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连载』 《袭击珍珠港》

老八路

序

　　 日本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美国时间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这天，发生了一桩本世纪的重大新闻——袭击珍珠港事件。当时我是一个三十九岁的海军中佐，担任空中攻击部队总指挥官。岁月如流，转瞬间已经过了二十五个年头。

　　 去年(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七日，我列席了在檀香山举行的珍珠港事件二十五周年纪念活动。在檀香山蓬奇包尔国立陵园，肃穆地排列着那天在珍珠港阵亡的近两千名美军将士的墓碑。就在二十五年前的这一天因弹药仓中弹而被炸沉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连同一百名官兵的遗体至今仍湮没在港内。在这艘战列舰的沉没处盖了一座纪念馆，人们称为“亚利桑那号纪念馆”。我在那里走了一遭，想起自己当初是敌军将士，内心尤感沉重。

　　 美国有一个团体叫“珍珠港事件幸存者协会”，它是由那天曾在以珍珠港为中心三英里内执行军务时幸存下来的那些陆海军官兵组织的。据说，该会的宗旨是告诫美国人民，绝不能让美国任何一块土地再次遭到象珍珠港事件那样的突然袭击。

　　 这个协会的大约三千名会员集中檀香山，参加珍珠港事件二十五周年纪念活动。二十五年后重逢，场面是很热闹的。但是，通过这些活动，我想起了在《伊索寓言》那类故事中的一个比喻：谎话一旦传播开来，再说真话也不成了。

　　 对于臭名昭著的珍珠港事件，且不说美国，连日本也包括在内，全世界许许多多人至今仍然认为是偷袭。

　　 前几年，美国竞选总统的时候，我正好在美国。共和党攻击民主党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好，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好，总是民主党掌权的时候把美国推入战争。”

　　 民主党立即回敬对方说：“珍珠港遭到了攻击，共和党掌权的话，难道就不打吗？”

　　 美国人民群众异口同声地赞同民主党的说法。他们认为，在珍珠港遭到攻击的情况下，即便当时执政的是共和党，也不能不卷入战争。

　　 听到这种争论，我认为所谓民主政治只不过是愚弄群众的权术。讲政治，就要把问题往深处再挖一下：美国究竟干了什么事，竟让日本袭击了珍珠港呢？

　　 这次河出书房通知我，它打算再版《袭击珍珠港的真相》(原书名)。我真想作一番修改，因为实际上要增补的内容是很多的。战后二十多年来，我八次东渡美国。有关珍珠港的文献和情报资料，凡能到手的，不拘巨细，几乎都收集了。所以，我可以自负地说，讲珍珠港事件，谁也没有我了解得多。但是，今天根据这些知识进行修改，恐怕反而有失本书的文献价值。因此，我决定不再修改。(因此，原书正文中作者用第三人称出现的形式仍然不变。)

　　 本书是我在昭和二十四年(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八日即珍珠港事件八周年之际写成的，最初由奈良市大和时报社出版。大和时报社是一家地方性报馆，缺乏出版书籍的经验，所以，未能再版，在国内销售不广。当时，许多取材于太平洋战争的报告文学泛滥一时，而且大多背离事实甚远，国民仍然了解不到真相。我感到，这是不幸的。有鉴于此，我便记述了珍珠港作战方案是如何制定、计划以及执行等的情况。

　　 珍珠港之作战，未曾经过长年研究和演习，而是因为被美国逼得走投无路，乃灵机一动，猝然决定的。正因为如此，作为突然袭击的作战，取得了相应的成功。所谓成功，只是说，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象那样由一方获得大胜而开始的战争。至于说到袭击珍珠港的功过，不论从政治上或军事上看，对于日本来说，都是一次失败，而对美国却是胜利。

　　 从军事上说，珍珠港事件在时间上正好赶上作战方式发生了划时代变革的时候。

　　 自东乡海军大将在日本海海战中获得大胜以来，日本海军充满着海上争霸思想，主张依靠舰队进行决战，因此，认为在西太平洋迎击第一假想敌——美国太平洋舰队并歼灭它，便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而其战斗方式则是以战列舰为中心的舰队决战。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大和号”和“武藏号”两艘战列舰相继服役。虽说世界上有七大海洋，却没有一艘战列舰能与之匹敌，可谓极为鼓舞士气。然而，不幸的是，作战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后，首先发觉作战主力已从战列舰转移到航空兵的，倒是挨了打的美国海军，他们迅速把海军改编为以航空母舰为中心的舰队编制；而日本海军却仍陶醉于所取得的超乎预料的战果，始终把战列舰奉为主力，一直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舰队决战。最后，在中途岛海战中，日本海军才发现战列舰已是无所作为的。有人说，这是日本海海战的幽灵在作祟，这样讲是有道理的。在这一点上，因实现了袭击珍珠港的设想而被誉为神将的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依我看，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员凡将。一方面日军的作战用兵思想落后；另一方面因飞机这一类轻便武器以其数量起决定性作用，而美国便通过大量生产赢得了太平洋战争的胜利。

　　 这里不可忽视的一点是，袭击珍珠港的政治意义，与上述军事意义相比，更有利于美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首先在欧洲爆发，而纳粹德国以破竹之势直捣欧洲各地。如果听之任之，则整个欧洲很可能屈服于纳粹统治之下。于是，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决心使美国参战，以打倒纳粹。但是，当时美国人民对参战问题，意见是不一致的。这就希望能发生一桩大事件——如同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发生的“路西达尼亚号”邮船 [ 译者注：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载有许多美国旅客的三万二千吨英国“路西达尼亚号”邮船，在北大西洋被德国潜艇击沉。美国以此为借口对德宣战，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 被击沉那样——作为参战的借口，从而动员人民投入战争。可是，希特勒不会上当，去干这种蠢事。这时，日德意三国缔结了军事同盟，罗斯福总统便利用了这个盟约。

　　 这就是说，成为日本的敌人，就等于成为纳粹德国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当时正在进行的日美和平谈判自然不可能达成协议，肝火旺盛的日本就会暴跳如雷，而这对罗斯福总统来说，则正中下怀。机灵的美国情报机关，早已破译了日本密码，得悉日本正在觊觎珍珠港。罗斯福总统对这件事是完全清楚的。然而，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海军上将，对这个情报却一无所知。于是珍珠港遭到攻击，美国太平洋舰队顷刻覆灭，丧失了三千名官兵。罗斯福总统把这一天称为“国耻日”，提出了“牢记珍珠港事件”这个口号，从而使美国人民团结一致，投入了战争。美国国内反对战争的呼声，从这天起再也听不到了。罗斯福总统的参战手法堪称出类拔萃。

