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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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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6:55:07 | 只看该作者
  “徐百川!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在阴暗的牢房中,整晚传出阵阵怒骂,弄得徐老四蜷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

  用手铐重重敲击着墙壁,赵简之泪光漫漫,泣不成声:“你……你他妈出卖了三民主义……你居然会出卖三民主义’!党国待你不薄啊?给你鲜农怒马,让你高官厚祿!可到头来你却出卖党国,出卖信仰!如果你还有良心,你自己说说,哪怕全天下谁都对不起党国,可你能吗?你有资格对不起么……”哭了一阵,赵简之又道,“当年训练班毕业时,你拉着我们的手,鼓励我们说:中华民国得之不易,三民主义任重道远,吾辈同仁应以先总理遗志为训,奋发图强,切莫不可背叛信仰。’现在到好,我没背叛,可你呢?九泉之下,你有何脸面再去面对先总理?我们……”一拍胸口,赵简之哽咽着喊道,“我们……我们晚辈在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可你们这些大哥究竟都在干什么?究一一竟一一都一一在一一干一一什一一么!”

  仰天一声长啸,两行血泪从眼角缓缓溢出,“中一一华一一民一一国!你的命运,为一一何一一如一一此一一多一一舛?”

  徐百川紧紧闭着双眼,他不敢说话,甚至连擦泪的勇气都没有。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悝忪泪眼望着墙壁上那模糊的字迹,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说着“对不起”。至此,他开始认真反思一生中最大的疑问:“为何共产党员可以面对屠刀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而他,却在关键时刻放弃了。”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贡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对面牢房传来徐百川极为熟悉的黄埔校歌。歌声慷慨悠扬,热血澎
,穿越铁窗的缝陳,适适直上九霄……“赵简之!”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号从他嘴里迸发,不顾一切扑到牢门,厚重的铁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

  坚牢内,赵简之挽着手铐,向南京方向郑重地敬个军礼,回过身,透过气窗看看泪眼磅薄
的徐百川,淡淡一笑,随意转身,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壁……
  “赵一一简一一之!!!”拼尽力气一声悲号,手指缓缓一松,背靠着铁门,他瞪着失望的眼睛,怅然滑落在地……泪水已干,翥动着干涸的嘴唇,不断念叨那骂他整整一宿的人……

  “赵……赵……简……简……”一个“之”字却是再也呼之不出……“怒潮澎
,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贡埔。主义须贯彻,纟己偉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这首歌,在徐百川牢房内,又整整响彻了一宿……

  “老赵!!!”同样也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号,杨旭东攥着共产党的布告,当着诸位弟兄面,哭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老赵啊!我的好兄弟,你怎就这么走啦?小鬼子悬赏八年也没要了你命,可你怎就没挺过这一朝?怎么就没挺过这一朝!”

  赵简之七个孩子跪倒一地,最小的老八,拽着刚刚从昏厥中被救酲的妈妈,胸前兜兜上全是羼涕眼泪:“妈妈……妈妈……我要爸爸……”

  一把搂住自己的骨肉,赵太太银牙紧锁,半晌无语。

  “赵……赵……”杜孝先红着泪眼,望着赵简之遗孀,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孩子……”赵太太捋捋额前那湿漉漉的头发,嘴唇的牙印上渗出点点血珠,“要记住:你爸爸不是死在日本人刀下!他一一不一一是一一死一一在一一日一一本一一人一一刀一一下

  “啊!”钱溢飞从床上翻身坐起,额角全是涔涔冷汗。

  “怎么?又做恶梦啦?”周云抬起农衫为他披上,悄悄依偎在他怀中。

  “我又走了一个兄弟……”钱溢飞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无助地望向四周……“我梦见一个兄弟浑身是血,他……他在向我告别……”

  “唉……”一声细叹,周云落寘的脸颊在他胸前轻轻一蹭,凑然说道,“六哥,这不过是梦,你不要再想了好吗?唉!你整天这么提心吊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钱溢飞没说话,冷潢的疤面上阵阵抽搐,手臂不知不觉将周云挽了一挽……

