一掌,故此他虽然身形斜窜,却并非避招,而是要抢在前头先化解另一个一敌人的攻击。但是否能够如他所愿,他实是毫无把握的。想不到出乎他意料之外,凌空一击那一拳竟打歪了。

  这两人乃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料这次却出了岔子。哥哥那一拳莫名其妙的打歪,这就给了丁勃一个击破的机会了。他反手一招“手捏琵琶”,刚好迎上了弟弟劈向他后心的一掌。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人给他的掌力震得退出了六七步,几乎跌倒。

  这一下又是大出丁勃意料之外。要知对方虽然失了兄长的配合,但丁勃也是差不多到了强弩之未的田地的。这两兄弟的功力,倘若是各自力战,与丁勃单打独斗,丁勃比他们略胜一筹,但也不能一挥手就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震退六七步的。何况此际丁勃乃是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之下,业已恶斗了半个时辰,内力的消耗远比对方为甚。他原来的估计,也只是希望能够板成平手而已。

  不但丁勃意想不到,那两兄弟也似乎是始料之所不及,弟兄相对,目光一片茫然。

  这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看了一眼,做哥哥的点了点头,做弟弟的摇了摇头。虽然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大家的想法却是一样。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姓丁的,你有主子撑腰,我们只有认栽了!哼,但愿你的主子长命百岁,让你做一世老奴才吧!”说罢转身便逃,后面这两句当然是“反话”,但也可见得他们对丁勃的“主子”实是敢怒而不敢骂。

  原来那个老大凌空击下之时,足部突然好似给利针一刺,不由自己的便向前冲去,结果是拳头打着了松树方才定着身形。那个老二发掌之时,虎口也好像突然给蚂蚁叮了一口,力量登时减一半。但他们又立即发现并非是中了梅花针,甚至是否暗器,他们也捉摸不透。

  他们本来不把楚天舒、齐漱玉、姜雪君三人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但此时一想,齐漱玉是齐燕然的孙女儿,孙女儿既然在此处现身,莫非做爷爷的亦已来了?除了齐燕然,别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本领能够暗算他们,而令他们丝毫也没察觉!

  两兄弟同一心思,都以为是齐燕然,两兄弟交换互相询问的目光,做哥哥的点了点头,表示他和弟弟的猜测一样。做弟弟的摇了摇头,则是表示既然是齐燕然,那就只能乖乖认栽,不可再斗了。

  丁勃虽然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但亦已猜到了他们是着了暗算,并且知道他们是猜疑谁了。

  齐漱玉喜出望外,跑到丁勃身边,笑道:“丁大叔,你哪里惹来的这两个强敌?”

  丁勃息过口气,说道:“他们是江湖的人称冀北双鹰的萨家兄弟,二十年前,我干没本钱买卖之时,曾经和他们有过一段过节,想不到今天碰上了。”

  冀北双鹰,老大名叫萨都刺,老二名叫萨都拉,齐漱玉也曾听得爷爷说过他们的字号。据说他们本是勃海中一个名叫猫鹰岛上的土生野人。“猫鹰”是一种变种的猫头鹰,比普通常见的猫头鹰大得多,性极凶悍,是一种罕见的猛禽。因为它们聚集于那个小岛,“猫鹰岛”因此得名。猫鹰岛附近有一个“蛇岛”,盛产毒蛇,猫鹰克制毒蛇;常常把毒蛇抓来当作食粮。这两兄弟因为常常看猫鹰扑击毒蛇,无师自通,练成了一身非常怪异的以扑击为主的武功。

  萨家兄弟二十年前已经恶名昭彰,齐燕然也曾想要剪除他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碰上。

  齐漱玉说道:“原来是冀北双鹰,怪不得如此厉害。但想不到这两个鹰头都给我们吓跑了!”

  丁勃满腹疑团,看了楚天舒一眼,问道:“这位是……”

  楚天舒笑道:“丁老前辈,咱们是见过面的,你记不得了?”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恕我丁勃记忆不佳,咱们是在哪里见过面的?”

  齐漱玉笑道,“这位楚大哥是扬州楚劲松楚大侠的公子,他曾功经和我说过,说是你曾经到过他的家里的。”

  丁勃拍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时你还是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小孩子呢。”

  楚天舒笑道,“那一定是你记错了,我自小爱干净,不会拖着两筒鼻涕见客人的。”

  谈笑之间,姜雪君亦已来到。齐漱玉道:“这位姜姐姐就是元哥常常提及的那位雪君姐姐。”

  丁勃不禁又是一愕,说道:“令尊的大名可是上志下奇,后来改号远庸的。”

  姜雪君道:“不错。但家父已在半年前去世了。”

  若在平时,丁勃见着楚天舒和姜雪君,自必又惊又喜,而且有许多话要问他们的。但此际由于他有更重大的心事盘恒胸际,无暇去问他们了。

  他心里想道:“楚劲松的儿子和姜志奇的女儿,本领料想是不错的,但却怎够得上暗算冀北双魔?”

  他看了看楚天舒,又看了看姜雪君,狐疑满腹,问道:“还有谁和你们一起来么?”

  齐漱玉道:“就只他们二人,没有别的人了。我是请他们二人到咱们家里作客的,丁大叔,你要不要我告诉你怎样巧遇他们的事情?”

  丁勃说道:“我是要知道的,不过你稍后一下说也还不迟,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

  齐漱玉诧道:“什么要紧的事呀?”

  丁勃说道:“你们上山的时候,可碰到过什么人吗?”

  齐漱玉道:“没有呀,何以你有此问?”见丁勃神气甚为古怪,似乎在想什么,迟迟未回答她,又补问一句道:“你以为我会碰上什么人?”

  丁勃想说的是:“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但又是你不认识的人。”不过因为时机未到,心中想说的话却是不便对齐漱玉说出来。

  齐漱玉何等聪明,眼珠一转,便即笑道:“丁大叔,难道你以为爷爷当真是和我一起来吗?那两个魔头绘爷爷的威名吓跑,我也意想不到呢!”

  丁勃说道,“我也知道你的爷爷不会来的,不过——”

  齐漱玉道:“不过什么?”

  丁勃说道:“没什么。不过,那两个魔头好像不只是给吓退的。”

  齐漱玉笑道:“那么,你以为当真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吗?若然真的有这样高人,除了我的爷爷还能有谁?”言下之意:既然你知道不是爷爷,那当然是没有别的人了。她哪知道,丁勃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并非她的爷爷,但她亦已猜得甚为接近。

  丁勃一脸范然神色,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两个魔头走得莫名其妙。”

  齐漱玉道:“这两个魔头吓得狼狈而逃,料想他们不敢再来。他们既然走了,咱们也不必费脑筋去暗猜了。好,不要再说这两个魔头了,丁大叔,我倒要先问你一件事。”丁勃说道:“小姐请问。”齐漱玉道:“你何以不在家中,却跑到这里来?”

  丁勃说道:“正是因为小姐你离家出来,老爷放心不下,故此叫找出来找你回去。他猜想你可能会在洛阳,我就是正要到洛阳去听你的消息的。老爷猜得对么?”

  齐漱玉笑道:“爷爷猜碍不错,不过我猜他也是放心不下卫师哥的吧。”丁勃说道:“不错。前天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他在徐家闹事,不知是真是假?”

  齐漱玉道:“是真的。啊,你在路上没有碰见他吗?”丁勃笑道:“要是我已经碰见了他,我也不用问你这消息是真是假了。”齐漱玉好生失望,说道:“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到了家呢。”

  当下将她在洛阳的遭遇,简单扼要的说给丁勃知道。

  丁勃好生惊异,叹口气道:“想不到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竟然是个假仁假义的奸贼。不过说到剪大先生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我却还有点不能相信。”齐漱玉道:“不错,剪千崖的名望比徐中岳更高,但我亲眼看见他帮徐中岳对付元哥的。而且他是杀害姜姐姐母亲的凶手,此事亦是无可怀疑。”

  丁勃沉吟半晌,说道:“虽然我不敢说绝无此事,但剪大先生的为人我是知道比较清楚的,我总觉得他与徐中岳不该是一丘之貉。”齐漱玉道:“世上有许多大家都以为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呢!”丁勃笑道:“大小姐,经过这番磨练,你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齐漱玉甚为得意,却佯嗔道:“你以为我永远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么?”丁勃笑道:“是啊,你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不过剪千崖这件事,最好你先问过爷爷,不要私自找他算账。对剪家的人,你爷爷知道得比我更深。”

  齐漱玉道:“我也没有本事单独找他算账,这次回家,我是准备与元哥会合,再和姜姐姐一起去找那两个老贼报仇的。要是元哥已经回到家中,想必他也会对爷爷说了。”

  丁勃沉吟不语,心里想道:“就只怕天元这孩子不是回家。”但他不想扫大小姐的兴,心中的疑虑没说出来。

  齐漱玉提起了她的元哥,却是更加归心如箭了,说道:“咱们赶快回去吧,说不定元哥已经回到家中了。”

  丁勃想了一想,忽地微笑说道:“对,你爷爷等你正在等得心焦,你是应该赶快回去的。大小姐,我这就托你回去禀告老爷……”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丁大叔,你说什么,你不回去吗?”

  丁勃说道:“我还有点事情,待料理完后,大约迟三五天才能回去。”

  齐漱玉诧道,“你不是说爷爷叫你到洛阳接我的吗,你另外还有事情?”

  丁勃说道:“是呀!这件事情是今天才遇上的。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就想抽空办点私事,向老爷告个假了。”

  齐漱玉道:“是什么事情?”

  丁勃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去找一个多年未见过面的朋友喝几杯老酒。”

  齐漱玉道:“又是你从前在黑道上的那些朋友么?”

  丁勃说道:“小姐,你长大了倒管起我来了!”

  齐漱玉道:“好,你不肯告诉我,那就算了。走吧!”

  丁勃说道:“小姐,恕我不送你们下山了。”

  齐漱玉道:“我不是胆子小要你送,但你也总得下山才能去找朋友呀。难道他是约你在这荒山喝酒的吗?”

  丁勃笑道:“当然不会有这样荒唐的朋友,不过我也总得恢复了精神体力,才能下山去找朋友呀。”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我真是不懂事,没想到你恶斗一场,已经筋疲力竭了。要不要我们在旁守护?”

  丁勃笑道:“还不至于这样不济事,何况正如小姐你刚才所说,谅那两个魔头也不敢回来。小姐,你别管我,快点回家。”说罢,便即盘膝闭目,做起吐纳功夫。

  齐漱玉也想早点回家,她知道丁勃练的内功自成一家,随时可练也随时可以停止,不像某些门派的内功,非练到一定的时刻不能罢休的。因此若有外敌,他立即便可醒觉。“以丁大叔的功力,只要他恢复几分,即使这山上有毒蛇猛兽,料想也伤害不了他。”如此一想,齐漱玉也就放心下山了。

  他们那只小船系在河边,为了赶路,楚天舒主张不进县城投宿,让小舟顺流而下,天明便可渡过孟津。齐漱玉喜道:“这敢情好,过了孟津,咱们再走陆路,只有两天路程,就可以回到家里了。”

  楚天舒上了船就不说话,齐漱玉道,“咦,你在想些什么?你又没有和那两个魔头打架,总不至于像丁大叔那样疲累吧?”她这样一天接连碰上几桩事情,心情可有点不大宁静,很想找个人闲聊。

  楚天舒笑道:“我正是想起你的丁大叔。依我看来,丁大叔倒不像你说的那样疲累。”

  齐漱玉道:“这是他自己说的,你怀疑他说谎吗?”

  楚大舒道:“或者是他故作谦虚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说出来你可能认为我是多疑……”

  齐漱玉道:“多疑也好,谨慎也好,快说出来,别吊我的胃口。”

  楚天舒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你问丁大叔是否约了朋友在荒山喝酒之时,他虽然回说不是,但他的笑容却是很不自然!”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我倒没有留意。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认为丁大叔存心骗我。”

  楚天舒道:“这话说得重了一点,或许丁大叔只是不愿意你目前就知道了。”

  齐漱玉道:“然则你认为他当真是约了朋友在这荒山喝酒?”

  楚天舒笑道:“喝酒当然是不会的,但却可能是一个只图见上一面的约会,否则他本来是要到洛阳去接你的,为何不走大路,却跑到荒山野岭上去?”

  齐漱玉道:“那是因为冀北双魔的约斗呀,咱们不是亲眼见到了吗?”

  楚天舒道:“咱们只是见到打斗,但丁大叔可没说过冀北双魔约他到那里打斗的。而且丁勃是个一老江湖,精明干练,他明知以一敌二,是斗不过冀北双魔的,他又岂能单人匹马,赶这约会?”

  齐漱玉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他本来是赴朋友的约会,但却出乎他的意外,朋友没来,却来了敌人。”

  楚天舒道:“我是这样猜想。不过,他的朋友恐怕亦已来了。”

  齐漱玉道:“你倒很会推想。但我倒想问你,你是何所见而云然?”

  楚天舒道:“他在激斗之时,连发数声长啸,你不觉得奇怪么?”

  齐漱玉江湖经验虽少,人却并不糊涂,一得楚天舒提醒,顿时也起了怀疑,说道:“你怀疑他的啸声是为了求救?”

  楚天舒道:“不错,用这种上乘内功是很耗内力的,要不是为了呼援,他何必自耗内力?但在那荒山之山,他又怎知道会有救兵?”

  不必多加解释,结论只有一个:丁勃本来是约了一武功比他更好的人在那里相会的。

  齐漱玉道:“那么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那人是谁?”

  楚天舒笑道:“他们既然要避开你,就是立即赶回去,也决计见不着他们了。”

  齐漱玉仍是半信半疑,说道:“假如你的猜想不错,冀北双魔之所以败逃,就是真的受了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人暗算了。但除了我的爷爷,天下还有谁人有这本领?”

  楚天舒道:“这我就猜不着了。”心想:“莫非是飞天神龙?但飞天神龙的本领虽然似乎比丁勃稍高,恐怕也还未有吓跑冀北双魔的本事。”

  “咱们也无谓猜测了,反正这人是友非敌。”楚天舒道。

  齐漱玉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有这样大本事的人,世上寥寥无几。纵然不是我的爷爷,我回去问他,料想他也会知道。”

  波心月影荡江圆,此时小舟已经过了孟津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荒山月色,分外凄清,却又是另外一种情景了。

  楚天舒猜得不错,丁勃在恶斗双魔之后,虽然精疲力竭,却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济。此时他早已恢复了精力了。

  不过他却无心赏玩山间的月色,他还在静坐,但却是心事如朝。

  他抬头看看月亮,月亮在头顶上空稍为偏东一点,估量已是将近三更的时分了。

  另一件事楚天舒也猜得不错,他的确是来赶一个和他关系很深的人的约会的,约会本是定在今晚二更,但那人尚未出现。

  这个约会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天太阳未落,他就到了孟津。由于他在路上已经知道了卫天元和齐漱玉的消息,知道他们虽然在洛阳闹得天翻地覆,却早已在同一天逃出徐家,并无遭遇意外的危险!故此无须赶路。他连日奔波,很想好好的睡一觉,而过了孟津,则还要多走五六十里才能找到客店。既然无须赶路,他就乐得入县城宿店了。

  哪知他刚打开了房间,漱洗尚未完毕,店小二就进来问道:“请问你老人家是不是姓丁?”

  他怔了一怔,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小县城的小客店,旅客投宿,无须登记姓名的。

  店小二道:“有人送封信给你,我本来不想让他进来的,但听他说你老人家的样貌都说得对,所以我进来先问你一声。要是你愿意收那封信,我就替你拿来。”

  丁勃觉得他的话有点古怪,问道:“送信的是什么模样的人?”

  店小二道:“是个小叫化。”

  丁勃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店小二不许他进来。”连忙说道:“不必你代劳,我想见见那小叫化。你叫他进来吧。”

  小叫化进来了,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蓬首垢脸。抖抖瑟瑟的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的是“丁大叔亲启”,笔迹倒是甚为熟悉。

  江湖上有什么人是称他做“丁大叔”的?丁勃心头不禁卜通一跳,心道:“不可能,决不可能是他!”

  “我想问小叫化几句,你出去吧。”丁勃把店小二遣走,把信打开。只看了一眼,他就禁不住面色唰的变得如同白纸,手指也颤抖起来。

  小叫化吃了一惊,说道:“丁大叔,你没事吧?”

  丁勃道:“给你这封信的是什么人?”

  小叫化道:“他戴着阔边皮帽,披着斗篷,面貌我看得不大清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那你为什么给他送信?”

  “他给我一两银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爹爹教我的。那个人是坏人吗?”小叫化打着哆嗦说道,也不管引用的成语对是不对。

  丁勃安慰他道:“你别慌,我不是责骂你。那人是不是坏人都不关你的事。但我想知道这封信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他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是大约一个时辰之前给我的,他说待会儿有这么个模样的老者要来投宿,你看他进哪家客店,你就替我把这封信给他。我在这条街上守候,连讨饭也不敢去。”小叫化道。这条街是客栈集中之地,小县城的客栈本来就不多的。

  丁勃蓦然想了起来,问道:“你看不见他的脸孔,但他递信给你的时候,你看不看见他的手背有一道伤疤?”

  小叫化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是好像有道伤疤。那么这个人真是你的朋友了?”

  丁勃说道:“是我认识的人,好,没你的事了,你拿这块银子去买东西吃吧。”他也给了那小叫化一两银子,小叫化欢天喜地的走了。

  其实他用不着问得这样仔细,已经知道那个写信的人是谁。

  他之所以猜疑不定,因为这个人是个“死人”!

  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今晚二更请到抱犊岗相会。知名不具。”

  是他的“少爷”的字迹。他称为“少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齐燕然的儿子齐勒铭。他侍候过少爷读书写字,虽然隔别了十多年,字迹还是一看就认得的。

  但齐勒铭却是早就死了的!

  而且少爷的死讯还是他亲自打听到的。

  这已经是将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齐家大少爷刚刚成婚。新娘子也是武学世家,貌美如花,人才出众。亲朋戚友无不交口称誉,赞美他们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哪知这位齐家的大少爷竟在新婚燕尔的时间,突然失了踪!

  儿子失了踪,做父亲的齐燕然当然是着急的。他的武功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但因性情冷僻,江湖上的朋友却不很多。他尽其所能,打听儿子的下落,兀是得不到消息。

  过了一年之后,消息方才开始传来。这些消息令他又生气,又伤心。他不愿意相信这些消息,但又不能不信几分。因为这些消息都是从他比较可靠的朋友口中传来的,而且众口一辞。

  这些从各方面纷至沓来的消息,都说他的儿子齐勒铭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专与恶名昭彰的一些邪派妖人混在一起,有几个侠义中的成名人物已经伤在他的手下,甚至人到齐家登门问罪了。

  齐勒铭行踪无定,有几次齐燕然得到儿子出现某处的风声,立即赶去,结果却都是毫无例外的扑了个空。

  齐勒铭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两湖大侠诸良骇被人暗杀,江苏巡抚程德浩失了女儿等等怪案,虽然没人见到疑犯,也都众口一辞的说成是他所为。

  齐燕然气得病倒了,他只好叫丁勃去找他的儿子。丁勃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他多。

  齐勒铭的死讯就是丁勃亲自打听到的,虽然他没看见少爷的尸体,但他相信决不会假,他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是在场目击的,据那两个朋友说,他的“少爷”被武当五老联手围攻,身受的剑伤少说也有二三十处,打斗的地方是在临江的一座山上,他被逼跳下江中。而且后来尸体也被捞起来了,面目已经给龟咬得血肉模糊,但身上的剑伤则还是看得出来,是武当的连环夺命剑法所伤。武当五老找到了他的尸体,这才放心。将他化骨扬灰之后,方始离去。

  而且在齐勒铭的死讯传开之后,十年来,他也的确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这就更加令得丁勃相信他的“少爷”是已死无疑了。

  想不到在齐勒铭死了将近二十年之后,他竟然接到了这个“死人”的信!

  丁勃曾受过齐家的大恩,又是看着齐勒铭长大的,不管齐勒铭的行为怎样,他对这个小主人还是有着一份爱护之心的。

  他认出了小主人的笔迹,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齐勒铭的脸上和手背各有一道明显的剑痕,这是他早已知道的。如今从那小叫化的口中亦已得到证实了。(小叫化虽然没看见他膝上的剑痕,但从他不愿在前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件事看来,亦可以判定他为的就是要遮掩膝上的剑痕了。)

  小主人当真没有死么?朋友目击的事情是不会假的,但这封信也决不会是假的。他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信了。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他提前到了约会地点。

  不料少爷还未出现,冀北双魔却突然在他的面前出现了。

  一场恶斗,思之犹有余悸。值在暗暗叫一声“侥幸”之余,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却也放下来了。

  他曾听到许多有关齐勒铭的消息,说他专与恶名昭彰的邪派妖人混在一起,这些妖人之中,就有冀北双魔在内。

  因此当他突然见着冀北双魔在他面前出现之时,他心里还有点猜疑不定:是不是少爷受了双魔的利用,将他骗到此地的呢?当时他的发啸报警,与其说是“呼援”,不如说是为了探求事情的真相,只盼少爷能够现身,至于少爷帮哪一边,他是只能当作一次赌搏了。

  “我真不该对少爷瞎起猜疑,即使他当真好像别人说的那样坏,他总也不会要害我的!”他想。不过,他也还是有点猜疑不定,暗中助他打退冀北双魔的真是少爷么?连他也不知道双魔怎样着暗算,少爷能有如此功力?

  这个问题,只有事实才能答复。亦即是他必须先见着少爷,才可以确定是否少爷出手?

  但现今是将近三更,他还没有见着少爷。

  他吸了口气,正想再用传音入密的内功之时,忽觉微风飕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丁大叔,累你久等了,你没事了吧?”

  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脸上有道伤疤,但相貌却没多大改变,可不正是他的少爷是谁?原来齐勒铭是恐妨碍他运功自疗,方始迟迟现身的。


  少爷复活

  丁勃欢喜得跳了起来:“少爷,啊少爷,当真是你,你,你没有——”

  齐勒铭微笑道:“我没有死,不错,那年我是被武当五老联剑所伤,但他们捞起的那具尸体却不是我。”

  那具尸体上的伤痕是经武当五老验明,的确是他们所用的武当派剑所伤的,也正是因此,丁勃对少爷的死讯从来没有怀疑。

  但此际,他的少爷却是活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心里虽然有着许多疑问,却是无暇、也无须急于问了。

  “少爷,你回来了那就好。多谢你适才救……”

  “救命之恩”这四个字他尚未曾说出,齐勒铭已是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丁大叔,是我应该多谢你,多谢你肯来见我!”

  丁勃说道:“我若知道少爷还活在世上,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少爷看得起我,我怎能不来拜谒少爷呢?少爷,你不知道,那年我就曾奉老爷之命,遍寻……”

  齐勒铭一声苦笑,又一次截断他的话头,淡淡说道:“我知道,爹爹早已不把我当儿子啦。”

  丁勃说道:“老爷误信江湖的传言,只要少爷回去和他解释清楚,相信老爷总会原谅你的。”

  齐勒铭苦笑道:“解释什么?江湖上传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十件之中纵然有一两件不尽不实,大都却是真的!”

  丁勃愕然,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了。

  “丁大叔,我是已经死了的人,我、不配做你的“少爷”。我走了之后,你可以仍然把我当作已经死掉,回去也不必对我的爹爹说。”齐勒铭淡淡说道。

  丁勃说道:“不,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还是我的少爷,我老丁当年在辽东做强盗,做过的错事,也不知多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少爷,请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齐勒铭道:“我现在悔过,已经迟了。而且,我也不想悔过。丁大叔,你别劝我。”

  丁勃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心里想道:“怎的少爷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齐勒铭道:“你觉得我变得太可怕了吧?”

  丁勃说道:“不,少爷,不管你怎样说自己不好,我还是不信!”

  齐勒铭道:“你不相信,我早已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循规蹈矩的少爷啦,远在未离家之前,早已不是了!”

  丁勃心里叹口气,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暗中为你遮瞒,你才不知道呢。我知道你只是在你爹面前才装作循规蹈矩,背着他却去花天酒地,甚至跑到邻县去偷富户的银子嫖妓。怪只怪我太过疼你,生怕老爷知道了将你责打,处处为你隐瞒。唉,要是早知你变得后来那样坏,我是应该告诉老爷的。”

  原来齐燕然家规极严,儿子稍有差错,就要抽他一顿鞭子,丁勃看在眼里也觉心疼,故此他明知道少爷做了老爷不喜欢的事情,他也不敢泄漏半句。

  而且,齐勒铭年轻时候做的那些坏事,在丁勃眼中,亦是根本不当作什么不得了的过错的。要知他本是大盗出身,更大的坏事他都做过。酗酒嫖妓之类的“小事情”,他只当作是少年人的胡闹而已。当时他的想法,甚至还有点同情这个喜欢胡闹的少爷的。

  “可怜的少爷,自小就受拘束,一旦有了可以放纵的机会,也难怪他在胡闹了。”他以自己为例:“少年人心性不定,容易放纵自己,那有什么稀奇?我少年时候不也是如此吗。待到少爷成家立室,他自己不会再去酗酒嫖妓的。”

  哪知少爷成亲之后,只是安静了几个月,就更为变本加厉了。最后竟然离家出走,变成了被众人唾骂的、诸恶所归的“大坏蛋”。

  但尽管如此,直到现在他还不相信少爷真的像别人说得那样坏,纵然是少爷自己承认,他也不能完全相信。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少爷的缺点他都知道,不错,少爷自小就懂得怎样说谎,作伪的本事超过了同年龄的孩子。他的性格轻浮,在严父面前,却会装得循规蹈矩。但他知道少爷的本性还是善良的,虽然有时候少爷也会表现得甚为凶暴,但那只是由于他的性格容易冲动所致。

  此时他面前对着少爷,虽然是主仆身份,却好像慈父对着回头一样。(可惜,事实上这个浪子却是并未回头。)他看着少爷面上的伤疤,怜借之念不禁油然而生。

  “少爷,不管你愿不愿意回家,我能够亲眼看见你还活着,我就高兴了。少爷,这二十年来,你在什么地方?”

  齐勒铭冷冷说道:“在荒山上与禽兽作伴。更说得确切些,是在一间不见天日的石屋里打坐了十多年,三年前我才能够走路的。”

  丁勃心中一酸,说道:“少爷,苦了你了。不过,老仆也要恭喜你。”

  齐勒铭道:“恭喜我什么?”

  丁勃说道:“少爷,你的武功可是大大长进了。连冀北双魔也禁不起你的一击!嗯,说来惭愧,你是怎样打跑冀北双魔的,我都看不出来呢!少爷,不是老仆故意奉承你,以你现在的武功,恐怕已经比得上老爷了呢!你怎么练出来的。”

  齐勒铭冷冷说道:“差不多二十年的光阴,我除了练武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去做。前面十几年,更是只能自己把自己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打坐练内功。我也不知道练成怎样。不过凭我这二十年的苦功,倘若只能打败冀北双魔,那可还不是值得骄傲的事!”

