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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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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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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30:52 | 只看该作者
  滴得很慢,越来越慢……

  他的人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种说不出多么诡秘可怖的姿势。

  燕七已转过头,不忍再看。

  郭大路的眼睛虽然张得很大,其实也并没有真的看见什么。刚才那一幕,已经把他看得呆住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黑衣人鼓气作势,突然一剑刺入了柱子。

  他也清清楚楚地看见,剑尖没入柱子,突然又从鬼公子的前胸穿出。

  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件事是真的。

  ——你听来也许会立刻相信,但若亲眼看到,反而很难相信。

  这是柄什么剑,这是什么剑法?

  郭大路叹了口气,等他眼睛再能看到东西时,就发现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将剑拔了出来。

  但鬼公子的人却还留在剑尖上。

  黑衣人正用剑尖挑着鬼公子的尸体,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个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肩上扛柄六尺长的剑。

  剑锋发乌光,剑尖上挑着个僵硬扭曲的绿衣人……

  夜色凄清,庭院寂静。

  假如这纵然只不过是一幅图画,看见这幅画图的人,也一定会毛骨悚然的。

  何况这并不是图画。

  郭大路忽然觉得很冷,突然想找件衣服披起来。

  他只希望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只不过是场噩梦而已。

  现在梦已醒了。

  黑衣人已走了出去,院子里已没有人。

  还是同样的院子,同样的夜色,他喃喃道:“现在到这里来的人,若能想像到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就佩服他。”

  王动忽然道:“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郭大路道:“你不知道?”

  王动道:“不知道。”

  郭大路道:“刚才这里难道什么都没有?”

  王动道:“没有。”

  郭大路笑了,道:“不错,已经过去了的事,根本就跟从未发生过没什么两样。”

  王动道:“答对了。”

  郭大路道:“所以你最好莫要多想,想多了反而烦恼。”

  王动道:“又答对了。”

  燕七忽然道:“这次不对。”

  王动道:“哦?”

  燕七道:“因为这件事无论你想不想,都一样会有烦恼。”

  郭大路道:“什么烦恼?”

  燕七叹了口气,道:“现在我还看不出,也想不通,所以我才知道那一定是很大的烦恼。”

  他们忽然同时闭上了嘴。

  因为这时那黑衣人又慢慢地走了进来,穿过院子,走上石阶,站在柱子前。

  他背后的长剑已入鞘。

  郭大路忍不住道:“我去问问他。”他不等别人开口,已跳出窗子,冲了过去。

  黑衣人倚着柱子,闭着眼睛,似又睡着。

  郭大路故意大声咳嗽,咳得自己的嗓子真的已有些发痒了。

  黑衣人这才张开眼,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看来你应该赶快去找个大夫才对。”

  郭大路勉强笑了笑,道:“我用不着找大夫,我自己也有专治咳嗽的药。”

  黑衣人道:“哦。”

  郭大路道:“我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毛病,一喝酒就好。”

  黑衣人道:“哦。”

  郭大路道:“现在你是不是也想喝两杯了。”

  黑衣人道:“不想。”

  郭大路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已经……已经杀过人了吗?”

  黑衣人道:“谁说我杀过人?”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没有?”

  黑衣人道:“没有。”

  郭大路道:“刚才你杀的那……”

  黑衣人道:“那不是人!”

  郭大路讶然道:“那不是人?要什么样的才能算是人?”

  黑衣人道:“这世上的人很少。”

  郭大路又笑了,道:“我呢?能不能算是人?”

  黑衣人道:“你要我杀你?”

  郭大路目光闪动,道:“你若不杀我,怎么能得到催命符的贼赃呢?”

  黑衣人道:“这里没有贼赃,这里什么都没有。”

  郭大路道:“你知道?”

  黑衣人道:“嗯。”

  郭大路道:“那么你为什么来的?”

  黑衣人道:“错过宿头,来借宿一宵。”

  郭大路道:“可是刚才你却为这件事杀了那个不是人的人?”

  黑衣人道:“不是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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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30:27 | 只看该作者
  鬼公子居然还是客客气气的,微笑着道:“为什么不行,难道你和这里的主人是朋友?”

  黑衣人道:“不是。”

  鬼公子笑道:“当然不是,你和我一样,从来都没有朋友的。”

  黑衣人道:“嗯。”

  鬼公子道:“既然不是朋友,你为什么要管这闲事呢?”

  黑衣人道:“我已管了。”

  鬼公子目光闪动,道:“莫非你也在跟我打一样的主意?”

  黑衣人道:“嗯。”

  鬼公子道:“催命符的钱是不是在这里,不一定,我们又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黑衣人道:“滚!”

  鬼公子笑道:“我不会滚。”

  黑衣人道:“不滚就死!”

  鬼公子道:“谁死谁活也还不一定,你又何必要出手?”

  他看来居然还是一点火气都没有,一直都好像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无论谁来看,都绝对看不出他出手的样子。

  但在那边窗口看着的郭大路和燕七,却突然同时道:“看,这人要出手了!”