  几天后_

  一冢枯坟,静静掩理着赵简之的农冠,在众人搀扶下,几欲虚脱的杨旭东跪倒在基碑前。

  冥纸化灰,随着瑟瑟秋风,在山间地野那万丈红尘中不断沉浮。

  “弟兄们!”杨旭东缠上孝带,手捭酒碗呜咽道,“送简之兄一程吧……”

  一头確下去,众人眼泪數數而落。

  喝干烈酒,杨旭东将碗重重一捽,起身叫道:“弟兄们!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今天,我们又少了一个兄弟。”擦擦泪水,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你们和简之兄一样,本可以去台湾,去过那舒舒服服的日子。可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抛家舍业跟我干这断头买卖?我想简之兄已经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十几年前,我们出生入死为的是国家、民族和百姓,而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昭样是为了国家、民族和百姓!不同的是,现在的百姓并不理解和支持我们。”一声长叹,杨旭东的情绪千回百转,“我们不能责怪百姓愚眛,更不能理怨世人被那所谓的共产主义蒙蔽双眼,要怪就怪自己没做好,是我们把百姓推上了一条不归路。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做得好,老百姓能死心塌地跟共党走么?党国沦落如斯,我党各位同仁难辞其咎!”



       回身一指赵简之基碑,杨旭东的情绪愈发激动,“可简之兄不一样,他让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国民党员!什么才是忠诚的三民主义信徒!国家已经不属于我们,我们颠沛流离,处境也正像共党宣传的那样:愷愷然如丧家之犬。可是我们真就不行了么?丢拝江山难道还能再丢掉气节吗?不能!绝对不能!至少我杨旭东就办不到!不就是一个死吗?又能怎样?既然简之兄不怕,难道我会怕么?保密局的爷们是被人吓大的?我,”一指自己的头,杨旭东红着眼睛喊道,

  “就要告诉共产党:看看是他们的子弹硬,还是老子的脑壳硬!”

  杨旭东绝对不是善男信女,这一点,他已用事实向世人说明了一切。在随后的几日内,山城各县、区均遭到突如其来的破坏和打击。其中最著名,性质也最严重的事件,便属山城下辖的瑜川县“甘泉村慘案”。

  甘泉村地处武陵山南麓,是一座以农耕为主的土家族小山村。杨旭东原本并未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放在眼里,可这座在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的山村,其村民却在杨旭东率队转移途中,主动袭击了他。

  甘泉村土家族人在解放前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大清帝国的时候,被辫子兵欺负,民国时期,又经常被国军找茬收抬那么几下子。有人统计过:甘泉村村民过去最常见的病症,就是妇女房频发性淤血,小孩耳根子肥大和男人后屁股“脚印形”结締组织增生。按理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美德,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总拿少数民族寻开心,但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村民世代受压迫的命运呢?呵呵,问题就在于:这些少数民族同胞生产的农作物非但不是粮食,反而是大名鼐鼐的罂粟。

  从甘泉村熬出的大烟資那是赫赫有名,不但畅销四川,而且还随着出川抗战的川军,享誉了全国。从前清时代村民祖上接赃鸦片开始,直至四川解放,熬制大烟資的村民从来没富裕过,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共产党来了以后,经过土地改革、农民翻身等运动,甘泉村民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怀着对共产党感恩戴德的心理,村民们的生产积极性有了大幅度提高。当然,他们不再种罂粟,而是改种了玉米。

  杨旭东和这些村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原本马勺也不可能碰到它这口锅沿。可村民则不同,他们一见到国民党,就不由自主产生某种条件反射性恐惧。如果在过去,村民们大不了装聋作哑,能忍即忍,甚至乖乖送上耳根子、屁股蛋子。现如今有了共产党撑腰,那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村里联防民兵当即向四邻八村发出战斗警报,并在政府下乡土改工作队的率领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与国军展开殊死顽强地较量。