  丁勃心头一震,暗自想道:“听少爷的口气,莫非他是想打败武当五老,方始心满意足。武当五老如今虽是都还活着,但年纪最轻的一个亦已七十开外了,见少爷现在的武功,要杀五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亦非难事,不过倘若当真如此胡来,那可要掀起武林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了。武当晚一辈的人材辈出,莫说他们会联同各大门派兴师问罪,只凭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少爷也是打不过他们那许多人的。那时恐怕老爷也非受连累不可!”

  他心里惴惴不安,试图劝解:“少爷,你刚才说要我把你当作已经死了,这句话从另一方面看也有点道理。古人说过,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比如今日生。我不知道是佛偈是古圣先贤的说话,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是老爷答允收留我做仆人的时候,对我这样说过的。少爷,你若是过去留有什么未了的恩思怨怨,依老仆之见,不如都算了吧!”

  齐勒铭道:“我只能把自己当作死人,可我还不想做和尚。我也不想像你这样,找一个‘好’主人!”说到‘好’字,竟是带点诮的味道。

  丁勃对他这几句话听得不大懂,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实是未能氓灭恩仇之念。他正不知如何劝解才好,齐勘铭已是说道:“丁大叔,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也不是来听你劝解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丁勃道:“什么事情?”

  齐勒铭道:“刚才叫你做丁大叔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丁勃说道:“她就是你的女儿呀,她名叫漱玉。是你离家之后三个月出世的。你没听见她在和我说要赶着回家见爷爷么。”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知道她是我爹的孙女,但我怎知道她当真的我的女儿?”

  丁勃道:“少爷,你怎能这样胡说?少奶贤慧贞淑,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可没半点踏错行差!”

  齐勒铭冷笑道:“好一个贤慧贞淑的节妇,那么我倒要问你,你眼中如此贤慧贞淑的少奶奶如今是否还在家里替我守节?”

  了勃说道:“少爷,当时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少奶奶要回娘家,那也不能怪她。”

  齐勒铭玲笑道:“她是回娘家吗?你别以为我在荒山养病二十年,什么都不知道:“

  丁勃只得说道:“少奶是否回娘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你们做夫妻的那半年时光,她可没有对不起你。但少爷,你……”

  齐勒铭道:“不错,在她未入门之前我已经拈花惹草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但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可不想说给你听!”

  丁勃叹气道:“少爷,俗语说清官难判家务事。不管是你对不起少奶,还是少奶对不起你,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初总是你先对不住她。”

  齐勒铭道:“我已经死了,她改嫁我不怪她,但她不该抛弃女儿和人私奔!”

  丁勃吃了一惊,心里想道:“看来他对少奶的事情,知道得比我更多。”

  “老仆不敢遮瞒,少奶是突然失踪的。但却不似是和人私奔。我是在家里看着她的,自你离家之后,少奶一直寸步不出闺房,也从无陌生男子到过咱们家里与她见面!她突然失踪,老爷还担心她是受人暗算呢。”丁勃说道。

  齐勒铭哼一声道:“你说得她那样好,她既然寸步不出闺房,又从何而来的仇家?”

  了勃说道;“老爷说、说……”

  齐勒铭道:“爹说什么?你为何不讲出来?”

  了勃一咬牙,说道:“老爷说恐怕还是你连累她的。你在外面结怨太多,你的仇家报复到你妻子头上!”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是爹爹的不肖子,做了令他丢尽脸皮的事,当然爹爹是要帮她骂我的了。”

  丁勃说道:“少奶的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尚未水落石出。少爷,你也不必胡猜,但漱玉总是你的亲生女儿,她长得很像你,你不觉得么?”

  齐勒铭方始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却以为她像她的母亲更多呢。”

  丁勃松了口气,笑道:“少爷,最少你也承认她有几分像你了吧?那你还怎能怀疑她不是你的女儿。”

  齐勒铭似笑非笑的说道:“丁大叔,要不是我觉得这小丫头有几分像我,你早已没性命了!”

  丁勃不觉一愕,说道:“少爷,我可听不懂你的意思。”心想:“你的女儿像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齐勒铭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在荒山练了二十年功夫,功夫练到什么地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冀北双魔的厉害,却是我自小就听得爹爹说过的,因此吓得躲在一边,不敢出手。后来那丫头来了。她不顾性命跑来帮你,我可不能不顾她的性命了。万一她真的是我女儿,我岂能让女儿丧在冀北双魔手下!”

  丁勃笑道:“不是万一,是百分之百是你的亲生女儿。”

  齐勒铭道:“丁大叔,我已经对你说了实话,不是我想救你,只是我想救我的女儿!所以你不必多谢我,从这件事你还可以看出我有多坏!你不畏人言敢来会我,我却竟然不理你死活的!”

  他在痛骂自己的时候,丁勃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少爷,你知道大叔心里在想什么?”丁勃笑道,他自问自答:“一个人知道自己坏,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那是因为你太疼我的缘故,小时候我做了坏事,你也总是替我辩护。其实我早已坏得不可收拾了!”齐勒铭道。

  丁勃道:“少爷,你能够自己责怪自己就好。少爷,你还是回家吧。我用老命保你,……”

  齐勒铭截断他的话道:“回家二字休提,父不以我为子,妻不以我为夫,我回家做什么?丁大叔,我只求你千万别对爹爹说你曾经见过我。”

  丁勃说道:“少爷,你就算暂时不想见老爷,难道你不想多见你的女儿一面?”

  齐勒铭道:“和漱玉一起的那个男是谁?”似乎为了避免丁勃缠他回家,另起话题。

  丁勃说道:“他是近年声名最响的武林后起之秀,名叫楚天舒。”

  齐勒名道:“他姓楚,是不是扬州楚家的?”声调已是有点不大自然了。

  丁勃说道:“不错,他正是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儿子。”

  齐勒铭道:“哦,楚劲松的儿子?”心跳的声音,自己也听得见了。

  丁勃继续说道:“另外那个女子名叫姜雪君,说起来和你们齐家也有点关系,她的父亲名叫姜志奇,和你的卫师兄是好朋友。你的卫师兄约在十年之前被人害死,后来他的遗孤……”

  齐勒铭似乎不耐烦听下去,一挥手打断丁勃的话,说道:“我不管那姓姜的是什么人,我早已不是齐家的儿子了,什么卫师兄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说起了楚劲松,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

  齐勒铭烦躁的心情,丁勃亦已感觉到了,他心头卜通一跳,讷讷说道:“少爷,你想知道什么事情?”声调不觉也变了。

  齐勒铭道:“丁大叔,听说你和楚劲松交情极好,有人还说你们是八拜之交呢,对吗?”

  丁勃镇慑心神,尽量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哈哈一笑,说道:“这是言过其实了。我老丁是强盗出身,怎配与扬州大侠楚劲松结为兄弟?我和他总共不过见过几次面,多少有点交情,倒是真的。”

  齐勒铭道:“你到过他的家里吗?”

  丁勃说道:“去过一次,说起来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齐勒铭道:“听说楚劲松现在的妻子是填房,你到他家里那年,你见到他的新夫人没有?”

  丁勃说道:“那天很不凑巧,他的夫人正在患病,未能出来见我。”

  齐勒铭心里冷笑,几乎冲口而出:“恐怕她是故意避开你吧?”不过这句话他终于忍住了。

  对这件事情,丁勃自己也是一直疑心的,暗自想道:“不知少爷还知道了一些什么,不过从他盯着这件事情来问,恐怕他知道的是比我更多了。”

  “楚劲松壮年归隐,没在江湖走动,亦已有十多年。倒是他的儿子楚天舒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大的名头。他和小姐是在洛阳相识的,听小姐说,似乎还曾经得过他的帮忙呢。咦,少爷,你,你怎么啦?”

  齐勒铭握着拳,面色十分的难看。

  他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丁勃心头一震,暗暗感觉不妙,叫道:“少爷,你去哪儿?”

  齐勒铭瓮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理!”

  丁勃叫道:“少爷,你和我回家吧!你们父女都还未曾正式相见呢!最少你也该让你的女儿认你呀!”一面说一面追上来。

  齐勒铭反手一弹,冷冷说道:“我叫你别理闲事你就别理!算我对不住你,你给我躺下吧!”

  丁勃只觉膝盖一麻,原来是给齐勒铭捏了一颗颗小小的泥丸,打中了膝盖的环跳穴。齐勒铭说到“躺下”二字,丁勃果然应声躺下。

  丁勃内功深厚,齐勒铭这颗小小的泥九尚未至打得他不能动弹,不过,待他爬起来时,齐勒铭已是早已去得远了。他的环跳穴气血亦未能立即畅通,暂时是不能施展轻功了。

  齐勒铭摆脱了丁勃的纠缠,心头的烦躁仍未能消,反而更加好似包着一团火了。

  忽听得水声轰鸣,原来是从山下流下来的溪水被巨石所阻,陡的变成急流,挟泥沙而俱下。山涧中心的巨石虽然兀立如故,亦已“伤痕”斑驳,在它旁边的几块大石头,更是给急流冲击得摇摇晃晃了。

  齐勒铭忽地有个奇怪的联想,觉得自己本来好像溪流,假如没有“约束”,大概是会平平静静的流下来的,巨石一阻,反而令得“平静的清流”变成湍急的浊流了。这是溪流对巨石的“反叛”,就橡自己糊里糊涂的变成父亲的逆子一样。

  急流奔腾而下,他却被卷进了回忆之中。

  他的父亲对他管束极严,但也有不能不对他放松的时候。

  那就是在他父亲练上乘内功的时候。父亲练的这种上乘内功,往往要“闭关”三五天的。所谓“闭关”,并非真的有“关”可“闭”,而是静室打坐,非练到功完成、不会踏出房门。闭关之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然更不会分心管教儿子!

  父亲闭关的期间,丁大叔就必须负起守护之责,纵然用不着寸步不离,也得经常在他父亲身旁照料。

  因此每当父亲闭关练功的时候,就是他可溜出家门的机会来了。

  初时他还只敢到离家不远的小镇上吃喝玩乐,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跑来邻县的县城胡闹去了。

  他们这家是在黄河北岸王屋山下的一条小村子隐居的,王屋山在邵源县,县城依山修建,是千偏僻的小山城,远不及邻县济源的繁华。

  在济源县城,他有一个表哥。他的父亲武功天下第一,但他的母亲却是大家闺秀,一家人都不会武功的。他的表哥年纪比他大得多,家道已经中落,开个私塾,教书维生。他跑到邻县,一来是怕在小镇上胡闹,容易给父亲知道,二来邻县有表哥可作护身符,要是父亲问起,他可以说是去跟表哥读书。他到了济源,有时也会在表哥家中住一两天,他天资极好,跟表哥读半天书已是胜过别人读十天八天,要是父亲当真问起的话,表哥也会为他证实的。这只是他预防万一而已,事实上这道护身符从未用过。他的父亲那几年正在练上乘内功,几乎可说是闭门不出。他的表哥是个文弱书生,没有要事,也不会到他的家里来。而且他每次到邻县去,也总是算准了时间,在他父亲“开关”之前回家,有丁大叔给他遮瞒,父亲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偷偷离家。这是他在二十岁之前的事情,二十岁之后,他一向的“循规蹈矩”,已经获得父亲的信心,更是可以行动自由了。”

  济源是个大县,县城里有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渐渐他就交上了一班酒肉朋友,甚至黑道中人。吃喝玩乐,非钱不行,在黑道朋友带引之下,他也开始去偷富户的银两了。钱容易到手,人也越发变坏,酗酒嫖妓,无所不为。

  令他变坏的,还有比嫖妓更甚的事情。

  一个妖冶的女子似是在浪花中隐现,对着他媚笑。他面对冲击岩石的急流,心里想道:“丁大叔顶多只知道我在酗酒嫖妓,要是他知道我未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一个以心狠手辣而又以淫贱著名的女飞贼做情妇,他更不知道要多么心惊了!”

  这个女飞贼“卖解”(跑江湖的杂技艺人)掩饰身份,通过他的黑道朋友,在济源和他搭上。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当时江湖上有一对行为邪恶的姐妹花,也最负“盛名”的女飞贼。姐姐穆好好,外号“金狐”;妹妹穆娟娟,外号“银狐”。姐妹都是面首无数,姐姐金狐一来嫁了陕甘道上的独脚大盗铁臂猿巴大山,妹妹银狐则一直未婚。在济源变成他的情妇的就是银狐穆娟娟。

  最初他只抱着逢场作戏的心情,想不到就此不能摆脱。

  穆娟娟有千种风情,万般娇媚,一勾搭上他,就把他迷上了。

  但也只是止于“着迷”而已。

  假如现在有人问他:“你是否曾经爱过穆娟娟?”他将会感到很难回答。

  但在当时,他只是迷恋她的风情,迷恋她的美色,连“戏假情真”恐怕也还谈不上的,假如当时有人问他,他一定会答:“我怎样会爱上这种风尘女子?”因为他虽然不知道穆娟娟的底细,但最少他已经知道她不是“良家妇女”。

  尽管他有放荡的一面,这放荡不过是等于孩子玩火一般。有一类特别顽皮而又特别富有好奇心的孩子,由于受到大人严厉的禁止,偏偏要去尝试。烧痛了手指,他才后悔。终于堕落,那是后来的事情;最初他并非“甘于堕落”的。

  放荡的另一面是自视极高,他可以和那些酒肉朋友玩至得意忘形,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和那些朋友划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尽管他不满意父亲的拘束,但他也从来没有忘记,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儿子。那些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做朋友。

  在他的心目中,穆娟娟虽然不同于一般妓女,他是对她待别喜欢,有时甚至几乎可以把她当朋友。但他从来没有想地这要她做妻子。对她,他需要的只是“情欲”,并非爱情。

  他要的是名门淑女,是一个足以和他匹配的才貌双全的妻子。

  而这个理想中的妻子,他的父亲也给他找到了。

  他的父亲有一个好朋友名叫庄正光,庄、齐二家乃是世交,和齐家一样,庄家也是武学世家。不过到了庄正光这代家道已经中落,因此他应扬州最大的一间镖局——江南镖局之聘,十多年前,携同幼女,到扬州去做江南镖局的总镖头。

  正当他和穆娟娟打得火热的时候,庄正光告老还乡,路经邵源,特地到齐家拜会老友。

  庄正光的女儿名叫英男,小时候和他也是相识的。庄英男那时还是个黄毛丫头,他们总共也不过见过几次面。对这个黄毛丫头,他早已没有印象。

  想不到十多年不见,这个黄毛丫头已经长成一个十分标致的大美人了。

  他的父亲对这位世侄女更是喜欢,立即向老友提亲,应正光也立即答允。

  庄家在山西绎县,从邵源前往,还有七八百里路程。为了避免迎亲送嫁的麻烦,两家谈妥,很快便即择吉成亲。应正光待女儿出嫁之后,方始独自回乡。

  虽然是父母之命,他的心里也是很满意这头亲事的。

  早在他未曾定亲之前,丁大叔已经委婉的劝过他:少年人血气方刚,偶然的放荡形骸是免不了的,但该适可而止。

  在他订婚那日,他也曾许下誓愿,从此专心一意爱自己的妻子,尽管他还忘不了穆娟娼的千种风情,他已决心不再拈花惹草了。

  谁知事也愿违,结婚之后,他才发现婚姻生活远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满。

  不错,妻子很美,但却是个“木美人”,他要给她画眉,她却嫌他轻薄;他挖尽心思编织美丽的言辞与她谈情,她却一声不响。

  然不能全都怪她,却也是由她所致!

  但她也的确曾经对他好过,别的不说,她本来是个喜爱繁华的人,许多年来,却甘心与他共度荒山岁月。何况,她虽然毁了他的前途,却也曾救过了的性命。

  对她来说,难道她不是也曾为他牺牲过一切么?

  是恩是怨?是爱是恨?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判断了,这笔糊涂帐是算也算不清的。

  这笔糊涂帐他也不想算了,目前他想的只是怎样和她分手,使得彼此好过一些。因为她刚刚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气恼的事,他业已反复思量,是非和她分手不可了!

  笑声戛然而止,穆娟娟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你想不到我还能够找到你吧?”

  “你找我做什么?”齐勒铭眼尾也不瞧她。

  “你做的事情难道还用我说?哼,齐勒铭,你好啊,你怎能这样对我?”媚笑变为冷笑,齐勒铭的冷淡激起了她的怒火。

  但齐勒铭的怒火比她更盛,就像火石受到敲击,突然爆发起来:“我还没有说你,你倒说起我来!我问你,你为什么骗我?”

  “我几时骗你?”

  “你骗我替翼北双魔做帮凶,谋害丁大叔!你明明知道翼北双魔是丁大叔的仇人,你却对我说成是他的朋友!”

  穆娟娟反唇相讥:“你更骗我,你答应过我陪我喝酒到三更时分才和丁大叔相会,为何你未到二更就走,而且点了我的穴道,令我无法去通知我的朋友!”

  齐勒铭冷笑道:“倘若我听你的话三更才走,我只能去替丁大叔收尸了!”

  原来齐勒铭这次和丁勃约会,是穆娟娟替他出主意安排的。

  齐勒铭这次重回故里,本来只是单独一人,并非与穆娟娟一起的。

  早在五年之前,当时他的伤虽然尚未痊愈,但已经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的时候,他就叫穆娟娟离开他了,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心情还不是想摆脱她,只是内疚于心,觉得不该累她陪自己度荒山岁月。穆娟娟初时不愿离开,后来也就经常独自下山了。不过也还不是含分手意义的那种离开,虽然在山上的时候少,在山下的时候多,每次去了几个月,总还是回来的。

  齐勒铭在山上养好伤后,再苦练几年功夫,这次方始重履出世,他是趁着穆娟娼尚未回山的时候,单独下山的。他不敢回去见父亲,但故乡和故乡的亲人他总是梦寐难忘的,他打算悄俏回故乡。只求能够看父亲一眼,和丁大叔见一次面。

  也不知是穆娟娟有意追踪还是偶然碰上,总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日日间,他们在这小县城碰上了。

  虽说他已不想与穆娟娟纠缠下去,但碰上了她,也还是感觉到意外的欢喜的。他含笑打探:“怎的你的消息这样灵通,咱们这次相逢,我想不会是巧合吧。”

  穆娟娟并不否认她是存心找他,而且说道:“我还有更灵通的消息呢,我是给你带个喜讯来的!”

  “我这样一个劫后余生的人,还能有什么喜讯?”他喟然发问。

  穆娟娟笑道:“我已经打听到确实的消息,大约再过两个时辰,丁勃就会到这里投宿!”

  他欢喜得跳了起来,说道:“丁大叔真的就会来吗?”接着又颓然说道:“但只怕他不肯见我,就算他肯见我,我也无颜见他了!”

  穆娟娟道:“你要是想见他,我倒有个妥善的办法,找人送信给他,约他今晚在抱犊岗相会。我想他会认得你的笔迹吧?”待齐勒铭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那时他愿不愿意见你,就让他决定。他不愿见你,你也已经尽了一番心意。”

  齐勒铭赞道:“这主意真好,老实说我也不愿在人前露面与他相见的。不过托谁送信?”

  穆娟娟道:“你只须写信,送信的事由我安排。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齐勒铭当然答应:“我欠你的恩情太多,你要我做什么事情,还用得着一个求字吗?”

  穆娟娟似是半正经半开玩笑的说道:“好,那么咱们击掌!”

  击掌过后,穆娟娟说道:“有两个与我颇有交情的人,他们是丁勃以前在黑道上的朋友,很想和丁勃见一次。但像你一样,也怕丁勃不肯见他,因此请你帮他们一个忙,你约丁勃在二更时候见面,但你等到三更才去。”

  齐勒铭道:“让他们有一个时辰和丁勃叙旧,对吧?”

  穆娟娟道:“不错。他们保证在三更之前,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因此你不必害怕他们会留下来偷听你和丁大叔的谈话。”

  开勒铭笑道:“他们要我三更才去,当然也是怕我偷听他们的说话了。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不想邀丁勃重干旧日营生。”

  穆娟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他们大概不敢吧。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他做了你爹爹的仆人之后,你的爹爹已是严禁黑道中人来找他了。”她不说是严禁丁勃与黑道往来,那是因为她早已从齐勒铭口中得知丁勃投入齐家之后的情况。齐燕然把他当作家人,而且信得过他不会主动和黑道中人来往了的,说罢,加上一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假借你的名义约会丁勃的缘故。”

  她说得合情合理,齐勒铭倒是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是受人所托了。

  不过他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到了晚上他就起了疑心了。

  穆娟娟要他相陪喝酒,明知他不喜欢喝烈酒的,却偏偏挑最厉害的一种烈酒大杯大杯的劝他喝,而且眉宇之间隐隐露出似是焦急不安的神情,那两个约会丁勃的是什么人,她也不肯说出名字。

  本来齐勒铭已经答应了她,她有权替朋友隐瞒名姓。但齐勒铭却是不能无疑了:“丁大叔洗手不干已二十多年,若然真正是他的好朋友,应该成全他改过自新的愿望,相知在心,又何须见面?若然是坏朋友,他们也应该知道丁勃和我爹的关系,知道丁勃决计不会再与他们同流合污,知道爹爹决不会容忍他们来拉丁勃落水!嗯,丁大叔往日在黑道上曾结下许多仇家,这两人如此神秘,说不足可能是丁大叔的仇家!更说不定他们早已在抱犊岗市下埋伏,等候丁大叔上钩!”

  一想到这层,他是宁可冒着猜得大错特错令他受穆娟娟讥笑甚至埋怨的危险,也不能不提早去看明白了。

  他默运玄功,把喝下的烈酒化作汗水蒸发出来,却假装醉倒,躺在床上。醉态可掬的挥手说道:“我醉俗眠群且去,哦,去,去,我不去啦!”俗语说,酒醉尚有三分醒,何况他一向的表现并不糊涂。是以他装醉也不能过分做作,必须装得恰到好处,装作虽然醉了,却还挂着心事。

  穆娟娟轻轻抱他一下,矫笑道:“你躺一会儿吧,三更之前我会叫醒你的,不用担忧。”似乎怕他还不放心睡觉,坐在他的身边,唱起催眠曲来。

  齐勒铭闭上眼睛,但却愉偷开了条缝,穆娟娟那诡秘而又得意的笑容都给他收入眼内,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你不去更好,老娘替你去。”

  齐勒铭识破她的居心,虽未知道他们搞的是什么阴谋,却可断定,必是对丁大叔不利的了。他一跃而起,点了穆娟娟的穴道。

  幸亏他及时发觉,没有落入穆娟娟的圈套,这才能够救了丁大叔,并且见着自己的女儿。

  他早就知道穆娟娟说谎的本事比他大,骗他也不是一次,但这一次的欺骗却是令他最为愤怒。

  穆娟娟可没想到他会这样愤怒,她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冷笑说道:“你忘记曾与我击掌立誓么?你答应帮我的忙,就不能管我是做何事。我也没有骗你,翼北双魔的确是丁勃从前在黑道上的朋友!”

  齐勒铭怒道:“什么朋友?他们是想要丁勃的命!”

  穆娟娟看出他是真怒,倒是不敢发脾气了,说道:“江湖上为朋友拼命的事情亦属寻常,丁勃也没有死,你何必这佯紧张。”

  齐勒铭沉声道:“你知道丁大叔是我的什么人。在你们的眼中,他是我的仆人,但我则是把他当作亲人的。他是这世界最疼我的人,我受过他的恩情!”

  穆娟娟“哎哟”一声撒起娇来:“亏你说得出口,他才是最疼你的人,你把我放到哪里去了?你受过他的恩情,难道你没有受过我的恩情?当年若没有我,你早已沉尸江底,还能活到今天?不是我替你设计,让武当派的人以为你真的已经死了,你也难逃他们的追捕。你受伤之后,几年不能动弹,是谁衣不解带的服侍你?你说,你说!你是受丁大叔的恩、更多还是受我的恩更多!”

  她说的都是事实,齐勒铭能说什么?

  他只能在心里说道:“不错,你曾救了我,但也害了我。丁大叔对我的恩情或许没有你大,可他对我只有是恩,并没有怨。”

  齐勒铭已是决心和她分手了,古语说得好,君子绝交不出恶声。齐勒铭虽然不是君子,但最大也还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管于穆娟娟怎样对他不住,往日的恩情仍是令他难忘,在这即将分手之际,他又怎忍将她痛责?只好不作声了。

  穆娟娟只道他已自知“理亏”便得寸进尺。说道:“我和你虽然没有拜堂成亲,但这和多年来同甘共苦,也算是患难夫妻了。你说,难道我还比不上你家的老仆人吗?你说,你是要我还是要你的丁大叔?要我的话,就不许你再帮丁勃!”

  齐勒铭说道:“娟娟,你对我的好处,我永远不会忘记,正如我不会忘记丁大叔的好处一样。”

  穆娟娟呆了一呆,怒道:“说来说去,原来你是将我和丁勃同等看待。”

  齐勒铭道:“其实并非一样。不过你要这样说那也可以,因为还有一点相同之处。”

  穆娟娟道:“是哪一点?”

  齐勒铭道:“丁大叔至今还是把我当作小主人的,但我和我的家人缘份早已断了。”

  穆娟娟急道:“和我的呢?”

  齐勒铭缓缓说道:“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远感激,但咱们的缘份亦已尽了!”

  穆娟娟又惊又怒,狂笑三声,说道:“齐勒铭,你要抛弃我!”

  齐勒铭道:“娟娟,不要这样,你听我说,咱们缘份虽尽,情份仍在。如果有人要伤害你,给我知道,我舍了性命也要保护你。正如我也不能让人伤害丁大叔一样!”

  穆娟娟见硬的不行,再来软的,叹口气道:“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却想不到在你的心目之中,我竟然比不上一个老仆人。不过你虽然抛弃我,我还是关心你的,今后你打算怎样?”

  齐勒铭道:“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想回家。”

  齐勒铭不作声,索性给她来个默认。

  穆娟娟蓦地冷笑道:“你以为你可以找回老婆,你的老婆早已做了楚劲松的妻子了,你知不知道?”

  齐勒铭火红了眼睛,涩声说道:“不用你告诉我!”

  穆娟娟纵声大笑:“是啊,你是早就知道的了,二十年前已经知道的了!你那位出身名门的妻子,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丈夫。和你拜堂成亲的时候,她心中想的也是另一个男人。”

  齐勒铭喘着气喝道:“我、我不要听,不要听了!闭、闭上你的嘴!”