　　 金梅尔海军上将却倒霉透顶。他承担了珍珠港失败的全部责任，因而葬送了前途。我认为这位将领是有才干的。对待这样一位珍珠港败将，理应再次给予机会，让他在太平洋战争中大干一番才是，而罗斯福总统却是无情的。金梅尔海军上将说、他准备明年写一本《珍珠港遭到袭击的真相》。因此，有关袭击珍珠港的政治意义，就有待拜读他的著作了。

　　 作为一部著作，《袭击珍珠港》一书不免贻笑大方。但我确信，本书作为文献却有极大的价值，于是再版问世，因为日本和美国战后出版的有关珍珠港事件的许多著作，几乎都大量引用了本书。

                                                                          渊田美津雄
                                                                          一九六七年七月　于西雅图市
　　
　　
　　 渊田美津雄：一九○二年生于日本奈良县。一九四一年为海军中佐，“赤城号”飞行队长，袭击珍珠港飞行部队总指挥官。一九四二年，参加中途岛海战。一九四三年，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一九四五年，海军总队参谋。现住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市，基督教传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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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揭开命运之幕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四时……。
　　 在波涛汹涌的北太平洋上，宁静的拂晓即将到来。天空布满乌云，但是东边的水天线已经微微发白。今天又是一个和平的黎明。

　　 在这灰暗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溅起雪白的浪花，向南驶去。六艘航空母舰排成两路纵队，在它们的四角有两艘高速战列舰和两艘重巡洋舰，最外一圈是九艘驱逐舰，而在最前面引导的是一艘轻巡洋舰。这正是环形队形！

　　 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在演习吗？

　　 位置在美国太平洋舰队常驻基地珍珠港以北大约二百五十海里。在南面水天线那边，横卧着夏威夷群岛，它们是以夏威夷乐曲和威基 [ 译者注：檀香山市南岸海滨名称，濒临太平洋。 ] 情趣著称的常夏之岛。

　　 整个舰队以全速行驶着。

　　 在尚未破晓的海面上，留下了一条又粗又宽又长、十分显目的雪白航迹。每一艘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排满了双翼展开的飞机。引擎隆隆地转动着。有的飞机携带着大型炸弹，有的挂着鱼雷。挂在机身下面的那些鱼雷，从铅灰色雷壳上微微闪烁着冷光。

　　 如果是演习，未免太杀气腾腾了。这是肩负奇袭珍珠港秘密使命而于十一月二十六日从千岛列岛的单冠湾出发，通过北太平详，悄悄地接近夏威夷的日本机动部队。

　　 率领舰队的是南云忠一海军中将。

　　 在旗舰“赤城号”舰桅上，飘扬着将旗。旗舰上挂有将旗是不足为奇的。但紧靠那面将旗的下面还挂着一面Z旗，正在哗啦哗啦的迎风飘扬。当年在日本海海战 [ 译者注：一九○五年五月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后为海军元帅)率领日本联合舰队，在对马海峡全歼了沙俄波罗的海舰队。历史上把这次海战称为日本海海战或对马海战。 ] 中，东乡海军大将曾在旗舰“三笠号”战列舰上发出“皇国兴废在此一战，我军将士务需奋战”的号召，那时“三笠号”上挂的就是这样的Z旗——作战旗。

　　 作战旗在飘扬……。

　　 不久，飞机起飞的轰鸣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第一架飞机顺利地滑跑，眼看着加快速度，轻快地从母舰上飞起。接着，第二架、第三架……。

　　 仰望天空，飞机航行灯的蓝色和红色灯光在到处闪烁的指示灯中飞行。那是飞机升空后正在集合。不久，由一百八十三架飞机组成的编队群出现在航空母舰上空。接着，机群朝着瓦胡岛飞去。时间是清晨五时即东京时间十二月八日一时三十分。

　　 由一百八十三架飞机组成的编队群向瓦胡岛偷偷地扑去。

　　 最前面的第一架飞机，是袭击珍珠港的空中攻击队总指挥官渊田美津雄海军中佐的坐机。后面是由四十九架水平轰炸机、四十架鱼雷机、五十一架俯冲轰炸机和四十三架制空战斗机编成的混合机群，真是阵容堂堂。云层高达三千米，编队群在云层上飞行。

　　 这时，在东京，美国通过驻日大使格鲁向东乡外务大臣递交了美国总统罗斯福致日本天皇的亲启电；在华盛顿，日本的野村大使即将向赫尔国务卿递交由国内发来的、关于停止谈判的最后通告；而在珍珠港，日本的五艘袖珍潜艇正在潜入港内或即将潜入港内。

　　 可是，普通的日本人、美国人乃至首当其冲的美国太平洋舰队，都不知道珍珠港即将大难临头。他们以为今天也跟昨天一样，将平安无事地渡过。

　　 檀香山时间七时四十分(东京时间八日三时十分)，第一攻击波编队群从航空母舰起飞一个半小时，已经到达瓦胡岛北部上空。编队群随即展开，准备开始攻击。

　　 珍珠港上空云彩已经消散。通过瓦胡岛北部山谷，远远地看到了珍珠港。渊田总指挥官拿起望远镜，看到港内正好停着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共八艘战列舰。

　　 “攻击！”渊田总指挥官发出了揭开太平洋战争序幕的信号。这一决定命运的时刻是檀香山时间七时四十九分(东京时间八日三时十九分)。在这一瞬间，勉强维系着日美之间的和平纽带突然被割断了。

　　 指导战争和指挥作战的人们——近处有机动部队的南云长官，远处有东京的大本营、广岛湾的山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以及更远的菲律宾部队、马来亚部队——都在注视着袭击珍珠港的战果。

　　 制空战斗机队已经进入珍珠港上空，即将取得制空权。俯冲轰炸机队很快就对敌机场进行轰炸。鱼雷机队冲向敌战列舰，准备给以先发制人的攻击。水平轰炸机队现在也进入轰炸航向。这时，敌人的高射炮还未开火，上空也看不到一架敌人的战斗机。

　　 “我奇袭成功！”在总指挥官的坐机里，拍发电报的无线电兵的手在颤抖。檀香山时间七时五十三分(东京时间三时二十三分)，电波传向东京、菲律宾、马来亚，传向香港、关岛、威克岛……。

　　 于此同时，在西南太平洋，日本对美英进入了战争状态。

　　 我不会忘记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六时收音机传来了大本营公报。播音员激动地广播：“帝国陆海军于本月八日凌晨在西太平洋对美英进入了战争状态。”
　　 这天，颁发了宣战诏书，从而决定了日本的命运。

　　 被美国称为无视战时国际公法的偷袭式的奇袭作战——珍珠港事件，就这样开始了。

　　 在延续五年之久的太平洋海战 [ 译者注：太平洋战争实际上持续了三年零八个月。 ] 中，珍珠港作战是日本唯一取得成功的一次作战。这次作战果真是经过周密计划和准备的吗？机动部队到达单冠湾以前的行动和从那以后的紧张的作战及战斗经过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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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鹿屋密谈