  历史再一次证明:杨旭东并不是个省油灯,他一见形势对自己不利,立刻下令撤退,并于当晚,趁村民们唱歌跳舞狂欢胜利的时候,悄悄将甘泉村团团包围……

  除了强奸、放火和抢劫,杨旭东基本上什么都干了。他将共产党下乡土改工作队和民兵干部绑在树上,红着眼睛用刺刀一一挑死;他将那些基干民兵扒光农服,一边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道理进行“批评教肓”,一边使劲踹他们的屁股蛋子。“你们吃不上饭,造民国的反,那不是我杨旭东的锴,我杨旭东也从未沾过你们一粒粮食!凭什么打伤我兄弟?招你们惹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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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6:45:38 | 只看该作者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顶梅在两名战士陪同下,迈步走进阴暗的牢房中。墙角索索,铁叮当”,似乎有人想要挣扎着站起。

  “房间为什么不开灯?”顶梅皱皱眉,低声质问。

  “发电厂被特务破坏了……”

  “喫……”点点头,她将目光转移到那人身上,“徐先生,看来我们的交谈,就只能在黑暗中进行了。”

  “没关系,我对这地方熟,没有灯,兴许我还能睡个好觉。”提提沉重的铁《,徐百川随口问了句,“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抽烟。”

  “你身后那位小兄弟有烟吗?如果有根烟抽,也许我会想起很多。”

  向身边战士努努嘴,顶梅燃起蜡烛,掏出笔记本。

  狠吸一口,一道白烟从羼孔中缓缓溢出,徐百川仰起头光秃秃的脑袋,尽情享受着尼古丁给他带来的眩晕和快感。“谢谢你们,谢谢!”他淡淡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解救,恐怕我儿子早就尸骨无存了。呵呵!为了让我闭嘴,保密局居然用个孩子来要挾我。”

  “答应你的事我们已经做到,现在,我希望你信守承诺,说出钱溢飞和杨旭东的下落。”

  “我就是告诉你,你有把握能找到他们么?”

  “能不能找到那是我们的事,我只希望你和政府合作,争取立功赎罪。”

  “好吧!”无奈地打量着四周,徐百川突然说道,“这间牢房我很熟,想当年,贵党的徐墨萍,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呵!如今风水轮流转,故地重游了!”

  “徐百川!你老实交待问题,不许故弄玄虚转移话题!”一旁的战士怒道。

  “不!”顶梅摆摆手,微微一笑,“徐先生是想告诉我们:钱溢飞和杨旭东很可能会故地重游”

  “聪明!”一挑大拇指,徐百川赞道,“三言两语你就能猜透别人意图,看来,你和老六果真有得一拚!”

  “那么钱老六最有可能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应该没离开四川。”

  “喫?那我洗耳恭听。”

  “当年的军统、中统都容不下他,如果他在台湾,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以他的头脑,不

  会不明白后果。”

  顶梅点点头。

  “港澳及其它地区也不可能,像他这么优秀的情报员,早就是各国登记在案的特工,你说,有哪个国家会对他放任自流不管不问?所以,加果他跑到其它地区,你们海外的情报系统,
恐怕早就探知到下落了。”
  继续点头,顶梅对我方情报系统非常自信,这是源于对共产党人那忘我无私精神的一种崇拜。

  “剩下这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他潜伏在大陆,不说、不做、不动,彻底改换身份隐姓理名

  “你认为他最有可能躲在哪里?”

  “四川!”

  “四川?”

  “对!”掐灭手中烟头,刹那间,徐百川心中感慨万千,“老六……唉!想不到哥哥也有

  出卖你这一天。可……可谁叫哥哥有儿子要养呢?对不起了……哥哥对不起你六弟了……哥哥

  这也是没办法……”

  “徐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徐百川哆嗦着嘴唇,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优郁,他没说话,只是在心中暗暗说道:“如果不

  在四川,你叫我如何唤酲他?”

  顶梅陷入沉思,而徐百川则趁机又要了一根烟。

  “那么,对杨旭东你是怎么看的?”笔记本在手中翻了翻,一张标准的军人免冠昭片递到徐百川面前。

  “杨旭东?呵!我对他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老六死党,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从短短的几年内,他由中尉跃升到少将站长就可看出:其能力绝对不在老六之下。”

  “那据你所知,他有什么弱点?”

  “讲义气,对老六衷心!呵呵!这对一个情报员来说,就是最大的弱点?”

  “那你的意思是……除了钱老六,这世上已无人能对付他?”