  穆娟娟冷笑:“你不要听,我偏要说!你的妻子看不起你,从结婚那天开始就看不起你,好在有我这个捡破烂的人,她把你丢在阴沟,我却把你当作宝贝一样从阴沟里捡起来。嘿,嘿,说什么门当户对,在你妻子的眼中,你根本就不能和她匹配,所以咱们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齐勒铭喝道:“你说够了没有?”陡地出指,点了穆娟娟的穴道。

  “娟娟,你错了。我与你并非同一类的,或许有许多地方咱们臭味相投,但分别在手,我还知道那是臭味,而且心底讨厌那种臭味。而你却一直嗜痴成腐,把臭当香!”齐勒铭缓缓说道。

  穆娟娟的眼睛也火红了,只是她出不了声。

  齐勒铭继续说道:“娟娟,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咱们缘份已尽,不过,我仍然是将你当作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如果有人欺负你,我舍了性命也要保护你。这穴道过两个时辰就会解开,你躺一会吧。我走了。”

  他这番话倒是平心静气说的。但他的心却仍是不能平静。穆娟娟那番说话像是一枝毒箭,伤透了他的心。

  他从穆娟娼的身边走开了,耳朵听着急流冲击石头的声响,回忆的幔幕重新从心底展开。

  他忍受不住妻子的冷淡,和穆娟娟幽会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甚至不能说是“幽会”,而是公然来往了。他不但不怕妻子知道,甚至故意让妻子知道,令他生气的是,妻子并不生气。他从外面带来的襟上脂痕、香中绣袋,他的妻子竟是视而不见,嗅而不闻。他气得几乎爆炸了,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瞒着穆娟娟。

  有一晚他又在穆娟娟家中喝酒,喝得已有六七分醉意了。

  穆娟娟笑道:“又要在我这里过夜么?你已经有几天晚上不回家了,本该是新婚燕尔,你却如此冷落妻房,你,不怕娇妻怨骂?”



  绿帽疑云

  他强抑内心的激动,强笑说道:“这你倒不用替我担心,我的妻子贤慧,从来不管我的。”

  穆娟娟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他把酒杯放下,瞪眼望她。

  穆娟娟道:“没什么,我只在想。在想……”

  “到底想些什么,快点说吧!”

  “我说出来,你可别要多心,我并不是说你,我有一个情如姐妹的朋友,她也是从来不管丈夫寻花问柳的,你道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她自己亦是有了另外的姘头!”

  他把酒杯重重一顿,怒道:“你是说我的妻子偷汉?我的妻子和你可不一样,她是名门淑女。”

  穆娟娟冷笑道:“名门淑女也会偷汉的,但我早已说过,不是说你的妻子,你别多心。”

  “我只是就常情而论,我是女人,对女人我比你懂得多,女人没有一个是不妒忌的,如果她不管丈夫,那就是把这个丈夫当作可有可无的了。倘若没有另一个男人,她又焉能对丈夫如此冷淡?不过你的妻子是名门淑女,可能只有她是例外!哈哈,那我倒要恭喜你了,你找到了一个万中无一的好妻子!”

  他不想在穆娟娟面前丢脸,尽管穆娟娟的言语已是像一枝毒箭穿过了他的心,他也不能承认他的妻子是有偷汉嫌疑。他只能一声不响,喝闷酒。

  酒意有了七八分了。

  穆娟娟忽道:“听说你的岳父大人是在扬州的虎威镖局当总镖头的,是吗?”

  齐勒铭道:“是又怎样?”

  撞娟娟道:“没怎么样。我只是因你的岳父在扬州做事,想起了扬州另外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齐勒铭道:“哦,是扬州的哪一个大名人?”要知他有一个被武林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的父亲,在他眼中,任何一个武林名人都是不值一提。

  穆娟娟淡淡说道:“这位名人当然比不上你的父亲,不过他是少年英侠,年纪还未到三十岁,已是名闻南北,也算很难得了!”

  齐勒铭道:“那人是谁?”

  穆娟娟道:“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名字你没听过吗?”

  齐勒铭道:“好像听过,记不清了。但你何以会想起这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吧。”

  穆娟娟笑容似乎有点诡秘的意味,说道:“当然不会无缘无故。”

  齐勒铭道:“什么缘故?”

  穆娟娟道:“楚劲松是扬州一武林世家的公子,你的岳父是扬州第一镖局的总镖头,而且做了十多年之久,按情理来说,他们必定常有往来,你说是吧?我就是因为他们同是扬州名人的这一点而联想起来的。但听你刚才所说,你对楚劲松却好像并不熟悉,我说出他的名字,你都要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我倒有点奇怪,不知是何缘故了?难道令岳……”

  齐勒铭淡淡说道:“我的岳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此人。”

  穆娟娟一副诧异的神情,停杯说道:“这、这倒真是奇怪了!”

  齐勒铭瞪眼道:“有什么奇怪?”

  穆娟娟道:“我倒好像听人说过,听说他们的交情很是不错。嗯,岂止不错,简直大不寻常!”

  齐勒铭眼睛睁得更大:“哦,怎样不寻常?”

  穆娟娟道:“听说你的岳父有一次保镖,几乎失事,曾经得到他的帮忙,从此他们就结成了忘年之交,楚劲松一个月中,决有半个月以上是在你的岳父家里,他们如此深厚的交情,你的岳父竟然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过他的名字,这不奇怪吗?”

  齐勒铭低下头饮闷酒。

  穆娟娟格格一笑,继续说道:“我还听说楚劲松是个风流潇洒的男子,不但武功好,而且琴棋诗书无所不通!”

  齐勒铭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穆娟娟笑道:“没什么。因为你对楚劲松好像不大熟悉,我说给你听听而已。”

  齐勒铭低下头又喝闷酒,忽地重重的把酒杯一顿,抬起头来说道:“我对他也并非全无所知,嗯,我想起来了,他不是有个妻子,外号‘俏张飞’的吗?名字我想不起来,总之是江湖上有名的脾气暴躁的泼娘子!”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说道:“他的妻子名叫龙帼英,外号‘俏张飞’,你倒是说得不错的。不过,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齐勒铭道:“其二为何?”

  穆娟娟道:“俏张飞龙帼英三年前早已死了。”

  齐勒铭身躯徽颤,低下头又喝闷酒。

  穆娟娟忽道:“你的那位贤慧的新夫人今年多大年纪?”

  齐勒铭道:“你问这干嘛,她今年十九岁了。”

  穆娟娟道:“没什么,问问而已。”

  齐勒铭可不相信她只是问问而已这样简单,心中烦躁,忽地气起,一拍案子,喝道:“你一定是心里藏着什么话儿,为什么吞吞吐吐的欲说不说!”

  穆娟娟娇笑道:“齐少爷,你今晚是怎么啦?莫名其妙的乱发脾气?来,来,让我喂酒你喝好不好。”

  齐勒铭怒道:“我不要看你这样骚媚的贱相,我只想知道你想说什么。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穆娟娟倒不动怒,只是笑道:“不错,我是个下贱的风尘女子,怎比得上你那出身名门的贤慧的妻子。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名浪子,你不是喜欢这个调调儿的吗?”

  齐勒铭道:“我没有心情和你调笑。快说正经话吧,你,你到底是在想……”

  穆娟娟格格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没有心情,我倒有心情。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懂得爱慕异性的。”

  齐勒铭一掌把她推开,喝道:“我已告诉你了,我没心情和你瞎扯!”

  穆娟娟道:“你要我说正经话,现在我是在和你说正经呀!”

  齐勒铭没好一气的答道:“记不起来了。”

  穆娟娟笑道:“你别笑我下贱,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我是十五、六岁就开始懂得喜欢男人的。不过,据我所知,这倒不是因为我特别下贱的原故,一般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就懂得爱慕异性的,而且小姑娘大都喜欢年纪比她们较大的男人。这叫做“情窦初开”,对不对?”

  齐勒铭心头一凛,这才懂得了她转弯抹角的话中之意。心里想道:“英男今年十九岁,楚劲松三年前死了妻子,那时她刚好是十六岁。啊,楚劲松是她情窦初开的时候和她朝夕相处的男子!”这番话暗示的是什么,他已经无须穆娟娟从口里说出了。

  “你还知道一些什么?”齐勒铭喝道。

  “你是指有关楚劲松的事情么?”穆娟娟问道。她故意不提他的妻子。

  齐勒铭默然不作声,半晌点了点了头。

  穆娟娟笑道:“我倒是恰好听见一件有关楚劲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经在孟津见过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说不定分会到你家来拜访你的爹爹的。不过听说你的爹爹刚好也是在昨天出门去了,对吗?”

  孟津离他家不到一一路程;齐勒铭酒意上涌,好像看见了楚劲松正在踏进他的家门,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飞快的赶回家中。

  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时分。他的妻子庄英男还没睡觉,正在和王妈说话。

  王妈是庄英男的奶娘,庄英男幼年失母,奶娘将她抚养成人。她是把王妈当作亲生母亲一样。她的父亲知道王妈舍不得离开她,她也需要王妈的照料,故此当她嫁入齐家之后,她的父亲独自回乡,仍然留下王妈与她作伴。

  齐勒铭听到妻子的声音,心里一宽:“我还以为她正在和楚劲松这小子幽会呢!哼,谅那小子也没这么大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随即想道:“我且别忙着进去,且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王妈说道:“姑爷又有两天没有回家了吧?”

  庄英男“嗯”了一声,淡淡说道:“我都不管他,你管他作什么?”

  王妈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好歹已经做了夫妻,做妻子的怎能如此放任丈夫。我不敢说姑爷不回家就一定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新婚未久,他就这样,你不管他,他就会越来越放肆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小姐,你还是劝劝姑爷的好。”

  庄英男冷笑道:“他岂只是在外面拈花惹草,还有比拈花惹草更加不堪闻问的事呢。他有一个在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女贼做情人,与他往来的也多是武林败类。这些我早已知道了!”

  齐勒铭心头一凛:“我还以为她是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原来她只是藏在肚里不说出来,对我的行径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的,但这些事情,却是谁告诉她的呢?”

  王妈叹了口气,说道:“女人最紧要的是嫁得个好丈夫,小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可不能让你一生受苦。姑爷年纪还轻,少年人心性未定,一时误入歧途,也是有的。小姐,要是你不便亲口劝他,让我给你想个办法。比如说,将他的行径透露一点给丁大叔知道……”

  话犹未了,庄英男已是把手连摇,说道:“王妈,你别多事。他不回来,我更乐得清静!”

  王妈说道:“小姐,你怎能这样说?你任凭他胡作非为,那又何必,那又何……”

  王妈没有把这句话说会,但齐勒铭却是知道“下文”的。王妈要说的当然是“那又何必嫁他?”这一句话,不过大概因为她是顾着主仆的身份,不好意思如此质问小姐。

  庄英男淡淡说道:“我的心早已死了,只因我是爹爹的独生女儿,不能一世不嫁……只能顺从爹爹的意思,爹爹要我嫁给谁就嫁给谁!”

  王妈呆了片刻,忽地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庄英男怔了一怔,说道:“你是我的奶娘,我自小就把你当作亲娘一样。你不是也说过把我当作亲生女儿的吗,母女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王妈叹口气道:“多谢你把我们以前说笑的话当真,但说真的。我也的确不忍看见你在自己折磨自己,这份心情,就像母亲发现了女儿是配错了人家,不忍看见女儿受苦一样。但做母亲的人总是希望能够挽救,能够把恶姻缘变作好姻缘的。小姐,你懂得我这份心吗,如果你懂,我就大胆说了。”

  庄英男幽幽说道:“我懂,你说吧。”

  王妈缓缓说道:“小姐,你的心事我也懂的。我、我劝你还是把楚家的少爷忘记了吧!”

  齐勒铭躲在后窗偷听,窗门是紧闭的,但“楚家的少爷”这五个字却好像是一技无形的箭,突然射了出来,射进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头一阵又酸又痛的感觉,想道:“穆娟娟并没骗我,原来我这位‘贤慧的妻子’果然是和楚劲松早就有了私情!哼哼,什么名门淑女,简直比穆娟娟还更下贱!”

  庄英男也好像被利针刺了一下,尖声叫起来道:“王妈,别提他了。我早已忘记他了。”

  王妈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的心还在他的身上。我当然是为你遮瞒的,但我可不能不和你提他。与其闷在心中,不如说出来好。说清楚了道理,你也想得清楚了,那时说不是你才可以当真忘记了他!”

  庄英男苦笑道:“好,你要说就说吧。但说实在的,我可不想听你的什么道理!”

  王妈道:“你不想听,我也得说。俗语说得好,姻缘是前生注定的事,勉强不来的。你和楚少爷没有这个缘份,那只能怪老天爷。俗语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姑爷怎样不好,你们也总是已经拜过堂的夫妻了,如果你对他温柔一些,体贴一些,以你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姐,我不相信你斗不过那些贱女人,你一定可以把姑爷抢回来的!”

  庄英男道:“王妈,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一向不喜欢弄假。而且我也不屑于和那些下贱的女人抢夺丈夫,我只是在想……”

  王妈道:“小姐,你想什么?”

  庄英男不作声,像是已在沉思之中,没听见她的话了。

  王妈竖起耳朵来听,忽地颤声说道:“小姐,是你约他来的吗?你,你可不能这样!”

  此时齐勒铭亦已听见了,隐隐听见一缕萧声,像是从屋后的松林传来。

  庄英男还在呆呆出神,也不知道是否听见王妈的话,只是抬起头来看她一看。玉妈顾不得主仆尊卑,推她一下,说道:“小姐,你千万不可行差踏错,我,我替你打发他吧!”

  庄英男如梦初醒,忽地叹口气道:“你错了,我并没约他,这个人也不是他。”

  王妈可不相信,说道:“我认得他的萧声,小姐,你怎的对我也不说真话?”

  庄英男似是着了恼,啧道:“他的萧声我比你更熟,我说不是就不是。唉,不错,他是喜欢吹这个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此际若然也是吹萧的话,那只能是在扬州的廿四桥边凄凉自觉!”

  王妈说道:“不管是不是他,我可非得去看看不可!”

  莫说王妈不相信,齐勒铭更加不相信,心想:“这贱人对楚劲松这小子如此多情,即使不是预先约定的约会,也一定是他们习惯了以萧声来约会的!”

  炉火如焚,王妈尚未出来,他已抢在王妈之前,向萧声的来处跑去。

  松林里果然有一个人,站在林边,他一出后园,就看见了。

  不过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那人似乎亦已发觉了他,萧声蓦然而止,转身便即逃入林中。

  齐勒铭喝道:“姓楚的小子,我已经知道是你了,你往哪里跑?”

  那人倏地反手一扬,齐勒铭双足膝盖上的环跳穴同时一麻,几乎跌倒。

  沙屑纷落,原来那人所用的暗器乃是两颗小小的泥丸。大概是随手捏成的,一碰即碎。

  齐勒铭虽没摔跤,但双腿酸麻,亦已是追不上了。

  扬州楚家以精于点穴功夫名闻天下,这人显了这手泥丸打穴的功夫,齐勒铭更加认定了是楚劲松无疑,他又是气愤,又是后悔,后悔没有把家传的武功练好。

  “跑得了奸夫跑不了淫妇,哼,我且先回家去和那贱人算帐!”他怀着满腔怒火,运功冲开被半封的穴道,一拐一拐的便跑回家。但刚刚跑出松林,却听得上声惊叫!

  给他吓得失声惊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妈。

  王妈做梦也想不到会碰上了他,她呆了一呆,讷讷说道:“姑爷,原来是你!”

  齐勒铭冷笑道:“你以为是谁?”

  这一句话王妈如何能够回答?齐勒铭哼一声道:“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你是来替你的小姐会情人的,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王妈叫道:“不,不是的!你、你别冤枉小姐!”

  齐勒铭冷笑道:“冤枉你的小姐?我已经亲眼看见了,可惜你来迟了一步,楚劲松这小子已经跑了!”

  王妈不知道曾经发生什么事情,只道他和楚劲松当真已经见过了面,也不知楚劲松对他说了一些什么。她大惊之下,只能据实分辩:“不错,楚少爷和我们的小姐情如兄妹,但他们可从来没有做过越礼的事情……”

  齐勒铭嘿嘿冷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兄妹?兄妹?哈哈,兄妹?嘻嘻,小姐,我知道你的心事,你还是忘了他吧!”后面两句,他捏着嗓子,学王妈的说话。

  王妈大声说道:“我没骗你,在扬州的时候,他们的确是相处如同兄妹的,不错,小姐是喜欢他,最后两年,他也知道了小姐对他的心意。但他们也知道他们不能婚配,始终都是守着兄妹之礼。”

  齐勒铭冷笑道:“即使如你所言,他们也只是被逼才守兄妹之礼的,她的心还是在楚劲松这小子身上!”

  王妈拼着豁了出去,说道:“姑爷,那你又怎样?小姐还能以礼自待,婚后也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你,你却是早就和贱女人姘居。婚后也差不多是天天晚上在外面过夜。依我看,夫妻还是彼此忍让的好……”

  话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王妈脸上已是着了他一大巴掌。”

  齐勒铭喝道:“你这老婆婆,居然敢教训我,杀了你的小姐,再来和你算帐!”

  这一巴掌打得好重,王妈跌倒在地上,鲜血染红草地,一时间哪里爬得起来?齐勒铭早回到家中了。

  不过王妈只是身体受伤,齐勒铭可是心头受创。他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气呼呼的像一头牛。

  “王妈,你怎么啦?”庄英男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没想到是丈夫回来,只道是王妈受了伤。

  话犹未了,齐勒姑已是一脚踢开房门,冷笑道:“你是在等王妈还是在等情人?哼,想不到是我吧?真是令你失望了。”酒气喷到了妻子面上。

  庄英男冷冷说道:“你喝酒喝得太多了,胡说疯话,我不想和你吵闹!”

  齐勒铭哈哈大笑三声:“你以为我喝醉了酒,我比谁都更清醒。不错,我是知道得迟一些,但你可休想把我蒙在鼓里了!”

  他双眼布满红丝,分明已是怒气填胸、却手舞脚跳的唱起小调来:

  “忙呀忙,披星戴月回家转。

  怕只怕,冷落娇妻在闺房,

  恨呀恨,却怎知娇妻另有情郎伴……”

  他那轻佻的模佯,就像戏弄老鼠的猫儿,要把老鼠折磨够了,才把它吃掉。

  庄英男也忍受不住了,站起来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你和姘头喝酒胡闹,闹得不够,还要回家来闹?我不是那些下贱的女人,你要胡闹,回到你姘头那里闹吧!”

  齐勒铭哈哈大笑,歪着眼睛望向妻子说道:“哼、哼,好一个贤慧贞洁的名门淑女。可惜我手里的照妖镜把你的原形照出来了!不错,我的姘头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但你呀,你比我那姘头还更下贱!最少我的穆娟娟不会瞒着我偷汉,她偷汉也不怕说出来!”

  庄英男斥道:“你,你胡说八道!野汉子在哪里,你说!”

  齐勒铭道:“你那野汉子刚刚给我赶跑!不错,你偷汉子未偷成,但你的心却早已跟野汉子跑了!”

  庄英男喝道:“你,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听你这样下流之说话!”气得已是话不成声!

  齐勒铭狞笑道:“这是我的家,你是背夫偷汉的淫妇,我不叫你滚出去,你叫我滚出去?嘿嘿,什么下流话,我说的是正经话!有胆的你老实回答我,扬州楚劲松这小子是不是你的旧情人?你以为我不知道?”

  庄英男冷静下来,说道:“不错,我是顺从父亲之命才嫁给你的,若是可以由我作主的话,我是一定会选择楚劲松的,只不过我们没有缘份……”

  齐勒铭把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喝道:“贱人,你终于承认了!”

  庄英男道:“我很小的时候,已经叫楚劲松做哥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你齐勒铭呢。我承认是喜欢他,但喜欢一个人并不等于下贱。勒铭,请你平心静气,听完我的话吧!”齐勒铭已经气得爆炸了。

  齐勒铭冷笑道:“有夫之妇,心里喜欢的却是另一个男人,这还不是下贱是什么?你都已承认了,还有什么话说?”

  庄英男道:“你和别的女人姘居,这又算什么?不过我不想和你争吵……”

  齐勒铭喝道:“你想什么,说!”

  庄英男道:“咱们已经闹到这种田地,是不可能再做夫妇的了。但为了保全你的面子,半年之后,我会借口回乡探亲,离开你家。然后你会接到我已经死亡的消息,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穆娟娟为妻了。”

  齐勒铭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突然爆炸了!

  他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喝道:“你想回去和楚劲松这小子双宿双栖,却说成是顾我的面子,哼,何必等待半年,现在我就要你死!”

  庄英男大惊尖叫:“你,你别胡来——”反手点齐勒铭的穴道。哪知她气力不济,内力未能透过指尖,封闭不了齐勒铭的穴道,齐勒铭已是扼着她的咽喉!庄英男的反抗,更加激起他的怒火,初时或许他还只是想“惩罚”一下“不忠”的妻子,让她吃点苦头的;怒火冲昏了头脑,他竟是十指用力,莫名其妙的动了杀机,变得好像疯狂的野兽一般了。

  突然有一盆冷水朝他当头泼下,原来是王妈回来了。这盆冷水是王妈准备给他洗脸用的,玉妈为了替小姐笼络姑爷,对他服侍得极其周到。由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王妈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换一盆热水在房中备用,但今晚则过了不止一个时辰,热水早已变冷了。这盆冷水正好派上用场。

  齐勒铭头皮冰凉,骤吃一惊,本能的一个肘捶向后撞,撞正王妈心口,王妈跌倒地上,口吐鲜血,但仍是嘶声骂道:“虎毒不食儿,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齐勒铭骂道:“岂有此理,你竟敢骂我是禽兽,我把你一并杀了!”但他被冷水一泼,稍稍恢复了几分清醒,忽地想起王妈的话有点奇怪,顿了一顿,茫然问道:“你说什么虎毒不食儿,什么意思?”

  他以肘锤后撞,手指稍稍放松,庄英男叫道:“王妈,别、别告诉他!”但她的声音太微弱了,也不知王妈有没有听见,王妈说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小姐的肚里有你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你杀了小姐,那就是一尸二命!”

  庄英勇一声尖叫,晕了过去。王妈忍着剧痛,把话说完,亦已不省人事。

  齐勒铭恢复几分清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妻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怪不得她要半年之后方始和我分开。这贱人虽然可恶,她肚里的孩子总是我的。唉,早知她有身孕,就不该下此辣手!”

  庄英男晕倒地上,动也不能一动,像是死去一般。齐勒铭只懂发大少爷的脾气,事急之时,可不知道怎样才好。他想探一探庄英男是否还有气息,手指竟然不听使唤,他已是给吓得呆了。正自心慌意乱,忽听得丁大叔叫道:“少爷,少爷,你、你干什么?”

  齐勒铭霍然一省:“我干了这件事情,爹爹回来,岂能饶我?”像是一个闯了祸的顽皮孩子,无计可施,唯有躲避。他不但不敢等待父亲回来,连丁大叔他也不敢见了。就这样他逃出家庭,一去就是一十九年。

  物换星移人事改,这漫长的十九年已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今日重回,如同隔世。

  他摸一摸脸上的伤疤,不由得心中慨叹:齐家的大少爷早已死了,如今我已是不齿于人口的武林败类。

  虽然有点自咎的心情,但更多的却是愤慨。

  “是谁把我害成这样?不错,穆娟娟是该负一部分责任。但我也不能完全怪她。推源祸始,我最应该痛恨的人还是楚劲松,是他把我害得这样惨的!”

  “哼,英男已是遂所愿,嫁给她所喜欢的这个小子了。而我,我却失掉了所有亲人!害得我见着了亲生的女儿,我也不敢和她相认!楚劲松勾引我的妻子,害了我的一生,如今他还是享有扬州大侠之名,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一定要想个最狠毒的办法来报复他,方始能消我心头之气!”

  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有了一个女儿,这女儿是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几乎给他杀死的,如今已是长得娇艳如花了。正因为他当年险些铸成大错,他对女儿特别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他可以恨她的母亲,但对女儿他必须加以保护。

  蓦地又想起了女儿一起的那个男子。从丁勃的口中,他已经知道这个男子名叫楚天舒,正是扬州楚劲松的儿子!

  他怒气大发!楚劲松玷污我的妻子,我决不能让他的儿子再玷辱我的女儿。看模样,漱玉似乎是很喜欢楚天舒这小子,怎么办呢?”杀机陡起:“只有一个办法,暗中把他杀掉!一来可以令女儿死了这条心;二来可以令得楚劲松身受丧子之痛。哈哈,一举两得:最妙不过,就这么办!”

  烦躁的心情稍梢平静下来,隐隐听得水声轰鸣,波涛拍岸,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下了山,走到黄河边了。

  他知道这段河道险滩甚多,心里想道:“楚天舒这小子是南方人,想必精于驾舟,但纵使他能够顺利通过险滩,也得用几个时辰。今晚他们大抵会在黄龙峡的湾口停泊,我走陆路比他们快得多,三更之前,一定可以赶得上他们这条小船。”

  他急于去杀楚天舒,更希望能够再见一见女儿的面,哪怕是暗中偷看也好。当下施展绝顶轻功,疾如奔马,果然未到三更,他已是到了黄龙峡。

  不出他的所料,楚天舒的这条小船,果然是在黄龙峡的湾口靠岸停舟。险滩已经尽过,这个湾口形似葫芦,风平浪静。

  过了十二道险摊,楚天舒固然是给弄得筋疲力倦,姜雪君和齐漱玉从未受过这种巅簸之苦,比他还更疲累不堪。楚天舒将船拢岸,叫她们先睡。

  齐漱玉道:“你也太谨慎了,难道还怕冀北双魔来劫船吗?何须守夜?你也歇息吧。”

  楚天舒笑道:“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要是大家都熟睡如泥,冀北双魔不来,黄河三鬼来了,那也是大大不妙。”可惜他的“假想敌”只是冀北双魔和黄河三鬼,却哪知道真正要杀他的人竟是齐漱玉的父亲。

  姜雪君道:“师哥,你划船累了,你先睡吧。”

  楚天舒道:“你们不用和我客气,我也不会和你们客气的。咱们轮值守夜,待我累了,我自然会把你们唤醒的。”

  齐漱玉笑道:“好,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气了,我的眼皮已经睁不开啦。”

  她们在船舱和衣而睡,齐漱玉一倒下便即睡着了。但姜雪君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不错,她是疲累不堪,但心事重重,想到自己受命运的拨弄,自己所爱的人不能爱,而眼前这位新结交的女友,她爱的人却又正是自己所不敢爱的人,而自己又正要托庇于她的祖父,不由得心事如潮,尽管感觉疲倦,但却已消失了睡意。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齐漱玉骂道:“姜雪君,你,你岂有此理!”姜雪君怔了一怔,心道:“她因何骂我?”却原来齐漱玉是说梦话。只见齐漱玉翻了个身,语音含含糊糊的又骂道:“元哥,你没良心!你为何不理我,只理姜姐姐?”