一、胜负是靠海洋还是靠天空？

　　 在鹿屋航空基地的参谋长室里，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大西泷次郎海军少将 [ 译者注：大西后晋升海军中将，一九四五年五月日本投降前不久任军令部次长，战败时自杀。 ] 和第一航空舰队参谋源田实海军少佐，面对面地坐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只有台灯在亮着。

　　 “源田少佐，今天的谈话不要对外讲，在内部也绝对保密，也就是说，这件事只能是你知我知。”大西海军少将严肃地说。

　　 这是一九四一年一个初春的傍晚。

　　 身材不高而精神抖擞的源田海军少佐，挺直地坐着，用他那荒鹫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大西海军少将。室内的空气显得格外紧张。

　　 “最近，山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私下跟我谈过一次。”大西海军少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手从烟盒里取出香烟，递给源田海军少佐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日美谈判虽然还没有绝望，但埋伏着危机。”大西海军少将想用轻松的口气说话，但老是断断续续。源田海军少佐目不转睛地听着。

　　 “话是这样说，但也未必马上打起来。但是，就国内情况看，这种可能性也不小，因为对三国军事同盟的那股劲头大得很哩！”

　　 源田海军少佐深深地点了点头。

　　 “上回遇到山本长官的时候，他笑着说过，‘我也许要辞职哩！’长官极力促使日美谈判取得成功。他给近卫首相打气，也许还决心亲自去闯虎穴呢，不过，如果长官现在辞职的话，只能增加战争危机，和平就毫无希望了。”

　　 源田海军少佐皱起眉头听着。大西海军少将这席话使他感到震动。山本海军大将辞掉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职务，不至于吧，而且也不应该如此。不过，山本海军大将不赞成日美打仗，所以，海军内部也有些人对他不满。况且，山本海军大将由海军次官调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迄今已有三年之久，远远超出了历届海上任职的惯例。有风声说，岛田繁太郎海军大将正在等待接任。还有象刚才大西海军少将透露那样的消息，也许山本海军大将打算在实现近卫首相同罗斯福会谈时，他将以海军代表的身份随行——源田海军少佐这样左思右想。

　　 大西海军少将接着说：“最近，山本长官私下跟我谈了他的意图，……就是为了这件事，今天把你找来谈谈。”大西海军少将停了一会，用强调的口气说：“山本长官也充分考虑到万一将来打仗的问题。他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届时如何指挥作战要有一番设想。他有一个主意，同过去的作战设想大不相同。他指示我，研究一下他的设想是否可行。”

　　 接着大西又补充说：“这当然不是正式命令，只是作为长官亲信的参谋，秘密研究作战问题。”

　　 源田海军少佐屏息倾听，等着大西海军少将把话讲完。可是，大西只是靠在椅子上，一股劲吸烟，大半晌不开口。这时，天已经黑了。

　　 “源田！”大西海军少将突然叫道。

　　 “是！”

　　 “你是怎么想的？”

　　 “……”

　　 “就是说，一旦打起来，按照历来的作战设想，等候美国太平洋舰队前来进攻，采取阻击战。象这样的打法，你认为能否速战速决来决定战争的胜负吗？”

　　 源田海军少佐使劲摇了摇头。

　　 “作战方式已经变化了，我认为光用战列舰为主的舰队决战是决定不了战争结局的。看来，美国海军一定会发动航空兵力，步步进逼。”

　　 “嗯！”大西海军少将探着身子说：“山本长官也是这样想的。”

　　 “制海者制全球”——这曾是世界各国的共同信念。把海洋置之不顾，国家就不能繁荣；不守卫海洋，就谈不上什么国防。直到今天，这个道理仍然适用。制海，这是一定要做到的，但内容不同了。过去是靠战列舰，而战列舰的优劣又取决于它的主炮口径。可是，现在航空兵的发展日新月异。制空先于制海；不制空必不能制海。然而，在日本海军中，真正看到这个问题的人是寥寥无几的，以战列舰为主的舰队领先论仍然占着上风。他们认为十八英寸口径的火炮比十六英寸口径的要好，军舰则是一艘“武藏号”比一艘航空母舰强。日本海军多年来一直是以美国为头号假想敌而进行战备计划和加强训练的，完全是搞防御性阻击作战那一套，也就是说，准备在日本近海迎击从三千数百海里之遥的夏威夷横渡太平洋来犯的美国舰队。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日本才接受了5∶5∶3的比例， [ 译者注：指一九二一年十一月日本政府在华盛顿海军裁军会议上接受的关于美英日战列舰比例的主张。 ] 也就是人家要占七成的主张。同时，也因为采取防御战略，可以借助岸基飞机在陆上基地威力圈内作战，所以才提出要废除攻击型航空母舰的建议。

　　 但是，一九四一年的形势迫使这种对美作战计划非改变不可了。一旦日美之间发生战争，是不能把英国和荷兰置之度外的。而且，中国大陆早就成了战场。因此，海军首脑正在为重新制订一个把英荷中三国也考虑在内的对美作战计划而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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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空袭珍珠港的可能性

　　 “军令部的作战计划是集中兵力在南线作战。”大西海军少将掸了一下烟灰说。

　　 “噢！”源田海军少佐诧异不已。

　　 “这是因为要抓到石油。石油！”大西海军少将把身子贴近桌子说。

　　 源田海军少佐越发感到莫明其妙，大西海军少将好象马上看出了源田参谋的心思，于是说：“讲起来也叫人难为情，我国一直从美国进口石油。实际上，这是靠不住的。一旦美国实施封锁，海军现有的六百万吨石油越用越少，经不起打两三个回合，也就用光了。即使不打仗，也用不上一年。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占领南方油田地区。他们认为这是头等大事。”

　　 为了保存自己，日本务必确保南方地区，这是当时军部的一致看法。源田海军少佐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他真没想到，目前的石油储备竟那么少。即便如此，为什么非把全部海军兵力都投入南线不可呢，真令人无法理解。他默默地听着大西海军少将往下讲。

　　 “控制南方的石油，当然是陆军的事，但需要海军配合陆军登陆。可是陆军说，如果不在十一月以前抓住战机，登陆作战就没有希望了。因为，从十一月开始直到第二年三月刮东北季节凤，在这段时间不能在马来半岛和菲律宾登陆。再一个理由是，冰冻以后到来年春天解冻以前这段时间，守备北方的日本部队同苏联军事对抗的危险不大，但春季以后，就有可能美苏合作从北面威胁日本了。因此，南线作战必须在冬季告一段落。这就是他们的主张。军令部的意思是，警戒兵力自不必说，海军的全部航空兵力首先集中投入南线作战，以便争取早日告一段落。”