  “你算是一个,不过能将他彻底置于死地的,只有老六,你充其量也仅是略胜他一筹。”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如果没和杨旭东交过手,听完这句话,顶梅也许会认为徐百川在讽刺她。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告诉顶梅:几年前在她和杨旭东的对抗中,自己就已经感觉到非常吃紧。

  这世上,也许只有创造杨旭东那情报竒才的钱老六,才是他唯一的克星,不过,钱老六会乖乖配合我党么?有谁又是他钱老六的生死克星呢?想了想,顶梅颇有些底气不足,她迟疑着问道:“那么……钱溢飞在性格上有什么弱点?”

  徐百川面带苦笑发出一声长叹:“唉!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在一直在考虑他的致命弱点。虽说是人就有弱点,可是在老六身上,对不起,我失败了。”这句话说得顶梅很不是滋味,一个没有突出弱点的特工究竟该如何对付,她心里连点底儿都没有。

  “在你身上也没有突出的弱点,”徐百川突然又道,“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比他差,只是你还没意识到而已。”

  “谢谢!”

  “不用客气,你们共产党对待我,并未象当年我们对待徐墨萍那样,所以我感恩图报也是应该的,不过仅此而已。”

  顶梅合上笔记本,向身边战士递个眼色?没过多久,一个女兵走进来,将一摞文件放在徐百川面前。

  “徐先生,这是近期内我们在大报捕中拘留的可疑分子,你仔纟E0看一看,这里面有没有熟

  “好……”接过花镜戴上,徐百川夹着香烟,开始一张张翻阅……

  站起身,顶梅打量起这间牢房。昏暗的灯光下,石壁上呈现出一条条陈旧的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誓将牢底坐穿……”,“打倒反动派,打倒蒋家王朝……”她的眼睛逐渐湿润了……

  “咦?”没过多久,徐百川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其中一张昭片,他颤抖着声音喊道,

  “这……这是老六的兄弟一一赵简之!竒怪,他……他怎么没去台湾?”

  “赵简之?”猛然回过身,“你能确定吗?”

  “应该不会锴,想当年,他还跟过我。”

  “带赵简之!”顶梅的嘴角泛起阵阵冷笑,

  赵简之拖着厚重脚镱,被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挾持着,出现在徐百川牢房外。徐百川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吸着香烟,连眼皮都不敢撩?冷V荑地看他一眼,随后赵简之便将头扭向一边。

  “你认识这个人吗?”顶梅指着徐百川,对赵简之间道。

  “不认识!”回答到也干脆。

  “徐先生,你再好好看一看,是他么?”

  “没锴,”闭上眼睛,徐百川内心似乎在进行着剧烈挣扎,“他就是赵简之,老六的兄弟。

  慢慢扭过头,紧绷着双唇,赵简之双眼死死盯住徐百川,嘴角不停地抽动……

  “徐先生,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情报,以后关于钱溢飞的事儿,我们还会请教你,打扰了
。”说着,顶梅转过身,开始上下打量起面色狰狞的赵简之。

  “徐百川!我日你祖宗!”仰天一声悲鸣,赵简之跳脚大骂,“你他妈出卖六哥!你他妈居然出一一卖一一六一一哥!!!”

  深深垂下头去,徐百川的眼角全是泪珠。尽管他知道自己还未完全出卖老六,但顶梅那轻相淡写的一句话,便令他跳进贡河也无法洗清。

  赵简之泪流满面,四名战士居然按不住他这戴上重铐的人,“徐百川!你个王八蛋!你出卖我赵简之倒也无所谓!可你连六哥都敢卖!你连自己兄弟都敢卖!我日你八辈祖宗!你他妈白披了这身人皮……”

  “放老实点!”

  “有种你们就杀了我!”被按在磨石地面上的赵简之,嘴里衔满了草棍,即便如此,他仍在剧烈地反抗不依不饶地叫骂,“我赵简之生是六哥的兄弟!死是六哥的鬼!让你们共产党看看!让你徐百川这王八蛋看看:保密局的爷们到底是不是孬种!”