  “姜姐姐,我求求你,不要抢我的元哥,不要抢走我的元哥!”虽然是说梦话,恐惧的心情亦已表露无遗。姜雪君这才恍然大悟,懂得了齐漱玉为什么在梦中骂她“岂有此理”的原因。“她一定是在梦中看见我把她的元哥抢走。唉,她哪里知道,我正是为了要摆脱元哥的纠缠而苦恼。我早已心如死灰了!”

  齐漱玉的梦境停止了,但姜雪君还是不住在想:“原来她爱元哥爱得如是之深,我却如何才能消除她对我的疑忌?”

  齐漱玉忽地坐了起来,叫了一声“姜姐姐!”这一次不像是说梦话了。

  姜雪君假装熟睡,没有应她。齐漱玉轻轻推她,又叫了一声“姜姐姐!”她确实醒了。

  姜雪君这才装作朦朦胧胧的恢复了几分知觉,说道:“我好困,你也睡吧,有话明天说。”

  齐漱玉道:“我刚才做了个恶梦,……”见姜雪君翻了个身,纳头又睡,心里想道:“你不想听,那我也不必说了。”她以为姜雪君真的是在熟睡,倒是不觉松口气了。原来她自知有说梦话的习惯,好像自己刚才在梦中骂过姜雪君,不知姜雪君有没有听见。“好在姜姐姐没听见,否则,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想。

  姜雪君假装熟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楚天舒在船头曼声轻歌: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灶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觉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边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漫暗拭,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营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楚天舒唱的是宋代词人张元干所写的“贺新郎”一词,是张元干所送友人过长江而写的。其时南宋偏安江左,故此词中不胜故国之悲。

  原来楚天舒也是心事如潮,不能自己,词中恰好又有“十年一觉扬州路”等语,和他们出身背景符合,故此他还把长江移作黄河,倚舷而歌,借这首词发泄胸中的郁闷。

  姜雪君心中一动:“我何不借助于楚师哥来消解漱玉对我的疑忌?”

  她翻了个身,装作被吟声吵醒,喃喃自语:“你们不想睡觉,我可要睡。唉,但一醒来可又不容易睡了。不如去陪楚师哥聊聊天吧。”正是:

  梦中不觉真情露,醒对烟波独自愁。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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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1:29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梦幻尘缘 三生冤孽 飘零蓬梗 两代情仇

        
  假戏真做

  她轻轻唤道:“漱妹,漱妹。”齐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还未睡着,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单独出去陪她的楚师哥了,于是也假装熟睡,没有作声。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伪装,心中暗暗好笑。原来她们二人互斗机心,姜雪君正是想让她知道,但却故意装作瞒着她的模样,出去与楚天舒私会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连翩,忽见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觉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悄立船头,江风轻拂,衣袂飘飘,在月色朦胧之下,更显得清丽绝俗,且还有着几分“神秘”的美感。给楚天舒的感觉,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洛水女神,踏着凌波微步而来。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师妹,怎的你还没睡?”

  姜雪君道:“我已经睡过一觉了。师哥,我听得有人在吟诗,敢情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楚天舒道:“对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对姜雪君问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道:“我早已醒了,我听见你念的诗,好像有怀念扬州的句子,你是在思乡么?”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诗。我念的是宋代词人张元干所写的‘贺新郎’一词,那句是‘十年一觉扬州路’,脱胎自杜牧的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的。不过杜牧的诗意和张元干的词意却是大不相同,一个写的是儿女之情,一个写的是故国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诗词,你和我解释,我也还是不懂的。师哥,你别笑我误解,只因我常听人说扬州是个风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听到歌词中有扬州二字,我就以为你是在思乡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有点思乡。师妹!这次我能够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于家父了。”

  差雪君道:“你离家不过一个月多点!这样快就要回去么?”

  楚天舒道:“我这次出来,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师叔的消息的。姜师叔不幸业已去世,本来我应该接你回扬州的,但师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头一皱,说道:“原来你以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头一跳,说道:“师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有个本领胜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帮忙你的,用不着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卫天元,怎么,你的气还没消吗?”

  楚天舒淡淡说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气?”

  姜雪君噗哧笑道:“还说不生气呢?你不仅生他的气,恐怕连我的气也生了。唉,师哥,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有点糊涂!”

  楚天舒心神一荡,呆了片刻说道:“我怎样糊涂了?请教!”

  姜雪君道:“不错,那天晚上,他没来由的误会你,是他不对。但这点小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你更不能因为有他帮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帮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着我不顺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齐家长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楚天舒道:“我已经说过我要回家的了。我准备将你送到齐家,最多住三两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说来咱们就未必能够在齐家见得着卫大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经回到齐家,咱们最多也不过和他相处三两天而已,对吗?”

  她接连说了两次“咱们”,楚天舒不禁有点猜疑不定,说道:“对我而言,实是如此。但对你……”

  姜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对我而言,也是这样。”

  楚天舒诧道:“难道你打算即使是见不着卫天元,你也要走么?”

  姜雪君道:“不错,我是希望见得着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这是因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论到亲疏关系,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他呀。他若肯帮我的忙,那是因为我与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帮我的忙,我也不会怨他,但对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求你相助,用不着其他理由。”

  楚天舒道:“且慢,且慢。咱们是同门兄妹,你的仇人当然也是我的仇人,就这点而言,我和卫天元是一样的,我和他都该帮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话,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说论亲疏关系,他不能和我相比。难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认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亲么?”

  姜雪君缓缓说道:“不错,卫天元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可以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之交的。不过,像这样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许多吧?但你却是我的师兄,难道你以为同门兄妹还比不上邻居那么亲么?”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驳她的说话,暂时间只好不置可否,不作声了。

  姜雪君继续说道:“因此,我不管在齐家是否见得着卫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愿意你的同门师妹总是寄人篱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说是寄人篱下吧?”

  姜雪君道:“找与齐家非亲非故,不错,齐姑娘和我是一见如故,但比起你来,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道:“我不是说齐家,我是说卫天元。卫大元和你总不能说是‘外人’吧?不错,他目前是住在齐家,等于齐家的一分子,但总有一天,他要自立门户的。”

  姜雪君道:“我已经说过,卫天元纵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儿时好友而已。你以为我应该永远倚靠他么?”楚天舒讷讷说道:“我,我以为……”

  姜雪君道:“你以为什么?”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眉毛一扬,说道:“师妹,我有几句心腹之言,不知你愿不愿听?”

  姜雪君道:“你说!”

  楚天舒道:“卫天元真心爱你,这我是知道的。你虽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亲,夫妻的名份仍未确定,何况徐中岳又已证实了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当然无须为他守节。你嫁给卫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会别人的闲话!更何况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待到徐中岳丧德败行的真面目为天下人所共知之时,也不会有人非议你了!”

  姜雪君叹口气道:“你说的话未尝没有理由,我当然不会仍然把自己当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却完全弄错了!”

  楚天舒道:“错在何处?”

  姜雪君道:“我只是卫天元儿时的好友,并不是他的旧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

  姜雪君道:“错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懂得什么情爱?我喜欢他只是好像喜欢一个大哥哥一样!”

  楚天舒心头鹿撞,讷讷说道:“但卫天元,他、他可是真心爱你。”

  姜雪君道:“或许他也弄不清楚是爱还是喜欢?”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们之间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于你们两家曾经患难,道溯当初起祸的原因,也许他会认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连累。故此,他对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别重逢,对你自是加倍爱怜。”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师哥,我见过一副对联,上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是:人情通达即文章。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想不到你对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题发挥,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见解。

  不过她口里这样说,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对我的感情,难道是当真如他所说这样?”

  楚天舒注视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不过由愧生怜,由怜生爱,日子久了也会变成真爱的。”

  姜雪君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我已经说过,不论在齐家是否见得着卫天元,我都会走的。”说至此处,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顾虑他瞧着你不顺眼啦!你走的时候,我亦已走了!”话说至此,更是无须解释了,既然他们和卫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见着卫天元便即离开齐家,那又何来卫天元“瞧不顺眼”之事?

  楚天舒心彼摇摇,几乎所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连忙镇慑心神,有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这是不是太忍心了吗?不管卫天元对你是‘爱’还是喜欢,他总还是舍不得让你离开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错了。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这个人他更是舍不得离开的。他找不着我,初时或者会有点难过,假日子一久,就没事了。他得到真心爱侣,慢慢就会忘记我的。”

  楚天舒道:“这个人是谁?”

  姜雪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舱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来你是明知故问!”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经爱上这个人呢?”

  姜雪君道:“我认为是的。我和他相处那两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师妹。而且由于知道他的师妹尚未离开洛阳,十分担忧。这不是爱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对我明说而已。”

  齐漱玉听得心里甜丝丝的,暗自想道:“原来元哥还是惦记我的,他并没有骗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卫天元和她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卫天元要回洛阳找姜雪君,叫她独自回家。她不愿意,并且责备他不该迷恋一个负心的女子。当时卫天元苦笑说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愿意她嫁给我讨厌的徐中岳。”当时他还未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却说明了他必须和姜雪君见面的原因,是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亲当年被害的案子有关。

  如今她偷听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对话,姜雪君说的和卫天元说的不谋面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喜欢从好处着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爱的人是她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患得患失,心里想道:“看来姜姐姐似乎已经是爱上她的师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样爱她,那就最好不过了。”

  心念未已,只听楚天舒说道:“我只道过两天就要和你分手,却不知道你也并不打算在齐家长住的,如此说来,或许咱们不会这样快分手了。”原来他本想邀请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过于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试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牵累了?”

  楚天舒道:“这是什么话,你说过的,咱们是同门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说的牵累,并不仅仅是指害怕徐中岳与你为难的灾祸,而是指你的声名,你不怕流言蜚语?”

  楚大舒道:“哦,原来你是怕徐中岳诬捏我拐带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经这样说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后你是给卫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们也会怀疑我与卫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连累了卫天元的声名。因为事不符实,一到他与他的师妹成婚之时,有关他的谣言自然就会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

  楚天舒道:“爹妈之外,我只有一个异母妹妹。”

  差雪君道:“哦,你现在这位妈妈不是你的亲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亲早已去世了。不过,继母对我也好像亲生一样。”

  姜雪君叹道:“那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还有什么人吗?”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说来,你是尚未成亲的了?”

  楚天舒心头一热,说道:“你莫笑我自视过高,给我说亲的人虽多,但、但我未到洛阳之前,还没有碰见过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这次来到洛阳之后,他已经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问道:“是齐姑娘么?”

  楚天舒笑道:“你千万别这样说,给卫天元听见可不得了。我怎敢抢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亲,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诽语?师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紧,但损了你的名声,日后你碰上了意中人时,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给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红耳热,一颗心在狂跳,几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颤声说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声音颤抖,手指也在颤抖,说话的时候,他本来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却是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等待师妹的反应。

  姜雪君看在眼内,心里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会假戏真做了。我可不能让他误会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荐!”

  她不便明言,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在楚天舒不知不觉向她靠近的时候,突然伸手与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过望,刚要吐露爱意,忽地感觉她的指头在自己的掌心写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笔划”,姜雪君重写一遍,他才能确定她写的是什么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写的是:在齐姑娘面前,请你假装和我亲热一此!

  楚天舒并不是糊涂蛋,这一下登时明白了!

  本来是已经接近燃烧的热情也突然冷却了。

  无巧不巧,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朦胧的月色更加朦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心底的热情虽然已经冷却,他仍是不能不强颜的说道:“师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简单的话语,说得也不流畅。姜雪君有个奇异的感觉,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发酸的味道。

  姜雪君轻轻把手抽回来,柔声说道:“师哥,你想什么?”她心中酸痛,楚天舒当然也感觉得到,她的温柔其实乃是假装。

  不过他已经明白了师妹的苦心:“这出戏总还是要帮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菲常欢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扬州去见一见他吗?”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师伯,我本来应该去拜见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弃,你可以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无亲无故,此际亦是无处可以投奔。师哥,多谢你肯收留我。”感怀身世,这几句话倒是动了真情,微带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说道:“师妹,别这么说,咱们本来应该像是一家人的,对吗?”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又握在一起。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情,不是假戏真做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天上的乌云也没有散开。

  齐漱玉假装熟睡,竖起耳朵来听。心情的激动也是和他们一样。

  不过她的激动却没有悲伤的成份,不错,她是像姜雪君一样,眼中含着泪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欢喜冲击所流的眼泪。

  她在想象他们的心情,楚天舒那颤抖断续的话语,给姜霎君的感觉是有点“发酸味道”的声音,给她的感觉却是爱情的激动。

  “姜姐姐是洛阳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师妹爱他爱不得要欢喜到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她想。“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呢?啊,是了,此际他们已是莫逆于心,当然亦无需说话。”她正在为他们欢喜,也在为自己欢喜,浮想连翩之际,忽地感觉到好像有一个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的,但不张开眼睛,也可以感觉得到那人的气息。

  她以为一定是姜雪君回来,恐怕给她发现自己是假装熟睡,自是不敢张开眼睛,仍然继续装睡下去。

  但却感到有点不对了,那个人并没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来,她不应该老是站在床边的。

  那个人的指头轻轻碰着她的头发了,很轻、很轻,轻得像是春风吹拂一样,但齐漱玉感觉得到,那不是透过珠帘吹进来的江上清风,碰着她的头发的是有实质的东西,她甚至感觉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颤抖。

  她惊疑不定,倏的张开眼睛,装作突然醒来的模样,伸手一抓。

  出手虽快,仍然抓了个空。

  她是练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话,最少她也可以见得着一个一模糊的人影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感觉得到,似有微风飒然,那个人已经子突然“消失”了。

  这一下,她可真是给吓着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来了。

  姜雪君在外面应道:“漱妹,你醒来了吗?”她听到齐漱玉吃惊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她刚才不是假装熟睡,是真的睡着了?她醒来突然发现我不在她的身边,故而惊叫。”

  “姜姐姐,你在哪儿?刚才在这房间里的是不是你?”齐漱玉声音发抖,慌忙问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说道:“你别害怕,我刚才是和楚师哥说话,就回来陪你!”她只道齐漱玉又在做恶梦。

  齐漱玉毛骨耸然,尖声叫道:“不对,刚才我的床边好像有一个人!”

  “什么?有一个人,这、这怎么会……”

  话犹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觉得是有一个人……”

  乌云已经散开,楚天舒凝望上岸边,隐约似见一个人影,但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原来他刚才已经察觉小舟似轻轻一晃,凭他的经验,可以判断这不是由于水流的推动。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齐姑娘,我上岸看看。”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舱房,齐漱玉已经燃起捆灯,脸上仍是一片惊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梦吧?”

  齐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梦。楚天舒不也是这样说吗?”情急之下,她只能说出事实,没想到自己要掩饰刚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为真了。

  但有谁能够有这样的本领,居然瞒得过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这条小船,而且还进了舱房,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虽说刚才她与楚天舒都是各怀心事,而天空又刚好有掩月的乌云,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惊不已了。

  “显然这个人是并无恶意的,他是谁呢?他是谁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个人的影子突然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

  “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听到了我和楚师哥的说话,以为我是真的爱上师哥,他不愿意现身,他伤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那人不知是谁,我恐防楚师兄有关。”姜雪君抓着这个借口,离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卫天元解释,她倒是巴不得卫天元对她误会的;那不是为了恐怕卫天元和楚天舒打起来么?也不是。她是深知卫天元的为人的,虽然分别了这许多年。她知道以卫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听到了她刚才和师兄所说的那番话,他只有自己伤心,决不会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顿来泄愤的。

  甚至她也并不希望再见一见卫天元,但她还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为的是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只能归咎于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齐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飞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蓦地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来了。唉,元哥,你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的现身,是怕给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吗?还是因为你与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愿当着他面与我相见呢?”

  她也在为卫天元找出不愿现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后,还会回来。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经爱上了楚大哥,迟早他都会回到我身边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他马上回来!”

  陷在情网中的少女总是喜欢往好处着想的,可惜这次却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并没回来。

  不但姜雪君和齐漱玉是这样想,楚天舒也这样想,以为这个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别个,一定是卫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样的想法,卫天元是因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误会姜雪君已经爱上了他,这才悄然离去的。

  应该怎么办呢?一向颇有决断的楚天舒,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事,不觉也是心乱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几只栖宿在芦苇丛中的水鸟给人声吓得惊飞,空旷的沙摊一览无遗,哪里见得着半个人影?

  沙滩过后是一个山岗,楚天舒知道是决计追不上卫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试。

  “卫兄,请你等等,你有话和你说!”楚天舒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发话。这门功夫他虽然不及卫天元,但卫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应该听得见的。

  他希望卫天元尚未远去。他知道卫天元爱他的师妹爱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创伤吧?”楚天舒这样想。

  他希望见到卫天元,和他当面解释清楚。

  但怎样说呢?姜雪君是为了成全齐漱玉的心愿才“自我牺牲”的,要是他和卫天元解释清楚,那不是破坏了姜雪君的计划吗?

  但若不解释清楚,他岂不是要给卫天元一直误会下去?自己给误会还不打紧,姜雪君的“自我牺牲”可就成了定局了。“她的命运已经这样可怜,难道我还要她伤心终老?”

  是应该撮合齐漱玉和卫天元的烟缘,还是应该让姜雪君与卫天元破镜重圆呢?他自己卷入这个漩涡又是否值得呢?这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卫天元的回答。“一切都等待见了他的面再说吧。”

  可是空山寂寂,传来的只有他的回声。

  “卫兄,你不愿意见我,也该见一见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隐隐听得似有一声长叹,楚天舒又喜又惊,急忙向山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却不是卫天元,而是两枚石子。

  飞石夹着破空的锐声,一听就知力道大得异常。学武的人保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本能的取出判官笔格打暗器。

  “铛”的一声,一枚石子给他磕飞,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额角的太阳穴,躲闪不开了。

  太阳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这霎那间楚天舒禁不住心头一凉,只道卫天元要取他的性命。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卫天元当作“情敌”,死在卫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枚石子忽地拐了个弯,而且是从上盘移向下盘,低飞拐弯的。“卜”的一下,打着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石子飞来的劲道极强,但打着他的时候却并不重。不过人影都未见着,从那么远的地方打来,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惊不已了。

  “想不到卫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还更高明,齐燕然的武功我未见过,就我见过的人而论,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犊岗暗中出手帮助丁勃打跑冀北双魔的那个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这个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给那人用同样的手法打着了膝盖的环跳穴,不过这件事情发生在楚天舒和姜、齐二女已经离开之后,他不知道罢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仍然当作是卫天元。

  一来是那人手下留情,二来是他内功造诣不弱,环跳穴虽被打着,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并未被封,但虽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来歇一歇了。

  “卫天元抖这两枚石子,用意十分明显,他是不愿见我,故而用这阻吓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实即使不用这个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运功舒筋活络,只听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声,向他跑来。

  “师兄,你怎么啦?受了伤了?”

  楚天舒笑道:“多谢他手下留情,我侥幸并未受伤。”

  姜雪君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他忽地心头一动,说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来由于姜雪君这一问,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着卫天元的时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谁的?当时他以为我拐骗师妹,一见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经和剪大先生恶斗一场,但我也还能抵挡数招,方始被他点着穴道。那时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这个人就是他,他的武功进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这个回答倒是的确因为他心中存着疑团的。

  姜雪君喟然叹道:“照你所说的情形,那一定是他无疑了。不过他今晚既然不肯现身,恐怕他也不会回齐家与我们相见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经不是和你一起,自然会跟你见面的。”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声说道:“师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楚天舒道:“没有呀,不过……”

  “不过”什么,他尚未曾说得出来,姜雪君已是截断他的话道:“既然没有,那么你答应过与我共同进退的,为何又要单独离开?”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见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经说过了,在齐家见得到他固然好,见不到他也无所谓。我在船上和你说的那番话,你是聪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摆脱他,所以才求你帮我的忙的。师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谅解我,那就让我单独离开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齐小姐回家。”

  她说得甚为诚挚,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楚天舒叹口气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你不肯帮我的忙,我不如此,还能怎样?师哥,你答应齐小姐在前,答应了做她的客人的,为了礼貌,你也应该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来已是意兴索然,但一来为了师妹的软语相求,二来为了想要知道他的继母和齐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个疑团,他已经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况这是和他一家关系极大的事,他终于打消了独自离开之意,说道:“好吧!那咱们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么我也答应你以三天为期,在齐家咱们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齐家之后,咱们便即分手,我说跟你回家,那只不过是说给齐小姐听的?”

  楚天舒笑道:“师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气了?”

  姜雪君道:“我说的都是心里的话,我不能连累你,而且我出的确是想去找寻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说过,我不怕受你牵累,这也是我心里的话,但不同的是,我并非说给齐小姐听的。”

  姜雪君不觉受了他的感动,抓住他的手道:“师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这两句话说得姜雪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想起自己几乎被仇人骗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岂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说了出来,却是令她顿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蕴泪,心里想道:“可惜我们相识太迟,我的心早已许给了元哥了。师哥,我只能辜负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颗心也在卜卜的跳,说道:“师妹,我说错了话么?惹你……”

  姜雪君哽咽道:“你没说错,我是命苦。师哥,我对不住你。不过,齐家妹子也很可怜,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伤心。她这么年轻,这么纯洁,我宁愿自己命苦,也不愿她伤心。师哥,我求求你,不但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你就忍受一点委屈吧。”

  楚天舒勉强笑道:“你说她可怜,我却羡慕她的福气呢!她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怎还会伤心?嘿嘿,你让有福气的人更多一点福气吧,咱们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带点激愤了。

  他们心底的话都没有说出来,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经知道姜雪君爱的还是卫天元,姜雪君也已更深一层的明白了楚天舒对她的爱意。“他知道了我不是爱他,却还愿意和我唱一出假戏,好让齐家妹子放心。他本是个极有傲气的人,不惜为我这样做,这又岂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内疚与感激的情绪混而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紧了。

  “师哥,你的心地好,你不会命苦的。将来一定有……”她想说的是:“将来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爱你。”但这话她可是不便说出口来,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说不下去了:

  “别再说啦!”楚天舒道:“咱们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气的齐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盖环跳穴虽然已经解开,气血还未畅通,江边路滑,他放开了姜雪君的手,刚刚举步,就险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师兄,你莫逞强,让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来可以走回去的,但还是让姜雪君牵着他的手。心里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给齐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戏真做吧。”

  齐漱王也看到这出“戏”了。

  看见他们携着手回来,齐漱玉虽然有点失望——他的元哥并没一起回来,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她暗自想道:“我没猜错,他们果然是爱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时气愤,不愿与他们相见,但他迟早必定回到我的身边。为了避免他们害羞,我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转佳,人也变得善于体贴他人了,于是赶忙回到舱中,放下珠帘。


  爱女情深

  在岸边那座山岗上,另一个人也看到他们演这出戏。

  这个人是齐漱玉的父亲,他本来是要来杀楚天舒的,如今却是满怀欢喜的看他们演的这出戏。

  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假戏真做”,因为楚天舒和姜雪君并非用传音入密的内功谈话,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见,不能听见的。

  丝丝细雨就像他的心情,虽然未曾明朗,却也不会像狂风暴雨那样带给别人灾难了。

  他目送他们回船,心里想道:“算这小子运气不错,要是一个时辰之前我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我不但要杀这小子,连这女娃儿我也一并杀了!”

  为什么他的心情有这样大的转变,因为在这一个时辰之中,他已经知道了女儿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样吮自己的指头,这两根指头是抚摸过女儿的头发的。

  他看见熟睡中的女儿,也听见了女儿的梦话。他的女儿在梦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头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姜雪君本来是要说给他的女儿听的,他也听见了。

  如今他已经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儿爱上了卫天元;二、卫天元爱的则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儿对这个可能有极大的顾虑;三、但姜雪君爱的则是她的师兄楚天舒。

  他却不知,他所“知道”的这三件事情其实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渗杂,真假难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维护女儿的幸福。

  “卫天元,卫天元,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这是他的师兄卫承纲的儿子。

  他离家之前,卫承纲还没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这个师兄,也曾提及他师兄这个儿子的。

  蓦地他又想了起来:“卫天元”这个名字他好像还曾听见别的人说过。

  卫天元少在江湖上是个陌生的名字,但“飞天神龙”的名头却很响亮。

  “对了,卫天元就是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就是卫天元!”他终于想起来了。

  告诉他“卫天元就是飞天神龙”的那个人名叫汤怀义,是他这次重入江湖之后方始结交的新朋友。

  虽然是新相识,但汤怀义这个人他则是早就知道了的。

  汤怀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义兄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汤怀远是京师第一镖局震远镖局的总镖头。他的义兄名气更大,是川西大侠贺敬金。

  汤怀远和齐勒铭的父亲颇有交情,贺敬金与齐家虽没来往,也是彼此闻名的。齐勒铭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从父亲口中知道有这两个人,连带也知道汤怀远有个弟弟叫汤怀义的。

  不过他知道汤怀义的身份,汤怀义却不知道他的来历。

  齐勒铭对父亲的感情甚为复杂,尽管他害怕见到父亲,却又思念父亲。因此和父亲有着关系的人,他都愿意结交,但必须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人,他也决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

  他多希望从汤怀义的口中知道一些父亲的消息,可惜汤怀义虽然在一次谈话中提及他的父亲,但对他父亲的近况却全无所知。

  那次的谈话就是从“飞天神龙”引起的。

  汤怀义不知道他是谁,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问他:“这两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绰号飞天神龙,你知道么?”

  他答:“似曾听人说过,我也不怎样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无恶不作么?”他从身受的例子,总觉得江湖上的传言多半失之夸张。

  汤怀义道:“不错,江湖上的传言多半夸张,但飞天神龙的确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齐勒铭道:“好,那你把他的恶行,说几件我听听。”汤怀义道:“风雷堡的雷堡主和饮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齐勒铭淡淡说道:“听过他们的名字,飞天神龙与他们有何关系?”

  汤怀义道:“风雷堡的雷堡主给他割去脑袋,饮马川的李寨主给他刺瞎了一双眼睛。”

  齐勒铭暗自想道:“这两个人可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江湖上虽然也混了个侠义道名声,但只怕他们做的坏事比他们做的好事更多。飞天神龙割掉一个人的脑裳,刺瞎一个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么太大的恶行。”他不愿与汤怀义辩论,当下只是淡淡说道:“这两个人的武功虽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数的人物了,如此说来,飞天神龙的本领确是不错。”

  汤怀义道:“他伤害这两个人还不要紧,川西大侠也吃了他的大亏,那可更是令人愤恨!”

  齐勒铭吃了一惊,说道:“你说的可是川西大侠贺敬金?”

  汤怀义道:“不错,贺大侠也正是我的义兄,所以我非帮他报仇不可!”

