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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李敏回忆录》——抗联年纪最小女战士的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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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15 17:02:57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李敏,女,朝鲜族。1924年11月生于黑龙江汤原县梧桐河村。1936年冬12岁时加入东北抗日联军,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9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参加革命后,担任过宣传员、卫生护理员、广播员、政治教员、地委宣传干事。历任连副指导员、团县委副书记、黑龙江省中苏友好协会组织部长,副总干事、省政府文教办副主任,教育厅副处长、党组成员,哈尔滨第一工具厂党委书记、道外区委书记、省委统战部副部长、省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党组书记,黑龙江省第五、六届政协副主席。国际文化交流中心黑龙江分会副理事长。曾当选为省第一届党代会代表、四届省委候补委员、五届省委委员,黑龙江省三、四届总工会副主席.全总九届代表。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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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05:04 | 只看该作者
风雨童年

梧桐河畔

1924年11月5日,初冬的一个早晨,我出生在黑龙江省梧桐河畔河东村一座破旧的土屋里,妈妈说我生下来不久就睁开了黑亮的双眼,清亮的啼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我的父亲叫李石远,一位念过几年私塾的朝鲜族汉子。我的母亲叫崔仙曼,是出身贵族家的一位鲜族妇女。一夜的折腾,母亲已经筋疲力尽,脸色苍白,然而听到我的哭声,看到我稚嫩的小脸,她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幸福的微笑。

听到哭声炕梢一个五岁男孩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允凤,快过来看看妹妹。”送走了接生婆,父亲回屋高兴的喊着那个男孩,男孩是家里的大孩子,也是我的哥哥,他年长我五岁。

揉着惺忪的睡眼,哥哥爬到了妈妈的身边,看到襁褓里我那张小小的脸,哥哥的眼睛睁大了:“妈妈,哪来的小妹妹?”“哦,你阿爸基(爸爸)一早出门捡来的。”妈妈含笑的告诉他,“哦,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哥哥拍着小手高兴地喊着。

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一儿一女一支花嘛,按鲜族的家谱排,这一辈应该是凤字辈,他们给我起名叫了李小凤。

梧桐河河东村位于松花江下游的梧桐河和松花江的汇合口,两河冲刷交汇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原,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分布在平原上,青青的芦苇漫无边际直接蓝天。梧桐河畔不仅是我的故乡,也是各种鸟儿的故乡,最多的是野鸭子和大雁,它们在这里嬉戏,产卵,繁衍。

让我们把时间追溯到 1895—1910年,这段时间日本侵占了朝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用武力实施“归田并户”,并没收农民的土地,交给日本的移民耕种,这样就致使大批的朝鲜族人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父亲一家也在其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父亲和村子里的乡亲们组建了抗日军“独立团”,然而,这支“独立团”却遭到了日军的残酷镇压,父亲侥幸得以逃脱,老家是不能呆了,无奈之下,他和另几户同乡,携妻带子从朝鲜平壤南边的黄海北道凤山郡(现银泼郡)养洞里初卧面”逃难来到了中国。

这几户逃难的人从中国的丹东入境先来到了长春,当时我们家有四口人,除了父母外,还有哥哥李允凤和姐姐李凤女。到了长春后,父亲给人家扛大个(搬运工),母亲到一家制米厂里做小工,主要是挑拣大米里的石头和杂物。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姐姐李凤女不幸患病夭折。许是长春的日子不好过吧,我的父亲和母亲带着哥哥又到了哈尔滨,到了哈尔滨后他们住在道外的破工棚子里,哈尔滨的日子更是艰难,几经周折一家人最后来到了萝北县梧桐河畔的河东村。当看到这里充足的水源和肥的能流油的黑土地,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爸爸和同来的几个朝鲜族人都有种水稻的手艺,他们开荒引水,修田筑埂,在东北这样的高寒地带,种出了罕见的稻米。

遥远的梧桐河,丰腴的黑土地,尽管它荒蛮还是引来了一个军阀对它的垂涎。

1925年,军阀张作霖手下的财政部长吴俊升(外号吴大舌头)打猎时意外的发现了这几个鲜族人种的稻谷地,他喜出望外,如获至宝。东北属高寒地带,自古是不产稻米的,朝鲜族人竟能在这里种出了水稻,他立时想到了一个财源滚滚的发财之路。

大米在当时的东北是稀缺之物,只有达官贵族才能享用,于是这个军阀选择了梧桐河畔一处水土肥美之地,跑马占荒。他马蹄所到之处,他马鞭所指之地,尽归他所有,他创建了东北第一个农场,福丰稻田公司。说是农场不如说是奴隶庄园,庄园修成了一个城墙式的大院套,一丈多高的大围墙,城上有四个炮台,城下挖有护城河,城中驻有30多名自卫团员,还养有几十条大狼狗,他们又招募了一批无家可归的朝鲜族移民,让他们开荒地,修地埂,引梧桐河水,欲把这里建成了稻谷飘香的良田。

公司把地租给了招募来的农民种水稻,第一年,一次性下发每户每垧一担谷子,三四斤豆油和几斤食盐,清汤寡水的,勉强的填饱了肚子。
除种植水田外,农民们还要无偿的负担做兴修水利的义务工。尽管如此,农民们最初还是满怀希望的。因为有地种就有饭吃了么。无家可归的逃难人,是很容易满足的。

但是,有一年看到农业收成好一些了,福丰公司就趁机抬高了地租,而且向农民征收各种不合理的苛捐杂税。农民们还要向二房东把头缴纳增租粮。对此种种,农民们忍无可忍,强烈要求降租降税,公司则以没收熟地(已种植三年的地)加以威胁。

辛苦劳累了一年的农民到了秋天,都落得个一无所获,汗水和泪水流过他们无奈的脸庞。爸爸李石远和许多农民,实在忍受不了野蛮的奴役和残酷的剥削,又携儿带女逃到了萝北县的嘟噜河村。

嘟噜河村离梧桐河村约七十多公里,是一个汉族和朝鲜族各有十来户的小村庄。小小的村庄两面是山,一面是水,西南侧嘟噜河畔有一座圆圆的山,当地人称烟囱山,因山上多蛇,又称蛇山。山前是嘟噜河水,在村中可听到“嘟噜噜,嘟噜噜”欢快的流水声。离河只有百多米远的嘟噜河村,就是因水声而得名吧?这是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小山村。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几户一起逃到这里的人们互助的盖起了几间马架子房,穷人的家本来就简单,能熬饭,能睡觉就知足了。

新来乍到,我们一家人靠捡地(别人收割落下的庄稼)和借粮维持了半年,到了秋天爸爸李石远开的几晌地收成还不错,总算是勉强解决了温饱。

天蓝蓝,水蓝蓝,嘟噜河的水,水深且凉,一般人都不敢下水游到河对岸。爸爸在老家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他常下河游到对岸弄来一些木头之类的烧柴。我的哥哥李允凤八岁就跟爸爸学习游泳了,小小的允凤曾多次被激流卷到对岸挂在树丛里,吓得他哇哇直叫,每次都是由爸爸把他引渡回来。久而久之,哥哥也学了一身好水性,到了夏天,哥哥像个小泥鳅似的在河里钻来钻去,爸爸高兴的夸他:“哈哈,允凤,你是将来的游泳健将。”听了爸爸的夸奖,哥哥游得更欢了,他见水必游,越游越长进,以后的日子曾多次横渡过松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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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06:47 | 只看该作者
嘟噜河“神龙”