  “把他嘴堵上!”随着顶梅一声令下,徐百川慢慢转过身去,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最后,四名诨身是汗的战士,拖着像被水洗过似的赵简之,总算把他固定在审讯室的背椅上。此时,赵简之因过度激动而陷入了痴迷,嘴里反夏说着一句话:“你居然出卖六哥……你出卖了六哥……”

  “赵简之,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擦擦II头汗水,顶梅在小五身边慢慢坐下。

  “有!,,

  “好!那你就说吧!”

  “我,赵简之!”目光中突然闪出一丝坚毅,那是一种充满着大无畏的樹申,“……中国国民党党员!是坚定的三民主义者!”

  “你要不是国民党,也不会来这地方,”一声冷哼,小五不屑地说道,“酲酲吧!你们那个党那个主义,已经完蛋了!”

  
没有!没有!”赵简之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总有一天,三民主义的旗帜会高高飘扬在中华大地!”

  顶梅示意小五先停止问话,她不慌不忙玩弄着自来水笔,隔了好一会,待赵简之稍稍冷静,这才又问:“你的态度很恶劣,知道我党的政策吗?”

  “不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他不屑一顾地回答道,“那一套,你糊弄三岁孩子管用。”

  “知道就好,咱们不要浪费时间,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我知道的情况?”冷笑在赵简之脸上越积越浓,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又要破口大骂时,突然,赵简之说出句令人万分震惊的话,"哼哼,上峰的秘密我知這,下属的秘密我也知這,可那是我党的机密,不能告诉你。徐百川那王八蛋愿做鬼,可老子下辈子还得做人!”

  “你太放肆了!”一拍桌子,马小五正欲发火,顶梅轻拉他农角,暗示其冷静。

  又经过一段漫长的沉寂,顶梅放下手中的笔,对几名战士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把他送回去。对了!就关在徐百川对面,不要管他们。”

  “是!


  
嗯?”马小五一怔,扭头看看顶梅,却发现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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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5:57: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土八路 于 2018-1-10 16:00 编辑

  1952年9月国庆节前夕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耳畔响起那#动人心的旋偉,一身崭新军服的顶梅,正正头顶的军帽,快步走进山城市公安局大门。

  登上办公大楼内那抬级而上的台阶,看看悬挂在正厅顶部柔和的琉璃灯,顶梅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的确,革命终于胜利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被彻底推翻了,面对蒸蒸日上朝气蓬勃的新中国,这是革命者最自豪的成就感。

  “顶处长,余局和叶处正在会议室等你,请你马上过去。”一个民警低声说道,眼角余光情不自禁瞥向对面紧闭的大门。“他二位的神色可不大好,您悠着点。”

  顶梅没说话,不过当她推开会议室大门,瞧见室内大圆桌旁那凝重紧张的气氛,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她,心下多少有些异样。

  “小顶,你这边坐,”市局局长余万里一指旁边椅子,诙谐地说道,“今天少了你这穆桂英,咱这会可就彻底没咒念。”一句话,登时将室内那紧张气氛缓解了许多。

  待顶梅坐下,市局刑侦处长叶昊天戴上花镜打开文件,低沉着嗓音说道,“今天把同志们找来,是为传达上级文件的最新指示。大家都知道,四川曾是国民党苦心经营的老巢,也是全国敌特案件最频发的地区之一。山城,这座当年军统特务的训练基地,在解放后遗留了许多历史问题,其中匪患敌特,是重中之重。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山城市有百分之七十的刑事案件,都与敌特破坏有关。同志们,我打个比方:如果山城没有这百分之七十的犯罪率,那将是个什么样局面?因此,根据上级指示以及我市目前的状况,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我市今后刑侦工作的重点,还是剽匪反特!”抬头看看余万里,双方相互点点头。

  余万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扇,呼吸着清晨那徐徐的凉风,长长叹口气:“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很难得呀!不瞒你们说,我戎马倥偬二十年,现在解放了,却连睡觉都不敢开窗户!”转身看看在座同志,他笑了笑,“国民党的地下组织很威风啊!山城刚解放那时候,他们搞破坏,搞暗杀,而且专门挑半夜下手。据说他们的枪都打得很准,我们有些同志,就是因为开窗户睡觉,结果被人远距离射杀了,哎?你们可不要说我危言耸听,在我家墙壁上,至今还留着弹孔哪!怎么样,这些特务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吧?过去在战场上,我们只要喊声缴枪不杀,国民党兵就投降了。可现在呢?你再对国民党特务喊缴枪不杀,那迎接你的只有子弹!同志们,这说明个什么问题?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对手,决不象某些人想得那么简单!