  齐勒铭心里想道:“你义兄的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个善于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飞天神龙是否魔头我不知道,你那义兄可是个真正的魔头。”原来早在二十年前,齐勒铭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贺敬金是暗地分赃的头子之一了。不过贺敬金是两副面孔,侠义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帮忙,因此也把他捧为川西武林的领袖的。

  “哦,你的义兄怎样吃了他的大亏?”齐勒铭问道。

  “飞天神龙割了他的一双耳朵!”汤怀义道。

  齐勒铭道:“贺大侠的六十四路乱披风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绝,竟会给飞天神龙割去耳朵,如此说来,他这‘神龙’的外号,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汤怀义道:“他的来历我们尚未打听到,不过他真名实姓,我已经打听到了。他叫卫天元,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齐勒铭隐隐觉得这名字似曾听过,但当时的他,刚刚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与自己恩怨有关的人和事,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没有多大兴趣,因此虽然觉得名字好熟,却是无心理找自己的记忆。

  “卫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纪?”齐勒铭只是随口问道。

  “大约二十多岁。”汤怀义道。

  齐勒铭摇了摇头,说道:“那一定是我不认识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识的人最小也是四十岁以上的。”接着说道:“他这么年轻,居然能割掉贺大侠的耳朵,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话,我倒想会会他。”

  汤怀义喜道:“齐兄,我正是想请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帮忙我们对付飞天神龙?”

  齐勒铭道:“你已经知道他的下落?”

  汤怀义道:“已经有几帮人打探他的行踪,要是你有此心,咱们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续弦喜酒。日期是在下个月十五,一定赶得上的。徐大侠的名头近年来已是比我的义兄还更响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齐勒铭道:“这样一位大名人我岂能不知,不过我却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飞天神龙有何关系?”

  汤怀义道:“徐大侠和飞天神龙也是结有很深的粱子的。那几帮人已经约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换消息。”

  齐勒铭道:“如此如来,目前你们是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经打听到他的行踪,亦还是未知之数?”

  汤怀义道:“徐大侠交游广阔,我想总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纵然尚未打探出来,咱们去喝徐大侠的喜酒,借此和他结交,那也是有益无损的呀!”

  齐勒铭笑道:“他名气太大,我有一个怪脾气,不喜欢结交名气太大的人,小有名气,那还可以。而且我闲散惯了,以闲云野鹤之身,也不喜欢被什么事情羁绊。我说,我想会一会飞天神龙,那只不过是盼偶然相遇而已,并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试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愿为了汤怀义的义兄结仇树敌。

  汤怀义大为失望,心里想道:“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这个要求是有点过份的。”当下以退为进,叹口气道:“我知这是不情之请,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个可以对付飞天神龙的人可就难了。”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中州大侠交游广阔,令兄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汤怀义道:“实不相瞒,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颇有交情的。但可惜……”

  齐勒铭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谁?”心里想道:“总算把他的话引出来了。”心头卜卜地跳,等待着从汤怀义的口中听到有关他父亲的消息。

  汤怀义道:“你还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吗?我还以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齐燕然还能是谁?”

  齐勒铭强抑内心的激动,淡淡说道:“我虽然姓齐,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齐燕然可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汤怀义笑道:“齐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经确实知道齐燕然的徒弟和儿子都已死掉,我真怀疑你和他有点关系。”

  齐勒铭摸一摸脸上的伤疤,心头苦笑:“齐燕然的儿子确实是已经死掉了。”当下说道:“汤兄别开玩笑,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刚才你说到可惜齐燕然什么?”

  汤怀义道:“齐燕然在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销声匿迹,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

  齐勒铭道:“令兄也未见过他吗?他是不是已经……”

  汤怀义摇了摇头,说道:“据家兄说,他还活在人间。不过他的脾气甚为怪僻,他既然声明了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莫说没人知道他隐居何处,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细雨如丝,齐勒铭的心情也像雨丝纷乱。

  整理一下纷乱的回忆,如今他已经知道“飞天神龙”卫天元是他的师兄之子,而卫天元的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想道:“这小子倒不赖,年纪轻轻,就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头。听汤怀义所言,他的行径倒很对我的脾胃。”

  别人说卫天元是“魔头”,他非但没有因女儿爱上“魔头”而气恼,反而感到高兴了。

  “倘若卫天元是个现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点担忧。”他想:“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认我做岳父的,但他是个别人口中的魔头,那么他就或许不会害怕有我这个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与那许多所谓的侠义道结下仇冤,他对付得了么?”

  他的女儿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条小船已经开行了,他目送小舟远去,喃喃自语:“我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贡任,如今我已经知道玉儿爱的是谁,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他不觉又在心底自嘲:“师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不管如何,他总是比我有福气得多。小时候,我常常因为父亲太过夸他宠他而心怀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儿也爱上他的儿子,我也非得为他的儿子尽心尽力不可了。但这小子若不是真心爱我的女儿那怎么办?”

  他的女儿害怕卫天元爱上姜雪君,这是他已经知道的了。而卫天元爱他的女儿,这只是从姜雪君口中说出来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肯放过楚天舒的。

  那只小船已经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儿的影子却还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阵甜丝丝的爱意,齐勒铭暗自想道:“玉儿真像她的母亲,不,比她的母亲和我成婚的当年更美!不过……”

  脑海里浮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尽管他把女儿当作宝贝,但他还是不能不承认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儿更美。

  “要是我年轻二十年,碰上这样一位绝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为她着迷不可,幸亏她爱上了楚天舒,不是卫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来是要来杀楚天舒,他不觉心头苦笑了。幸亏我没有鲁莽从事,要是把楚天舒杀掉,姜雪君失掉心爱的人,她必须另选佳偶,那时我的女儿恐怕就嫁不成卫天元了。

  雨收云散,不知不觉之间黑夜已经悄悄过去,齐勒铭亦已迎着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阳赶走了乌云,他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寄托,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义的了。

  不错,他的心里也还有着仇恨,对楚劲松的仇恨,对一些曾经逼得他走投无路的“侠义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是这么可爱的女儿!他对女儿的爱意已经超过他对楚劲松的仇恨了。

  本来他要去找楚劲松报仇的,如今亦己改变主意了。

  “我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必须帮玉儿达成她的心愿。”

  爱屋及乌,他不能不为卫天元担心了。

  卫天元在洛阳徐家的事轰动江湖,他虽然知而不详,但在道听途说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没有应汤怀义之约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则早就见得着卫天元和我的玉儿了,如今可又得多费许多心力去找他了。这小子也真胆大,听说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长等人都结了仇,他年纪这么轻,武功再好恐怕也对付不了这许多高手!

  他知道女儿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亲保护,用不着他操心。但卫天元的处境都是令他担心不已。

  到哪里去找卫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听得有人“咦”了一声,急步向他跑来,一面跑一面叫道:“齐兄!齐兄!”齐勒铭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约他一起去沼阳与徐中岳相会,共谋对付卫天元的那个汤怀义。

  汤怀义跑到他的跟前,说道:“我还只道是我眼花呢,原来果然是你!”

  齐勒铭笑道:“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生无处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阳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吗,怎么却又跑来了这里?”

  汤怀义道:“我就是为了徐家那桩事情来的,卫天元大闹徐家,打伤徐大侠不算,还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为这个惊人的新闻闹得佛沸扬扬呢!”

  齐勒铭道:“徐大侠的新婚妻子听说是洛阳有名的美人儿,是一个姓姜的武师的女儿,芳名叫做,叫做,……”

  汤怀义道:“这位美人儿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说来,你是早已听得别人说过徐家的事了?”

  齐勒铭道:“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卫天元真的那么胡作非为,连徐大侠的新婚妻子都抢走吗?”心里想道:“那些造谣的人可真是活见鬼了。我刚刚还亲眼看见姜雪君。”

  汤怀义道:“怎么不真?我在场的!”

  齐勒铭道:“哦,你亲眼看见卫天元把姜雪君劫走?”

  汤怀义道:“这我倒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是徐中岳的弟子说的,料想决不会假。那日卫天元大闹礼堂、打伤徐大侠的事,则的确是我亲见亲闻。”觉得有点奇怪,说道:“齐兄,你倒好像关心那位新娘子比关心徐大侠更多。”

  齐勒铭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兔不了好奇多问两句。对啦,你既然亲自在场,所知自必详实,实情究竟如何,你说来听听。”

  汤怀义细述当日经过,听得齐勒铭暗暗欢喜,想道:“卫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得多,他配我的女儿,倒是配得起了。”问道:“你跑来这里和徐家那桩事情有何关系?”

  汤怀义叹口气道:“我就是因为卫大无的武功太过厉害,所以才想跑来这里找帮手。唉,说来惭愧,我本来是要找卫天元为义兄报仇的,那日一见他的本领,吓得我都不敢露面。”

  齐勒铭打断他的话头,问道:“如此说来,你找的这位帮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强,绝对有把握胜得过飞天神龙的了?”

  汤怀义苦笑道:“要是这个人肯出头相助,根本就用不着出手。飞天神龙一见着他,就非得磕头不可!”

  齐勒铭已经猜到几分,佯作惊诧,说道:“这个人如此厉害!究竟是谁?”

  汤怀义欲言又止,看了看齐勒铭,忽地移转话题,反问他道:“对啦,齐兄,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也来到了这儿?”

  齐勒铭道:“我是从孟津访友回来的,这位朋友说起来或许你也认识,他是‘黄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汤怀义去了心上的疑团,暗自想道:“他早已说过,他虽然姓齐,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可是沾不上边的。黄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坏,他不怕对我直言,料想不是说谎。”当下说道:“齐兄,你大概有许多年没见过黄河三鬼吧?”

  齐勒铭道:“不错,算起来已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见过他们了,其实我和他们也没多大交情,不过曾经见过一次面而已。实不相瞒,我近来穷得要命,想向他们借点银子。我虽然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规矩我是懂的。只须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风。可惜这黄河三鬼,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汤怀义笑道:“原来你和他们已有二十年没见过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黄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残废,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齐勒铭故意问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错呀,什么人把他打成残废的?”

  汤怀义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媳妇,这件事也是过了多年我才知道的。听说孟老大瞎了眼睛,当时不知那个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调戏她,后来知道了她是谁,吓得黄河三鬼都销声匿迹了。我知道有‘黄河三鬼’,与他们却不相识。你若要找他们,我是帮不上忙;不过,你若只是要点银子的话,那就不用找他们了,朋友有通财之义,你要多少,尽管开口,可别用一个借字。”

  齐勒铭是明知汤怀义与黄河三鬼不会相识方敢信口开河的,听罢笑道:“好,那我先多谢你,不过你无须急于把银子给我,先说正经事吧,你找的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汤怀义哈哈一笑,学他的口吻道:“实不相瞒,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不过笑得却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齐勒铭故作惊诧,说道:“哦,齐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么?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说过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内?”

  汤怀义道:“你记错了,我是说齐燕然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销声匿迹,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因他声明在先,莫说没人知道他隐居何处,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说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齐勒铭笑道:“你这样说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实是知道他的住处的。不过你不愿意说给我知道。”

  汤怀义道:“这老头儿脾气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齐勒铭道:“那怎的现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汤怀义道:“一来是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制服飞天神龙的人,只好冒险一试。二来则是由于剪大先生的关系,飞天神龙这次伤了徐大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据我所知,他们的梁子还结得不小呢。齐燕然与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论交情,还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齐勒铭道:“因此你想打着剪大先生的旗号,试一试去求他?”

  汤怀义道:“对了。我准备见到他的时候,故意加油添酱,夸大剪大先生的败绩,他知道老朋友吃了亏,料想不会坐视。”

  齐勒铭道:“这主意很好呀,那你赶快去吧!”

  汤怀义苦笑道:“我已经去过了。”

  齐勒铭道:“那他答应了没有?”

  汤怀义道:“我根本没有踏进他的家门,亦即是说连他的面都没见!”

  齐勒铭道:“你怕他的禁令,临时畏缩?”汤怀义道:“不是!”齐勒铭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汤怀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齐勒铭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汤怀义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齐家的老仆人丁勃,齐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边的。要是没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亏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谁,你想必知道吧?”原来齐勒铭故作思索的神气,引他发问。

  齐勒铭道:“丁勃这名字好熟,但一时想不起。”

  汤怀义道:“二十年前,有个辽东的独脚大盗劫了京师七家镖局联保的一支重镖,这件事情,在当年曾闹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吗?”

  齐勒铭道:“哦,我想起来了。听说后来还是令兄出头,才把这支镖讨回。敢情那个辽东大盗就是……”

  汤怀义道:“不错,那个大盗就是丁勃。经过那次事情,倒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不打不成相识,家兄和他做了朋友,连带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后来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齐家的仆人。我们的交情也就更进一步了。”

  齐勒铭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样?”

  汤怀义道:“幸亏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来意,便立即劝告我,千万不可去找齐燕然。”

  齐勒铭道:“为什么?”其实内里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听得汤怀义说道:“告诉你不打紧,你知道吗,原来那飞天神龙卫天元乃是齐燕然的徒孙,名为徒孙,其实还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

  齐勒铭道:“如此说来!齐燕然一定是十分疼爱他这个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孙了?”

  汤怀义道:“那还用说,而且还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齐燕然心目中的孙女婿了。那天紧随卫天元之后,到徐家去接应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谁?”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过,你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子的来历吗?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汤怀义道:“现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诉我的。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齐燕然的孙女!”

  齐勒铭笑道:“幸亏你没去求齐老头子,否则可真是自讨没趣了。他怎能帮你对付自己心爱的徒孙,更兼是自己孙女的未婚夫婿呢!”

  汤怀义苦笑道:“岂只自讨没越,以齐老头的怪脾气,恐怕我给他立即赶出门去,还算是便宜了我。”

  齐勒铭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汤怀义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见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侠再行定夺了。”

  齐勒铭心中一动,问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离开洛阳,前往京师了么?”

  汤怀义道:“不错,表面看来,他们似乎是躲避飞天神龙,其实乃是到京师投奔御林军的穆统领,等待飞天神龙自投罗网的。”

  齐勒铭道:“你们怎知道卫天元也要前往京师?”

  汤怀义道:“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敌如神了。他说以卫天元这样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侠结下不解之忧,一定不肯轻易罢手。所以他们故意透露一点消息,让卫大元知道他们是逃往京师,料想卫天元一定会追踪前往,如今事实证实果然是给剪大先生料中了。”

  齐勒铭道:“什么事实?”

  汤怀义道:“崆峒派一瓢道长大约十日之前,曾经在巩县碰上卫天元,获悉卫天元确实是正要前往京师。”

  齐勒铭道:“哦,你见过一瓢道长?”

  汤怀义道:“我是间接听来的消息,不过极为可靠。因为是昆仑派一个名叫孟仲强的弟子说出来的,孟仲强和一瓢道长的大弟子游扬是至交,而且他也是当时和一瓢遁长同在一起的人。”

  齐勒铭道:“京师高手如云,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游广阔,京师高手一定乐意相助他们。如此说来,其实你已是无须去求齐燕然出山了。”

  汤怀义道:“话虽如此,但卫天元武功既强,人又狡猾,当真是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群殴无须怕他,但他若突然来袭,可是难以提防,所以多一个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师的高手虽然很多,但是能与卫天元匹敌的顶尖高手,目前来说,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两个。家兄也还够不上呢。”

  齐勒铭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你是为自己人故作谦虚了。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们心目中足以对付飞天神龙的那两大高手是谁?”

  汤怀义道:“一个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他家传的蹑云剑法乃是武林一绝。料想他纵然胜不了飞天神龙,当也不至于落败。”

  齐勒铭道:“另一个呢?”

  汤怀义道:“另一个就是剪大先生了。据我所知,他曾经与飞天神龙两度交手,不分高下。”

  齐勒铭诧道:“但我听得道路传言,却说剪大先生是败在飞天神龙之手,许多人都这样说的,难道乃是谣言?”

  汤怀义笑道:“倒也不是谣言,不过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齐勒铭道:“其二为何?汤兄可否详告。”

  汤怀义道:“不错,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点亏,但那是他故意让招,并非真正落败。”

  齐勒铭道:“为什么?”

  汤怀义道:“因为他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意图乃是为了杀夫夺妻而来,他以双方比武公证人的身份,还想化解徐卫两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与卫天元交手之时,他只盼点到即止,并如卫天元之使出杀手绝招。”

  齐勒铭道:“第二次呢?”

  汤怀义道:“第二次是卫天元在重伤徐大侠之后,还要把徐大侠置之死地,深夜潜入徐家,抢了徐大侠的妻子,意犹未足,仍要刺杀徐大侠,他这才忍无可忍,全力和卫天元拼了一场。这一场虽然未分胜负,但据说则是他稍占上风的。”

  齐勒铭道:“当时你没在场,只是听说的吗?”

  汤怀义道:“徐大侠的门下都曾在场目击,料想纵然稍有夸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则那晚徐大侠焉能逃出飞天神龙的毒手?”

  齐勘铭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还比不上我,而当时的我和目前的卫天元是相差甚远的。如果他当真能够和卫天元打成平手,在这二十年当中,恐怕他也练成了什么独门武功了。”

  接着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遥,卫天元已是决计对付不了,何况他们还在四处物色高手相助,卫天元前往京师,只怕当真是自投罗网了。”

  其实汤怀义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并不知道第一次和卫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与第二次和卫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并非同一个人。

  不过齐勒铭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卫天元仇家方面的“实力”之后,就不能不更为卫天元担心了。

  汤怀义见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动,便再试探他的口风:“齐兄,你在想些什么?”

  齐勒铭道:“我是在想京师将要上演的这场好戏,要是能够看到飞天神龙和你说的那两位高手相斗,眼福可真不浅。”

  汤怀义大喜道:“齐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热闹吗?”

  齐勒铭道:“正有此意。”

  汤怀义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则这场戏就更热闹了!”

  齐勒铭笑道:“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汤怀义大喜过望,说道:“齐兄愿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领你的情……”

  齐勒铭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道:“你不必领我的情,我并不是帮你的忙,我只是为了自己。”

  汤怀义诧道:“这话怎说?”

  齐勒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吗?第一因为我到处都听得有人谈论飞天神龙,把他的武功越说越是厉害,我对他的兴趣也就越来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厉害?第二,我早已对你说过,若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确实行踪,我这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师,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汤怀义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试一下武功?”齐勒铭道:“不错。”

  汤怀义笑道:“飞天神龙是为了寻仇潜入京师的,他恐怕没有闲情交你这个朋友吧?”

  齐动铭道:“谁说我要和他交朋友?”

  汤怀义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约他比试武功?再说,你也找不着他。”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在京师布下罗网了么,你们耳目众多,他到了京师,自是瞒不过你们,何况他还可能不请自来,自投网罗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没有见着他的机会?”

  汤怀义道:“但我们可不是和他比试武功,而是生死决斗的呢。你和我们一起……”

  齐勒铭道:“我不管你们怎样,到时请你让我第一个出手。我既然要见识他的真实武功,当然也不会和他说明只是印证武功的。”

  汤怀义道:“如此说来,你若和他‘比试’,也不是点到即止的了?”

  齐勒铭道:“这个当然,点到即止,有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平生没有别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们说得飞天神龙这么厉害,我就已不得让他使出平生所学来对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里,也是甘心。同样,我若杀了他我也无须内疚,因为他本来是个魔头。”

  汤怀义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世上有书呆子,原来也有嗜武成痴的武学呆子。不过,他若是这样和飞天神龙比试武功,这个比试也就等于是生死决斗了。他说不是帮忙我们,其实正是帮了大忙!”当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达成心愿。穆统领知道你的来意,也一定大表欢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将军府。”

  齐勒铭一皱眉头,说道:“汤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巴结权贵。”

  汤怀义陪笑道:“这怎么能算是巴结,他还有求于你呢。”

  齐勒铭摇头道:“他有求于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么将军府里,多少总会受点拘束。”

  汤怀义道:“那么就住在家兄的镖局如何?镖局是经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愿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须当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兴和镖师结交就和他们多谈几句,不高兴的话,独往独来,也没别人理你。”

  齐勒铭道:“好,这倒合我脾胃。”

  汤怀义道:“不过你既然要找飞天神龙比试,倘若有了这个机会,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说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统领、剪大先生他们见一次面。”

  此时他们正站在河边边说边走,齐勒铭没有立即回答,却弯下腰掏水洗脸。临流照影,不由得心头苦笑,暗自想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认得我是当年的齐大少爷?”原来他是在二十年前与穆志遥和剪大先生都见过一两次面的。不过二十年前,他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则是伤疤满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汤怀义道:“齐兄,我知道你不喜欢结交名人,但见一见面也无妨吧?”

  齐勒铭这才抬走头来,笑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让他们把我当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汤怀义道:“好,那咱们这就走吧。这点银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和你一起,我还愁没有吃喝使用吗,走吧!”心中微有内疚,暗自想道:“汤怀义这个人虽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这次他以为是利用我,却不知是我利用他,唉,为了我女儿,找不能不保护卫天元这个小子,必要时说不得也只好连累他了。”

  两代情仇

  齐勒铭是希望到了京师可以找得着卫天元。

  他的女儿则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见着卫天元。

  齐勒铭是否得遂心愿,尚未知道结果。齐漱玉的希望却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丁大叔。

  齐漱玉一抵家门,就看见了丁大叔出现在她的面前,倒是有点意外的感觉,怔了一怔,说道:“丁大叔,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到家里来。那日你不是说还有私事料理,要迟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吗?”

  丁勃说道:“不错,我本来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经出门去了,所以我就赶快回家啦。”

  齐漱玉道:“原来如此。那么元哥呢,为何不见他?”

  丁勃说道:“卫少爷尚未回来。”

  齐漱玉顿足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别着急,见过爷爷再说吧。”

  “玉儿,你回来了!”

  “啊,小姐,你回来啦!”

  一个是齐漱玉的爷爷,一个是老仆人王妈。王妈是齐漱玉母亲的奶娘,齐漱玉的母亲虽然早已离开,她却始终留在齐家。

  两个人都是人未到,声先到。王妈的声音更多喜悦,她三步并作两步,倒是比齐漱玉的爷爷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着什么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顿敛,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睁大眼睛,擎开了喉咙,想叫,又叫不出来!

  她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当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为奇怪,“为什么她看见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惊成这个样子?”

  心念未已,齐燕然亦已出来了。

  齐漱玉叫道:“爷爷!”但她的爷爷并没看着她,就像王妈一样,爷爷的目光也是注视着楚天舒。

  齐漱玉笑道:“爷爷,我给你请来了两位客人。这位楚大哥,他的父亲正是扬州大侠……”

  齐燕然业已恢复正常,微微一笑,说道:“用不着你给我介绍了。你这两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说过啦。楚公子,令尊我虽然没有见过,亦是早已闻名的了。多谢你送我的孙女儿回家。”

  他对楚天舒的态度虽然客气,但客气得令人感觉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头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说她的爷爷和我的父亲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齐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连忙替自己圆谎。

  “爷爷,你不是常常和我谈起扬州楚大侠的么,你说在后辈的少年少侠之中,应推扬州楚劲松第一,我没记错吧?这话我都已经告诉楚大哥了,原来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齐燕然冷冷说道:“没错,没错,如此说来,我和令尊确实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这两句话是面向着楚天舒说的。

  其实楚天舒并没有和齐漱玉说过那样的话,他只是说过从父亲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爷爷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仅一次,并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亲告诫他要避开齐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齐家的人结交的话了。他暗自想道:“齐漱玉为什么要将我的言语夸大呢?看来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爷爷和我套上交清。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莫非事实的真相刚好相反?说不定爹爹正是和他们齐家有仇?”

  他心里猜疑不定,却不知齐燕然比他还更吃惊。

  原来称赞楚劲松是少年英侠那句话,齐燕然不错是曾说过,但却不是和孙女说的,是和丁勃说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诉他,探得他的媳妇是逃往扬州楚家的时候说的。那时齐漱玉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齐燕然暗自想道:“原来我和丁勃说的话,给这小鬼头偷听去了,唉,却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欢元儿,该不会突然变心,转而喜欢楚劲松的儿子吧,不过看来她大概还不知道她的母亲是在楚家吧?否则她也不会对一楚天舒这样亲热了。”

  两人各怀心事,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一时间倒是没什么活好说了。

  王妈却忽地“啊”的一声叫起来,说道:“原来这位楚少爷是扬州楚大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妈,你怎么啦?老爷和客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么?”

  王妈道:“怪不得你的武功这样好。”楚天舒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妈说道:“是老丁告诉我的。”丁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在我没说楚少爷的坏话,王妈你也忒多嘴了。”

  王妈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责备,她仍然目不转睛的在看着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齐漱玉。

  时光倒流,王妈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烟花三月的扬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双情侣。她在偷看他们幽会。男的是扬州武学世家楚少爷,女的是她的“小姐”庄英男。喝她奶汁长大的小姐,名义是主仆,相处却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焕发,男的神采飞扬,王妈也在分享他们的欢乐。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属,那该多好!”

  “王妈!”一声冷峻的呼唤,将她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是“老爷”在叫她,她接触到齐燕然那像是夹着寒霜的目光,不觉打了个寒噤,全清醒了。

  “王妈,你把准备好的酒菜拿出来吧。呆在这里干嘛?”齐燕然道。

  王妈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入厨房。心中可在暗暗叹息:“玉儿长得像她母亲一样,这位楚公子也活脱就是当年的楚少爷。小姐在楚家不知过得怎么样,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儿女是不能像他们那样再有孽缘了。”

  她走出客厅,仍然听到齐漱玉银铃似的笑声。

  齐漱玉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爷爷,你的话我没记错,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应该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齐燕然道。

  齐漱玉笑道:“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应该是这位楚大哥了。”

  齐燕然哈哈笑道:“这个当然,那句话是我十多年前说的,如今楚贤侄的令尊早已成为名满天下的扬州大侠,‘后辈少年英侠’的称号,做老子的是该让给做儿子的了。”

  齐漱玉道:“楚大哥这次帮了我不少忙呢,爷爷你别瞧他年纪轻轻,他的武功已经比我高明得多,他帮了我许多忙,我慢慢告诉你。”

  齐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当然是高明的了。还用得上你说。”对楚天舒似乎亲热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觉得到他的强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强笑道:“老前辈太夸奖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侠’这顶高帽子更不敢当。依我看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只有一个人当得起。”齐燕然听得此言,倒是不觉一怔,说道:“哦,你认为是谁?”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孙卫天元。”

  齐燕然道:“哦,你们曾经见过面了?”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他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令孙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齐漱玉刚才给他戴的这顶高帽实乃违心之论。

  齐漱玉道:“我这位师哥武功是不错的,未必远胜于你,只能说是各有所长。不过,武功还在其次,论起江湖上的声名,他可远远不及你了。”

  这话倒也是事实。不过齐漱玉说这话的意思,却并非是要贬低卫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来她是希望祖父能够看重她请来的客人,故而有意对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经隐隐感觉得到,她的祖父虽然在表面上对楚天舒甚为客气,但这股“客气”却正是大违祖父的常态的。)二来她也想借此作个“引子”,把话题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却尚未明确表示要为她的元哥出头。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叹了口气道:“漱儿这句话倒说得对,称得上‘英侠’的人,自当以‘侠’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为如何,但听说他在江湖上已混得个‘魔头’的称号。尤其这一次他在洛阳闹出的事情,听说连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齐漱玉道:“元哥在洛阳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过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过错。剪大先生是何等样人,爷爷,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齐燕然道:“我与剪大先生相交数十年,怎会不知道他的为人。你这样说,难道你以为他是坏人吗?”