我四岁了,夏天到来时和小伙伴徐光玉一起,光不出溜的偷偷跑到嘟噜河边去玩水,我们用小手拍打着河水,越玩越开心,“哎呀,快看水里咋有那么多细长细长的小鱼啊?”我俩想往岸上爬,可河水浮着我们,越扑腾越远。这时有个青年向河边走来,他身材敦实,剪着学生头,年纪约十八九岁,像是个学生。

看到他来,徐光玉便喊:“哥哥,快把我拽上去吧,水里净是长长的鱼,我害怕……”这才知道,这个青年是光玉的哥哥。“谁叫你们下水了?水里的不是鱼,是小长虫(蛇)。”

那个青年边说边把我俩一个个提上了岸,拍拍我俩的后背说:“快回家去穿衣服,今后不许自己下河了。”

离河边三十多米处的路边有一块约三平方米的大石板,我和光玉并未回家,又光着脚丫跑到这里,坐在石板上晒太阳。光玉说:“我哥是学生,他叫徐光海,是放暑假回来的……”

光玉家和我家是邻居,我俩天天都作伴玩。徐光海是光玉的三哥。徐光海有二兄一弟和小妹光玉,加上父母亲,他家共七口人。徐光海常年在外读书,很少在家。

眨眼就到了三伏天,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小山村,狗都热得耷拉着舌头趴在背阴的草垛旁。这一天,午饭前妈妈叫我到河边提些凉水来,好泡米饭吃。拿起水瓢我就往河边跑去,路经那块大石板时,远看那块石板咋变了颜色?原来是灰白色的,现在咋是黑亮黑亮的了?我好奇的跑过去看,黑色中还有黄色的花,好像是盘在石板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没等看明白,忽然从中间窜出个一尺多高的脑袋,有嘴有眼睛,原来是个什么活物!

“哎呀妈呀!”吓得我尖叫着回头就跑,可是没跑出几步就跌倒了,想站也站不起来,我的腿吓软了。正巧这时爸爸和几个农民都歇晌回家吃午饭,看到后忙把我抱了起来。爸爸看着我吓白了的小脸,拍着我的脑袋连声说着:“不怕,不怕,小凤不怕。”

大人们小心的去看那个活物,原来是一条碗口粗的罕见的大蟒蛇,那蟒蛇是在石板上晒太阳的。过了一会,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蟒蛇开始下石板了,它爬得慢悠悠的。我又害怕又想看,就用两只小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间看到那条大蟒蛇的脑袋都钻进了嘟噜河了,拖着的长尾巴才离开了石板,好长啊,能有好几丈吧?

妈妈崔仙曼听到信,也从家里跑了来,她信神,就不停地祷告着什么,我听不懂,妈妈一直祷告到那条大蟒蛇潜入河心为止,妈妈把我从爸爸的怀里接了过来抱回了家。“妈妈,太吓人了!我害怕。”妈妈安慰着说:“不要怕,它是神龙,是不会伤害人的。”

可是,从那天以后,我总觉得处处都有那种活物,无法摆脱恐惧的心里,不敢离开妈妈的怀抱,再也不跑出去玩了。于是有一天妈妈东拼西凑了二十来个鸡蛋,带着哥哥允凤和我去村西头一位姓宋的老头家,请他给排解惊吓,据说这个人道行挺深的。

这个老头四、五十岁的年纪,留着很长的头发。他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我半天,又看耳朵又看手指头,最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给我好顿按摩,一边按摩一边叨咕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语,然后说:“孩子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的,现在好了。”

妈妈感激的又鞠躬又点头,嘴里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她还说:“老人家,我生了六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两个,这孩子这么单薄体弱,不知能不能成器,请您再给看看。”

那老人问了生辰八字又掐着手指算了一会,他和妈妈说:“你这孩子命不太好,多灾多难,想避灾,只有向老天爷求救。”妈妈问咋个求救法,他说得在身上作记号,向老天爷报到。

妈妈恳求他帮忙,老人说向牛郎织女星报到就行,要用浇上墨汁的针线,在我的两只胳膊上各扎出三个黑点,叫“牛郎星”和“织女星”。听说要扎针,我吓得拔腿就跑,可是妈妈叫哥哥把我抓了回来,他们死死的按住我让老人用针扎,尽管拼命的哭喊,“手术”还是做完了。顺便妈妈让哥哥也接收同样的“手术”,以保证我们兄妹俩都能平安无事。哥哥倒是一点都没哭,他主动伸出双臂勇敢的接受了皮肉之苦。

后来,过了年就出生的小弟弟也没能幸免“手术”,因为李家的三个孩子都有了同样的记号,妈妈崔仙曼这才去掉了一块心病,精神上也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逢人就讲我的三个孩子都向上苍做了记号,他们的命运再也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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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07:45 | 只看该作者
神龙的福音

关于“神龙”出现一事,全村众说纷纭,看法各异。

有人说:“我们这个村是神龙的发祥地(指蛇山),这次神龙亲降我村,必是来解难降福无疑,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过,从此定会年年丰收……”而另一些人则以“神龙降临必有大水”之说而忧心忡忡。

尽管两说不一,但却同样觉得对于神龙的降临该有所表示。于是,全村男女老少都穿上过节的衣服聚集河边,举行了隆重的祭典活动。有的人在装满水的盆上扣上水瓢或小盆,用手或木棍敲打得咯噔,咯噔响,还满有节奏,有的做柳笛吹奏,有的用柳树叶子吹奏,鲜族的农民敲打着自制的长鼓即兴起舞,场面特别热闹。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在人空里钻来钻去,打着闹着异常开心。还有最受欢迎的是痛饮农家米酒,人们边唱边舞用大铜碗轮番敬酒,还把米酒洒向河里,大家借酒兴驱除恐惧,用狂欢企盼吉祥如意。 打那以后,每逢大晴天,那条大蟒蛇盘卧在那块大石板上晒太阳,人们谁也不去惹它,只是更加崇拜烟囱山(蛇山),都虔诚地向蛇山磕头祈祷,说那座山是黑龙的先祖所居住过得“龙祖山”,由此养成了拜蛇为神的习惯。乡亲们上山砍柴或采蘑菇时,遇到成群成团的大小蛇,都不敢去伤害,甚至是蛇进到屋里或菜窖里也不敢打死,只是设法把蛇请出屋外了事。妈妈崔仙曼时常叮嘱孩子们,不要怕蛇,更不要伤害蛇,只要不去惹它,它是不会咬人的。有几次我进屋时,看到小蛇从门缝中爬了出来,仍然很害怕,可是记住妈妈的叮咛不去惹它,那小蛇也就乖乖的走掉了,真的没有伤人。久而久之就逐渐不在怕蛇了。我还常看到妈妈在铲地时,见到垄沟里有蛇就默默的祷告什么,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一定先从饭盆的中央挖出两勺饭,分别抛向天和地,这叫先敬天和地,之后才容许孩子们吃,孩子们不论怎么饿,也都忍到妈妈敬完天地后才能动勺开吃大盆里的饭。

我家里的食具是一个白铁的大饭盆,一个酱碗和一人一把不知用了多久的旧铜勺子。每次开饭大家都朝着一个饭盆下勺,恰似众人共挖一座山,没等你怎么吃,那“山”也就挖完了。谁吃的慢,谁就得吃亏。后来我发现,妈妈是每每吃到“山”的半腰,就撂下勺子不再挖了,长大一些终于明白了,妈妈是怕爸爸和几个孩子吃不饱而舍己为人的。