　　 这时，源田海军少佐忍不住插嘴问道：“可是，对美国太平洋舰队怎么办？是不是为了进行阻击决战，暂时把战列舰部队扣住不放？”

　　 大西海军少将拍了一下膝盖说：“问题就在这里，山本长官认为，太平洋战争的关键是美国舰队。只要美国太平洋舰队仍在，哪能轻松地搞什么南线作战！也不论登陆作战怎样得手，都无关大局，决定太平洋伞战局的，仍然是美国舰队。”

　　 大西海军少将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美国舰队按照历来的想法，突然进攻以决一胜负，那倒很好，可以速战速决。可是，象刚才我说的那样，它如果首先发动航空兵力，步步进逼，向我扑过来的话，那就要拖长时间，难于决定胜负了。所以，山本长官考虑，如果战争一开始就把美国舰队打个狼狈不堪，南线作战便无后顾之忧了，还可以安排好海外的防线。”

　　 源田海军少佐深深地点了点头。

　　 “为此，能不能用航空母舰的飞机空袭珍珠港，这是长官的设想，并且叫我研究一下具体作战问题……。”

　　 大西海军少将两眼盯着这位战斗机飞行员出身的航空参谋，继续说：“源田！我这里是岸基航空部队，只能到菲律宾和马来亚方面作战，至于珍珠港，只有靠你们。怎样？你们第一航空舰队可以干吧？”

　　 源田参谋默默地思考着。这可不是能够随便答应下来的事啊！

　　 空袭珍珠港，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简直妙极了。但是，一旦失败，就会使海军作战一开头就全盘垮台，从而可能导致整个战局的失败。远征三千海里，就地歼灭敌人主力舰队，这在海战史上是没有先例的，确实是划时代的壮举。真想干它一番啊！

　　 源田参谋继续暗自考虑着。大西海军少将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源田参谋。一片沉寂，几乎叫人窒息。

　　 “参谋长！”过了一阵，源田参谋开口说，“我想行得通，是不是现在就要方案呢？”

　　 “嗯，不，当然要很好研究研究。等研究之后，毫不保留地谈谈你的意见吧。但是，……”大西海军少将改变语气说，“我再说一遍，这件事绝对不能对别人讲啊，记在你一个人的心里就行了，明白吗？”

　　 “是，参谋长，您就放心吧！”

　　 俩人面对面会意地笑了。在战列舰至上主义占统治地位的日本海军内部，他俩总是主张优先搞航空军备的。他俩不计军阶和地位高低，互相信任，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源田海军少佐是海军中尽人皆知的著名战斗机飞行员，驾驶技术超群。在飞机捐献运动时期，源田的三项特技飞行表演使在场观摩的人惊叹不已，博得了“源田特技”之称。他不光是驾驶技术出色，在海军大学毕业时就是优等生，获得了天皇赐品——军刀。他眼光锐敏，颇有见识，确实超乎常人。后来，连美国空军也流传他的名声，称之为“源田主义”。

　　 当时，日本海军还没从坚船利炮的幻梦中觉醒。所以，山本长官向航空兵专业出身的大西海军少将透露用航空母舰袭击珍珠港的设想，再由大西交代给源田海军少佐，这决不是偶然的。对于这一点，源田海军少佐比谁都更了解。这不是派系，这是觉悟了的人们的志同道合，结为一体。

　　 从这以后，源田海军少佐日以继夜埋头制订作战计划。他埋身于一叠叠文件资料之中，考虑地形、研究兵力，时而计算数字，时而又伏案苦思。由于连日过度疲劳，源田海军少佐的眼窝塌陷了。到了樱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他充满信心地得出结论：“只要如数精选人员和指派兵力，可望成功。”

　　 源田海军少佐复命后，大西海军少将立即把研究结果向山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作了报告。没过几天，山本司令长官召集了第一航空舰队的有关干部，讨论珍珠港作战问题。

　　 这期间，在濑户内海开始了第二期袖珍潜艇艇员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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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争论

　　 在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战列舰的长官室里。

　　 肩负日本海军威望及海外部队最高指挥官重任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眉宇轩昂，他坐在中间，两边坐着他的幕僚，对面坐着第一航空舰队的高级军官。航空参谋源田海军少佐也在场。长官室里寂静无声，在坐的人都凝望着山本长官。严肃紧张的空气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以上就是这次作战的大体设想，为了完成南线作战，无论如何必须实施珍珠港作战。说起来，是有些冒险，一旦失败，整个作战就有垮台的危险。关于这一点，希望在坐的作战部队诸位官员，毫无顾虑地提出意见。”山本长官用他那锐利的目光环视在坐的人。

　　 大家一言不发。谁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过了一会儿，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开口说：“源田参谋！”

　　 “有！”

　　 “你认为只用飞机就可以搞这个出击吗？”

　　 “是！我想，只要敌舰队停泊原地，光用飞机就够了。”

　　 “用多少兵力？”

　　 “用第一航空舰队全部航空母舰的舰载机，我认为就可以成功。”

　　 “警戒兵力呢？”

　　 “为了防备同敌人的水面舰艇遭遇，在出击途中，需要派两艘战列舰和两艘巡洋舰，另外派几艘驱逐舰担负警戒。”

　　 “攻击的主要目标呢？”

　　 “第一是航空母舰，其次是战列舰。”

　　 “敌人一旦发觉我方企图，出来堵击怎么办？”

　　 这倒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在坐的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到源田参谋身上。

　　 从马绍尔到珍珠港，航程达二千余海里。如此往返，大型军舰另当别论，续航力本来就比较小的驱逐舰当然需要中途加油。但是，被航速有限的油船拖累的舰队，一旦同美国舰队遭遇，是不堪设想的。我方能有胜利把握吗？大家把视线集中到源田海军少佐身上，是理所当然的。

　　 “那就只好在海上决一雌雄了。由于我方有压倒优势的航空兵力，不必担心在海上跟敌人遭遇，相反地，这是求之不得的。我认为问题在于敌人的岸基航空兵力。我方对占有优势航空兵力的敌航空基地实施强攻，则要准备付出相当大的伤亡。所以，极端重要的是，不使敌人察觉我方企图。”

　　 “噢，就是说奇袭呀！”

　　 “是的。……我认为，攻击时间最好在拂晓。”

　　 “嗯，但是……”南云海军中将连珠炮似地追问：“当局势紧迫，处于一触即发的时刻，美国舰队还会呆在珍珠港内不动吗，另外，太平洋各岛屿美军基地的巡逻机恐怕也警戒森严，要通过敌人的警戒幕而不被敌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南云海军中将停了一下，接着，有些激动地继续说：“而且，只要被一架敌机或者一艘潜艇发现，必然要受到阻击，作战行将受挫。这样，不但会连累南线作战，显然会导致以后整个战局的破产。”

