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风景区乌山南麓,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宅原为晚清澹庐,现新辟成吴清源围棋会馆。人间四月天,踏春途中我们邂逅了。说不出的惊奇、还有莫名的惆怅,一如是多年来相忘于江湖的朋友意外相逢。踱入大门,在雅致的古典庭院中徜徉;在绕池而建的亭台楼阁中寻觅。花木香艳,山石玲珑,富有园林之胜的景观让很多寻春游客着迷。而我却更多留意会馆设计者精心设置打造出的围棋氛围:无处不在的“棋趣”、“棋情”和图文并茂展示着的福州千百年来辉煌的“棋艺”、“棋史”。 “烂柯”的故事我是熟悉的,相传晋代王质上山砍柴,看见二位老者在下围棋,便置斧旁观。过一会儿,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的斧头柄已腐烂。等他回到村里,早已是“山中一日、人间百年”。在会馆院子里就有一组石雕,维妙维肖再现了这一美丽的传说,引起我无限的遐想。“棋圣”的事迹我是陌生的,而在一处白墙上赫然画出一面巨大的棋盘,上边寥寥摆着几颗棋子。高手指点说,这是吴清源当年与日本21世本因坊秀哉名人的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世纪之战”布局。我驻足良久,可惜无法体味其中的奥秘。 我在会馆内流连,展厅里陈列着众多围棋文物,如宋元时期的印花纹瓷质围棋子、新中国的第一批“永子”(一种极品棋子)等,激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吴清源以及历史上福州众多的围棋神手的传奇生涯、风云际遇、坎坷身世,让我沉迷在一个个故事和传说之中。围棋,渊源甚古,又称为弈,战国时代已见记载。著名的国手有《孟子》中记载的弈秋;《西京杂记》中记载的汉代称为天下第一的杜夫子;《酉阳杂俎》中记载的唐代负有盛名的王积薪等。福建围棋最早可追溯到五代、北宋时期,莆田人潘慎修、福清人郑侠善围棋。郑侠所作《观棋》诗:“三百六十路,通精此有门。数奇藏日月,机发动乾坤”在棋界广为流传。 尔后历朝历代神手辈出,经久不衰。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是一些故乡名家高手的逸闻轶事,例如明朝对棋艺自视甚高的首辅叶向高,有一次路过无锡,却败在一个十余岁的童子过百龄手下,可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他曾与来华传教的利玛窦切磋棋艺,利玛窦后在其著作中做了描述,据说这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中提到中国围棋的文字记载。清代的林越山也是一位奇人,他是道光年间“十八国手”之一,能够左、右手分别执子,自己跟自己下围棋。 福州棋人最为自豪的莫过于一代围棋宗师吴清源了。吴家是名门望族,祖居北门半野轩,吴清源1914年出生,9岁随父赴北平在“海平轩”茶馆习棋,受名家指导。13岁时,即与当时国务总理擅长围棋的段祺瑞对弈,每战辄胜。后来留学日本,研究棋艺,创立以势力、速度为主的“新布局”。五十年代,在《读卖新闻》举办的“十番战”中连胜一流高手10人。以后又在第一、三期“最强决定战”中获第一名,被誉为“昭和棋圣”、“近代布局奠基人”。对世界围棋发展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 在青砖楼马鞍墙、散发着浓郁福州明清古民居韵味的吴清源围棋会馆里,我不禁触景生情,心中充满难言的滋味。拾起的是点点记忆,回味的是几段旧梦。围棋对我来说几乎是个空白,耳熟却不能详。我的祖辈世代为农,父亲靠“学田”走的是“学而优则仕”路子。闲暇时教我们背诵些唐诗宋词,心情好时也只是讲讲文史和福州乡土掌故,绝少涉及琴棋书画。 记得读书时,有一则文言文《学弈》选自《孟子》,讲的正是弈秋的故事。“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父亲趁势发挥点拨,围棋只是一种雕虫小技,博弈博弈就是赌博下棋,孔子都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才去博弈呢。还另选了段古文让我翻译,文为:古今之戏,流传最久远者,莫如围棋,其迷惑人不亚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虚矣。后来,我发现父亲是故意歪曲孔子的原话,并从明代福州长乐学者谢肇淛《五杂俎》中断章取义以打消我学棋的念头。总之,父亲是反对我花费时间精力去学什么围棋的。 没想到多年之后真的无所事事逍遥起来,躲进小楼成一统。我们聚在黄巷一朋友家里,淘书的淘书,听歌的听歌,习拳的习拳,也有好弈如痴的,口口声声“坐隐”、“手谈”。这时父亲早已焦头烂额,已不可能顾及我的一切了。可围棋的萌芽已经在心中夭折,我自知并没有学棋的天赋。只觉得这黑白江湖与现实世界一样无常、纵横19道线的棋枰与生活天地一样狭小,整天苦中作乐、心乱如麻那有心思枯坐。偶尔也看看对弈、摆谱,但总是心神不宁,逐渐兴味索然了。生活中的劫难已经太多,再来听这一声声打劫,特别无法容忍。于是与围棋渐行渐远,最终相忘于江湖。如今回首只剩下一个梦,残破的梦。 现在工作时间渐少,余暇日多,心弦又因参观吴清源围棋会馆而被拨动,这让我怀念起久违了的围棋,怀念这“开阖操纵,进退取舍,奇正互用,虚实交施,以予为夺,或因败为功,或求先而反后,或自保而胜人,幻化万端,机会卒变”的围棋。可惜已经错过了,只能留下深深的遗憾:遗憾生平不围棋。这些或许都无关宏旨?但我总觉得—— 没有围棋,生活的戏少了一套行头。 没有围棋,生活的画少了一种色彩。 没有围棋,生活的歌少了一个音符。 没有围棋,生活的海少了一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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