  说到第三个字时,鬼公子果然出手。

  也就在同一刹那间,黑衣人的双手一抬,握住了肩后的剑柄。

  他两只手全都举起,整个人前面都变成了空门,就好像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等着敌军长驱直人。

  鬼公子的折扇本来是以判宫笔的招式,点他前胸玄机穴的,这时折扇突然撒开,扇沿随着一撒之势,自他的小腹刺向咽喉。

  这一着的变化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精妙之处,其实就在这折扇一撒之间,出手的方向,招式的路数,就好像他手里突然间已换了种兵器。

  这一着突然已由点,变成了划,攻势也突然由点,变成了面。

  其变化之精妙奇突,实在能令他的对手无法想像。

  黑衣人背后倚着柱子,站着的地方本来是个退无可退的死地。

  再加上他双手高举,空门全露,只要是个稍微懂得点武功的人,对敌时都绝不会选择这种地方,更不会选择这种姿势。

  他的剑长达六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法子拔出来。

  别人根本就没法子拔出来。

  黑衣人有。

  一个人若选择了个这么坏的地势,这么坏的姿势来和人交手,他若不是笨蛋,就一定有他自己独特的法子。

  鬼公子一扇划出,黑衣人身子突然一转,变成面对着柱子,好像要和这柱子拥抱一样。

  他虽然堪堪将这一着避开了,但却把背部完全卖给了对方。

  这法子更是笨不可言。

  连鬼公子都不禁怔了怔。他平生和人交手至少也有两三百次,其中当然有各式各样的人,有的很高明,也有的很差劲。

  但像这样笨的人,他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谁知就在这时,黑衣人的手突然用力向柱子上一推,两条腿也同时向柱子上一顶,腹部向后收缩,臀部向后突起。

  他的人也箭一般向后窜了出去,整个人像是突然自中间折成了两截,手和腿都聚到一起。

  也就在这时,剑光一闪。

  一柄六尺长的寒机剑已出鞘。

  这种拔剑的法子,不但奇特已极,而且诡秘已极。

  鬼公子想转身追击时,就发现这柄寒机剑的剑尖正在指着他。

  黑衣人的整个身子都在长剑的后面,已连一点空门都没有了。

  最笨的法子,突然已变成了最绝的法子。

  鬼公子突然发现自己已连一点进攻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有退,身形一闪,退到柱子后。

  柱子是圆的,黑衣人的剑太长,也绝对无法围着柱子向他进攻。

  他只要贴着柱子转,黑衣人的剑就不可能刺到他。

  他就可以等到第二次进击的机会。

  这正是败中求胜、死中求活的法子,这法子实在不错。

  鬼公子贴在柱子上,只等着黑衣人从前面绕过来。

  黑衣人还在柱子的另一边,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他也在等机会?

  鬼公子松了口气,他不怕等,不怕耗时间,反正他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黑衣人要来攻,就得从前面绕大圈子,他却只要贴着柱子转小圈,两个人体力的消耗,相差最少有三四倍。

  那么用不着多久,黑衣人体力就会耗尽,他的机会就来了。

  这笔账他算得很清楚,所以他很放心。

  他好像听到柱子后面有“笃”的一响,就像是啄木鸟在啄树的声音。

  他并没有留意。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突又觉得脊背上一凉。

  等他发觉不妙时,已感觉到有样冰冷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脊背。

  接着,他就看到这样东西从他前胸穿了出来。

  一截闪乌光的剑尖。

  鲜血正一滴滴从剑尖上滴下来。

  你若突然看到一截剑尖,从你的胸膛腹穿出来,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这种感觉只怕很少有人能体会得到。

  鬼公子看着这段剑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惊讶,好像突然看到了一样很奇怪,很有趣的事。

  他呆呆的看了两眼,一张脸突然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张大了嘴,像是想放声大喊。

  可是,他的喊声还没有发出来,整个人就突然冰凉僵硬。

  完全僵硬。

  远远看过来,好像他还在凝视着自己胸前的剑尖沉思着。

  鲜血还在不停地自剑尖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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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9:55 | 只看该作者
  无论谁看到这样子的笑,都一定会为之毛骨悚然。

  四个用外门兵器的人脚步移动,已站在一起,额上冒着光,显见已是满头冷汗。

  绿衫人折扇又向他们手里的兵器指了指,好像是在说:“你们一起上来吧!”