　　 南云海军中将望了一下山本长官说：“本职认为这个作战方案本身就包含着过多的冒险因素。”

　　 山本长官没有回答。他微闭双眼，两臂交叉，侧耳静听。

　　 “南云长官！”第二航空母舰战队司令官山口多闻海军少将突然问道：“那么，长官认为怎样办才好？”

　　 南云海军中将斩钉截铁地说：“集中兵力在南线作战。如果把航空母舰兵力分开，在夏威夷和南线同时作战，恐怕两地的兵力都会感到不足。不管怎么说，珍珠港作战只是一种冒险的阻敌作战。如果成功，固然好。即便如此，也无非可以放心搞南线作战而已，而且因为不是攻略作战，只是一阵风刮过去，不能使战果扩大到以后的战局上。万一失败，整个作战就会前功尽弃，我第一航空舰队兵力将折损一半。这样一来，敌我兵力均势就会崩溃。若是得不偿失，实在令人感到这样搞作战指导未免太危险了。不如集中全部兵力在南线作战，以便尽早达成作战目的，确保不败的战略态势。尔后，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就十拿九稳了。我认为集中全部海军兵力在南线作战，可以不必顾虑美国太平洋舰队的牵制。根据以上理由，本职反对珍珠港作战。”

　　 联合舰队的幕僚们听后，面面相觑。南云海军中将言之有理，特别是，军令部的方针就是主张集中兵力在南线作战的。提议实施珍珠港作战的是山本长官，但是，珍珠港作战的最高指挥官应是这位南云海军中将，所以，怪不得幕僚们都面面相觑呢。

　　 可是，山本长官仍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本职完全赞成珍珠港作战。”大家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讲话人身上。

　　 山口海军少将激动地说：“诚如南云长官所说的，珍珠港作战很冒险。但是，美国舰队对太平洋有极大的威胁，我们在进行南线作战之前，不可置之不理。美国海军的战斗意志很强。太平洋舰队势必纠集英荷澳三国海军，对我南线作战进行反击。即使南线登陆成功，如果我方的供应线受到袭扰，乃至敌人乘虚骚扰日本本土，战局就难以收拾了。所以我认为在作战上，首先要给珍珠港一击。何况我们的主要敌人就是美国海军。至于说兵分两地不利，那最好把第一航空舰队的航空母舰兵力全部投入珍珠港作战。南线等于没有设防的地区，依我看，不必把海军兵力全部投入，不如把夏威夷作为主要作战方向，这才是正题。基于以上理由，本职完全赞同珍珠港作战。为了确保成功，我希望，研究一套万全办法。”

　　 在坐的人立刻议论纷纷，赞成和反对两种意见，截然对立。有的表示赞同南云海军中将的见解，有的则肯定山口海军少将的说法是正确的。

　　 可是，山本长官还是没有说话，一直注意听取大家的议论。等大家把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他才严肃地开口说：“诸位对珍珠港作战的见解，我都听到了。我的意见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打珍珠港！”

　　 山本长官语气激昂，使全场鸦雀无声。他环视了一下，然后说：“诸位，请你们了解，只要我还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这个职务，这一仗非打不可。希望你们研究万全措施。”

　　 长官对众议作了裁决。在坐的人都感到，山本长官已经下定了决心。

　　 突然，山本长官喊了一声：“源田参谋！”

　　 “有！”源田海军少佐注视着长官。

　　 “空袭飞行队总指挥官，你认为由谁担任好？”

　　 “是！”这个意外的提问使源田参谋一时回答不上来。“我看渊田可以。”

　　 “渊田？”山本长官反问道。

　　 “去年担任‘赤城号’的飞行队长，现任第三航空母舰战队参谋。”南云海军中将替他答道。

　　 “嗯，就是那个渊田呀，我记得。他倒行。”山本长官深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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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渊田飞行总队长

一、飞行老手

　　 拟定担任空袭珍珠港飞行队总指挥官的渊田美津雄海军少佐，跟源田海军少佐是海军学校同期同学。他俩都是海军大学航空兵科优秀毕业生，又是莫逆之交。年近四十的渊田海军少佐，已有十五年之久的航空经历，飞行了几千个小时，目前仍是飞行老手，风华不逊当年。

　　 渊田海军少佐做梦也没想到，海军首脑谈论了那样的事。当时，他是第三航空母舰战队的参谋，正在岩国航空基地从事部队训练工作。

　　 六月，爆发了苏德战争。日本因为同苏联缔结了日苏互不侵犯条约而陷入了困境。七月十六日，第二次近卫内阁辞职，负责办理日苏条约的主要人物松冈外相下野了。七月十八日，成立了第三次近卫内阁。接着，日美之间又开始正式谈判，以挽回危机。

　　 但是，二十六日，美英两国冻结了日本的海外资产。二十八日，日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南部。八月二十日，为了打破日美僵局，近卫首相建议同罗斯福总统会谈。正当日美谈判达到了最高潮的炎夏八月二十五日的午饭后不久，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航空参谋，电报！”渊田海军少佐在幕僚室，电报传令兵送来了传阅电报。

　　 “啊，我的调令！”他不由得叫了一声，吃惊地皱起眉头。

　　 调动工作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奇怪的是调动的地点——到“赤城号”当飞行队长。去年，他当了一年之久的“赤城号”飞行队长，现在刚调任第三航空母舰战队的参谋不久。怎么又调回原职呢！

　　 “嗯！”渊田海军少佐极力想了解这份电报的背景，但无从得知。他抓起电报，去敲司令官室的门。当时，第三航空母舰战队司令官是猛将角田觉治海军少将。

　　 “报告司令官，来了调令电报。调渊田担任‘赤城号’飞行队长。”

　　 “什么？”角田海军少将也吃了一惊，急忙拿起渊田海军少佐递给他的电报看了一遍。

　　 “你不是去年刚在‘赤城号’担任飞行队长的吗？”

　　 “是的。”

　　 “而且等到十月，不是就要给你晋升中佐吗？”

　　 “可我干得不怎么样，不晓得会不会晋阶。”

　　 “晋升中佐是肯定的。由中佐来担任飞行队长还没有过吧。”

　　 干飞行这行，必须年青才行。一上年纪，不管精力怎么充沛，体力是吃不消的。光坐飞机就需要有相当的体力，何况还要作战呢！让上了年纪的人在飞机上进行阵前指挥，实际上只是白白占个位置，反而会拖累整个飞行队。到头来，老年人只能进行地面指挥。一般当了中佐就算是老年班了。编制上虽然规定少佐和中佐担任飞行队长，但实际上中佐担任飞行队长是从来没有过的。角田海军少将对渊田海军少佐这次调动感到奇怪也是自然的。