  ”快速走到桌前,抓起文件往桌面用力一捽,一叠昭片散落开来。指着昭片,余万里又道,“这些人里,有你们熟悉的,也有你们不熟的。比如说原国民党保密局山城站长杨旭东,至今还在与我们周旋。他这个人很了不起啊!想当年在解放区,他竟敢在我军眼皮底下搞活动,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放松警惕能行吗?”

  侦查科长马小五扭扭身子。昭片中,杨旭东那略带冷酷的微笑,令他很不舒服。摸摸自己的小腿,小五紧攥的拳头,忍不住提了又提。

  顶梅将目光从小五身上移开,那当年的老政委,现如今已是须发怒张情绪失控:“还有一个人,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是谁,他更加了不起啊!不但在国民党那里挂号,而且在我党内部也是大名鼐鼐如雷贯耳啊!”双手抓起桌面上两份文件,左手一指,说道,“这是中央1946年下达的密字第X号令!”右手一晃,“这是去年中央发出的全国通缉令!”放下文件,余万里平息一口恶气,瞧瞧身边W色暗伤的叶昊天,又道,“两份中央文件同指他一个人,你们说,还有谁还敢小瞧他?对于这个人,我们追捕了多年。可现如今,哼哼!人却给追丢了,不见了,没了!你们说竒不竒怪呀?难道他能上天入地?难道他会变身遁形?”四下看看众人,大家低着头,一言不发。

  顶梅手中的自来水笔,在桌面上轻轻叩动,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抓不到他,那就只能说我们无能,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是我们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那些为革命事业而牺牲的同志!”余万里的眼角湿润了,他很激动,如果面前有个杯子,他肯定会抓起来狠狠捽出去。

  就在大家陷入深深自责无法自拔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进来!”

  一个疤面警察捭着一摞档案,拐脚驼背,悄然走进会议室。“余局长,我给您送档案来了,”冲众人微微一笑,他将档案轻轻放在余万里面前,“这是国民党时期有关钱溢飞的部分档案,都在这里,请您签收。”说着,眼角不由自主瞥了顶梅一眼。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那我先走了……”

  待疤面人走出会议室,顺手带上房门的一刹那,顶梅突然抬起头,对身边的小五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以他这种条件,怎么还能留在公安局?”

  “喫!他是国民党留用人员,一直负责档案。如果不是人手不够,早就把他换拝了。”

  “嗯?留用人员?”

  “是啊!你别看他长得像敲钟的(指〈〈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可脑子很好。不信

  你就从档案室随便抽出份文件,只要说出编号,他肯定能背出其中内容。”

  “没看出他还有这两下子?”

  “想不到的还有呢!”马小五四下瞧瞧,趁人不备,低声对顶梅又道,“别看他长得丑,可媳妇漂亮,呵呵!那可是和谐街出了名的大美女。唉!一朵鲜花呀,就这么插在牛粪上了……处长,呵呵!您别有啥想法,其实啊!你比他媳妇漂亮……这个……他媳妇不如你漂亮……

  狠狠瞪了小五一眼,顶梅扭过头去,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会后,余万里和叶昊天将顶梅单独留下,指着一旁沙发,招呼她坐下后,余万里说道:“小顶啊!这次把你从部队调来,组织上是很慎重的。首先,你搞情报工作多年,论经验、能力那是有目共睹;其次你和钱溢飞、杨旭东都交过手,对他们的打法比较熟悉,由你来主抓这两件案子,领导们都放心。当然,我和老叶也是顶着很大压力啊!特别是你们那周司令员,呵呵!就是那个4周大脚’,因为你没少和我拍桌子。还说什么:4想要顶梅?行!先把我毙了再说’,瞧瞧,好像你小顶就不是我们带过的兵?”