  齐漱玉道:“何止只是坏人,简直是个大奸大恶的伪君于。不信,你可以问这位姜姐姐。”

  齐燕然道:“对啦,我只顾和你说话,倒是不觉冷落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说过,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关系的吗?”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当年在莱芜发生那件案子是否有关,我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的母亲就是最近在洛阳被他暗杀的。”

  齐燕然吃一惊,道:“哦,剪大先生竟会干出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辈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细告诉你,但说来话长……”

  刚说到这里,王妈已是把酒菜揣出来了。

  齐燕然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留待明天说吧。今天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我不想听到今我不开心的事。王妈的烹调功夫是正宗的淮扬帮手艺,如果她改行的话,可以做第一流的厨师,这酒是老丁酿的,也很不错,咱们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里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几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么伤心!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在这家人相聚的日子听到我说剪大先生的坏话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钓誉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骗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都这样相信他,不觉有点不寒而栗。

  王妈都是眉开眼笑,说道:“楚少爷是扬州的世家公子,老爷,你夸赞我会做他家乡的小菜,这不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吗?”蓦地想起:“但老爷这么一说,岂不是泄了我底了?不知这位楚少爷会不会因此而对我起了起疑?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我总不能让他和玉丫头重蹈他们父母的覆辙。就算他知道我的来历又怎么样,他不问我,我也应该告诉他的!”原来由于齐漱玉刚才故意对楚天舒表示亲热的那些说话给她听见,她是更加为齐漱玉担忧了。

  丁勃见她面色阴晴不定,生怕她又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忙道:“王妈,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你回厨房去吃饭吧。”

  齐燕然举起酒杯,说道:“难得两位稀客登门,请你们不要老是记着我的年龄,我喜欢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请老前辈原谅,我不会喝酒。”

  齐燕然道:“好,那么你随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学世家,令尊交游广阔,你一定酒量很好了。来,来,我不和你客气,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辈酒量普通,不过难得齐老高兴,晚辈奉陪几杯就是。”

  齐燕然一口气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齐燕然没有说话,楚天舒也不敢随便开口。说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变成了像是喝“闷酒”了。

  齐漱玉忽道:“爷爷,你别尽顾喝酒呀!”

  齐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对啦,玉丫头,你好像一进家门就发脾气,我听得你说什么‘没有这个道理’,你是说谁没有道理,我还未曾问你呢。”

  齐漱玉道:“我说的不是人。”

  齐燕然道:“哦,那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烦躁?”

  齐漱玉噘着小嘴儿道:“爷爷,你是明知故问。”

  齐燕然笑道:“原来如此。但玉丫头,你为何认为你的元哥尚未回来就是不合道理呢?”

  齐漱玉道:“因为他走得比我快,他应该是早已回到家里的了。”

  齐燕然似乎吃了一惊,笑容收敛了。他放下酒杯,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洛阳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么?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阳?”

  齐漱玉道:“因为我昨晚才见过他。”

  齐燕然诧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来?”

  齐漱玉道:“我留不着他。不,我还没有张开眼睛他就走了。”

  齐燕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你其实是还没有见着他。”

  齐漱玉道:“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他,否则他不会对我那样温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敌意的话,他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杀了。”

  齐燕然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说清楚点!”

  齐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诉爷爷。

  齐燕然听罢,沉思半晌,问道:“你当真感觉得到他在抚摸你的头发?”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我还听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

  齐燕然面色苍白,拿着酒杯的手指在颤抖,似乎是怀着莫名的恐惧,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

  齐漱玉觉得奇怪,说道:“爷爷难道你以为不是元哥,是敌人?”

  齐燕然道:“那人是决计不会伤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谁,但却不能告诉孙女那人是谁。

  齐漱玉道:“爷爷,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那人决计不会伤害我。不是元哥,还能是谁?”

  齐燕然颓然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说罢,大杯大杯喝酒。齐漱玉觉得爷爷的话不合情理,不禁也以为他是喝酒过多,以至说话糊涂了。

  楚天舒放下酒杯,说:“请恕晚辈量浅,不能奉陪了。”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对,我是有点老糊涂了,你旅途劳顿,是该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强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经吃饱了。”

  齐燕然道:“好,老丁,那么你带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没有?”丁勃说道:“收拾好了。这位姜姑娘……”齐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着你们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说道:“楚少爷,请随我来。”

  齐燕然道:“老丁,待会儿你陪我喝酒,我还没有喝够。”丁勃说道:“是,是。”心里明白,齐燕然是有话要和他说,决非只是要他作个酒伴那样简单。

  楚天舒虽有几分酒意,可没有醉,头脑还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是聪明人,齐家的人,除了齐漱玉之外,对他的那种特殊态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得到,齐燕然的内心是并不欢迎他的,但又不像对他怀有敌意。

  “爹爹和他从没有见过面,按说是不应该结有什么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牵藤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纠缠不清,那也难说得很。唉,早知不受欢迎,还是不来的好。”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地察觉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轻轻推开窗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家里,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会有谁敢于这么大胆,擅自闯进他的家里来的。难道来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来作什么呢?”

  楚大舒的胆子再大,也是不觉流出冷汗了。

  假如来人对他含有敌意,莫说来的是齐燕然本人,朗使来的只是丁勃,凭他的武功,也是决计抵挡不了。

  他自知本领相差太远,只好闭上眼睛,放弃抵抗的念头,假装熟睡,听天由命了。

  窗子推开,那个人跳进来,脚尖落地,声音轻得好像灵猫捕鼠一样。这人的轻功显然不差。

  但楚天舒却已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齐燕然了。齐燕然的轻功是应该比这个人更好的。他估计多半会是丁勃。

  楚天舒捏着一把冷汗,那个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听得见好似炒豆一样的“卜卜”声响。

  这种声响,假如是给普通人听见,或许不会特别注意,但听在楚天舒耳中却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便知,这是外功高手紧握拳头时的骨节作响。

  这是准备重拳出击之前的运功!

  这个人站在他的床前,准备重拳出击,为的什么,不问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还是束手待毙?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这个人敢来杀他,自必是奉了齐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头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对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么难道就束手待毙吗?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叹了口气,轻轻说出两个字来:“不能!”

  声音苍老沙哑,他是谁呢?只听见这两个字,楚天舒还听不出来。

  但那个人的意思,楚天舒则是明白了。整句话一定是“不能杀他”这四个字,那个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时,楚天舒只觉眼睛一亮,那个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妈。

  王妈坐下,面对他这张床,突然把手一扬。

  这霎那间,楚天舒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只道王妈是在发暗器取他性命。

  没有暗器。但这张床却忽然摇动。

  原来王妈是发了一记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将他“唤醒”。

  “楚少爷,请起来吧!”王妈说道。

  楚天舒装作被惊醒的模样,披衣下床,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王妈。

  王妈冷冷说道:“楚少爷,别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请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来到我的房中,为的就是问这句吗?”

  王妈说道:“不错。我就是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这句话,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这句话其实你是用不着问的。假如我讨厌你们的小姐,我也不会接受她的邀请,来做她的客人了。”

  王妈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么意思?”

  玉妈哼一声道:“你不必装蒜,我干脆跟你说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欢的是卫少爷?”

  王妈板起脸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说的是正经话。不错,我们的小姐和卫少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现在卫少爷给人诬为魔头。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则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语哄她,她改变心意那也并不稀奇。所以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有那个念头?”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经经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欢卫天元,我压根儿就没动过娶她为妻的念头。”

  王妈说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无舒道:“你问得太多了吧?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诉你。”

  王妈说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现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对我们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当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这样问我可以答复你。我的答复也仍是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王妈道:“此话当真?”

  楚天舒不觉着了恼,说道:“你为什么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妈说道:“我家的小姐也许还没有你那位姜师妹长得那么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来你是以为我想要高攀你们齐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为了让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妈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这才似乎满意,说道:“楚少爷,你别怪我。不是我对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们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宁可把这话说在前头。”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结为夫妇,那就是不应该做的事么?”

  王妈说道:“不错!”

  楚天舒道:“为什么?你别误会我有这个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妈说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假如你娶小姐为妻,对你们一家都是祸非福!”

  楚天舒心头一震,忍不住再问:“为什么?”

  王妈冷冷说道:“你也问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没有这个念头,那也无须多问了。我只希望你记得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妈说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气往上冲,说道:“我不会赖在你们齐家的,你要我现在就走也可以。”

  王妈笑道:“那也无须如此着急。”

  楚天舒道:“多谢你不是马上赶我走,好,那么请你走吧。我想睡一个好觉,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妈却不肯走。

  她迟疑半晌,忽地说道:“楚少爷,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请你让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谁?”

  王妈说道:“听说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对吗?”

  楚天舒道:“不错。你要打听的人就是我的继母?”

  王妈没有直接回答,点了点头。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继母一些什么?”

  王妈说道:“她日子过得快活吗?”

  楚天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王妈说道:“楚少爷,你别怪我问得没有礼貌,我确实是关心她,想知道她快乐的时候多还是忧愁的时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过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从来没有吵过嘴,我也把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

  王妈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这么说,她应该是过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儿女没有?”

  楚天舒道:“我的异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岁了。”

  王妈说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欢绣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欢她的绣花衣裳。”

  王妈说道:“你不喜欢?”

  楚天舒不觉失笑,说道:“我是男子,当然不敢穿她的绣花衣裳。”

  王妈又问:“她还喜欢弹琴吗?”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继母。”

  王妈说道:“二十年前我服侍过她。”

  楚天舒心头一跳,问道:“那时!是在齐家吗?”

  王妈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继母和齐家的关系,但亦已略有所闻了。”

  她不敢说实话,迟疑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是你继母的奶妈,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来到齐家,那是以后的事。”她含糊其辞,但也并非说谎。

  楚天舒道:“请你告诉我,我的爹爹和继母是否和你现在的主人相识?”

  王妈说道:“楚少爷,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问。但楚天舒却以为这是交换条件,便道:“好,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应你了。”

  王妈说道:“请你回去代我问候小姐。啊,你别发愕,我说的‘小姐’就是你的继母。从小我就这样称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儿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她的女儿?”

  王妈蓦然一省,连忙设法挽回,说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了个十四岁的妹妹吗?要是我见着你的妹妹,我当然也还是叫她小姐的。”

  这个解释倒还可以勉强自圆其说,楚天舒虽然心有所疑,却也不便再问下去。

  王妈继续说道:“请你告诉你继母,我非常挂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见着她。这个盒子,请你带给她。”

  楚天舒道:“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王妈,你别见怪,我要先问个清楚……”

  王妈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险诈想必你也经历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这是应该的,我不骗你,我打开给你看吧。这些都是小姐喜欢的绣花图样,我给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携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办到物归原主,我也总算是对小姐尽了一份心事。”

  这份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主仆的感情了,楚天舒甚为感动,说道:“好,我答应你,一定替你送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王妈说道:“告诉你什么?”

  楚天舒道:“我的继母和漱玉的爹爹,两家是否有点亲友关系?”

  王妈说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妈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声音从窗外传来:“楚少爷,你不必多问,明天赶快走吧!”

  楚天舒哪里还能睡得着觉,他索性独对孤灯,等候天明。

  方籁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却是波澜叠起,丝毫不能平静。

  他已经隐隐猜想得到,他家和齐家一定有点不寻常的关系。关键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继母。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屋顶似有衣襟带风之声掠过。他心头一跳,莫非是王妈又再回来?他以为王妈在经过考虑之后,改变主意,愿意对他说出真话了。

  “王妈!”他叫了一声。但王妈并没进来,衣襟带凤之声反而去得远了。

  “不是王妈,难道是姜师妹?”他从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样的遭遇。“莫非姜师妹也给王妈下了逐客令,想来和我商量,却又不便踏进我的卧房。”

  胡思乱想往往会令得聪明的人变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齐漱玉同房,王妈想赶她走,也不能当着小姐的面前来说。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见树枝无风自摇。

  他踏进花丛中,只道姜雪君躲在里面。

  忽听得有人说道:“楚少爷,你的雅兴可真不小,三更过了都还未睡,却来月下赏花?”

  他回头一看,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红,说道:“我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丁勃缓缓说道:“楚少爷,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大叔,你为何这样问我?”他以为丁勃是来监视他的,忍不住反问丁勃。

  丁勃笑道:“没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对楚少爷说?”

  “你尽说无妨。”楚天舒当然这样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说道:“楚少爷,这次你护送我们小姐,我们的老爷很感激你。不过,楚少爷,你离家很久了吧?”

  “快两个月了。”楚天舒道。

  “那么,楚少爷,你似乎也该早日回家省亲了。”丁勃说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气,说道:“你是替主人来下逐客令么?”

  丁勃说道:“楚少爷,你莫误会,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说话。不过我可是为你着想,这才劝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气平了一些,说道:“丁大叔,你这样称呼,我可担当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够坦白的告诉我。”

  丁勃说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齐家的奴仆,你来到这里,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还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还这样说,我只有向你磕头。”

  丁勃轻轻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说道:“好吧,多谢你不把我当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着你回去。”

  楚天舒诧道:“你怎么知道?”

  丁勃说道:“我猜他要出远门一趟。”

  楚天舒更为奇怪,说道:“你猜?你只是凭猜想的吗?”

  丁勃说道:“不错,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令尊了,当然不会是他告诉我的。”

  楚天舒道:“那么,你之猜想有何根据?”

  丁勃说道:“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错!”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会诸葛神算吗?”当然这是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说话,想激丁勃把真话说出来。

  丁勃说道:“你回到家里,告诉令尊,说是我劝你回去的,再问他是否要出远门,你就知道我的预测灵不灵。我言尽于此,楚少爷,你莫怪我故弄玄虚,虽然这并非天机不可泄漏,但却不宜由我告诉你。”

  楚天舒道:“那么我应该间谁?”

  丁勃说道:“应该问你的爹爹,至于令尊会不会告诉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里藏着这个闷葫芦,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经闷死了。”

  丁勃说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诉你,你留在这里,对你是祸非福,甚至会祸延你的爹爹!”

  “是祸非福”这四个字,王妈也曾对他说过的。但王妈的口气可还没有丁勃这样厉害,涉及了他的父亲。正是:

  祸患须防来不测,劝君早日返家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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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7:15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梦幻尘缘 三生冤孽 飘零蓬梗 两代情仇

        
  假戏真做

  她轻轻唤道:“漱妹,漱妹。”齐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还未睡着,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单独出去陪她的楚师哥了,于是也假装熟睡,没有作声。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伪装,心中暗暗好笑。原来她们二人互斗机心,姜雪君正是想让她知道,但却故意装作瞒着她的模样,出去与楚天舒私会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连翩,忽见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觉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悄立船头,江风轻拂,衣袂飘飘,在月色朦胧之下,更显得清丽绝俗,且还有着几分“神秘”的美感。给楚天舒的感觉,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洛水女神,踏着凌波微步而来。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师妹,怎的你还没睡?”

  姜雪君道:“我已经睡过一觉了。师哥,我听得有人在吟诗,敢情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楚天舒道:“对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对姜雪君问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道:“我早已醒了,我听见你念的诗,好像有怀念扬州的句子,你是在思乡么?”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诗。我念的是宋代词人张元干所写的‘贺新郎’一词,那句是‘十年一觉扬州路’,脱胎自杜牧的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的。不过杜牧的诗意和张元干的词意却是大不相同,一个写的是儿女之情,一个写的是故国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诗词,你和我解释,我也还是不懂的。师哥,你别笑我误解,只因我常听人说扬州是个风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听到歌词中有扬州二字,我就以为你是在思乡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有点思乡。师妹!这次我能够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于家父了。”

  差雪君道:“你离家不过一个月多点!这样快就要回去么?”

  楚天舒道:“我这次出来,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师叔的消息的。姜师叔不幸业已去世,本来我应该接你回扬州的,但师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头一皱,说道:“原来你以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头一跳,说道:“师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有个本领胜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帮忙你的,用不着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卫天元,怎么,你的气还没消吗?”

  楚天舒淡淡说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气?”

  姜雪君噗哧笑道:“还说不生气呢?你不仅生他的气,恐怕连我的气也生了。唉,师哥,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有点糊涂!”

  楚天舒心神一荡,呆了片刻说道:“我怎样糊涂了?请教!”

  姜雪君道:“不错,那天晚上,他没来由的误会你,是他不对。但这点小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你更不能因为有他帮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帮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着我不顺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齐家长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楚天舒道:“我已经说过我要回家的了。我准备将你送到齐家,最多住三两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说来咱们就未必能够在齐家见得着卫大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经回到齐家,咱们最多也不过和他相处三两天而已,对吗?”

  她接连说了两次“咱们”,楚天舒不禁有点猜疑不定,说道:“对我而言,实是如此。但对你……”

  差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对我而言,也是这样。”

  楚天舒诧道:“难道你打算即使是见不着卫天元,你也要走么?”

  姜雪君道:“不错,我是希望见得着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这是因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论到亲疏关系,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他呀。他若肯帮我的忙,那是因为我与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帮我的忙,我也不会怨他,但对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求你相助,用不着其他理由。”

  楚天舒道:“且慢,且慢。咱们是同门兄妹,你的仇人当然也是我的仇人,就这点而言,我和卫天元是一样的,我和他都该帮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话,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说论亲疏关系,他不能和我相比。难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认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亲么?”

  姜雪君缓缓说道:“不错,卫天元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可以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之交的。不过,像这样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许多吧?但你却是我的师兄,难道你以为同门兄妹还比不上邻居那么亲么?”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驳她的说话,暂时间只好不置可否,不作声了。

  姜雪君继续说道:“因此,我不管在齐家是否见得着卫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愿意你的同门师妹总是寄人篱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说是寄人篱下吧?”

  姜雪君道:“找与齐家非亲非故,不错,齐姑娘和我是一见如故,但比起你来,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道:“我不是说齐家,我是说卫天元。卫大元和你总不能说是‘外人’吧?不错,他目前是住在齐家,等于齐家的一分子,但总有一天,他要自立门户的。”

  姜雪君道:“我已经说过,卫天元纵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儿时好友而已。你以为我应该永远倚靠他么?”楚天舒讷讷说道:“我,我以为……”

  姜雪君道:“你以为什么?”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眉毛一扬,说道:“师妹,我有几句心腹之言,不知你愿不愿听?”

  姜雪君道:“你说!”

  楚天舒道:“卫天元真心爱你,这我是知道的。你虽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亲,夫妻的名份仍未确定,何况徐中岳又已证实了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当然无须为他守节。你嫁给卫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会别人的闲话!更何况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待到徐中岳丧德败行的真面目为天下人所共知之时,也不会有人非议你了!”

  姜雪君叹口气道:“你说的话未尝没有理由,我当然不会仍然把自己当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却完全弄错了!”

  楚天舒道:“错在何处?”

  姜雪君道:“我只是卫天元儿时的好友,并不是他的旧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

  姜雪君道:“错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懂得什么情爱?我喜欢他只是好像喜欢一个大哥哥一样!”

  楚天舒心头鹿撞,讷讷说道:“但卫天元,他、他可是真心爱你。”

  姜雪君道:“或许他也弄不清楚是爱还是喜欢?”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们之间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于你们两家曾经患难,道溯当初起祸的原因,也许他会认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连累。故此,他对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别重逢,对你自是加倍爱怜。”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师哥,我见过一副对联,上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是:人情通达即文章。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想不到你对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题发挥,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见解。

  不过她口里这样说,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对我的感情,难道是当真如他所说这样?”

  楚天舒注视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不过由愧生怜,由怜生爱,日子久了也会变成真爱的。”

  姜雪君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我已经说过,不论在齐家是否见得着卫天元,我都会走的。”说至此处,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顾虑他瞧着你不顺眼啦!你走的时候,我亦已走了!”话说至此,更是无须解释了,既然他们和卫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见着卫天元便即离开齐家,那又何来卫天元“瞧不顺眼”之事?

  楚天舒心彼摇摇,几乎所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连忙镇慑心神,有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这是不是太忍心了吗?不管卫天元对你是‘爱’还是喜欢,他总还是舍不得让你离开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错了。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这个人他更是舍不得离开的。他找不着我,初时或者会有点难过,假日子一久,就没事了。他得到真心爱侣,慢慢就会忘记我的。”

  楚天舒道:“这个人是谁?”

  姜雪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舱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来你是明知故问!”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经爱上这个人呢?”

  姜雪君道:“我认为是的。我和他相处那两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师妹。而且由于知道他的师妹尚未离开洛阳,十分担忧。这不是爱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对我明说而已。”

  齐漱玉听得心里甜丝丝的,暗自想道:“原来元哥还是惦记我的,他并没有骗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卫天元和她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卫天元要回洛阳找姜雪君,叫她独自回家。她不愿意,并且责备他不该迷恋一个负心的女子。当时卫天元苦笑说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愿意她嫁给我讨厌的徐中岳。”当时他还未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却说明了他必须和姜雪君见面的原因,是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亲当年被害的案子有关。

  如今她偷听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对话,姜雪君说的和卫天元说的不谋面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喜欢从好处着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爱的人是她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患得患失,心里想道:“看来姜姐姐似乎已经是爱上她的师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样爱她,那就最好不过了。”

  心念未已,只听楚天舒说道:“我只道过两天就要和你分手,却不知道你也并不打算在齐家长住的,如此说来,或许咱们不会这样快分手了。”原来他本想邀请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过于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试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牵累了?”

  楚天舒道:“这是什么话,你说过的,咱们是同门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说的牵累,并不仅仅是指害怕徐中岳与你为难的灾祸,而是指你的声名,你不怕流言蜚语?”

  楚大舒道:“哦,原来你是怕徐中岳诬捏我拐带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经这样说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后你是给卫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们也会怀疑我与卫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连累了卫天元的声名。因为事不符实,一到他与他的师妹成婚之时,有关他的谣言自然就会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

  楚天舒道:“爹妈之外,我只有一个异母妹妹。”

  差雪君道:“哦,你现在这位妈妈不是你的亲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亲早已去世了。不过,继母对我也好像亲生一样。”

  姜雪君叹道:“那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还有什么人吗?”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说来,你是尚未成亲的了?”

  楚天舒心头一热,说道:“你莫笑我自视过高,给我说亲的人虽多,但、但我未到洛阳之前,还没有碰见过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这次来到洛阳之后,他已经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问道:“是齐姑娘么?”

  楚天舒笑道:“你千万别这样说,给卫天元听见可不得了。我怎敢抢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亲,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诽语?师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紧,但损了你的名声,日后你碰上了意中人时,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给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红耳热,一颗心在狂跳,几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颤声说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声音颤抖,手指也在颤抖,说话的时候,他本来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却是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等待师妹的反应。

  姜雪君看在眼内,心里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会假戏真做了。我可不能让他误会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荐!”

  她不便明言,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在楚大舒不知不觉向她靠近的时候,突然伸手与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过望,刚要吐露爱意,忽地感觉她的指头在自己的掌心写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笔划”,姜雪君重写一遍,他才能确定她写的是什么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写的是:在齐姑娘面前,请你假装和我亲热一此!

  楚天舒并不是糊涂蛋,这一下登时明白了!

  本来是已经接近燃烧的热情也突然冷却了。

  无巧不巧,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朦胧的月色更加朦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心底的热情虽然已经冷却,他仍是不能不强颜的说道:“师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简单的话语,说得也不流畅。姜雪君有个奇异的感觉,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发酸的味道。

  姜雪君轻轻把手抽回来,柔声说道:“师哥,你想什么?”她心中酸痛,楚天舒当然也感觉得到,她的温柔其实乃是假装。

  不过他已经明白了师妹的苦心:“这出戏总还是要帮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菲常欢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扬州去见一见他吗?”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师伯,我本来应该去拜见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弃,你可以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无亲无故,此际亦是无处可以投奔。师哥,多谢你肯收留我。”感怀身世,这几句话倒是动了真情,微带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说道:“师妹,别这么说,咱们本来应该像是一家人的,对吗?”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又握在一起。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情,不是假戏真做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天上的乌云也没有散开。

  齐漱玉假装熟睡,竖起耳朵来听。心情的激动也是和他们一样。

  不过她的激动却没有悲伤的成份,不错,她是像姜雪君一样,眼中含着泪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欢喜冲击所流的眼泪。

  她在想象他们的心情,楚天舒那颤抖断续的话语,给姜霎君的感觉是有点“发酸味道”的声音,给她的感觉却是爱情的激动。

  “姜姐姐是洛阳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师妹爱他爱不得要欢喜到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她想。“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呢?啊,是了,此际他们已是莫逆于心,当然亦无需说话。”她正在为他们欢喜,也在为自己欢喜,浮想连翩之际,忽地感觉到好像有一个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的,但不张开眼睛,也可以感觉得到那人的气息。

  她以为一定是姜雪君回来,恐怕给她发现自己是假装熟睡,自是不敢张开眼睛,仍然继续装睡下去。

  但却感到有点不对了,那个人并没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来,她不应该老是站在床边的。

  那个人的指头轻轻碰着她的头发了,很轻、很轻,轻得像是春风吹拂一样,但齐漱玉感觉得到,那不是透过珠帘吹进来的江上清风,碰着她的头发的是有实质的东西,她甚至感觉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颤抖。

  她惊疑不定,倏的张开眼睛,装作突然醒来的模样,伸手一抓。

  出手虽快,仍然抓了个空。

  她是练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话,最少她也可以见得着一个一模糊的人影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感觉得到,似有微风飒然,那个人已经子突然“消失”了。

  这一下,她可真是给吓着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来了。

  姜雪君在外面应道:“漱妹,你醒来了吗?”她听到齐漱玉吃惊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她刚才不是假装熟睡,是真的睡着了?她醒来突然发现我不在她的身边,故而惊叫。”

  “姜姐姐,你在哪儿?刚才在这房间里的是不是你?”齐漱玉声音发抖,慌忙问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说道:“你别害怕,我刚才是和楚师哥说话,就回来陪你!”她只道齐漱玉又在做恶梦。

  齐漱玉毛骨耸然,尖声叫道:“不对,刚才我的床边好像有一个人!”

  “什么?有一个人,这、这怎么会……”

  话犹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觉得是有一个人……”

  乌云已经散开,楚天舒凝望上岸边,隐约似见一个人影,但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原来他刚才已经察觉小舟似轻轻一晃,凭他的经验,可以判断这不是由于水流的推动。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齐姑娘,我上岸看看。”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舱房,齐漱玉已经燃起捆灯,脸上仍是一片惊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梦吧?”