　　 角田海军少将说：“也许弄错了，是调你当飞行长 [ 译者注：巡洋舰以上的大型军舰，通常分为航海，火炮(导弹)、观察通信，水鱼雷、机电和航空等六个战斗部门，航空战斗部门长也称飞行长。飞行队则隶属于航空战斗部门。 ] 吧？”

　　 渊田海军少佐也觉得，如果是调他当飞行长还差不多。他想，管它是飞行长还是飞行队长，反正他都干过。“没错，准是。你上任看看吧。你当飞行队长，管保‘赤城号’大吃一惊。中佐当飞行队长，叫飞行长也不好办呀！”角田海军少将笑着说，“好吧，赶快给你开个欢送会，就在宫岛开吧。”

　　 “请您费心啦。”渊田海军少佐随声附和说。

　　 几天后，渊田海军少佐到停在横须贺军港的“赤城号”航空母舰报到。当时，“赤城号”正在横须贺海军造船厂进行修理；“赤城号”的飞行队和第一航空舰队的其他飞行队一起，都在九州南部的海军航空基地进行训练。渊田海军少佐办完报到手续后，当天驾机飞往鹿儿岛航空基地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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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队长归任

　　 到鹿儿岛航空基地后，渊田海军少佐即日领导基地训练。去年，渊田海军少佐已同飞行队员们相处一年，大搞过飞行训练，所以，算不上是新任队长。

　　 “老队长回来啦！”“赤城号”的飞行队员们欢迎渊田海军少佐的到来。

　　 “老队长，第二次当队长，可真辛苦呀！”飞行队的老资格军官村田海军大尉开玩笑地说。村田大尉为人诙谐可亲，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他“佛爷”。

　　 “佛爷，我又回来啦。多关照啊！”

　　 渊田海军少佐也觉得好象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就这样过了几天。

　　 一天，渊田海军少佐接到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海军中将的命令，指示渊田这位第一航空舰队的老飞行队长担任联合训练总指挥，负责领导该舰队所属四艘航空母舰，即第一航空母舰战队的“赤城号”、“加贺号”和第二航空母舰战队的“苍龙号”和“飞龙号”各飞行队的联合编队训练。

　　 “佛爷，你瞧，好一个令状！”渊田海军少佐把命令书递给村田海军大尉看。村田大尉是他最要好、最信赖的部下之一。

　　 “啊！这么说，在陆军就等于少将级飞行团长了！十月份队长不是就要晋升中佐嘛。怪不得，我说中佐怎么会当飞行队长呢。以后让大伙叫你总队长吧。”村田海军大尉装出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这样说。

　　 “得啦，得啦，别乱说一通啦！”

　　 “哪里，事出有因嘛。这命令里头大有文章哩！”

　　 “哈哈哈……”渊田海军少佐若无其事地笑了。不过，他也禁不住感到这份命令的背后似乎另有文章。然而，究竟文章何在，不得而知。他怎么会知道，军令部和联合舰队首脑极端秘密地正在使袭击珍珠港的设想逐步具体化呢！又怎么会知道，九月在海军大学图上演习作业室还进行过珍珠港作战的图上演习呢！

　　 渊田海军少佐接受飞行总队长的任务后，不能只领导鹿儿岛的训练了。当时，第一航空舰队所属各飞行队大部分集中在九州南部几个航空基地，从事训练。为了便于实施编队训练，飞机不按母舰而按机种分别配备到有关基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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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密友源田实

　　 各机种进行训练的基地如下：水平轰炸机队的向导机和鱼雷机队的大部分在鹿儿岛基地，水平轰炸机队的其余列机和鱼雷机队的其余部分在八代海岸的出水基地，俯冲轰炸机队在鹿屋附近的笠野原和日向滩的富高基地，全部战斗机队在佐伯湾的佐伯基地。渊田海军少佐在鹿儿岛基地掌管如此分散的各飞行队，领导这些飞行队的联合编队训练。尽管渊田海军少佐领导训练任务繁重，但总是禁不住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命运在等待着他。

　　 “难道要对美英开战吗？”

　　 渊田海军少佐转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至于吧！日本海军里，也是有慎重而有眼光的人的。”他急于完成编队训练。

　　 九月下旬的一天，虽已入秋，但异常闷热。

　　 渊田海军少佐汗流浃背地忙于训练工作。他刚在飞行指挥所里坐下来休息，传令兵报告说：“报告！总队长，源田参谋来啦！”

　　 “什么！”渊田海军少佐不由得回头望着。

　　 渊田和源田交情很深。渊田再次调任“赤城号”飞行队长时，他就曾经为能有机会再度跟源田一起工作而暗自高兴。由于在基地领导各飞行队训练，他一直没能见到舰队的航空参谋源田海军少佐。今天，源田参谋自己上门来了。

　　 “源田，来啦！”渊田海军少佐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

　　 “嗳呀，你来啦！”

　　 他们的视线紧紧地碰到一起，紧接着十分亲热地打起招呼。

　　 “怎么样？”

　　 “好啊，你呢？”

　　 他们有多少知心话要倾谈啊！

　　 “渊田，请你马上到‘赤城号’参谋长室来！”

　　 “咦，干嘛？”渊田海军少佐惊奇地问道。

　　 “你要身担重任啦？”

　　 “……”

　　 “路上再跟你细说，就是空袭珍珠港的时候，叫你当总指挥官！”

　　 “空袭珍珠港？”

　　 渊田海军少佐嘴里喃喃地念道。

　　 果然如此。他想，从第三航空母舰战队参谋调任“赤城号”飞行队长，现在又负责领导第一航空舰队各飞行队的联合编队训练，原来文章在这里啊！

　　 “据说，日美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要紧张得多。照这样下去，总要打起来的。一旦开战，先给珍珠港当头一棒，使美国太平洋舰队不能动弹，以便完成南线作战。大体就是这样。珍珠港作战，已经基本上内定由第一航空舰队实施。所以，为了适应这个需要，各飞行队应该尽快完成训练任务。今天，就是请你这位空袭指挥官制订具体计划，照此进行训练。攻击目标嘛……”源田参谋有些微妙地说：“主要作战方向是南线。我们要迅速控制南方油田地区，但成为障碍的是美国太平洋舰队。所以，需要到珍珠港敲掉太平洋舰队的主力，叫它暂时不能渡洋而来，这就是作战的目的。攻击目标，主要是航空母舰和战列舰。在攻击时，为了防止敌机反击，也要消灭敌人的岸基航空兵力。”