那一年,托“神龙”的福,风调雨顺,水稻丰收了。乡亲们的议论也归一了,个个脸上都挂满了幸运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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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09:05 | 只看该作者
“大国”地主抢粮

那年入冬,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村民都兴高采烈的忙着打场,场院里一堆堆的堆满了各家颗粒饱满的稻谷,打老远都能闻到稻米的芳香。不料,有一天从鸭蛋河方向(今萝北凤翔)开来十几辆大轱辘车(在20年代是较先进的运输工具),车上那些荷枪持刀的士兵在地主管家的指挥下冲入场院,疯狂地把扬净的稻谷装入一口口大麻袋里,然后装车运走。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抢运场院里的稻谷,待到抢完场院,接着就挨家挨户搜查强抢,一连抢了三天。有的人家把偷着留下的一点粮食埋在树林深处或冰窟窿里,也一一被他们截获,无一幸免。就这样他们还是不甘心,他们把农民一个个吊在房梁上过堂,逼迫农民交出藏粮。

这帮人蛮横的说:“此处归他们管,此地应该他们开,你们不主动交粮,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爸爸李石远被这伙人抓到村南头老王家门前,吊在挂马掌用的木架横梁上一顿毒打,父亲说没有藏粮并破口骂他们的野蛮行为,因此更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口吐鲜血。

哥哥李允凤见此惨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家里告诉妈妈崔仙曼。那时妈妈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踉踉跄跄地跑到村南头的老王家,她席地而跪的向他们求情,说只要把人放了她就告诉他们家中藏粮的地方,妈妈哭着说,家里藏了一点粮食是为她坐月子用的。

那帮家伙听了妈妈的话,骂骂咧咧的放下了李石远,押着他和妈妈回家起粮,不管妈妈怎么哀求给留点粮食,他们还是把一麻袋的粮食全部拿走了。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紧紧攥着妈妈的裙角,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心砰砰的直跳,我害怕极了,哭都不敢哭。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打扮,他们个个身穿毛朝里的大皮袄,头上的大狗皮帽子盖住了多半个眼睛,脚上穿的是前面有像狍子皮一样被捏了褶的大靰鞡,满腿左一道右一道的绑上了很粗很粗的绳子。我当时想,妈妈在故事里常讲的魔鬼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

粮食都被运走了,仅仅三两天之内,一年的辛劳被一抢而光,只剩下稻草和稻糠。伤痕累累的父亲躺在炕上呻吟,妈妈为父亲小心翼翼地用盐水擦拭血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不住的念叨着什么。

这天,忽听外边传来吵吵囔囔的声音,妈妈以为是抢粮的兵又来了,慌茫起身去门外,我也紧紧拉着妈妈的裙角跟了出去。出门一看,原来是本村乡亲们押着一个姓朴的人来到家门前,乡亲们七嘴八舌的都说他是个走狗,因为他是鸭蛋河的人,以前常来嘟噜河村。我家对面屋老金家的两兄弟更是死死揪住这个姓朴的,乡亲们扬言要用铁锹、铁镐砸死他,你一句,我一句地逼问是不是他向地主告的密?那个姓朴的死不承认,就这样揪斗了好一阵子后还是放走了。爸爸的伤还没好,也强起身跟着那些乡亲走了,可能是商量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妈妈把我领回了家。

那些天,我总是睁着惊恐的眼睛,听到声音赶紧躲进妈妈的怀里。

“阿妈妮,我怕……”

“不要怕,‘掏都闹亩’(朝鲜语匪徒之意)都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我听不懂他们说得话。”

哥哥允凤接过去说:“他们是大国人的地主”

“什么叫大国人?”

“大国人么,人多,个子高,脑袋大,脚也大呗。”

“哦”我觉得哥的话有道理,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伙人不正是那种外表的吗?

“哥哥,我真怕他们,你不怕吗?”

“我才不怕呢,谁像你胆小鬼。”

“你听懂他们说得话吗?”

“当然懂,他们老说‘撕拉撕拉’就是杀头抹脖子的意思。”

听到这,妈妈接过去说:“大国指的是国家大,不是大国人都是杀人的坏蛋。你们也瞧见了,村南头的老王他也是大国人,可他和我们是一样的好心人。

爸爸和乡亲们一连商量了多日,爸爸回到家里就跟妈妈和哥哥说乡亲们的议论。后来他们常讲,我大点也就懂了。当时,有人主张去苏联,理由之一是离这里近,还不到一百里呢;之二是苏联远东地多土肥;之三是十月革命打倒了地主,工人农民说了算;之四是那里已有了高丽共产主义党,有独立运动领导人,还有自己的军队独立团,将来从那能打回朝鲜去,这个主张,多数人赞同。可是有人还说‘老毛子’(指俄国人)那边,特别是远东地区土匪猖獗,多是飞骑强盗,谁都治不了他们,比大国(中国)的土匪更为凶残。这么一说,不少人就又泄了气。于是,有人主张往南到松花江附近,到那里种水田另谋出路……

就是这些议论也不知道是谁又向鸭蛋河的地主告了密,地主派人驻守在村子里,扬言如有外逃者,要抓回来满门抄斩。

这么一来,乡亲们的日子就更加惶恐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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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10:40 | 只看该作者
春节的糖稀

一年一度的春节快要到了,粮食被地主抢劫了一空,还能过大年吗?乡亲们是靠小秋收的稗草和剩在地里的苞谷棒子勉强的熬冬,有能力的就去山里倒腾点山货。

妈妈用稗子和玉米芽熬了一锅农家糖——糖稀。妈妈只给我和哥哥吃了一点,剩下的都放到了家里房梁上的隔板上,说是等到了春节给大家拌炒米面做点心吃。我和哥哥吧嗒着嘴,天天盼望着快点过年吧。

一有空闲,爸爸和妈妈就都上稻田挖老鼠洞,鼠洞里都有不少稻穗,是老鼠一穗一穗偷运进去藏了起来,准备老鼠家族过冬的口粮。而今,蒙受劫难的农民也只能同小小家族的老鼠争嘴夺食了。

有一天,爸爸妈妈又要去挖老鼠洞,临走时爸爸给哥哥留下了作业。他翻开了一本快要翻碎的“千字文”书,指着其中的一页说:“今天给我在家好好背书,还要多写,等我回来要考你。”哥哥答应了,爸爸又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学文化?”

哥哥理直气壮的说:“知道!我们的祖先是有文化的两班,我一定要成为有文化的两班的后代!”

这些话是爸爸教的,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爸爸满意地拍了拍哥哥的头,挎上背架同妈妈一起走了。

等爸爸妈妈离开家,我问哥哥什么叫‘两班’啊?哥哥说:“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爷爷又有爸爸和爷爷,这样往上数叫祖先,我家的祖先是全州李氏,是建国元勋,所以叫‘两班’。”哥哥说了半天,我在想哥哥真了不起,知道那么多,就是没都听明白。

哥哥说:“算了吧,说了你也听不太明白,长大了就懂了。”然后又偷偷的说:“你想不想吃糖稀?”

“啊,想啊,可是妈妈不是说要留到过年才吃吗?”

“我俩少吃一点,你说行不行?”哥哥眨巴着眼睛问我。

“行,等妈妈回来,我替你给妈妈说,妈妈一定能给我们吃一点。”

“不是,不是,我是说现在咱俩吃一点”哥哥看着我急切的说。

“现在”我问哥哥:“偷吃啊?”