  四个人对望了一眼,像是已准备出手,但就在这时,绿衫人忽然间已到了他们面前。

  他手里的折扇轻轻在那用链子枪的人头上一敲。

  敲得好像并不重。

  但这人立刻就像是一滩泥般软软地倒了下去,一个大好的头颅竟已被敲得裂开,飞溅出的血浆在夜色中看来,就仿佛是一片落花。

  他倒下去的时候,弧形剑已划向绿衫人的胸膛。

  剑走轻灵,滑、狠,而且快。

  但绿衫人更快。他一伸手,就听到“嚓”一声,接着,又是“嚓”一声。

  弧形剑“叮”的掉在地上,这人的两只手已齐腕折断,只剩下一层皮连在腕子上。

  他本来还是站着的,但看了看自己这双手,突然就晕了过去。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另外两个已吓得面无人色,两条腿不停的在弹琵琶。

  那老人总算沉得住气,忽然向绿衫人弯了弯腰,用钢环向门外指了指。

  谁都看得出他已认输了,已准备要走。

  绿衫人又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两人立刻将地上的两个尸体抬起来,大步奔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门,绿衫人身形一闪,忽然间也已到了门外。

  门外发生了什么事,郭大路并没有看见,只听到两声惨呼。

  接着,几样东西从门口飞了进来,跌在地上,原来正是一对判官笔,一对钢环。

  但判官笔已断成四截,钢环也已弯曲,根本已不像是个钢环。

  郭大路倒抽了口凉气,看着燕七。

  燕七眼睛里似也有些惊恐之色。

  这绿衫人的武功不但高,而且高得邪气。

  最可怕的是,他杀起人来,简直就好像别人在切菜似的。

  无论谁看到他杀人的样子,想不流冷汗都不行。

  但那黑衣人还是没看见,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动,没有睁开眼来。

  院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就在他面前死了这些人,他还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算天下的人都在他面前死光了,他好像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这时那绿衫人又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轻摇折扇,显得又潇洒、又悠闲。

  若有谁能看得出他刚才一口气杀了四个人,那才是怪事。

  他有意无意,向郭大路他们那窗口瞟了一眼,但还是笔直地走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走廊前有几级石阶。

  他走到第二级石阶,就站住,看着黑衣人。

  郭大路忽然发现这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张开眼睛来了,也正在看着他。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样子看来本该很滑稽的。

  但郭大路却连一点滑稽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手心里有点发冷。

  连他手心都已沁出了冷汗。

  又过了很久,绿衫人忽然道:“刚才‘恶鸟’康同已带着他的兄弟来过了。”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原来他不但风度翩翩,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只要不看他的脸,只听他说话,只看他的风姿,真是位浊世佳公子。

  黑衣人:“嗯。”

  绿衫人道:“我生怕他们打扰了你的清梦,已打发了他们。”

  黑衣人道:“嗯。”

  绿衫人道:“莫非你已知道他们要来,所以先在这里等着他们?”

  黑衣人道:“他们不配。”

  绿衫人道:“不错,这些人的确不配你出手,那么你是在等谁呢?”

  黑衣人道:“鬼公子。”

  绿衫人笑道:“承蒙你看得起,真是荣幸之至。”

  原来他叫做鬼公子。

  郭大路觉得这名字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但这黑衣人是谁呢?

  是不是南宫丑?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这鬼公子?

  鬼公子又道:“你在这里既然等我的,莫非已知道我的来意?”

  黑衣人道:“嗯。”

  鬼公子道:“我们以前也见过面,彼此一直都很客气。”

  黑衣人道:“你客气。”

  鬼公子笑道: “不错,我对你当然很客气,但你却也曾找过我的麻烦。”

  黑衣人道:“嗯。”

  鬼公子道: “这次我希望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见面,客客气气的分手。”

  黑衣人道:“嗯。”

  鬼公子道:“我只要问这里的主人几句话,立刻就走。”

  黑衣人道:“不行。”

  鬼公子道:“只问两句。”

  黑衣人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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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9:27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忽然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悄声道:“你看,那边墙上是什么?”

  燕七刚准备甩脱他的时候,已看到对面墙头上伸出一个脑袋来。

  夜色很暗。

  他也没有看清这人的脸长得什么样子,只看见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四面看了看。

  幸好这屋里并没有燃灯,所以这人也没有看见他们,四面看了几眼,忽然又缩了回去。

  郭大路轻轻地冷笑道:“你看,我猜的不错,这人非但不怀好意,而且来的还不止他一个。”

  燕七道:“你认为他是先到这里来卧底的?”

  郭大路道:“一定是。”

  那黑衣人虽然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但燕七却也不禁看得出神了。

  没有动作,往往也是种很可怕的动作。

  燕七就算真的想睡觉,现在也早巳忘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郭大路喃喃道:“奇怪,真奇怪。”

  燕七道:“什么事奇怪?”

  郭大路道:“你身上为什么一点也不臭?”