　　 “原来是这样！那末，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咱们舰队已经做了具体计划？”

　　 “嗯！作战方针是联合舰队制订的，具体空袭计划由我们接着搞，请你参加研究，好掌握飞行队的兵力！”

　　 渊田海军少佐想了一会儿，问道：“有资料吗？”

　　 “凡是能收集到的资料，都集中在‘赤城号’参谋长室里呢。”

　　 “那好。走吧！”渊田海军少佐这才站起来。

　　 这个时候，第一航空舰队旗舰“赤城号”已经修理完毕，返回了九州的有明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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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秘密中的秘密

　　 在“赤城号”航空母舰第一航空舰队参谋长室里，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海军中将，以及参谋长草鹿龙之介海军少将和幕僚们，围着渊田海军少佐，在瓦胡岛和珍珠港沙盘跟前聚首研究。

　　 窗外，在午后阳光照射下，有明湾碧波荡漾，格外耀眼。沐浴在黑潮 [ 译者注：沿日本列岛由南向北流动的暖流。 ] 里的枇榔岛上，热带植物郁郁葱葱。“赤城号”的交通艇，时而破浪来往于有明湾。周围是一片和平景象。在舰上的这个参谋长室里，空气一会儿活跃，一会儿又紧张起来。渊田海军少佐手里拿着海图，望着沙盘，却一言不发，眉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源田参谋！”渊田海军少佐开了口，“是由鱼雷机还是轰炸机实施主攻？”

　　 “嗯！”源田参谋吸了一口气，立即断言：“我想，用鱼雷主攻。”

　　 “鱼雷攻击……不过水太浅呀，地方也窄。”渊田海军少佐用为难的口吻说。

　　 “对，问题就在这里。”源田参谋回答道，接着指着海图说：“珍珠港水深只有十二米。福特岛两侧有系留柱，航空母舰或战列舰大概并排地停靠在这里。从对岸到目标只有五百米的海面距离，那里的岸边是海军造船厂地区，有大烟囱、起重机这些高大障碍物。怎样，实施鱼雷攻击不好办吗？”

　　 渊田海军少佐苦笑一下，心想，当然不好办啦！

　　 当时，鱼雷机实施鱼雷攻击的方法大体是，在高度一百米，目标距离一千到一千五百米时发射鱼雷；鱼雷入水后，下潜到六十米深，然后靠横舵作用上浮到离水面四到六米，冲向目标。

　　 水深十二米，那可没治了，鱼雷统统会扎到海底里。

　　 “可是，光是轰炸，效果不好。靠那么多兵力，达不到预期战果。”源田参谋瞧着渊田海军少佐继续说，“渊田，能不能想个办法实施鱼雷攻击呀！在鱼雷攻得着的地方使用鱼雷，那没啥意义。在攻不上的地方，人家就麻痹大意了。因此，在那里出敌不意地实施鱼雷攻击，战果会更大。怎么样，想个办法吧。譬如，大大降低发射高度之类的点子，总会有办法吧。”

　　 渊田海军少佐又苦笑起来，因为源田参谋总是硬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同时，他也往往十分钦佩源田的眼力敏锐。他还觉得奇怪的是，每次总由源田出主意，而后自己执行，真是结了因缘。他决心这次想办法把这件事搞成。

　　 “好吧，干一干再看吧。但是不能光搞鱼雷攻击，因为这家伙干起来可不简单，不是随便哪一个飞行员都干得了的。要精里挑精，还要训练有素的才行。训练差的就来不及了。另外，万一敌人布设防雷栅，那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也需要实施水平轰炸。”

　　 “光是俯冲轰炸不行吗，”南云长官插话说。

　　 “这个，战列舰装甲很厚，靠俯冲轰炸是炸不动的。充其量，只能破坏舱面设备。要给战列舰致命打击，非同时实施水平轰炸不可。”

　　 “噢，不过对航空母舰还是可行的吧？”南云海军中将反问道。

　　 “是的。航空母舰构造脆弱，进行俯冲轰炸就行了。所以，我想，俯冲轰炸机队可以作为攻击航空母舰的主力。”

　　 “如果水平轰炸机同时并用，又要同鱼雷攻击配合得当，这倒是个问题呀。”源田参谋说。

　　 当时，在第一航空舰队里，能担负珍珠港作战任务的水平轰炸机和鱼雷机，是同型机，都是97式舰载攻击机 [ 译者注：日本纪元二五九七年，即一九三七年式舰载攻击机。 ] ，共有九十架，问题是如何搭配比例。从命中率来看，要算鱼雷攻击最好。当此扭转乾坤地袭击珍珠港之际，作战计划的当事人一味强调鱼雷攻击，是很自然的。但是，象渊田海军少佐说的那样，这并非任何人都能够胜任的，而且，一旦敌人布设防雷栅，鱼雷攻击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从美国杂志的照片上看，美国太平洋舰队在珍珠港，两艘军舰并排停靠在码头上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这样，对于停靠在内侧的军舰，鱼雷就无能为力了。因此，必须同时实施水平轰炸。然而，问题在于水平轰炸的命中率。

　　 那时候，日本海军采用的对舰船水平轰炸法，一般是以九机编队为一个攻击单位的。这种轰炸方法，不是由单机轮流投弹(单机轮流投弹很可能使命中率等于零)，而是九架飞机同时投弹，争取其中至少有一颗命中弹。就是说，九机编队的投弹命中率仅为一颗。为了提高命中率，需要增加攻击单位，这就需要增加很多飞机。这个问题很难马上解决。

　　 “这个问题，暂时先搁下。”草鹿参谋长插话说，“总之，飞行队长要赶紧按照这个计划组织训练，但不要泄密，因为计划内容向下传达，现在还不到时机。至于飞机任务搭配比例问题和其它具体细节，要同训练和研究结果权衡比较，然后逐步做出决定，你们看怎样？”

　　 “对，这样办好。我们还要跟技术部 [ 译者注：日本海军科学研究机构，隶属于海军省。 ] 联系，请他们再详细研究一下浅海鱼雷攻击、提高炸弹侵彻力和切割防雷栅对策等问题。”源田参谋说。

　　 于是，把袭击珍珠港的设想落实到训练上的碰头会暂告结束。

　　 最后，草鹿参谋长对渊田海军少佐说：“再嘱咐你一下，这是军机 [ 译者注：当时，日军里秘密等级分为秘密、军密和军机三个等级。军机是最高秘密等级，相当于绝密。 ] 中的军机，绝对不可外泄。在训练过程中，只将实施科目告诉飞行人员，但不能让他们察觉到这次训练的最终目的，这个要求可不易做到啊。”