“偷啥?自家的孩子吃自家的东西还叫偷吗?咱俩就吃一点。”我看出来了哥哥很馋,其实我更馋。听哥哥说这不叫偷,也就将信将疑了:“可是,哥哥,妈妈把糖稀盆放在房梁隔板上了,那么高,咱咋往下勾啊?”

“我有办法,”哥哥高兴了。他把两床被子和四个枕头摞在一起,他又站上去把我抗在肩上,叫我往隔板上爬。我在哥哥的肩上晃晃悠悠的很害怕,扛着我的哥哥也吃不住劲了。“快点爬上去,快,快!”

战战兢兢地我爬上去一看,上面有一个盖着帘子的黑色瓷盆,里面装的正是深棕色的糖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盆拉到边上。哥哥先把糖稀接了过来,然后又把我从上面抱了下来。于是,我们两个在炕上围着糖稀盆而坐,互相瞅了一眼,笑眯眯的吃开了糖稀。你一勺,我一勺,吃起糖稀来,什么都忘了,我们不是尝几口,而是吃了个够,直吃到嗓子眼发痒痒,这才发现,我俩差不多吃掉了一半。我俩吐着舌头惶恐的对视了一下,用同样的办法把盆放回了原处。

说实在的,妈妈做得糖稀可真好吃,吃起来很甜,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奇妙的香味。刚把盆放回了原处,不大一会,草编的房门开了,有人进了来,原来是妈妈提前回来做饭的。

妈妈很快发现了我们两个的神色不对,她又往炕上扫了一眼,哈,炕席上拉拉一些糖稀不说,哥哥的嘴角上还沾着不少糖稀呢。妈妈什么都明白了,她沉下了脸色,我害怕了,跪在了妈妈的面前。“妈妈,我偷吃了……”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妈妈是我不好,是我叫妹妹上去拿的,你打我吧!”哥哥也跪下了,但他没有哭。

妈妈转过身去,用手捂了嘴,过了好大一会才转过身来,我偷偷的瞅了妈妈一眼,看到妈妈湿润的眼角还挂着些微的笑意,小小的心不再那么跳了。

“你俩主动认错就好,以后不准再犯。偷吃是‘桑闹姆’(坏人)的行为,你俩是两班的后代,不应该学坏,懂吗!”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是,我们懂了!”

“再说,你们爬那么高的隔板,万一摔伤了胳膊腿啥的,弄成残废可怎么得了?以后可千万别再瞎胡闹了。”说完妈妈去做饭了。

哥哥扑哧一笑,小声问我:“刚才妈妈转过身去干啥了,你知道吗?”

“转过身想找棍子打我们呗。”“才不是呢,”哥哥得意洋洋地小声说:“我是偷看的,妈妈是转过身去,捂着嘴偷偷笑了呢。”“是吗?”我也伸出舌头笑了。“不过”哥哥又收起笑容叮嘱我:“爸爸是不会轻饶过我俩的,你可千万不能跟爸爸说起这件事。”

我“嗯,嗯”地点着头,哥哥高兴的拍着大腿笑了,然后,翻开书,“天、地、玄、黄……”大声读起了书。

过了几天,妈妈用剩下的糖稀拌上了米花、炒黄豆等做成了一些甜点心。快过年了,妈妈把点心分成几分,送给了对面户的老金家兄弟俩,两兄弟非常高兴。妈妈又用小柳条筐装上一些点心,叫我俩给村南头老王家送去,妈妈说他光棍一条靠挂马掌过日子,家境和我们一样困难。送人情,穷帮穷,我和哥哥当然愿意跑腿。当我俩三蹦两跳地把点心送到老王手里时,那老王看着点心,抓住我俩的手,用说得不像的朝鲜语连声说:“高马斯尼达,高马斯尼达”。(朝鲜语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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蹊跷的深夜烈火

北大荒的冬季,夜长昼短。夜里,农民用来照明的都是极简陋的油灯。他们把豆油或其它动物油倒入小碗或小碟里,用棉花或破布条搓成灯芯,把灯芯泡在油中,把灯芯的一头拉出碗边点上火,为了节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熄灯上炕了,只有到了大年三十,才舍得多点几盏灯,点的时间也比平日里长一些。

这年除夕夜,妈妈在屋里东南西北加中间,共点了五盏灯,说是五盏灯代表还没出世的小弟弟在内的一家五口人。然后又采了一些松树枝,沾上盆中的清水掸向各处。在置办这一切的过程中,妈妈的嘴中一直在祷告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她说神灵能听懂,神灵一定会保佑一家人安康的。祷告完了,她还要反复的唱着一首歌:

……

“东海长流,白头山绿,
老天保护,我的祖国,
万岁,万岁,万万岁
……”

在妈妈的歌声中,我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梦里感到浑身像作噩梦般的难受,嗓子眼呛得直冒火,我被一阵剧烈的咳漱声惊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发现屋外一片通红,耳边恍惚听到爸爸在喊救火,妈妈带着哭声呼喊着我和哥哥的名字。

“小凤啊,允凤啊,快点跑出来啊——!”

我呼啦坐起来环顾四周,外边已是火光冲天,火开始从窗户往屋里窜,很快屋里屋外火连着火,我吓呆了,急呼着妈妈和哥哥,我这才发现哥哥还在蒙头睡觉,就急忙连摇晃带喊叫的唤醒了哥哥。哥哥当时十岁了,我才五岁,还是哥哥有办法,他急中生智,拽过一床棉被护住两个人的身子拉着我向屋外冲去。刚冲到外面,一股强劲的气浪就把我俩推到了,棉被让大火苗点着了,我的腿一阵阵的发烫。我们俩拼命的爬起来向前移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家里的屋顶塌下来了,我俩又连被带人倒了下来,棉被已经变成了一团火,妈妈看到火球,赶紧把冒火的被子扯过来扔到了一边,她把两个孩子紧紧的搂在了怀里,妈妈放声大哭,我也哭了,只有哥哥没哭。乡亲们都来帮忙,他们把冒火的棉被塞进雪堆里灭火,房子已经烧落了架,没办法救了。这时有人把我接回了家,他们在我右膝下伤口上糊上了大酱(农家治疗烧伤的药)。

原来,半夜时分,爸爸和妈妈听到外边有响动和火光,就急忙穿衣服跑了出去想看看究竟是咋的了,当发现屋外堆满了柴草,火苗已经窜起了一人多高时,爸爸就到处喊人救火,妈妈想冲进屋内去救我们,可那大火先把草编的门给封住了,妈妈一边向火里冲,一边喊着我和哥哥的名字,也多亏我醒的及时,才幸免于难。

除了一床我和哥哥带出来的被烧得千疮百孔的棉被外,家里的东西全被烧光了,这真是一场莫名的大火,这火烧的好蹊跷。第二天早晨,爸爸去看只剩下四面土墙的废墟,从那里捡到了一口朝鲜小铁锅,是锅底深礼帽样式的锅,那锅还是当年逃难从朝鲜带过来的,另外还捡了四把已经变了形的铜勺子。其余锅碗瓢盆全被砸坏烧坏,可惜那些用糖稀做得甜点心,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就被烧光了。