  燕七这才发觉他站得离郭大路很近,几乎已靠在郭大路怀里。

  幸好屋里没有灯,也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颜色,什么表情。

  他立刻退出了两步,咬着嘴唇,道:“我能不能不臭?”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从来没看过你洗澡,也没看过你换衣服,你本来应该臭得要命才对的。”

  燕七道:“放屁。”

  郭大路笑道:“放屁就更臭了。”

  燕七狠狠的瞪着他,好像很想给他一个耳刮子,幸好就在这时,墙外忽然有个人轻风般掠了进来。

  他当然不会真的像风一样,但却真轻,一掠三丈后,落在地上,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身子不但轻,而且特别瘦小,简直跟小孩子的身材差不多。

  可是他脸上却已有了很长的胡子,几乎已和乱松松的头发连在一起,遮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到一双狐狸般狡猾的眼睛。

  他眼睛四下一转,就盯在倚着柱子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还是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这人忽然一招手,墙外立刻就又掠人了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的身材当然高大些,但轻功却都不弱,三个人都是轻装,一身夜行装,手上都拿着兵器。

  一个人用的是判官笔,一个人用的是弧形剑,一个人用的是链子枪,那枯瘦的老人也亮出了一对双环。

  四种都是很犀利,也很难练的外门兵器。

  能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绝不会差。

  但黑衣人还是不动的站着,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四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他身上,一步步地逼了过去,显然随时都可能使出杀手,一下子就要他的命。

  郭大路看了燕七一眼,意思像是说:“原来他们并不是同路的。”

  燕七点点头。

  两个人都按兵不动,心头都有同样的打算,要看看这四个用外门兵器的夜行盗,怎么样来对付这神秘的黑衣人。

  谁知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开了。

  郭大路本来明明记得已将大门拴上了,现在不知怎的,竟又无声无息的开了。

  一个穿着碧绿长衫的人,手里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穿得很华丽,神情很潇洒,看来就像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

  郭大路看清他的脸时,却不禁吓了一跳。

  那简直就不像是张人的脸,就连西藏喇嘛庙里的魔鬼面具,都没有这张脸可怕。

  因为这确是一张活生生的脸,而且脸上还有表情。

  一种令人看了之后,睡着了都会在半夜里惊醒的表情。

  郭大路若非亲眼看到,简直不相信这么样一个人身上,会长着这么一张脸。

  那四个用外门兵器的人,居然还没有发觉又有个人进来了。

  这绿衫人的脚步,轻得就好像根本没有沾着地似的,飘飘然走到那用判官笔的人背后,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拍这人的肩。

  这人立刻就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落在那枯瘦老人的旁边。

  他们这才看见了这绿衫人,脸上立刻充满了惊骇之意。

  郭大路又和燕七交换了个眼色:“原来这些人也不是一路来的。”

  这些人就像是正在演一出无声的哑剧,但却实在很神秘、很刺激。

  绿衫人手里还在轻摇着折扇,显得从容得很。

  那四个用外门兵器的人却更紧张,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

  绿衫人忽然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他们,又向门外指了指。

  这意思显然是叫出去。

  四个用外门兵器的人对望了一眼,那老人咬了咬牙,摇了摇头,用手里的钢环指了指这栋屋子,又向他们自己指了指。

  他的意思显然是说:“这地盘是我们的,我们不出去。”

  绿衫人忽然笑了。

  无论谁都不可能看到这样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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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8:55 | 只看该作者
  黑衣人道:“不。”

  郭大路道:“你从来不喝酒?”

  黑衣人道:“有时喝。”

  郭大路道:“什么时候才喝?”

  黑衣人道:“杀过人后。”

  郭大路怔了怔,喃喃道:“这么样说来,你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后来他自己想想又觉得很好笑。

  郭先生居然叫人不要喝酒,这倒真是平生第一遭。

  黑衣人就在长廊上,不动了。

  郭大路道:“后面有客房,你既然不喝酒,就请过去吧。”

  黑衣人道:“不必。”

  郭大路又怔了怔,道:“不必?不必干什么?”

  黑衣人道:“不必去客房。”

  郭大路道:“你难道就睡在这里?”

  黑衣人道:“是。”

  他似已懒得再跟郭大路说话,慢慢地闭起了眼睛,倚在廊前的柱子上。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既然要睡在这里,为什么不躺下?”

  黑衣人道:“不必。”

  郭大路道:“不必躺下?”

  黑衣人道:“是。”

  郭大路说不出话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一匹会说话的马一样。

  * * *

  “马不会说话。”

  “但只有马才站着睡觉。”

  “他是匹马?”

  “不是。”

  “你看是什么人?”

  “南宫丑!”

  燕七点点头,这一次总算同意了郭大路的话。

  黑衣人倚在廊下柱子上,竟似真的睡着了,他这人本身就像是根柱子,直、冷、硬,没有反应,没有感情。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人若不是南宫丑,天下就绝不可能再有别的人是南宫丑了。”

  王动忽然道:“无论他是马也好,是南宫丑也好,都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大路道:“有。”

  王动道:“有什么关系?”

  郭大路道:“像南宫丑这种人,若没有目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王动道:“他为什么不能来?”

  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来?”

  王动道:“无论哪一种人,晚上都要找个地方睡觉的。”

  郭大路道:“你真认为他是来睡觉的?”