  齐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梦。楚天舒不也是这样说吗?”情急之下,她只能说出事实,没想到自己要掩饰刚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为真了。

  但有谁能够有这样的本领,居然瞒得过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这条小船,而且还进了舱房,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虽说刚才她与楚天舒都是各怀心事,而天空又刚好有掩月的乌云,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惊不已了。

  “显然这个人是并无恶意的,他是谁呢?他是谁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个人的影子突然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

  “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听到了我和楚师哥的说话,以为我是真的爱上师哥,他不愿意现身,他伤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那人不知是谁,我恐防楚师兄有关。”姜雪君抓着这个借口,离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卫天元解释,她倒是巴不得卫天元对她误会的;那不是为了恐怕卫天元和楚天舒打起来么?也不是。她是深知卫天元的为人的,虽然分别了这许多年。她知道以卫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听到了她刚才和师兄所说的那番话,他只有自己伤心,决不会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顿来泄愤的。

  甚至她也并不希望再见一见卫天元,但她还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为的是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只能归咎于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齐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飞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蓦地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来了。唉,元哥,你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的现身,是怕给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吗?还是因为你与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愿当着他面与我相见呢?”

  她也在为卫天元找出不愿现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后,还会回来。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经爱上了楚大哥,迟早他都会回到我身边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他马上回来!”

  陷在情网中的少女总是喜欢往好处着想的,可惜这次却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并没回来。

  不但姜雪君和齐漱玉是这样想,楚天舒也这样想,以为这个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别个,一定是卫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样的想法,卫天元是因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误会姜雪君已经爱上了他,这才悄然离去的。

  应该怎么办呢?一向颇有决断的楚天舒,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事,不觉也是心乱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几只栖宿在芦苇丛中的水鸟给人声吓得惊飞,空旷的沙摊一览无遗,哪里见得着半个人影?

  沙摊过后是一个山岗,楚天舒知道是决计追不上卫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试。

  “卫兄,请你等等,你有话和你说!”楚天舒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发话。这门功夫他虽然不及卫天元,但卫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应该听得见的。

  他希望卫天元尚未远去。他知道卫天元爱他的师妹爱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创伤吧?”楚天舒这样想。

  他希望见到卫天元,和他当面解释清楚。

  但怎样说呢?姜雪君是为了成全齐漱玉的心愿才“自我牺牲”的,要是他和卫天元解释清楚,那不是破坏了姜雪君的计划吗?

  但若不解释清楚,他岂不是要给卫天元一直误会下去?自己给误会还不打紧,姜雪君的“自我牺牲”可就成了定局了。“她的命运已经这样可怜,难道我还要她伤心终老?”

  是应该撮合齐漱玉和卫天元的烟缘,还是应该让姜雪君与卫天元破镜重圆呢?他自己卷入这个漩涡又是否值得呢?这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卫天元的回答。“一切都等待见了他的面再说吧。”

  可是空山寂寂,传来的只有他的回声。

  “卫兄,你不愿意见我,也该见一见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隐隐听得似有一声长叹,楚天舒又喜又惊,急忙向山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却不是卫天元,而是两枚石子。

  飞石夹着破空的锐声,一听就知力道大得异常。学武的人保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本能的取出判官笔格打暗器。

  “铛”的一声,一枚石子给他磕飞,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额角的太阳穴,躲闪不开了。

  太阳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这霎那间楚天舒禁不住心头一凉,只道卫天元要取他的性命。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卫天元当作“情敌”,死在卫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枚石子忽地拐了个弯,而且是从上盘移向下盘,低飞拐弯的。“卜”的一下,打着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石子飞来的劲道极强,但打着他的时候却并不重。不过人影都未见着,从那么远的地方打来,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惊不已了。

  “想不到卫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还更高明,齐燕然的武功我未见过,就我见过的人而论,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犊岗暗中出手帮助丁勃打跑冀北双魔的那个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这个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给那人用同样的手法打着了膝盖的环跳穴,不过这件事情发生在楚天舒和姜、齐二女已经离开之后,他不知道罢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仍然当作是卫天元。

  一来是那人手下留情,二来是他内功造诣不弱,环跳穴虽被打着,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并未被封,但虽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来歇一歇了。

  “卫天元抖这两枚石子,用意十分明显,他是不愿见我,故而用这阻吓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实即使不用这个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运功舒筋活络,只听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声,向他跑来。

  “师兄,你怎么啦?受了伤了?”

  楚天舒笑道:“多谢他手下留情,我侥幸并未受伤。”

  姜雪君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他忽地心头一动,说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来由于姜雪君这一问,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着卫天元的时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谁的?当时他以为我拐骗师妹,一见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经和剪大先生恶斗一场,但我也还能抵挡数招,方始被他点着穴道。那时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这个人就是他,他的武功进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这个回答倒是的确因为他心中存着疑团的。

  姜雪君喟然叹道:“照你所说的情形,那一定是他无疑了。不过他今晚既然不肯现身,恐怕他也不会回齐家与我们相见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经不是和你一起,自然会跟你见面的。”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声说道:“师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楚天舒道:“没有呀,不过……”

  “不过”什么,他尚未曾说得出来,姜雪君已是截断他的话道:“既然没有,那么你答应过与我共同进退的,为何又要单独离开?”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见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经说过了,在齐家见得到他固然好,见不到他也无所谓。我在船上和你说的那番话,你是聪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摆脱他,所以才求你帮我的忙的。师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谅解我,那就让我单独离开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齐小姐回家。”

  她说得甚为诚挚,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楚天舒叹口气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你不肯帮我的忙,我不如此,还能怎样?师哥,你答应齐小姐在前,答应了做她的客人的,为了礼貌,你也应该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来已是意兴索然,但一来为了师妹的软语相求,二来为了想要知道他的继母和齐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个疑团,他已经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况这是和他一家关系极大的事,他终于打消了独自离开之意,说道:“好吧!那咱们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么我也答应你以三天为期,在齐家咱们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齐家之后,咱们便即分手,我说跟你回家,那只不过是说给齐小姐听的?”

  楚天舒笑道:“师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气了?”

  姜雪君道:“我说的都是心里的话,我不能连累你,而且我出的确是想去找寻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说过,我不怕受你牵累,这也是我心里的话,但不同的是,我并非说给齐小姐听的。”

  姜雪君不觉受了他的感动,抓住他的手道:“师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这两句话说得姜雪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想起自己几乎被仇人骗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岂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说了出来,却是令她顿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蕴泪,心里想道:“可惜我们相识太迟,我的心早已许给了元哥了。师哥,我只能辜负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颗心也在卜卜的跳,说道:“师妹,我说错了话么?惹你……”

  姜雪君哽咽道:“你没说错,我是命苦。师哥,我对不住你。不过,齐家妹子也很可怜,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伤心。她这么年轻,这么纯洁,我宁愿自己命苦,也不愿她伤心。师哥,我求求你,不但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你就忍受一点委屈吧。”

  楚天舒勉强笑道:“你说她可怜,我却羡慕她的福气呢!她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怎还会伤心?嘿嘿,你让有福气的人更多一点福气吧,咱们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带点激愤了。

  他们心底的话都没有说出来,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经知道姜雪君爱的还是卫天元,姜雪君也已更深一层的明白了楚天舒对她的爱意。“他知道了我不是爱他,却还愿意和我唱一出假戏,好让齐家妹子放心。他本是个极有傲气的人,不惜为我这样做,这又岂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内疚与感激的情绪混而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紧了。

  “师哥,你的心地好,你不会命苦的。将来一定有……”她想说的是:“将来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爱你。”但这话她可是不便说出口来,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说不下去了:

  “别再说啦!”楚天舒道:“咱们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气的齐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盖环跳穴虽然已经解开,气血还未畅通,江边路滑,他放开了姜雪君的手,刚刚举步,就险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师兄,你莫逞强,让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来可以走回去的,但还是让姜雪君牵着他的手。心里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给齐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戏真做吧。”

  齐漱王也看到这出“戏”了。

  看见他们携着手回来,齐漱玉虽然有点失望——他的元哥并没一起回来,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她暗自想道:“我没猜错,他们果然是爱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时气愤,不愿与他们相见,但他迟早必定回到我的身边。为了避免他们害羞,我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转佳,人也变得善于体贴他人了,于是赶忙回到舱中,放下珠帘。


  爱女情深

  在岸边那座山岗上,另一个人也看到他们演这出戏。

  这个人是齐漱玉的父亲,他本来是要来杀楚天舒的,如今却是满怀欢喜的看他们演的这出戏。

  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假戏真做”,因为楚天舒和姜雪君并非用传音入密的内功谈话,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见,不能听见的。

  丝丝细雨就像他的心情,虽然未曾明朗,却也不会像狂风暴雨那样带给别人灾难了。

  他目送他们回船,心里想道:“算这小子运气不错,要是一个时辰之前我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我不但要杀这小子,连这女娃儿我也一并杀了!”

  为什么他的心情有这样大的转变,因为在这一个时辰之中,他已经知道了女儿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样吮自己的指头,这两根指头是抚摸过女儿的头发的。

  他看见熟睡中的女儿,也听见了女儿的梦话。他的女儿在梦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头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姜雪君本来是要说给他的女儿听的,他也听见了。

  如今他已经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儿爱上了卫天元;二、卫天元爱的则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儿对这个可能有极大的顾虑;三、但姜雪君爱的则是她的师兄楚天舒。

  他却不知,他所“知道”的这三件事情其实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渗杂,真假难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维护女儿的幸福。

  “卫天元,卫天元,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这是他的师兄卫承纲的儿子。

  他离家之前,卫承纲还没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这个师兄,也曾提及他师兄这个儿子的。

  蓦地他又想了起来:“卫天元”这个名字他好像还曾听见别的人说过。

  卫天元少在江湖上是个陌生的名字,但“飞天神龙”的名头却很响亮。

  “对了,卫天元就是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就是卫天元!”他终于想起来了。

  告诉他“卫天元就是飞天神龙”的那个人名叫汤怀义,是他这次重入江湖之后方始结交的新朋友。

  虽然是新相识,但汤怀义这个人他则是早就知道了的。

  汤怀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义兄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汤怀远是京师第一镖局震远镖局的总镖头。他的义兄名气更大,是川西大侠贺敬金。

  汤怀远和齐勒铭的父亲颇有交情,贺敬金与齐家虽没来往,也是彼此闻名的。齐勒铭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从父亲口中知道有这两个人,连带也知道汤怀远有个弟弟叫汤怀义的。

  不过他知道汤怀义的身份,汤怀义却不知道他的来历。

  齐勒铭对父亲的感情甚为复杂,尽管他害怕见到父亲,却又思念父亲。因此和父亲有着关系的人,他都愿意结交,但必须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人,他也决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

  他多希望从汤怀义的口中知道一些父亲的消息,可惜汤怀义虽然在一次谈话中提及他的父亲,但对他父亲的近况却全无所知。

  那次的谈话就是从“飞天神龙”引起的。

  汤怀义不知道他是谁,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问他:“这两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绰号飞天神龙,你知道么?”

  他答:“似曾听人说过,我也不怎样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无恶不作么?”他从身受的例子,总觉得江湖上的传言多半失之夸张。

  汤怀义道:“不错,江湖上的传言多半夸张,但飞天神龙的确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齐勒铭道:“好,那你把他的恶行,说几件我听听。”汤怀义道:“风雷堡的雷堡主和饮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齐勒铭淡淡说道:“听过他们的名字,飞天神龙与他们有何关系?”

  汤怀义道:“风雷堡的雷堡主给他割去脑袋,饮马川的李寨主给他刺瞎了一双眼睛。”

  齐勒铭暗自想道:“这两个人可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江湖上虽然也混了个侠义道名声,但只怕他们做的坏事比他们做的好事更多。飞天神龙割掉一个人的脑裳,刺瞎一个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么太大的恶行。”他不愿与汤怀义辩论,当下只是淡淡说道:“这两个人的武功虽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数的人物了,如此说来,飞天神龙的本领确是不错。”

  汤怀义道:“他伤害这两个人还不要紧,川西大侠也吃了他的大亏,那可更是令人愤恨!”

  齐勒铭吃了一惊,说道:“你说的可是川西大侠贺敬金?”

  汤怀义道:“不错,贺大侠也正是我的义兄,所以我非帮他报仇不可!”

  齐勒铭心里想道:“你义兄的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个善于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飞天神龙是否魔头我不知道,你那义兄可是个真正的魔头。”原来早在二十年前,齐勒铭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贺敬金是暗地分赃的头子之一了。不过贺敬金是两副面孔,侠义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帮忙,因此也把他捧为川西武林的领袖的。

  “哦,你的义兄怎样吃了他的大亏?”齐勒铭问道。

  “飞天神龙割了他的一双耳朵!”汤怀义道。

  齐勒铭道:“贺大侠的六十四路乱披风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绝,竟会给飞天神龙割去耳朵,如此说来,他这‘神龙’的外号,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汤怀义道:“他的来历我们尚未打听到,不过他真名实姓,我已经打听到了。他叫卫天元,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齐勒铭隐隐觉得这名字似曾听过,但当时的他,刚刚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与自己恩怨有关的人和事,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没有多大兴趣,因此虽然觉得名字好熟,却是无心理找自己的记忆。

  “卫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纪?”齐勒铭只是随口问道。

  “大约二十多岁。”汤怀义道。

  齐勒铭摇了摇头,说道:“那一定是我不认识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识的人最小也是四十岁以上的。”接着说道:“他这么年轻,居然能割掉贺大侠的耳朵,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话,我倒想会会他。”

  汤怀义喜道:“齐兄,我正是想请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帮忙我们对付飞天神龙?”

  齐勒铭道:“你已经知道他的下落?”

  汤怀义道:“已经有几帮人打探他的行踪,要是你有此心,咱们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续弦喜酒。日期是在下个月十五,一定赶得上的。徐大侠的名头近年来已是比我的义兄还更响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齐勒铭道:“这样一位大名人我岂能不知,不过我却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飞天神龙有何关系?”

  汤怀义道:“徐大侠和飞天神龙也是结有很深的粱子的。那几帮人已经约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换消息。”

  齐勒铭道:“如此如来,目前你们是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经打听到他的行踪,亦还是未知之数?”

  汤怀义道:“徐大侠交游广阔,我想总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纵然尚未打探出来,咱们去喝徐大侠的喜酒,借此和他结交,那也是有益无损的呀!”

  齐勒铭笑道:“他名气太大,我有一个怪脾气,不喜欢结交名气太大的人,小有名气,那还可以。而且我闲散惯了,以闲云野鹤之身,也不喜欢被什么事情羁绊。我说,我想会一会飞天神龙,那只不过是盼偶然相遇而已,并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试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愿为了汤怀义的义兄结仇树敌。

  汤怀义大为失望,心里想道:“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这个要求是有点过份的。”当下以退为进,叹口气道:“我知这是不情之请,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个可以对付飞天神龙的人可就难了。”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中州大侠交游广阔,令兄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汤怀义道:“实不相瞒,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颇有交情的。但可惜……”

  齐勒铭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谁?”心里想道:“总算把他的话引出来了。”心头卜卜地跳,等待着从汤怀义的口中听到有关他父亲的消息。

  汤怀义道:“你还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吗?我还以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齐燕然还能是谁?”

  齐勒铭强抑内心的激动,淡淡说道:“我虽然姓齐,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齐燕然可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汤怀义笑道:“齐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经确实知道齐燕然的徒弟和儿子都已死掉,我真怀疑你和他有点关系。”

  齐勒铭摸一摸脸上的伤疤,心头苦笑:“齐燕然的儿子确实是已经死掉了。”当下说道:“汤兄别开玩笑,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刚才你说到可惜齐燕然什么?”

  汤怀义道:“齐燕然在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销声匿迹,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

  齐勒铭道:“令兄也未见过他吗?他是不是已经……”

  汤怀义摇了摇头,说道:“据家兄说,他还活在人间。不过他的脾气甚为怪僻,他既然声明了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莫说没人知道他隐居何处,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细雨如丝,齐勒铭的心情也像雨丝纷乱。

  整理一下纷乱的回忆,如今他已经知道“飞天神龙”卫天元是他的师兄之子,而卫天元的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想道:“这小子倒不赖,年纪轻轻,就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头。听汤怀义所言,他的行径倒很对我的脾胃。”

  别人说卫天元是“魔头”,他非但没有因女儿爱上“魔头”而气恼,反而感到高兴了。

  “倘若卫天元是个现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点担忧。”他想:“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认我做岳父的,但他是个别人口中的魔头,那么他就或许不会害怕有我这个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与那许多所谓的侠义道结下仇冤,他对付得了么?”

  他的女儿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条小船已经开行了,他目送小舟远去,喃喃自语:“我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贡任,如今我已经知道玉儿爱的是谁,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他不觉又在心底自嘲:“师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不管如何,他总是比我有福气得多。小时候,我常常因为父亲太过夸他宠他而心怀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儿也爱上他的儿子,我也非得为他的儿子尽心尽力不可了。但这小子若不是真心爱我的女儿那怎么办?”

  他的女儿害怕卫天元爱上姜雪君,这是他已经知道的了。而卫天元爱他的女儿,这只是从姜雪君口中说出来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肯放过楚天舒的。

  那只小船已经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儿的影子却还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阵甜丝丝的爱意,齐勒铭暗自想道:“玉儿真像她的母亲,不,比她的母亲和我成婚的当年更美!不过……”

  脑海里浮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尽管他把女儿当作宝贝,但他还是不能不承认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儿更美。

  “要是我年轻二十年,碰上这样一位绝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为她着迷不可,幸亏她爱上了楚天舒,不是卫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来是要来杀楚天舒,他不觉心头苦笑了。幸亏我没有鲁莽从事,要是把楚天舒杀掉,姜雪君失掉心爱的人,她必须另选佳偶,那时我的女儿恐怕就嫁不成卫天元了。

  雨收云散,不知不觉之间黑夜已经悄悄过去,齐勒铭亦已迎着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阳赶走了乌云,他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寄托,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义的了。

  不错,他的心里也还有着仇恨,对楚劲松的仇恨,对一些曾经逼得他走投无路的“侠义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是这么可爱的女儿!他对女儿的爱意已经超过他对楚劲松的仇恨了。

  本来他要去找楚劲松报仇的,如今亦己改变主意了。

  “我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必须帮玉儿达成她的心愿。”

  爱屋及乌,他不能不为卫天元担心了。

  卫天元在沼阳徐家的事轰动江湖,他虽然知而不详,但在道听途说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没有应汤怀义之约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则早就见得着卫天元和我的玉儿了,如今可又得多费许多心力去找他了。这小子也真胆大,听说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长等人都结了仇,他年纪这么轻,武功再好恐怕也对付不了这许多高手!

  他知道女儿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亲保护,用不着他操心。但卫天元的处境都是令他担心不已。

  到哪里去找卫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听得有人“咦”了一声,急步向他跑来,一面跑一面叫道:“齐兄!齐兄!”齐勒铭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约他一起去沼阳与徐中岳相会,共谋对付卫天元的那个汤怀义。

  汤怀义跑到他的跟前,说道:“我还只道是我眼花呢,原来果然是你!”

  齐勒铭笑道:“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生无处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阳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吗,怎么却又跑来了这里?”

  汤怀义道:“我就是为了徐家那桩事情来的,卫天元大闹徐家,打伤徐大侠不算,还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为这个惊人的新闻闹得佛沸扬扬呢!”

  齐勒铭道:“徐大侠的新婚妻子听说是洛阳有名的美人儿,是一个姓姜的武师的女儿,芳名叫做,叫做,……”

  汤怀义道:“这位美人儿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说来,你是早已听得别人说过徐家的事了?”

  齐勒铭道:“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卫天元真的那么胡作非为,连徐大侠的新婚妻子都抢走吗?”心里想道:“那些造谣的人可真是活见鬼了。我刚刚还亲眼看见姜雪君。”

  汤怀义道:“怎么不真?我在场的!”

  齐勒铭道:“哦,你亲眼看见卫天元把姜雪君劫走?”

  汤怀义道:“这我倒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是徐中岳的弟子说的,料想决不会假。那日卫天元大闹礼堂、打伤徐大侠的事,则的确是我亲见亲闻。”觉得有点奇怪,说道:“齐兄,你倒好像关心那位新娘子比关心徐大侠更多。”

  齐勒铭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兔不了好奇多问两句。对啦,你既然亲自在场,所知自必详实,实情究竟如何,你说来听听。”

  汤怀义细述当日经过,听得齐勒铭暗暗欢喜,想道:“卫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得多,他配我的女儿,倒是配得起了。”问道:“你跑来这里和徐家那桩事情有何关系?”

  汤怀义叹口气道:“我就是因为卫大无的武功太过厉害,所以才想跑来这里找帮手。唉,说来惭愧,我本来是要找卫天元为义兄报仇的,那日一见他的本领,吓得我都不敢露面。”

  齐勒铭打断他的话头,问道:“如此说来,你找的这位帮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强,绝对有把握胜得过飞天神龙的了?”

  汤怀义苦笑道:“要是这个人肯出头相助,根本就用不着出手。飞天神龙一见着他,就非得磕头不可!”

  齐勒铭已经猜到几分,佯作惊诧,说道:“这个人如此厉害!究竟是谁?”

  汤怀义欲言又止,看了看齐勒铭,忽地移转话题,反问他道:“对啦,齐兄,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也来到了这儿?”

  齐勒铭道:“我是从孟津访友回来的,这位朋友说起来或许你也认识,他是‘黄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汤怀义去了心上的疑团,暗自想道:“他早已说过,他虽然姓齐,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可是沾不上边的。黄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坏,他不怕对我直言,料想不是说谎。”当下说道:“齐兄,你大概有许多年没见过黄河三鬼吧?”

  齐勒铭道:“不错,算起来已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见过他们了,其实我和他们也没多大交情,不过曾经见过一次面而已。实不相瞒,我近来穷得要命,想向他们借点银子。我虽然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规矩我是懂的。只须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风。可惜这黄河三鬼,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汤怀义笑道:“原来你和他们已有二十年没见过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黄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残废,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齐勒铭故意问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错呀,什么人把他打成残废的?”

  汤怀义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媳妇,这件事也是过了多年我才知道的。听说孟老大瞎了眼睛,当时不知那个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调戏她,后来知道了她是谁,吓得黄河三鬼都销声匿迹了。我知道有‘黄河三鬼’,与他们却不相识。你若要找他们,我是帮不上忙;不过,你若只是要点银子的话,那就不用找他们了,朋友有通财之义,你要多少,尽管开口,可别用一个借字。”

  齐勒铭是明知汤怀义与黄河三鬼不会相识方敢信口开河的,听罢笑道:“好,那我先多谢你,不过你无须急于把银子给我,先说正经事吧,你找的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汤怀义哈哈一笑,学他的口吻道:“实不相瞒,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不过笑得却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齐勒铭故作惊诧,说道:“哦,齐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么?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说过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内?”

  汤怀义道:“你记错了,我是说齐燕然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销声匿迹,谢绝与江湖上的朋友往来。因他声明在先,莫说没人知道他隐居何处,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说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齐勒铭笑道:“你这样说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实是知道他的住处的。不过你不愿意说给我知道。”

  汤怀义道:“这老头儿脾气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齐勒铭道:“那怎的现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汤怀义道:“一来是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制服飞天神龙的人,只好冒险一试。二来则是由于剪大先生的关系,飞天神龙这次伤了徐大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据我所知,他们的梁子还结得不小呢。齐燕然与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论交情,还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齐勒铭道:“因此你想打着剪大先生的旗号,试一试去求他?”

  汤怀义道:“对了。我准备见到他的时候,故意加油添酱,夸大剪大先生的败绩,他知道老朋友吃了亏,料想不会坐视。”

  齐勒铭道:“这主意很好呀,那你赶快去吧!”

  汤怀义苦笑道:“我已经去过了。”

  齐勒铭道:“那他答应了没有?”

  汤怀义道:“我根本没有踏进他的家门,亦即是说连他的面都没见!”

  齐勒铭道:“你怕他的禁令,临时畏缩?”汤怀义道:“不是!”齐勒铭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汤怀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齐勒铭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汤怀义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齐家的老仆人丁勃,齐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边的。要是没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亏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谁,你想必知道吧?”原来齐勒铭故作思索的神气,引他发问。

  齐勒铭道:“丁勃这名字好熟,但一时想不起。”

  汤怀义道:“二十年前,有个辽东的独脚大盗劫了京师七家镖局联保的一支重镖,这件事情,在当年曾闹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吗?”

  齐勒铭道:“哦,我想起来了。听说后来还是令兄出头,才把这支镖讨回。敢情那个辽东大盗就是……”

  汤怀义道:“不错,那个大盗就是丁勃。经过那次事情,倒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不打不成相识,家兄和他做了朋友,连带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后来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齐家的仆人。我们的交情也就更进一步了。”

  齐勒铭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样?”

  汤怀义道:“幸亏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来意,便立即劝告我,千万不可去找齐燕然。”

  齐勒铭道:“为什么?”其实内里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听得汤怀义说道:“告诉你不打紧,你知道吗,原来那飞天神龙卫天元乃是齐燕然的徒孙,名为徒孙,其实还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

  齐勒铭道:“如此说来!齐燕然一定是十分疼爱他这个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孙了?”

  汤怀义道:“那还用说,而且还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齐燕然心目中的孙女婿了。那天紧随卫天元之后,到徐家去接应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谁?”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过,你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子的来历吗?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汤怀义道:“现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诉我的。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齐燕然的孙女!”

  齐勒铭笑道:“幸亏你没去求齐老头子,否则可真是自讨没趣了。他怎能帮你对付自己心爱的徒孙,更兼是自己孙女的未婚夫婿呢!”

  汤怀义苦笑道:“岂只自讨没越,以齐老头的怪脾气,恐怕我给他立即赶出门去,还算是便宜了我。”

  齐勒铭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汤怀义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见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侠再行定夺了。”

  齐勒铭心中一动,问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离开洛阳,前往京师了么?”

  汤怀义道:“不错,表面看来,他们似乎是躲避飞天神龙,其实乃是到京师投奔御林军的穆统领,等待飞天神龙自投罗网的。”

  齐勒铭道:“你们怎知道卫天元也要前往京师?”

  汤怀义道:“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敌如神了。他说以卫天元这样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侠结下不解之忧,一定不肯轻易罢手。所以他们故意透露一点消息,让卫大元知道他们是逃往京师,料想卫天元一定会追踪前往,如今事实证实果然是给剪大先生料中了。”

  齐勒铭道:“什么事实?”

  汤怀义道:“崆峒派一瓢道长大约十日之前,曾经在巩县碰上卫天元,获悉卫天元确实是正要前往京师。”

  齐勒铭道:“哦,你见过一瓢道长?”