真多亏了村里的穷乡亲,你家一块布,他家一团棉花的先把那床破被补丁摞补丁的补好,夜里好用来御寒;又你一把我一勺地从各家为数可怜的口粮中分出点给我们,村南头的光棍老王还送来了他下套子打到的兔子皮及狍子皮各一张……。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赶上妈妈要临产了,爸爸急忙收拾村西头一间无人住的空房子。这间空房子,秋天没修炕,一冬无人住,加上老鼠挖洞堵了烟道,根本无法烧炕,爸爸只好苫房草、扒炕洞重新修房。等不及爸爸修好房子,妈妈就在一户姓边的人家客居生产了,过了一周才把妈妈接回到那个临时修缮的破草房。

虽说是打了春,那天还是嘎嘎的冷,也弄不到窗户纸,只好先用茅草将就着堵上窗户,寒风阵阵从草缝里钻进破草房,一家四口人拽着一床破被御寒,小草房四面的泥墙挂满了寒霜,爸爸只好不停的出去搂草,哥哥不停的往灶坑里添草,我呢再不停的把草递给哥哥,碰到风不顺,烟囱往屋里倒烟,呛得一家人眼泪鼻涕的咳漱不止,可怜妈妈还在月子里啊。

妈妈又生了个男孩,起名叫李学凤,我家尽管遭了难,但是小弟弟的降生还是给全家带来了喜悦,我们企盼着小弟弟的到来,能让一家人时来运转。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是小姐姐了,我开始在妈妈的指点下帮着干活,冬天缺水,小弟弟拉了尿了,我都抢着帮着去收拾,那年月哪有草纸啊,都是用草去擦,常常弄得我满手都是屎尿,尽管这样我还是和全家人一样特别喜欢小弟弟。

关于这场火灾,过了一阵子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那个放火的坏蛋就是上次大家揪斗的那个姓朴的,他是鸭蛋河地主的狗腿子,揪斗他时,他对我们家和金家两兄弟怀恨在心,于是趁除夕夜人们睡熟时放了一把火。姓金的两兄弟是外村人,他俩都未成家,来到嘟噜河村后没地方住,很困难。见他二人正直厚道,爸爸就让他俩在自己家的对面屋撘一个小炕住下的。为此他们二人非常感激,关系处的也很和睦。这件事后,他们就无家可归了,只好含着眼泪离村出走。

这起火灾过后,乡亲们心里更加不安,大家再也不想继续留下来种水稻了。鸭蛋河那边的地主仍是不让农民离村出走,因为当时的北大荒,原本就人烟稀少,会种水田的农民更是百里挑一,好不容易圈住这些朝鲜族人,他们能不视为摇钱树吗?地主强令农民至少耕种三年后才准离村。他们把农民当成了会说话的牛马,不吃食的猪狗。农民也看透了他们的黑心,受够了他们野蛮的剥削,于是,下决心要离去了。

连日来,爸爸闷着头给家里人编草鞋,每人够两三双了。

有一天,他把哥哥李允凤拜托给了徐光海。

“请你在开学回校时,把允凤带走,送他上学。他可以住在李振植家,他们会照顾他的,拜托了。”爸爸还同时给李振植家捎去了一封信。

第二天醒来,我不见了哥哥,可能是为了保密,哥哥趁夜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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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13:50 | 只看该作者
逃离嘟噜河

一天夜里,我在甜睡中被人叫醒了,是爸爸把我拉了起来给我穿衣服,然后把我放到他身后的背架上坐下,背架上有火灾中剩下的那个小铁锅和那床破棉被,我不愿意上背架,一心还想睡觉,想从那背架上爬下来,爸爸不让,我就使性子哭了起来。


“小凤听话,我们一家人要赶紧逃离这个村子,要是那些大兵再来就把你也抓走了……”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吓得再也不敢哭了,乖乖的坐在背架上,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随着爸爸和妈妈离开了烟气熏人四壁挂霜的破草屋。
一出屋,我就激灵灵的直打冷战,看不到月亮,满天的星斗,好冷的天啊,这一夜可能是正月末或者二月初。

这次的夜逃,是我生平艰难历程的第一步,也是我多苦多难的第一夜。
离开村子后,我们踏着冰雪渡过了西南侧的嘟噜河,因为秋天涨水,河面很宽,冰面也很滑,多亏穿的是草鞋,草鞋能防滑。在空旷寂静的深夜,爸爸和妈妈都不出声,他们的脚步声嚓嚓的显得格外响,四野很静,听得见从河岸树林中折过来的回响,如果爸爸妈妈穿的不是草鞋那声音该有多大啊。过了河他们进入了漆黑的树林。爸爸和妈妈在林中艰难的往山上爬,我的脸叫冻树枝划破了好几道。爸爸走的很快,妈妈背着小弟弟吃力地跟在后面。妈妈还带着一只簸萁(是打场时常用的农家用具,多亏放在了屋外才幸免了那场火灾),现在是全家剩下的唯一生产工具了,而今,妈妈把簸箕扣在后背上,用它来给小弟弟挡点风,可是行走时那簸箕动不动就被树枝掀掉,妈妈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捡回来重新扣上。

走了一大段山路,我们走出了树林,天已经放亮了。我在爸爸的背架上也睡了一觉。我们在树林边的背风处休息了一会,小弟弟一直在哭闹,满头冒虚汗的妈妈在雪地里给弟弟喂奶,可能是奶水不多,弟弟还是哭叫不停。我看到妈妈脸色苍白,满脸浮肿的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喂了一阵奶,妈妈给弟弟换尿布子,因为天冷,弟弟哭得更加死去活来,我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我觉得小弟弟好可怜,妈妈也特别的辛苦。

妈妈打点完小弟弟,一家人就又上了路。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我们看到朝阳的斜坡上积雪开始融化了,可背阴坡上的积雪还是很厚。妈妈还是背着小弟弟跟在后面,扣在后背上的簸箕还是总被刮落。后来,妈妈干脆把簸箕交给了爸爸,把弟弟抱到了前怀,用奶头塞住了弟弟哭叫不止的嘴。抱在怀里的弟弟可能比在后背暖和多了,他不再哭叫,可是妈妈一定更冷了。

爸爸的背架上多了口簸箕,我只好下来走路了。走出小树林后,感到风又大又硬,就强鼓着劲紧跟着爸爸,走雪路时高一脚矮一脚的十分吃力,就这样我还是走出了十来里的路。可是再往后就不行了,刺骨的寒风中,我的手和脸蛋就像用小刀剜肉一样的生疼,脚上穿着的草鞋被冰雪刮破露出了脚丫,鞋中浸满了雪水,两只小脚被冰水泡着冻着,先是疼痛后是麻木,最后失去了知觉。那时五六岁的孩子都是穿的活裆裤。我穿的开裆裤还是姓边的邻居给的,穿着又廋又短,盖不住脚脖子。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穿着那种开裆裤行走在旷野里,五六岁的孩子咋能抗得住?每迈一步,风都往我小小的身体里灌。这刺骨的寒风从下往上,直灌到后背和肚脐眼上,我实在熬不住了,就开始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真是无法理解爸爸为什么领着我们走这荒原雪路,后来索性不走了,是实在走不动了啊!看到我不走,爸爸返回身来啪啪的打了我的屁股,我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感到莫大的委屈,边哭边喊:“妈呀,我走不动了……”爸爸妈妈不理我了,他们很生气,自顾着走了。我坐在雪地上打滚,破着嗓子叫喊着妈妈,还是妈妈心软,她又返回身来拉我。