  王动道:“他正在睡觉。”

  郭大路道:“像这样子睡觉,什么地方不能睡,为什么偏偏要到这里来睡?”

  王动道:“无论他为的是什么,他现在总是在睡觉,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怎么样?”

  王动道:“所以我们大家都应该去睡觉。”

  这就是他的结论。

  所以他就去睡觉了。

  王动说要去睡觉的时候,你无论想叫他去做任何别的事都不行。

  但郭大路却还站在窗口,看着。

  燕七道:“你为什么还不去睡?”

  郭大路道:“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能睡多久?”

  燕七咬着嘴唇,说道:“但这是我的房间,我要睡了。”

  郭大路道:“你睡你的,我又不会吵你。”

  燕七道:“不行。”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行?”

  燕七道:“有别人在我屋里,我睡不着。”

  郭大路笑了,道:“你以后若娶了老婆,难道还要她到别的屋里去睡觉?”

  燕七的脸仿佛又有些红了,瞪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娶老婆?”

  郭大路道:“因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不娶老婆。”

  燕七道:“哪两种人?”

  郭大路笑道:“一种和尚,一种是半男不女的人,你总不是这两种人吧。”

  燕七有些生气了,道:“就算我要娶老婆,也不会娶个像你这样的臭男人吧。”

  他本来有些生气的,但说完了这句话,脸却反而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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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鬼公子

  假如你住在个很荒僻的地方。

  假如有个人在半夜三更里,来敲你的门,但客气的对你说:“我又累又渴,又错过了宿头,想在你们这里借宿一宵,讨点水喝。”

  那么,只要你是个人,你就一定会说:“请进。”

  郭大路是个人。

  他平时就是个很豪爽、很好客的人,喝了酒之后,就比平时更豪爽,更好客十倍。

  现在他喝了酒,而且喝得真不少。

  金大帅刚才走了没多久,他就听到敲门,就抢着出去开门。

  敲门的人就客气的对他说:“我又累又渴,又错过了宿头,想到这里借宿一宵,讨点水喝。”

  郭大路本来当然应该说:“请进。”可是这两个字他竟偏偏说不出口来。

  看见了这个人,他喉咙就好像忽然被塞住了,简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来敲门的是个黑衣人。

  这人满身黑衣,黑裤子、黑靴子,脸上也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乌黑有光的眼睛,身后还背着柄乌黑的长剑。

  一柄五尺多长的剑。

  门口没有灯。

  这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简直就好像是黑暗的化身。

  一看见这个人,郭大路的酒意就好像已经清醒了三分。

  再看到这人的剑,酒意就清醒了三分。

  他几乎忍不住要失声叫了出来:

  “南宫丑!”

  其实,南宫丑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真的看见过。

  他看见的是梅汝甲。

  虽然他的装束打扮,甚至连身上佩的剑,都和梅汝男那次和棍子他们在麦老广的烧腊店里出现时,完全一样。

  但郭大路却知道他绝不是梅汝甲。

  那倒并不是因为他比梅汝男更高一点,更瘦一点——究竟是为什么呢?连郭大路自己也不太清楚。

  梅汝男穿上黑衣服的时候,仿佛也带着种凌厉逼人的杀气。

  这人却没有。

  他既然没有杀气,也没有人气,简直连什么气都没有,你就算踢他一脚,他好像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但郭大路却可以保证,无论谁都绝不敢去沾他一根手指。

  他眸子很黑、很亮,和普通练武的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他看你一眼,你立刻就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他正在看着郭大路。

  郭大路只觉得全身不舒服,就好像喝醉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样,手心里流着冷汗,头疼得恨不得拿把刀来将脑袋砍掉。

  黑衣人看着他,显然还在等着他的答复。

  郭大路却似已忘了答复。

  黑衣人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他走路的样子也很正常,只不过走得特别慢而已,每走一步,都要先往前面看一眼才落脚,就好像生怕一脚踩空,跌进个很深的水沟里,又好像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蚂蚁。

  像他这样子走路,走到明天下午,只怕也走不到山下去。

  郭大路忽然忍不住道:“等一等。”

  黑衣人头也不回,道:“不必等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这里既不便,我也不勉强。”

  这几句话说完,他才走出了两步。

  郭大路大笑道:“谁说这里不便?附近八百里内,绝没有比这里更欢迎客人的地方了,你快请进来吧。”

  黑衣人还在犹豫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转过头。

  郭大路又等了很久,他才走回门口,道:“阁下真请我进去?”

  他说话也慢吞吞的,但用的字却很少,别人要用十个字才能说完的话,他最多只用六七个字。

  郭大路道:“真的,请进。”

  黑衣人道:“不后悔?”

  郭大路笑着道:“为什么要后悔?阁下莫说只借宿一宵,就算住上三五个月,我们也是一样欢迎的。”

  他的豪气又发作了。

  黑衣人道:“谢。”

  他终于慢慢地走进院子,眼睛只看看前面的路,别的什么地方都不看。

  燕七和王动都在窗户里看着他,两人的神色也显得很惊讶。

  黑衣人走到长廊上,就停下。

  郭大路笑道:“先请进来喝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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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7:41 | 只看该作者
  金大帅道:“明明是你,为什么又是人家?”