　　 “是！”渊田海军少佐稍微思考一下，他说：“请允许只透露给鱼雷机队队长村田大尉。浅海鱼雷攻击很要紧，主要由村田大尉担负这个任务。如果他不了解意图，恐怕训练指导会走样。”

　　 “村田？”参谋长想了一下，然后说：“可以吧。总之，时间不多了，要抓紧干。”

　　 草鹿参谋长环视一下在坐的人，又说：“这是扭转乾坤、你死我活的最后一着，所以很费劲呀！”说完，他爽朗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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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浅海鱼雷攻击演习

一、飞行高度二十米的训练

　　 秋季的一天，天气晴朗。眼前是一片蔚蓝色的鹿儿岛湾，樱岛从容地浮在水上，沐浴秋阳。神濑岛以及冲小岛象水滴岩石般地点缀在海面上。风景如画，秀丽动人。

　　 “到昨天为止，基本上结束了海上战斗的基本训练。从今天起，开始进行浅海鱼雷攻击的应用训练，学会袭击停泊舰船。”

　　 渊田海军少佐对列队站在他面前的飞行员随便地说，口气好象是在宣布一般训练科目那样地随便而不在意的样子。若是换个普通人的话，说到这里未免会咽一口唾液，或悄悄留神着飞行员的脸色，即使硬要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也难免在某种动作上，使人觉察出问题的严重性。但是，渊田海军少佐的态度跟平时毫无两样，口气甚至会使人不去注意在讲什么。

　　 村田海军大尉暗自喝彩道：“真行，讲得好！”与此同时，他感到，渊田海军少佐这个人简直可畏。

　　 渊田海军少佐不动声色地继续训话：“今天，用教练雷模拟攻击，不进行实射。要掌握好要领。首先，起飞集合后，由中队长带领，升高到两千米。飞到樱岛的东边，开始准备攻击。”他用手比划说：“从樱岛半山腰飞过去，降入甲突川峡谷。各机之间距离五百米。在峡谷曲折穿行的时候，飞行高度是五十米，然后由川崎谷飞到鹿儿岛市上空，这时的飞行高度是四十米。”

　　 队员们不由得大吃一惊。在鹿儿岛市上空，以四十米的超低空飞行，平常比别人更加严格要求队员执行飞行条令的队长，今日竟叫人完全无视条令规定进行训练。可是，渊田海军少佐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从飞机左侧看见山形屋百货公司后，海边有个煤气罐，一旦躲开它，就把飞行高度降到二十米，马上发射。”

　　 队员们更加茫然若失了。在二十米高度上发射鱼雷，一不留神，飞机就会一头扎到海里去。

　　 “目标是前方五百米海面上的浮标，这就是在泊敌舰。发射时机头角度保持零度，时速一百六十节。 [ 译者注：约合二百九十六公里。 ] 这个发射姿势特别重要！投雷后，马上升高，从右侧旋回，脱离敌舰，然后返航。到此，一次训练结束。”

　　 渊田海军少佐若无其事地说完话，用锐利的目光环视一下队员。

　　 “怎么样，行吗？”

　　 “行！”队员们不服输地回答说。

　　 “可是，难啊，特别是，别把发射时的高度判断错了。一到海边，就得马上发射，不然就失掉瞄准的机会了。而且，如果偏离航向，就会撞到障碍物上。要胆大心细。现在，首先由村田队长作示范。开始训练！”

　　 队员们一股风似地奔向各自心爱的飞机，螺旋桨很快转动起来。村田队长走向自己驾驶的飞机，渊田海军少佐走到他身旁说：“佛爷，可要干好！”

　　 “没问题，看我的吧，保证没错。不过……”村田队长放低声音说：“你讲的够妙啊，‘从今天起，开始进行浅海鱼雷攻击的应用训练’。真有两下子，活像一个演员！”

　　 渊田海军少佐笑道：“好啦，好啦，加油干吧。要把鱼雷的下潜深度控制在十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上边看着你啊。”

　　 村田队长上了飞机，把它缓慢地开到起飞线……。

　　 这一天，首先被吓坏的是鹿儿岛市民。从岩崎谷里突然飞出了鱼雷机，一架接着一架，几乎擦着屋顶掠过去，冲向海面，甚至有些晒衣用的竹竿也被那股冲劲撂倒了。“怎么搞的，飞得这么低。近来海军这帮家伙飞行纪律真够呛！”飞机是那么无情，丝毫不顾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们，一架接一架从岩崎谷飞出，然后又消失在海上。

　　 “嗯，干得不错，”渊田海军少佐在上空观看这出色的飞行，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队员训练有素，练就了一套过硬的本领。果然，在这天训练中，没有一架飞机发生差错。飞机以出色的垂直旋回从狭窄的岩崎谷里穿出，超低空掠过市区，呼地冲向海面。紧接着，机身在刹那间向上一翘，机翼一斜，便向右旋回，立即脱离了目标。这确实是一次空中特技表演。

　　 渊田海军少佐在鹿儿岛湾上空继续进行大盘旋。看着看着，他觉得脚下的景物已经就是珍珠港了。他仿佛看到，“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内华达号”战列舰、“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亚利桑那号”战列舰……，整个美国太平洋舰队的舰只首尾相接地停泊在那里。在水面平稳如镜的珍珠港里，一条条拖着白色航迹的鱼雷驰向目标，敌人的高射炮开始怒吼，一道道水柱升起来了，接着发生了大爆炸，巨大的钢铁构件纷纷倾斜……。突然，他定神往下看，下一个编队的飞机已经飞到喷吐烟雾的樱岛半山腰了。

　　 这天训练结束并处理完公务后，渊田海军少佐邀村田海军大尉到街上散步。一牙弯月悬挂在樱岛山上。银光闪烁，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佛爷，夜色真美啊！”

　　 “是啊，由良！ [ 译者注：由良是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中的一出戏《忠臣藏》里的武士。据传，十八世纪初，现兵库县赤穗市的大石由良之助等四十七人，为了给他们的君主报仇，背着所有的人，卧薪尝胆，伺机以待，终于夜袭成功，杀死了仇敌吉良。后人称他们为“赤穗浪士”或“赤穗义士”。 ] ”村田海军大尉笑着说。

　　 “由良，为啥叫我由良？”

　　 “可不是吗？我们好比是夜袭吉良私邸的赤穗浪士，你这个总队长就算是把同志们也蒙在鼓里，暗地里磨刀霍霍的那位浪士们的首领由良之助罗，所以，叫你由良。”

　　 “说的好哇。由良嘛，好家伙，哈哈哈……。”渊田海军少佐开心地笑了起来，“慢着，由良不逛妓院，可没法交代吧？”

　　 “对，对。”村田海军大尉鼓掌道，“不逛它一下，可对不起由良之助阁下了。好吧，到‘青柳’ [ 译者注：妓院名。 ]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