“小凤啊,你不走,想在这冻死吗?再说,不快点走,那帮大兵来抓我们咋办?好孩子,快起来跟妈走吧。”

我没办法了,只好站起来,扯住妈妈的裙角上了路。我们走的越来越慢了,再说冬天的白昼像兔子的尾巴那么短,天快黑了,一家人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人和村庄,我们只好在树林边的背风处点一堆篝火露宿了。

在篝火边,妈妈给弟弟换尿布,弟弟又哭个不停,我的脚又湿又冻,这一停下来取暖,反而疼痛钻心,就又哭了起来。妈妈哄了弟弟又来哄我,看到我的手脚都被冻肿,被尿水浸湿的裤裆把大腿根的细肉蹭得满是红疙瘩,妈妈的眼圈也湿了。妈妈使劲搂着我,泪水滴落在我的腿上,腿像撒了辣椒面一样煞的要命,但那是妈妈心疼抚爱的泪水啊,我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了,反而泣不成声的安慰起了妈妈,我用冻肿的小手为妈妈擦着眼泪。

“妈妈,你别哭了,我不疼,真的不怎么疼了,我再也不哭了……。

“好孩子,你真懂事,你配当学凤(弟弟)的小姐姐了……。

妈妈更使劲的搂住了我,母女俩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我爱妈妈,知道妈妈疼自己。可是想到爸爸就撅起了嘴,爸爸太不疼我了,他还打屁股。强忍着疼痛,挣脱开妈妈的怀抱:“妈妈,我不要紧,你还是照顾小弟弟吧……”我有意把脸背对着爸爸,故意不理他。没曾想,背后竟传来了爸爸的话:“咱们小凤,今天很了不起,跟着大人走了七十多里路,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要强的好姑娘。”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往篝火堆里加树枝,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把破草鞋扔掉,换上了新的布袜子和新草鞋,尽管脚仍然在疼,但换了新鞋袜,感觉还是好多了。我听到了妈妈的表扬和爸爸的鼓励,所有的委屈都没了,自己也觉得在这艰难的一天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坚强了,能当姐姐了。

天大黑,星星又一闪一闪的出来了。爸爸不停地砍来树枝添火,用土块和答头墩子搭灶,架上铁锅熬起了小米粥,空旷的原野里闻到小米粥味,我觉得特别的香甜,就乖乖的静静的等着。粥熬好了,妈妈先用勺子舀米汤喂小弟弟。因为妈妈的奶水不够,小弟弟一直哭个不停,等喂了米汤他就不哭了。喂完小弟弟大家也都喝了热乎乎的小米粥,有米粒下了肚,身上也觉得暖和了许多。

喝完粥不大一会,我就开始打盹,上眼皮怎么也支不起来。妈妈抱着小弟弟,把大腿伸直,让我趴在她的腿上睡觉,开始还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后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着实累瘫了,睡死了。

当我听到妈妈在叫自己,揉着眼睛一看,天已经亮了。没等起身就发现夜里尿了裤子,不仅尿湿了自己的棉裤,还弄湿了妈妈的裤腿,我既害羞又担心,在村子里,小孩子尿炕,是要挨说受罚的。给你扣上簸箕,让你到邻居家讨盐,然后人人数落你,让你抬不起头来。这下可好,不仅自己尿裤子,还累及妈妈,爸爸和妈妈会怎么处置呢?我既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妈妈却笑了。
“鬼丫头,快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烤干它。”

妈妈没生气,我羞愧地红着脸抬头笑了笑,把湿棉裤脱下来交给了妈妈。在一旁的爸爸把棉裤接了过去,用双手摊在篝火上烘烤。一会,从裤子上往外冒汽了,一股股尿臊味我自己闻着都呛嗓子,爸爸和妈妈并没在意。

简单的吃了几口家里带来的苞米饼子,一家人就又上了路。在两大树林之间有一两里寛的小树丛,山里的人把这叫做疙瘩林,这天走的就是疙瘩林路,我觉得特别难走,我人小,上面的树枝总是刮脸,地下的树枝总是拌脚,真是步步艰难,怎么那么远啊,干走也走不到头。最难熬的是脚上的疼痛,旧伤未愈又添了许多新的伤口,我没有忘记昨天夜里爸爸妈妈给自己的鼓励和表扬,就咬紧牙关,使劲抿嘴,心里不住的叮嘱自己不能哭,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脸还是被泪水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见此情景,妈妈也无声的流泪了。

“好孩子,妈知道你的脚很疼,不要憋坏了身子,你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爸爸妈妈不说你。”

我用妈妈的裙子使劲捂嘴,不想哭出声来,可是,没能憋住,终于哇的一声哭了。一哭就收不回来,索性就大哭了一场,哭了个够,闷气消了许多,但脚疼却未见减轻。

下午,太阳还没落山。我们一家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似乎突然降临的梧桐河村!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早已不记得那个村庄是什么样子了,我眼前的村庄,修有围墙和炮楼,好不威风。一家人穿过村子,来到村南大湖边的一座小马架子房,那就是送哥哥寄宿的李振植家,他家也是全州李氏,和我家一样,是两班的后代。

啊!终于到“家”了,进了屋,有位老太太起身相迎:“啊依古,高生海什姆尼达”(朝鲜语“哎呀,受苦了”)

除了她的热情接待外,还有一位年轻妇女忙接下了妈妈背上的小弟弟,我感到自己一家四口人活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李振植家有婚娶不久的妻子和父母二老,李振植的哥哥叫李振永,他家的老老小小都是有文化的人。李振植后来参加了革命,1933年冬被捕入狱,遭敌杀害。

李振植家和我们家是同姓同祖,以兄弟相称,因为这种关系,他们收留了我们一家人。

到了这一家后,妈妈崔仙曼就病倒了。她满脸浮肿,浑身高烧,一连数日卧床不起,小弟弟学凤也病了。头天晚上,吃罢饭我倒头就睡,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好心的房东为妈妈请来了一位鲜族中医,中生给妈妈和小弟弟分别开了方子,还给我的脚伤上了药。那位医生是免费行医送药的,这让我们一家人想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心人,其实当时逃荒的朝鲜族穷苦人是非常的团结互助的。

那位可敬的朝鲜族医生姓金,一连几天的行医送药,妈妈和小弟弟康复了。一家人特别感激金医生和李家人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又到了冰雪消融的季节,一出门到处是水,南流北淌的,所有的路都泥泞难行。我看到在外行走的人们,多穿木制高底儿笈拉鞋,我只有一双草鞋,妈妈不让外出,天天只能在门口往外看。

有一天,爸爸回来说在村西头找到了一间房子。一家人要搬出去住,要离开好心的房东了,包括哥哥在内的我们一家五口人都万分的感激李振植一家。

我们一家人住进了村西边小溪旁的一座小草房,屋内只有一铺能躺三个人的小火炕和一个锅台,五口人躺下去,是够挤得了。可是妈妈还是十分欣慰的说:“满好,满好,总算有了自己的家,晾尿布子也方便了。”

妈妈崔仙曼从没因家境贫寒而埋怨过爸爸,也从未见过她和丈夫吵过嘴。从嘟噜河逃往梧桐河的一路上,她也没曾有过半句怨言。她待人真诚和气,还会唱好多的鲜族民谣,她从来都理解和谅解别人。这会儿,听到她对蹩脚无比的小草房也表示满意的言语,爸爸李石远深情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你总是太谅解我这个丈夫了,我让你为我受尽了苦,还有孩子们……”他的嗓音哽咽了,没能把话说完。