  郭大路想了想,忽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金大帅也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

  郭大路道:“不是酒喝得太多,是问话太多,简直叫人受不了。”

  金大帅大笑,道:“好吧,我不问,说不问就不问……我能不能再问最后一次?”

  郭大路道:“你问吧。”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郭大路想了想,大笑道:“你看这个人?他自己来要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反而要来问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金大帅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睛望着自己手里的空碗,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在家里又练了十年连珠弹,以为已经可以对付王伏雷了,谁知连他的儿子都对付不了,我……我……”

  他忽然跳起来,仿佛也想冲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郭大路道:“等一等。”

  金大帅瞪眼道:“还等什么?等着再丢一次人?”

  郭大路指着桌上大汤碗里的金弹子,道:“你要走,也得把这些东西带走。”

  汤碗里装的本是红烧肉,是他将金弹子倒进去的。

  金大帅道:“我为什么要带走?”

  郭大路道:“这些东西本来是你的。”

  金大帅道:“谁说是我的?你为什么不问问它,看它姓不姓金?”

  郭大路怔住了。

  金大帅突又大笑,道:“这东西既不是红烧肉,也不是肉丸子,吃也吃不得,咬也咬不动,谁若是喜欢这种东西谁就是龟儿子。”

  郭大路道:“你以后难道不用连珠弹了。”

  金大帅道:“谁以后用连珠弹,谁就是龟孙子。”

  他大笑着,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冲到门口,突又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喜欢用金弹子打人?”

  郭大路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因为金子本是人人喜欢的,若用金子打人,别人总是想接过来看看,就忘了闪避,要接住它总比避开它困难些,何况金子还能使人眼花缭乱,所以无论谁用金子做暗器,一定会占很大的便宜。”

  郭大路道:“现在你为什么不用了呢?”

  金大帅又想了想,道:“因为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

  郭大路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喝醉,你说话还清楚得很。”

  金大帅瞪眼道: “我当然没醉,谁说我喝醉了,谁就是龟孙子的孙子。”

  金大帅终于走了。

  他的确一点也没有醉,只不过醉了八九分而已。

  郭大路呢?

  他正在看着碗里的金弹子发怔,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喃喃道:“世上有些东西真奇怪,你想要它的时候,一个也没有,不想它的时候,偏偏来了一大堆,你说要命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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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7:09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想笑,又笑不出,却叹了口气,道:“你真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金大帅道:“这件事并不能算奇怪。”

  郭大路道:“还不算奇怪?”

  王动道:“有什么道理?”

  金大帅淡淡地道:“我本来也想不通的,但看到他住在这种地方,就想出了一点,看到你们这些朋友,又想出了第二点。”

  郭大路道:“你先说第一点。”

  金大帅道:“王潜石少年时还有个名字,叫王伏雷,那意思就是说,就算是天上击下来的雷电,他也一样能接得住。”

  他又饮尽一杯,接着道:“这名字虽然嚣张,但他二十三岁时,已被武林中公认为天下接暗器的第一高手,就算狂妄些,别人也没话说。”

  大家都在听着,连郭大路也没有插口。

  金大帅道:“等他年纪大了些,劲气内敛,才改名为王潜石,那时他已经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了,又过了两年,就忽然失踪。”

  到这时郭大路才忍不住插口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江湖间的争杀,所以就退隐在林下,这种事自古就有很多,也不能算奇怪。”

  金大帅摇了摇头,道:“这倒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金大帅道:“最主要的是,他结了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自知绝不是这人的敌手,所以才隐姓埋名,退隐到这种荒僻的地方。”

  王动突然道:“他的仇家是谁?”

  金大帅道:“就因为他不愿让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谁,所以才不肯亲自出面教你武功。”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你若知道他过去的事,迟早总会听到他结仇的经过,你若知道他的仇家是谁,少年人血气方刚,自然难免要去寻仇。”

  他叹了口气道:“但他这仇家实在太可怕,非但你绝不是敌手,江湖中只怕还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的。”

  王动脸上全无表情,道:“我只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金大帅道:“现在你知道也没有用了。”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他纵然已天下无敌,却还真有几样无法抵抗的事。”

  王动道:“什么事?”

  金大帅道:“老、病、死!”

  王动动容道:“他病死了?”

  金大帅长叹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又有谁能够逃得过这一关呢?”