  “老周这人就那脾气,”叶昊天插嘴道,“只要是个人才,他就恨不得锁进自家小仓库。能把你给要来,唉!还算他周云鹏给我们这些老战友多少留了几分薄面。”

  顶梅没吭声,她只是会心地笑了笑,见过她的人都说,这女娃子的笑很美,像一股甘冽的清泉,无声无息便滋润着欣赏者的心田。

  “怎么样啊小顶,有什么难处吗?”余万里望着老部下,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只不过,工作岗位变换了而已?”

  “你有信心将这两名匪徒一网打尽吗?”

  “有!”想了想,顶梅突然面色凝重地问道,“首长们怎知道钱溢飞还在内地?”

  “这里有他档案,”一指桌面上那厚厚的文件,余万里轻轻一点头,“你看过后,就知道他应该还在大陆。更有甚者,还极有可能隐藏在四川。”

  “喔”。

  从文件中抽出一份,当着她的面,叶昊天翻开一页。

  “什么?徐百川被我们捕获了?”顶梅微微一怔。

  疤面瘸子拎着酒瓶,哼着小曲,走出和谐街“百年温家老店”,蹒跚着,拐进胡同口处那片青石路。左右瞧瞧,见无人留意,便迅速将一封信塞进邮筒。他的信,永远没有寄信人的真实姓名,而他使用的字迹,也永远都是仿宋体。两年来,他为了寄信,走遍山城大街小巷,几乎使用过所有邮筒。

  他的日子过得很快乐,收入虽说微薄,到也能养家糊口。他妻子很贤惠,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燃燃,无论雄鸡报晓还是夜半更深,她总是静静守在门前,翘首他的归来。他们的女儿很可爱,是个人见人夸的小公主,现如今正躺在床上,于睡梦中乞盼爸爸那温暖的怀抱。

  门环一响,他终于回来了。女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快步迎上去为他除下外套,揭开锅盖,端出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

  “你们俩吃过了么?”疤面人坐到桌旁,柔声问道。

  “我叫孩子先吃了,”女人扭头看看小被中女儿露出的小辫儿,微笑着说道,“她等你一晚,熬不住了。孩子都是这样一一贪睡。”说着举起酒瓶,在男人面前的杯中科了一科。

  “哎?满上啊!就这半杯够谁喝的?”疤面男人“不满”地敲敲桌子,脸上仍是笑意浓浓。

  “六哥,你肝不好,少喝点酒。”

  “嘘!”疤面男人竖起一根食指,向门外仔细听了听,低声责问,“跟你说过多少回,叫我老周,别叫六哥。”

  “呵呵!习惕了,”周云吐吐舌头,脸上露出说不尽的妩媚,“老周,今天还顺利吗?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几年来,每当钱溢飞一进家门,周云总是要问上一问,这已形成定式,再也改不过来。

  “唉……”钱溢飞重重叹口气,指指头,语气有些低沉,“四哥出事了。”

  “啊?”笑容突然固定在脸上,周云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被钱溢飞牢牢握住,“那他……”

  “重庆沦陷时,他被人丢下没跑出去,我这也是刚刚知道。今天若不是共党移交档案,恐怕直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

  “四哥会出卖我们么?”

  钱溢飞那狰狞的面目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优愁。

  “老周,不管怎样,我死活都要和你在一起。”月色西斜,两个人紧紧相拥,于无声处道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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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9:36:26 | 只看该作者
  入夜后,破庙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饥寒交迫的两个人紧紧相依,用对方的体温替自己取暖。

  “六哥,他们会不会追上来?”周云呢喃道。

  “暂时不会,不过天亮后就不好说了。”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堆,钱溢飞的眉头拧成个死结,“现在不止你们一处,共产党和二处也不会放过我。”

  “那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看来……不得不使用苦肉计了。”

  “苦肉计?”

  “对!”看看怀里的佳人,钱溢飞悠悠说道,“在一处,除了田向荣、齐东邻,还有谁知道你身份?”