梧桐河开江了,凹凸不平的冰排沿江而下好不壮观。我发现老户的大人小孩都带上麻袋到草甸子上拣东西,我和哥哥随他们去看热闹,这才知道在湖边草丛里有那么多冻死的鱼。哥哥让我快回家给爸爸报信,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家时,爸爸李石远早已用背架往家里背成麻袋的死鱼了。爸爸随运,妈妈随收拾晾晒,准备储存干鱼。

死了的鱼,肉色发灰,吃起来味道不太正。但是对于饥寒交迫的穷苦人来说,是天赐的佳肴,救命的美食了。

水田春播后,多数农民都到河里打鱼做口粮,哥哥李允凤也自做渔具每逢星期天就到湖边垂钓,我替哥哥提着蚯蚓盒,坐在哥哥的身边,每钓上一条,都高兴的叫了起来。哥哥说叫喊声会把鱼儿吓跑的,可过不了多大一会,我一高兴,看到鱼,就又叫了起来。哥哥很会钓鱼,他愿意到松花江去钓,江里的鱼不比湖里的好钓,但在江里能钓到大个儿的鱼。有时坐在哥哥的身边时间一长就睡着了,等醒来时一看,总是有好多条大鱼被柳树枝串在一起,那是哥哥的战利品。

那时的松花江鱼多品种全,有鲤鱼、鲫鱼、鲶鱼、白鱼、黑鱼、鲢鱼、鲑鱼、狗鱼……而且又大又肥,味道极鲜美。

但是,常年单吃鱼也不行,因缺少应有的其他营养,人们的口腔普遍溃烂了,于是又到疙瘩林采野菜补充,这才有了好转。

鱼除了可以吃,鱼油还可以作灯油。那时家家用鱼油点灯,连学校里都用鱼油照明。在野外干死的鱼,还可以捡回来当柴烧。那时候的鱼是给穷人救命的,鱼给人们带来了生活的希望和信心。农民常哼唱这样的歌:

“青青的天上有数不清的星哟,
梧桐河水中有抓不尽的鱼哟。
星星,星星你点灯哟,
鱼儿,鱼儿你充饥哟。
……”

我们家又租种了一垧水田,春播后爸爸到悦来镇码头去当搬运夫,挣点钱供儿子上学,补贴家用,后来又到船上给人家当船工,所以,鲜族人都称他“白沙君尼”(船夫)。爸爸常年不在家,家中里里外外的家务和农活全由妈妈一个人承担下来了。每当妈妈背着小弟弟带着午饭下地干活时,我就随妈妈到地头看弟弟,中午,娘三个在地头吃野餐,我觉得挺有意思,每天日出而去,日落而归,田间地头飘荡着妈妈的歌声:

漂在那方的那朵云啊,
你托的是哪方的神仙?
在雄川和天罗峰中,呵咦——
游玩的神仙踏云飘游。
……

妈妈在用歌声企盼神仙保佑,保佑年底能有个好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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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卧虎山上下来的红军

村子里传来传去,说从卧虎山下来了一支红军,红军是来解放贫苦农民的。 红军是啥样啊?有人说:“他们头戴红帽子,臂缠红袖标,腰佩红穗枪……”说得很神,人人都想能亲眼见到他们。

开始霜冻的季节里,一天,我们家里来了几个陌生的青年,他们高高的个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其中还有两个女学生。两个女的都穿着黑布的衣裤,头发剪成男式的分头,看上去特别的利落,她们自我介绍,一位叫李秋月,一位叫张英华,还有一个男的自我介绍叫张世振(原名李云健)。这些人来到我们家,问家庭人口,问家中财产,还问孩子有几个上学,没上学的还有几个?他们问的详细又亲切。在我们家问完,他们又到别家,挨家挨户的了解情况。

过了几天,爸爸去参加了学校的一个会议,爸爸回来说:“在会上有位叫张治刚(崔庸健同志当时的名字)的人讲了话,说他们是共产主义者。他们要在村里成立什么贫农协会苏维埃工农政权。另外,动员每家的适龄儿童上学,说是免费教育。

村子里到处喜气洋洋,说共产党好,共产党是要把穷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连免费教育都想到了,真是穷人的大救星啊。特别是孩子们,听说能上学,都高兴地活蹦乱跳。没过几天,妈妈交给了我两个小本子,小本子是用旧窗户纸裁成的,长短不齐的用饭粒黏贴起来最后用白线缝订而成。妈妈还把一支有二寸来长的铅笔头,拴上白线给我挂在脖子上。

“咱们的小凤已经长大了,明天要上学学文化了……”.。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话没说完,眼睛湿润了。我手捧着笔记本,眼看着吊在胸前的铅笔头,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噢!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

“看把你高兴的,妈妈没钱给你买新本子和铅笔,这本子是窗户纸订的,这铅笔头是你哥哥用过的。你先凑合着用,等秋后有了钱,妈妈一定给你买新的,哎,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妈,没事儿,只要能上学就行,本子不够用,我自己也能捡废纸订本子呢。”

“好孩子,真懂事……”

妈妈高兴地笑了,那天夜里,我既兴奋又紧张,没能睡好觉,生怕早晨睡过了站。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把哥哥李允凤也叫了起来,囫囵吞枣的吃了早饭就和哥哥上学了。我紧紧跟在哥哥后面,出门向北顺着小河堤一直走,在小河堤南侧一个山岗上有个大广场,广场上有两座土房校舍。哥哥说,一个是高年级的,一个是小学年级的。我们走进那个小学校舍时,听到了悠扬的童声合唱:

“一千八百七十年,四月十日美好的早晨,
伏尔加河畔农村,诞生了红色列宁。
伊里奇是他的爸爸,玛利亚是他的妈妈,
星儿般美丽的花朵,滋长在他们的怀抱。
他是工人阶级的宠幸儿,他是资本家的眼中钉。
要问他诞生的地方,请你记住伏尔加河。

伏尔加河,伏尔加河,可爱的伏尔加河。
自从列宁诞生之后,你便成了赞美对象。
……

我站在那里听得入神了,哥哥说唱歌的是列宁主义儿童团员,他们唱得歌叫《列宁诞生歌》,我听不懂哥哥说得这些话。

“好了,快进去吧。”

“哥,我自己不敢进去。”

“哎呀,怕什么?你进去喊一声报告!”

“我不敢,你进去帮我报告呗。”

“我在家教你多少遍了?你就说,报告老师,学生李小凤来到!在家说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又不干了?”

“……”

“好吧,我领你进去,快点,我也要去上课呢。”

这下好了,哥哥领我进了教室,我躲在哥哥身后,听哥哥向老师报告:

“报告金老师!我的妹妹李小凤,不,从今天起改叫李凤仙,她来学校报到!报告完毕!”哥哥说得嘎嘣溜脆,我觉得哥哥真了不起,报告完毕,哥哥转身出去了。那位金老师微笑着走到我跟前,摸着我的头亲切地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凤”我小声的回答。

“请你大点声,到底叫什么名字?”