  王动道:“可是他究竟……”

  金大帅打断了他的话,道:“他的人既已死了,名字也随着长埋于地下,你又何必再问。”

  他不让王动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王伏雷这个人也已算死了,所以就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绝口不肯再提武功。”

  郭大路道:“这是第一点。”

  金大帅道:“看到你们这种朋友,就可以想见王动小时候必定也是个很顽皮的孩子。”

  郭大路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替王动承认了。

  金大帅道:“顽皮的孩子随时都可以闯祸,王潜石生怕自己的儿子会吃亏,又忍不住想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但若要一个顽皮的孩子好好的在家学武,那简直比收伏一匹野马还困难得多,所以王潜石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必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以激起王动学武的兴趣——孩子们对一些神秘的事,兴趣总是特别浓厚的。”

  郭大路笑道:“莫说是孩子,大人也一样。”

  黑黝黝的晚上,坟场旁的荒林,还有蒙着面的武林高手……

  像这么样的神秘的事,只怕连老头子都无法不动心。

  金大帅道:“这件事现在你们该完全明白了吧。”

  郭大路道:“还有一点不明白。”

  金大帅道:“哦?”

  郭大路道:“王老伯的心意,你怎么会知道的?”

  金大帅道:“因为我也是做父亲的人。”

  他长叹着,接着道:“父亲对儿子的爱心和苦心,也只有做父亲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王动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痛哭一场?

  燕七本就一直垂着头的,现在郭大路的头也垂了下去。

  “做儿子的人,为什么总要等到已追悔莫及时,才能了解父亲对他的爱心和苦心呢?”

  金大帅看着他们,忽然举起酒杯,大声道:“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奇怪而神秘的问题,都一定有答案的,就正如地下一定有泉水和黄金,世上一定有公道和正义,人间一定有友情和温暖。

  你就算看不到,听不到,找不到,也绝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只要你相信,就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 * *

  “世上有没有从来不醉的人?”

  这问题最正确的答案是:“有。”

  从来不喝酒的人,就绝不会醉的。

  只要你喝,你就会醉,你若不停的喝下去,就非醉不可。所以郭大路醉了。

  金大帅的头好像在不停的摇来摇去。

  他忽然觉得金大帅连一点都不像是个大帅,忽然觉得自己才真的是个大帅,而且是个大帅中的大帅。

  金大帅也在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的头为什么要不停的摇?”

  郭大路大笑,道:“你看这个人,明明是他自己的头在摇,还说人家的头在摇。”

  金大帅道:“人家是谁?”

  郭大路道:“人家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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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6:43 | 只看该作者
  金大帅道:“山下住的人也并不太多,假如真有那么样的高手,你至少总可以看出一点行踪来的,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你说,他既然每天晚上都在教你武功,白天总要睡觉的,在这种小城里,一个人若是每天白天都在睡觉,自然就难免要被人注意,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不出呢?”

  王动道:“也许他根本不住在城里。”

  金大帅道:“既不是住在山上,又不是住在城里,他还能住在什么地方呢?”

  王动道:“真正的高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

  金大帅道:“就算他能在山洞里睡觉,但吃饭呢?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总不能不吃饭吧?”

  王动道:“他可以到城里买饭吃。”

  金大帅道:“一个人若是每天都在外面吃饭,但却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岂非更加的要被人注意?”

  王动也回瞪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不知道你从走进大门后直到现在,一共问了多少句话了?”

  金大帅道:“你是不是嫌我问得太多?”

  王动道:“我只不过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问题。”

  金大帅忽又笑了笑,变得仿佛很神秘,一口气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蒙面人是谁?”

  王动道:“当然想。”

  金大帅道:“既然想,为什么不问?”

  王动道:“因为我就算问了,也没有人能回答。”

  金大帅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世上的确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

  王动道:“除了他自己外,根本没有别的人知道,连一个人都没有。”

  金大帅道:“有一个。”

  王动道:“谁?”

  金大帅道:“我!”

  这句话说出来,连燕七都怔住了。

  王动怔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

  金大帅道:“不知道。”

  王动道:“但你却知道他是什么人?”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既然没有看见过他,甚至连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都不知道,但你却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冷笑道:“你真相信天下会有这种事?”

  金大帅道:“我想不信都不行。”

  王动道:“你凭什么能如此确定?”

  金大帅没有回答这句话,又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连珠弹一轮连发多少?”

  王动道:“二十一个。”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二十一发连珠弹中,哪几发快?哪几发慢?又有几发是变化旋转的?几发是准备互相撞击的?”

  王动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怎能接得住我的连珠弹呢?”

  王动又怔住。

  金大帅:“我以连珠弹成名,至今已有三十年,江湖中人能闪避招架的人已不多,但你却随随便便就接住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但你接住了,连你教出来的人都能接住,简直就拿我这连珠弹当小孩玩的一样,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王动又怔了半晌,沉吟着道:“这也许只因我的法子用对了。”

  金大帅忽然一拍桌子,道:“不错,你用的不但是最正确的一种法子,也是最巧妙的一种手法,这种手法不但可以破我的连珠弹,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所有暗器的克星。”

  王动只有听着,因为连他自己实在也不知道这种手法竟是如此奥妙。

  金大帅看着他,又问道:“你知不知世上会这种手法的人有几个?”