  汤怀义道:“我是间接听来的消息,不过极为可靠。因为是昆仑派一个名叫孟仲强的弟子说出来的,孟仲强和一瓢道长的大弟子游扬是至交,而且他也是当时和一瓢遁长同在一起的人。”

  齐勒铭道:“京师高手如云,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游广阔,京师高手一定乐意相助他们。如此说来,其实你已是无须去求齐燕然出山了。”

  汤怀义道:“话虽如此,但卫天元武功既强,人又狡猾,当真是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群殴无须怕他,但他若突然来袭,可是难以提防,所以多一个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师的高手虽然很多,但是能与卫天元匹敌的顶尖高手,目前来说,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两个。家兄也还够不上呢。”

  齐勒铭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你是为自己人故作谦虚了。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们心目中足以对付飞天神龙的那两大高手是谁?”

  汤怀义道:“一个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他家传的蹑云剑法乃是武林一绝。料想他纵然胜不了飞天神龙,当也不至于落败。”

  齐勒铭道:“另一个呢?”

  汤怀义道:“另一个就是剪大先生了。据我所知,他曾经与飞天神龙两度交手,不分高下。”

  齐勒铭诧道:“但我听得道路传言,却说剪大先生是败在飞天神龙之手,许多人都这样说的,难道乃是谣言?”

  汤怀义笑道:“倒也不是谣言,不过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齐勒铭道:“其二为何?汤兄可否详告。”

  汤怀义道:“不错,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点亏,但那是他故意让招,并非真正落败。”

  齐勒铭道:“为什么?”

  汤怀义道:“因为他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意图乃是为了杀夫夺妻而来,他以双方比武公证人的身份,还想化解徐卫两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与卫天元交手之时,他只盼点到即止,并如卫天元之使出杀手绝招。”

  齐勒铭道:“第二次呢?”

  汤怀义道:“第二次是卫天元在重伤徐大侠之后,还要把徐大侠置之死地,深夜潜入徐家,抢了徐大侠的妻子,意犹未足,仍要刺杀徐大侠,他这才忍无可忍,全力和卫天元拼了一场。这一场虽然未分胜负,但据说则是他稍占上风的。”

  齐勒铭道:“当时你没在场,只是听说的吗?”

  汤怀义道:“徐大侠的门下都曾在场目击,料想纵然稍有夸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则那晚徐大侠焉能逃出飞天神龙的毒手?”

  齐勘铭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还比不上我,而当时的我和目前的卫天元是相差甚远的。如果他当真能够和卫天元打成平手,在这二十年当中,恐怕他也练成了什么独门武功了。”

  接着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遥,卫天元已是决计对付不了,何况他们还在四处物色高手相助,卫天元前往京师,只怕当真是自投罗网了。”

  其实汤怀义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并不知道第一次和卫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与第二次和卫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并非同一个人。

  不过齐勒铭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卫天元仇家方面的“实力”之后,就不能不更为卫天元担心了。

  汤怀义见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动,便再试探他的口风:“齐兄,你在想些什么?”

  齐勒铭道:“我是在想京师将要上演的这场好戏,要是能够看到飞天神龙和你说的那两位高手相斗,眼福可真不浅。”

  汤怀义大喜道:“齐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热闹吗?”

  齐勒铭道:“正有此意。”

  汤怀义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则这场戏就更热闹了!”

  齐勒铭笑道:“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汤怀义大喜过望,说道:“齐兄愿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领你的情……”

  齐勒铭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道:“你不必领我的情,我并不是帮你的忙,我只是为了自己。”

  汤怀义诧道:“这话怎说?”

  齐勒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吗?第一因为我到处都听得有人谈论飞天神龙,把他的武功越说越是厉害,我对他的兴趣也就越来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厉害?第二,我早已对你说过,若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确实行踪,我这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师,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汤怀义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试一下武功?”齐勒铭道:“不错。”

  汤怀义笑道:“飞天神龙是为了寻仇潜入京师的,他恐怕没有闲情交你这个朋友吧?”

  齐动铭道:“谁说我要和他交朋友?”

  汤怀义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约他比试武功?再说,你也找不着他。”

  齐勒铭道:“你不是说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在京师布下罗网了么,你们耳目众多,他到了京师,自是瞒不过你们,何况他还可能不请自来,自投网罗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没有见着他的机会?”

  汤怀义道:“但我们可不是和他比试武功,而是生死决斗的呢。你和我们一起……”

  齐勒铭道:“我不管你们怎样,到时请你让我第一个出手。我既然要见识他的真实武功,当然也不会和他说明只是印证武功的。”

  汤怀义道:“如此说来,你若和他‘比试’,也不是点到即止的了?”

  齐勒铭道:“这个当然,点到即止,有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平生没有别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们说得飞天神龙这么厉害,我就已不得让他使出平生所学来对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里,也是甘心。同样,我若杀了他我也无须内疚,因为他本来是个魔头。”

  汤怀义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世上有书呆子,原来也有嗜武成痴的武学呆子。不过,他若是这样和飞天神龙比试武功,这个比试也就等于是生死决斗了。他说不是帮忙我们,其实正是帮了大忙!”当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达成心愿。穆统领知道你的来意,也一定大表欢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将军府。”

  齐勒铭一皱眉头,说道:“汤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巴结权贵。”

  汤怀义陪笑道:“这怎么能算是巴结,他还有求于你呢。”

  齐勒铭摇头道:“他有求于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么将军府里,多少总会受点拘束。”

  汤怀义道:“那么就住在家兄的镖局如何?镖局是经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愿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须当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兴和镖师结交就和他们多谈几句,不高兴的话,独往独来,也没别人理你。”

  齐勒铭道:“好,这倒合我脾胃。”

  汤怀义道:“不过你既然要找飞天神龙比试,倘若有了这个机会,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说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统领、剪大先生他们见一次面。”

  此时他们正站在河边边说边走,齐勒铭没有立即回答,却弯下腰掏水洗脸。临流照影,不由得心头苦笑,暗自想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认得我是当年的齐大少爷?”原来他是在二十年前与穆志遥和剪大先生都见过一两次面的。不过二十年前,他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则是伤疤满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汤怀义道:“齐兄,我知道你不喜欢结交名人,但见一见面也无妨吧?”

  齐勒铭这才抬走头来,笑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让他们把我当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汤怀义道:“好,那咱们这就走吧。这点银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和你一起,我还愁没有吃喝使用吗,走吧!”心中微有内疚,暗自想道:“汤怀义这个人虽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这次他以为是利用我,却不知是我利用他,唉,为了我女儿,找不能不保护卫天元这个小子,必要时说不得也只好连累他了。”



  两代情仇

  齐勒铭是希望到了京师可以找得着卫天元。

  他的女儿则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见着卫天元。

  齐勒铭是否得遂心愿,尚未知道结果。齐漱玉的希望却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丁大叔。

  齐漱玉一抵家门,就看见了丁大叔出现在她的面前,倒是有点意外的感觉,怔了一怔,说道:“丁大叔,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到家里来。那日你不是说还有私事料理,要迟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吗?”

  丁勃说道:“不错,我本来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经出门去了,所以我就赶快回家啦。”

  齐漱玉道:“原来如此。那么元哥呢,为何不见他?”

  丁勃说道:“卫少爷尚未回来。”

  齐漱玉顿足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别着急,见过爷爷再说吧。”

  “玉儿,你回来了!”

  “啊,小姐,你回来啦!”

  一个是齐漱玉的爷爷,一个是老仆人王妈。王妈是齐漱玉母亲的奶娘,齐漱玉的母亲虽然早已离开,她却始终留在齐家。

  两个人都是人未到,声先到。王妈的声音更多喜悦,她三步并作两步,倒是比齐漱玉的爷爷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着什么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顿敛,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睁大眼睛,擎开了喉咙,想叫,又叫不出来!

  她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当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为奇怪,“为什么她看见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惊成这个样子?”

  心念未已,齐燕然亦已出来了。

  齐漱玉叫道:“爷爷!”但她的爷爷并没看着她,就像王妈一样,爷爷的目光也是注视着楚天舒。

  齐漱玉笑道:“爷爷,我给你请来了两位客人。这位楚大哥,他的父亲正是扬州大侠……”

  齐燕然业已恢复正常,微微一笑,说道:“用不着你给我介绍了。你这两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说过啦。楚公子,令尊我虽然没有见过,亦是早已闻名的了。多谢你送我的孙女儿回家。”

  他对楚天舒的态度虽然客气,但客气得令人感觉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头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说她的爷爷和我的父亲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齐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连忙替自己圆谎。

  “爷爷,你不是常常和我谈起扬州楚大侠的么,你说在后辈的少年少侠之中,应推扬州楚劲松第一,我没记错吧?这话我都已经告诉楚大哥了,原来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齐燕然冷冷说道:“没错,没错,如此说来,我和令尊确实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这两句话是面向着楚天舒说的。

  其实楚天舒并没有和齐漱玉说过那样的话,他只是说过从父亲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爷爷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仅一次,并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亲告诫他要避开齐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齐家的人结交的话了。他暗自想道:“齐漱玉为什么要将我的言语夸大呢?看来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爷爷和我套上交清。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莫非事实的真相刚好相反?说不定爹爹正是和他们齐家有仇?”

  他心里猜疑不定,却不知齐燕然比他还更吃惊。

  原来称赞楚劲松是少年英侠那句话,齐燕然不错是曾说过,但却不是和孙女说的,是和丁勃说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诉他,探得他的媳妇是逃往扬州楚家的时候说的。那时齐漱玉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齐燕然暗自想道:“原来我和丁勃说的话,给这小鬼头偷听去了,唉,却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欢元儿,该不会突然变心,转而喜欢楚劲松的儿子吧,不过看来她大概还不知道她的母亲是在楚家吧?否则她也不会对一楚天舒这样亲热了。”

  两人各怀心事,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一时间倒是没什么活好说了。

  王妈却忽地“啊”的一声叫起来,说道:“原来这位楚少爷是扬州楚大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妈,你怎么啦?老爷和客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么?”

  王妈道:“怪不得你的武功这样好。”楚天舒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妈说道:“是老丁告诉我的。”丁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在我没说楚少爷的坏话,王妈你也忒多嘴了。”

  王妈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责备,她仍然目不转睛的在看着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齐漱玉。

  时光倒流,王妈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烟花三月的扬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双情侣。她在偷看他们幽会。男的是扬州武学世家楚少爷,女的是她的“小姐”庄英男。喝她奶汁长大的小姐,名义是主仆,相处却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焕发,男的神采飞扬,王妈也在分享他们的欢乐。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属,那该多好!”

  “王妈!”一声冷峻的呼唤,将她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是“老爷”在叫她,她接触到齐燕然那像是夹着寒霜的目光,不觉打了个寒噤,全清醒了。

  “王妈,你把准备好的酒菜拿出来吧。呆在这里干嘛?”齐燕然道。

  王妈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入厨房。心中可在暗暗叹息:“玉儿长得像她母亲一样,这位楚公子也活脱就是当年的楚少爷。小姐在楚家不知过得怎么样,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儿女是不能像他们那样再有孽缘了。”

  她走出客厅,仍然听到齐漱玉银铃似的笑声。

  齐漱玉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爷爷,你的话我没记错,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应该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齐燕然道。

  齐漱玉笑道:“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应该是这位楚大哥了。”

  齐燕然哈哈笑道:“这个当然,那句话是我十多年前说的,如今楚贤侄的令尊早已成为名满天下的扬州大侠,‘后辈少年英侠’的称号,做老子的是该让给做儿子的了。”

  齐漱玉道:“楚大哥这次帮了我不少忙呢,爷爷你别瞧他年纪轻轻,他的武功已经比我高明得多,他帮了我许多忙,我慢慢告诉你。”

  齐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当然是高明的了。还用得上你说。”对楚天舒似乎亲热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觉得到他的强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强笑道:“老前辈太夸奖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侠’这顶高帽子更不敢当。依我看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只有一个人当得起。”齐燕然听得此言,倒是不觉一怔,说道:“哦,你认为是谁?”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孙卫天元。”

  齐燕然道:“哦,你们曾经见过面了?”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他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令孙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齐漱玉刚才给他戴的这顶高帽实乃违心之论。

  齐漱玉道:“我这位师哥武功是不错的,未必远胜于你,只能说是各有所长。不过,武功还在其次,论起江湖上的声名,他可远远不及你了。”

  这话倒也是事实。不过齐漱玉说这话的意思,却并非是要贬低卫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来她是希望祖父能够看重她请来的客人,故而有意对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经隐隐感觉得到,她的祖父虽然在表面上对楚天舒甚为客气,但这股“客气”却正是大违祖父的常态的。)二来她也想借此作个“引子”,把话题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却尚未明确表示要为她的元哥出头。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叹了口气道:“漱儿这句话倒说得对,称得上‘英侠’的人,自当以‘侠’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为如何,但听说他在江湖上已混得个‘魔头’的称号。尤其这一次他在洛阳闹出的事情,听说连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齐漱玉道:“元哥在洛阳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过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过错。剪大先生是何等样人,爷爷,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齐燕然道:“我与剪大先生相交数十年,怎会不知道他的为人。你这样说,难道你以为他是坏人吗?”

  齐漱玉道:“何止只是坏人,简直是个大奸大恶的伪君于。不信,你可以问这位姜姐姐。”

  齐燕然道:“对啦,我只顾和你说话,倒是不觉冷落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说过,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关系的吗?”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当年在莱芜发生那件案子是否有关,我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的母亲就是最近在洛阳被他暗杀的。”

  齐燕然吃一惊,道:“哦,剪大先生竟会干出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辈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细告诉你,但说来话长……”

  刚说到这里,王妈已是把酒菜揣出来了。

  齐燕然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留待明天说吧。今天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我不想听到今我不开心的事。王妈的烹调功夫是正宗的淮扬帮手艺,如果她改行的话,可以做第一流的厨师,这酒是老丁酿的,也很不错,咱们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里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几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么伤心!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在这家人相聚的日子听到我说剪大先生的坏话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钓誉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骗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都这样相信他,不觉有点不寒而栗。

  王妈都是眉开眼笑,说道:“楚少爷是扬州的世家公子,老爷,你夸赞我会做他家乡的小菜,这不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吗?”蓦地想起:“但老爷这么一说,岂不是泄了我底了?不知这位楚少爷会不会因此而对我起了起疑?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我总不能让他和玉丫头重蹈他们父母的覆辙。就算他知道我的来历又怎么样,他不问我,我也应该告诉他的!”原来由于齐漱玉刚才故意对楚天舒表示亲热的那些说话给她听见,她是更加为齐漱玉担忧了。

  丁勃见她面色阴晴不定,生怕她又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忙道:“王妈,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你回厨房去吃饭吧。”

  齐燕然举起酒杯,说道:“难得两位稀客登门,请你们不要老是记着我的年龄,我喜欢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请老前辈原谅,我不会喝酒。”

  齐燕然道:“好,那么你随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学世家,令尊交游广阔,你一定酒量很好了。来,来,我不和你客气,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辈酒量普通,不过难得齐老高兴,晚辈奉陪几杯就是。”

  齐燕然一口气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齐燕然没有说话,楚天舒也不敢随便开口。说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变成了像是喝“闷酒”了。

  齐漱玉忽道:“爷爷,你别尽顾喝酒呀!”

  齐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对啦,玉丫头,你好像一进家门就发脾气,我听得你说什么‘没有这个道理’,你是说谁没有道理,我还未曾问你呢。”

  齐漱玉道:“我说的不是人。”

  齐燕然道:“哦,那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烦躁?”

  齐漱玉噘着小嘴儿道:“爷爷,你是明知故问。”

  齐燕然笑道:“原来如此。但玉丫头,你为何认为你的元哥尚未回来就是不合道理呢?”

  齐漱玉道:“因为他走得比我快,他应该是早已回到家里的了。”

  齐燕然似乎吃了一惊,笑容收敛了。他放下酒杯,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洛阳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么?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阳?”

  齐漱玉道:“因为我昨晚才见过他。”

  齐燕然诧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来?”

  齐漱玉道:“我留不着他。不,我还没有张开眼睛他就走了。”

  齐燕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你其实是还没有见着他。”

  齐漱玉道:“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他,否则他不会对我那样温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敌意的话,他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杀了。”

  齐燕然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说清楚点!”

  齐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诉爷爷。

  齐燕然听罢,沉思半晌,问道:“你当真感觉得到他在抚摸你的头发?”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我还听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

  齐燕然面色苍白,拿着酒杯的手指在颤抖,似乎是怀着莫名的恐惧,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

  齐漱玉觉得奇怪,说道:“爷爷难道你以为不是元哥,是敌人?”

  齐燕然道:“那人是决计不会伤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谁,但却不能告诉孙女那人是谁。

  齐漱玉道:“爷爷,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那人决计不会伤害我。不是元哥,还能是谁?”

  齐燕然颓然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说罢,大杯大杯喝酒。齐漱玉觉得爷爷的话不合情理,不禁也以为他是喝酒过多,以至说话糊涂了。

  楚天舒放下酒杯,说:“请恕晚辈量浅,不能奉陪了。”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对,我是有点老糊涂了,你旅途劳顿,是该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强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经吃饱了。”

  齐燕然道:“好,老丁,那么你带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没有?”丁勃说道:“收拾好了。这位姜姑娘……”齐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着你们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说道:“楚少爷,请随我来。”

  齐燕然道:“老丁,待会儿你陪我喝酒,我还没有喝够。”丁勃说道:“是,是。”心里明白,齐燕然是有话要和他说,决非只是要他作个酒伴那样简单。

  楚天舒虽有几分酒意,可没有醉,头脑还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是聪明人,齐家的人,除了齐漱玉之外,对他的那种特殊态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得到,齐燕然的内心是并不欢迎他的,但又不像对他怀有敌意。

  “爹爹和他从没有见过面,按说是不应该结有什么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牵藤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纠缠不清,那也难说得很。唉,早知不受欢迎,还是不来的好。”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地察觉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轻轻推开窗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家里,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会有谁敢于这么大胆,擅自闯进他的家里来的。难道来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来作什么呢?”

  楚大舒的胆子再大,也是不觉流出冷汗了。

  假如来人对他含有敌意,莫说来的是齐燕然本人,朗使来的只是丁勃,凭他的武功,也是决计抵挡不了。

  他自知本领相差太远,只好闭上眼睛,放弃抵抗的念头,假装熟睡,听天由命了。

  窗子推开,那个人跳进来,脚尖落地,声音轻得好像灵猫捕鼠一样。这人的轻功显然不差。

  但楚天舒却已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齐燕然了。齐燕然的轻功是应该比这个人更好的。他估计多半会是丁勃。

  楚天舒捏着一把冷汗,那个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听得见好似炒豆一样的“卜卜”声响。

  这种声响,假如是给普通人听见,或许不会特别注意,但听在楚天舒耳中却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便知,这是外功高手紧握拳头时的骨节作响。

  这是准备重拳出击之前的运功!

  这个人站在他的床前,准备重拳出击,为的什么,不问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还是束手待毙?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这个人敢来杀他,自必是奉了齐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头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对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么难道就束手待毙吗?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叹了口气,轻轻说出两个字来:“不能!”

  声音苍老沙哑,他是谁呢?只听见这两个字,楚天舒还听不出来。

  但那个人的意思,楚天舒则是明白了。整句话一定是“不能杀他”这四个字,那个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时,楚天舒只觉眼睛一亮,那个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妈。

  王妈坐下,面对他这张床,突然把手一扬。

  这霎那间,楚天舒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只道王妈是在发暗器取他性命。

  没有暗器。但这张床却忽然摇动。

  原来王妈是发了一记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将他“唤醒”。

  “楚少爷,请起来吧!”王妈说道。

  楚天舒装作被惊醒的模样,披衣下床,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王妈。

  王妈冷冷说道:“楚少爷,别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请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来到我的房中,为的就是问这句吗?”

  王妈说道:“不错。我就是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这句话,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这句话其实你是用不着问的。假如我讨厌你们的小姐,我也不会接受她的邀请,来做她的客人了。”

  王妈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么意思?”

  玉妈哼一声道:“你不必装蒜,我干脆跟你说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欢的是卫少爷?”

  王妈板起脸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说的是正经话。不错,我们的小姐和卫少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现在卫少爷给人诬为魔头。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则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语哄她,她改变心意那也并不稀奇。所以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有那个念头?”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经经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欢卫天元,我压根儿就没动过娶她为妻的念头。”

  王妈说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无舒道:“你问得太多了吧?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诉你。”

  王妈说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现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对我们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当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这样问我可以答复你。我的答复也仍是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王妈道:“此话当真?”

  楚天舒不觉着了恼,说道:“你为什么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妈说道:“我家的小姐也许还没有你那位姜师妹长得那么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来你是以为我想要高攀你们齐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为了让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妈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这才似乎满意,说道:“楚少爷,你别怪我。不是我对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们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宁可把这话说在前头。”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结为夫妇,那就是不应该做的事么?”

  王妈说道:“不错!”

  楚天舒道:“为什么?你别误会我有这个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妈说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假如你娶小姐为妻,对你们一家都是祸非福!”

  楚天舒心头一震,忍不住再问:“为什么?”

  王妈冷冷说道:“你也问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没有这个念头,那也无须多问了。我只希望你记得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妈说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气往上冲,说道:“我不会赖在你们齐家的,你要我现在就走也可以。”

  王妈笑道:“那也无须如此着急。”

  楚天舒道:“多谢你不是马上赶我走,好,那么请你走吧。我想睡一个好觉,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妈却不肯走。

  她迟疑半晌,忽地说道:“楚少爷,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请你让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谁?”

  王妈说道:“听说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对吗?”

  楚天舒道:“不错。你要打听的人就是我的继母?”

  王妈没有直接回答,点了点头。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继母一些什么?”

  王妈说道:“她日子过得快活吗?”

  楚天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王妈说道:“楚少爷,你别怪我问得没有礼藐,我确实是关心她,想知道她快乐的时候多还是忧愁的时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过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从来没有吵过嘴,我也把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

  王妈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这么说,她应该是过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儿女没有?”

  楚天舒道:“我的异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岁了。”

  王妈说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欢绣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欢她的绣花衣裳。”

  王妈说道:“你不喜欢?”

  楚天舒不觉失笑,说道:“我是男子,当然不敢穿她的绣花衣裳。”

  王妈又问:“她还喜欢弹琴吗?”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继母。”

  王妈说道:“二十年前我服侍过她。”

  楚天舒心头一跳,问道:“那时!是在齐家吗?”

  王妈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继母和齐家的关系,但亦已略有所闻了。”

  她不敢说实话,迟疑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是你继母的奶妈,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来到齐家,那是以后的事。”她含糊其辞,但也并非说谎。

  楚天舒道:“请你告诉我,我的爹爹和继母是否和你现在的主人相识?”

  王妈说道:“楚少爷,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问。但楚天舒却以为这是交换条件,便道:“好,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应你了。”

  王妈说道:“请你回去代我问候小姐。啊,你别发愕,我说的‘小姐’就是你的继母。从小我就这样称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儿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她的女儿?”

  王妈蓦然一省,连忙设法挽回,说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了个十四岁的妹妹吗?要是我见着你的妹妹,我当然也还是叫她小姐的。”

  这个解释倒还可以勉强自圆其说,楚天舒虽然心有所疑,却也不便再问下去。

  王妈继续说道:“请你告诉你继母,我非常挂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见着她。这个盒子,请你带给她。”

  楚天舒道:“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王妈,你别见怪,我要先问个清楚……”

  王妈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险诈想必你也经历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这是应该的,我不骗你,我打开给你看吧。这些都是小姐喜欢的绣花图样,我给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携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办到物归原主,我也总算是对小姐尽了一份心事。”

  这份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主仆的感情了,楚天舒甚为感动,说道:“好,我答应你,一定替你送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王妈说道:“告诉你什么?”

  楚天舒道:“我的继母和漱玉的爹爹,两家是否有点亲友关系?”

  王妈说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妈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声音从窗外传来:“楚少爷,你不必多问,明天赶快走吧!”

  楚天舒哪里还能睡得着觉,他索性独对孤灯,等候天明。

  方籁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却是波澜叠起,丝毫不能平静。

  他已经隐隐猜想得到,他家和齐家一定有点不寻常的关系。关键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继母。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屋顶似有衣襟带风之声掠过。他心头一跳,莫非是王妈又再回来?他以为王妈在经过考虑之后,改变主意,愿意对他说出真话了。

  “王妈!”他叫了一声。但王妈并没进来,衣襟带凤之声反而去得远了。

  “不是王妈,难道是姜师妹?”他从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样的遭遇。“莫非姜师妹也给王妈下了逐客令,想来和我商量,却又不便踏进我的卧房。”

  胡思乱想往往会令得聪明的人变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齐漱玉同房,王妈想赶她走,也不能当着小姐的面前来说。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见树枝无风自摇。

  他踏进花丛中,只道姜雪君躲在里面。

  忽听得有人说道:“楚少爷,你的雅兴可真不小,三更过了都还未睡,却来月下赏花?”

  他回头一看,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红,说道:“我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丁勃缓缓说道:“楚少爷,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大叔,你为何这样问我?”他以为丁勃是来监视他的,忍不住反问丁勃。

  丁勃笑道:“没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对楚少爷说?”

  “你尽说无妨。”楚天舒当然这样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说道:“楚少爷,这次你护送我们小姐,我们的老爷很感激你。不过,楚少爷,你离家很久了吧?”

  “快两个月了。”楚天舒道。

  “那么,楚少爷,你似乎也该早日回家省亲了。”丁勃说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气,说道:“你是替主人来下逐客令么?”

  丁勃说道:“楚少爷,你莫误会,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说话。不过我可是为你着想,这才劝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气平了一些,说道:“丁大叔,你这样称呼,我可担当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够坦白的告诉我。”

  丁勃说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齐家的奴仆,你来到这里,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还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还这样说,我只有向你磕头。”

  丁勃轻轻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说道:“好吧,多谢你不把我当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着你回去。”

  楚天舒诧道:“你怎么知道?”

  丁勃说道:“我猜他要出远门一趟。”

  楚天舒更为奇怪,说道:“你猜?你只是凭猜想的吗?”

  丁勃说道:“不错,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令尊了,当然不会是他告诉我的。”

  楚天舒道:“那么,你之猜想有何根据?”

  丁勃说道:“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错!”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会诸葛神算吗?”当然这是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说话,想激丁勃把真话说出来。

  丁勃说道:“你回到家里,告诉令尊,说是我劝你回去的,再问他是否要出远门,你就知道我的预测灵不灵。我言尽于此,楚少爷,你莫怪我故弄玄虚,虽然这并非天机不可泄漏,但却不宜由我告诉你。”

  楚天舒道:“那么我应该间谁?”

  丁勃说道:“应该问你的爹爹,至于令尊会不会告诉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里藏着这个闷葫芦,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经闷死了。”

  丁勃说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诉你,你留在这里,对你是祸非福,甚至会祸延你的爹爹!”

  “是祸非福”这四个字,王妈也曾对他说过的。但王妈的口气可还没有丁勃这样厉害,涉及了他的父亲。正是:

  祸患须防来不测,劝君早日返家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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