经金老师一追问,我才想起爸爸给改了名字,于是壮着胆子,稍大声回答:

“我爸爸说,从今天起我的大名叫李凤仙……”

“ 好,好,李凤仙同学,那是你的坐位,请你坐下。”

金老师指给了我前面第二排的中间座儿,我的右边是男生李七星,左边是女生崔凤女。坐下后,把我的两个本子放到了桌子上,这时我扫眼一看,别人的本子和自己的不一样,人家的都很新。这时,同桌的男生看了我的本子一眼,趁金老师背过身的功夫,把我的本子搡到地上,还向我轻蔑的做鬼脸,我想把本子捡起来,他又用脚踩住,不准捡,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我感到莫大的委屈,于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时,左边坐位上的崔凤女站起来了。

“老师,李七星同学把李凤仙同学的本子扔地下了,他还踩着不让人捡。”

听到我的哭声转过身来的金老师,马上沉下脸来对李七星直视了片刻,然后叫他站起来,趁这功夫我把本子捡起来,掸去尘土抱在怀里,不敢再放到桌面上了。

“李七星同学,你为什么把人家的本子扔掉?请回答!”金老师的眼睛紧盯着李七星。

“嗯……她的本子是用破窗户纸订的,挺埋汰的……”

听了李七星的话,我更感到委屈,“不!不埋汰,是我妈给我订的,我妈说,我妈说……”我说不下去了,又哭了。

金老师走过来,把我的本子拿到前边去,看了看,向同学们说:

“同学们,你们看到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叫李凤仙,家中没钱买本子,她妈妈用旧窗户纸给她订了本子。可是李七星同学嫌它埋汰,把它给扔了,你们说,这样做对不对?”

“不——对——!”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

“那么,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李七星应该道歉!”

“我们大家应该支援一些本子给李凤仙同学!”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先发言,金老师打断了同学们的纷纷议论,问同学们为什么要让李七星道歉,为什么要支援本子?“因为我们都是劳动者无产阶级的后代,从小我们应该互相爱护,互相团结和互相帮助。”这是石大成同学说的。

“好!完全正确,石大成同学的回答应该得到一百分!”

当时,我还听不大明白石大成的话,但觉得他挺会说。金老师接着问怎么个支援法?同学中呼呼啦啦站起六七个,争先恐后往金老师手里送自己富余的新本子。

“好啦,好啦,眼下是足够用的了……”

金老师也显得格外的高兴。

“金老师,嗯,我也想送个新本子给她。”

这是我的同桌李七星,他说着站了起来,低着头斜瞟了我一眼,到老师那交了一个新本子。

“老师,不要李七星的支援,他经常欺负人!”不知是谁的提议,话音刚落,与之呼应的很多。

“同学们,李七星同学好欺负人的错误已经过去了。现在,他能给李凤仙支援本子,说明他已经认识了错误,我们应该欢迎他改正错误,对不对?”

“对——!”这是多数同学的回答。

“今天,同学们表现都很好。我们共同上了一堂阶级友爱课,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这才符合列宁主义儿童团员的要求……”金老师有些激动,大家都很高兴。不知不觉间,我的委屈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金老师的话自己还听不太懂,还不知道什么叫阶级友爱,但觉得金老师非常了不起,同学们也都很好,浑身感到有说不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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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17:20:50 | 只看该作者
这位金老师叫金宗瑞,二十岁左右,个高挺拔,他兼教体育课。上体育课时,他身穿笔挺的黑色学生制服,站在操场上,用宏亮的声音喊口号,特别威风,同学们都怕他,也很敬重他。

还有一位音乐老师叫李仁根(曾用李英华,张英华等名,也称她为女张),我在家里就曾见过她,她十八、九岁,长得很秀气、文静,而且很严肃。她是随叔父张世振出来干革命的,后来参加工作组来到梧桐河村,当了音乐老师。她的父亲叫李云岗,有些财产和土地。李云岗和他的弟弟李云健因信仰不同而各奔前程,李仁根向往革命就离开父亲跟了叔叔。出走后,李仁根随同崔庸健参加了开辟革命根据地的工作。她叔叔改叫张世振后,李仁根就随叔叔姓了张,叫张英华,也曾用名张佩珊。

第一天上学,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回家后,兴奋的向爸爸妈妈讲了学校里的事情。爸爸妈妈听了都很高兴,爸爸还说村里来了共产党,学校是共产党办的。妈妈也说学校真好 ,没想到用窗户纸订本子这种事也惊动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接着妈妈问,什么叫共产党人?爸爸说:“共产党就是独立团。”还是哥哥李允凤学过政治课懂得事多,他说:“共产党是从苏联来的,列宁主义儿童团也是从苏联学来的,是共产党领导的。”

从那以后,村里传开了关于共产党的议论,多数人都认定共产党是为解放工人阶级和贫苦农民而斗争的组织。

我高高兴兴地每天去上学,学校里每天早晨都必唱《赤旗歌》:

“高高举起来,血染的旗帜,
誓不战胜终不放手,
畏缩者要走你就走,
我们定要誓死捍卫这面旗帜!
……”

后来才知道这支歌,是由法国作家吉姆,柯尼尔于1889年借用法国民歌《枫树叶》的曲调填词而成的。

儿童团员开会时经常唱的是《列宁诞生歌》和由崔庸健写词的《模范学校校歌》:

“模范学校少年们啊,学习要努力,
人人都做模范少年,天天要向上;
你也当,我也当,都把模范少年当,
你也当,我也当,都把列宁少年当。“

“模范学校少年啊,要学列宁主义,
要当列宁好少年,要学列宁好思想;
你也学,我也学,都学列宁好思想,
你也学,我也学,都学列宁好思想。”

“过渡时期不会长,共产主义不遥远,
那个时候新社会,定是人间好乐园。
要建设,要建设,社会主义靠我们,
建设吧,建设吧,社会主义靠我们。”

我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共产主义思想开始兴起并迅速传播到荒漠北疆时,在革命先驱的启蒙下,在热情奔放的革命歌声熏陶中,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的初级教育并参加了各种有意义的活动。

后来,学校实际上变成了革命活动的中心,经常召开各种会议,爸爸和妈妈也经常到学校参加会议和学习。学校用讲政治课和教文化课等形式传播着共产主义思想。特别是讲起苏联的十月革命和工人、农民当家作主的课来,农民们特别爱听。他们看到了前途和希望,向往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社会早日到来。学校还利用朝鲜族的风俗习惯,在过年过节和生辰集会等场合,积极举办各种文艺演出,公开地传播马列主义。

关于朝鲜族在中国东北的历史,有很多文字资料可查。在这些资料中反映梧桐河一带情况的,有如下记载:

“早在1927年夏,中国共产党派蔡平、李春满、韩友、金利万、崔英日等朝鲜族共产党员干部来到梧桐河村,进行革命宣传工作,组织了妇女、青年、儿童等的群众性革命组织。同时,动员群众出工出料,自己动手建起了学校,叫罗兴学校,让朝鲜族农民子女上学念书。

1928年张治刚(崔庸健)、李云健(张世振)等同志从黄埔军校毕业,受中共中央满洲省委的委派,先到通河后到梧桐河。他们是负责组织三江地区朝鲜族村开展革命活动的。他们在这里首先着手开办军政干部训练班——松东模范学校、农民讲习所、农民夜校等。军政干部训练班连续办了两三期,每期两三个月,培训出了170余名革命干部。崔庸健同志在这些学员中选一批优秀的、较成熟的同志,派往通河、萝北县鸭蛋河、汤原县格节河、富锦县安邦河、哈达密河和桦川县胡南营(今桦南县镇)、勃利县等地开展工作。然后,他还经常去上述地区视察和指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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