  王动摇摇头。

  金大帅道:“只有一个。”

  他又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找这个人,已经找了十几年了。”

  王动道:“你……你为什么要找他?”

  金大帅道:“因为我平生与人交手,败得最惨的一次,就是败在他手上。”

  王动道:“你想报仇?”

  金大帅道:“那倒并不完全是为了报仇。”

  王动道:“是为什么?”

  金大帅道:“我的连珠弹既然有人能破,自然就有缺点,但是我想了几十年,还是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在哪里。”

  王动道:“他既然能破你的连珠弹,想必就一定知道你的缺点。”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认为那蒙面人就是他?”

  金大帅道:“绝对是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你接我连珠弹的手法,跟他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王动目中已露出急切盼望之色。

  但郭大路却更急,抢着道:“你说来说去,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金大帅凝视着王动,一字字道:“这个人就是王潜石,就是你的父亲。”

  就算催命符从坟墓里伸手出来将他一把抓住的时候,王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现在这么惊讶。

  但郭大路却比他更惊讶,抢着道:“你说那蒙面人就是他的父亲?”

  金大帅道:“绝对是。”

  郭大路道:“你说他父亲不在家里教他功夫,却要蒙起脸,在外面的树林里等他?”

  金大帅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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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00:26:05 | 只看该作者
  燕七道:“这手法绝不是一天练出来的,你凭什么能在一天里就能全学会,难道你以为你真是天才?”

  郭大路道:“无论如何,这手法的诀窍我总已懂得了。”

  燕七道:“那只不过因为师傅教得好。”

  郭大路笑道:“师傅当然好,但徒弟总算也不错,否则岂非也早就进了棺材?”

  燕七看着他,忽也叹了口气,道:“你几时若能把这吹牛的毛病改掉,我就……”

  郭大路道:“就怎么?……是不是你把你那秘密告诉我?”

  燕七忽然不说话了。

  他们说了十来句话,金大帅还是在院子里站着。

  王动也站着。

  两个人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将手里的金弓往地上一甩,大步走了进来,重重的往椅子上一坐。

  燕七和郭大路也坐在那里,看着他。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大声道:“酒呢?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郭大路笑了笑,道:“偶尔也喝的,只不过很少喝,每天最多也只不过喝四五次而已。喝得也不太多,一次最多也只不过喝七八斤。”

  酒坛子已上了桌。

  今天早上当然也有人送了酒来,他们没有喝,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还没弄清金大帅的来意,他们谁也不愿喝醉。

  但金大帅却先喝了。

  他喝酒也真有些大帅的气派,一仰脖子,就是一大碗。

  他既已喝了,郭大路又怎甘落后。

  就凭他喝酒的样子,看来迟早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叫他大帅的。

  金大帅看着他一口气喝了七八碗酒,忽然笑了笑,道:“看起来你一次果然可以喝得下七八斤酒的。”

  郭大路斜眼瞟着他,道:“你以为我在吹牛?”

  金大帅道:“你本来就不像是个老实人。”

  郭大路道:“我也许不像个老实人,但我却是个老实人。”

  金大帅道:“你的朋友呢?”

  郭大路道:“他们比我还老实。”

  金大帅道:“你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谎?”

  郭大路道:“从来没有。”

  金大帅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转向王动,道:“你那手法真不是你老子教的?”

  王动道:“不是。”

  金大帅道:“是谁教的?”

  王动道:“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怎么会不知道?”

  王动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金大帅道:“你至少总见过他的样子?”

  王动道:“也没有,因为他教我的时候,总是在晚上,而且总是蒙着脸。”

  金大帅目光闪动,道:“你是说,有个不知道身份的神秘蒙面人,每天晚上来找你……”

  王动道:“不是来找我,是每天晚上在坟场那边的树林里等我。”

  金大帅道:“就算刮风下雨,他也等?”

  王动道:“除了过年的那几天,就算在冷得眼泪都可以冻成冰的晚上,他也会在那里等。”

  金大帅道:“他不认得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每天等你,为的只不过将自己的武功教给你,而且绝不要你一点报酬,对不对?”

  王动道:“对。”

  金大帅笑道:“你真相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王动道:“若是别人讲给我听,说不定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世上却偏偏有这种事,我想不信也不行。”

  金大帅又瞪着他看了半天,道:“你有没有跟踪过他?看他住在哪里?”

  王动道:“我试过,但却没有成功。”

  金大帅道:“他既然每天都来,当然绝不会住得很远。”

  工动道:“不错。”

  金大帅道:“这附近有没有别的人家?”

  王动道:“没有,山上就只有我们一家人。”

  金大帅道:“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的?”

  王动道:“因为先父喜欢清静。”

  金大帅道:“这附近既没有别的人家,那蒙面人难道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王动道:“他也许住在山下。”

  金大帅道:“你有没有去找过?”

  王动道:“当然去找过。”

  金大帅道:“但你却找不出一个人像是有那么高武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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