  “六哥,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一向隐讳较深,所以就连共产党也不认识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略有所思道:“一处有几个老部下能认识我,可在我找你之前,已下令将他们秘密处决。”摇摇钱溢飞的脖子,周云得意地说道,“我把自己档案也偷偷销毁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呵呵!这也算是未雨绸缪。”

  “这就是说,现在一处只知‘菊’,却不知‘菊’究竟是谁,对吗?”

  “应该是这样,不过……”周云微微一皱眉,“不过在中美合作所,你们二处见过我的人也不少,想瞒过他们……恐怕要难了。”

  “二处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老郑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说……郑耀全会把那些人全部……”

  “不错,凡是见过你的人,都会被秘密处决,这是我和他交换的第二个条件。”

  忍不住打个寒颤,周云怯生生问道:“那……那徐四哥呢?”

  “他不会有事,不过这辈子既不能乱说,也不能乱动,恐怕会老死在合作所。”

  “噢……”

  “他和我一明一暗,以后我要通过他才能和老郑取得联系,也只有他知道唤醒我的办法。否则……我就是一根断线的风筝。”

  低头沉吟片刻,周云忍不住连连打起寒颤:“二处会相信四哥不乱说么?”摇摇头,心有余悸又道,“估计四哥的家人已在别人掌控下……唉!你和我,只要被找出其中一个,最终都还是难逃一死。”

  钱溢飞没吭声,他死死盯着火堆,眼睛里突然闪出一凛寒光。

  “六哥!你……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钱溢飞突然推开周云,一头扑向火堆……

  “六哥!!!”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传来,焦臭味迅速在破庙中弥漫。当周云手忙脚乱从火堆拽出厉声惨叫的钱溢飞时,一向以冷酷坚毅而自居的她,立刻被吓得六神无主。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在山谷中徘徊激荡,他的指甲,深深抠进周云那白皙娇嫩的皮肤。

  “六哥!你这是何苦呢?你……你是不是脑子傻了?”望着焦黑面容上那层层的水泡,周云再也抑制不住钻心般的悲痛,抱着几欲昏厥的钱溢飞,放声恸哭,“六哥……呜呜呜……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还叫我怎么活?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呜呜呜……”

  “认……认识我的人……太多……不得不毁掉……保证你安全,这……这就是我和郑……郑……交换的……第……第三个……条件……”脑袋一歪,被周云紧紧握住的手,慢慢垂落……从此,他保存在军统秘密档案中的那张脸,再也不见了……

  “六哥……”紧抱住昏死过去的钱溢飞,泪如雨注的周云哭得是昏天黑地,“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可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不连累我,你这样值吗?你叫周云今后该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你六哥!”

  天亮时分,一个女人踢掉高跟鞋,扯掉旗袍下摆挽成绳子,将一个面裹厚布昏迷不醒的男人,紧紧背缚在柔嫩的后背。她拄着树枝,步履蹒跚着,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山岗。雨水夹杂汗水润湿了她那柔美的长发,汇成小溪,淅淅沥沥淋洒在身后的山路。牙,咬了再咬,泪水擦了又擦,实在挺不住时,她只是默默说着一句话:“六哥……周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陪着你生,陪着你一起死……”

  雨越下越大,在枝叶摇摆的“沙沙”声中,隐隐传来阵阵凄凉婉转的悲鸣……

  钱溢飞消失了,在多方势力积极查找下,仍然渺无音讯,就好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他到底是死是活,已成为国共双方共同关注的话题。

  “六哥不见了……六哥不见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捏着手下送来的情报,冷汗一滴滴溅落在杨旭东那中校肩章上。

  赵简之叹口气,神色愈发凝重:“老杨,据罗大舌头所说,在破庙中只发现一堆灰迹,还有双高跟鞋。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线索。”

  “放屁!连那废物的话你也信?他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干什么?我不管!不管!你告诉他:三天之内,若还找不到六哥的确切消息,我不管他是谁,立刻枪毙!”

  “老杨!你冷静冷静!枪毙罗大舌头管个屁用?那就能保证六哥安全吗?如果六哥根本不想让人找到,你着急又有什么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旭东真是急了,他食指点着天棚,在屋里团团乱转,“他把自己兄弟都给我了,还会算信不过我?六哥是什么人?啊?他是什么人?他害过自己兄弟吗?啊?他撇下过自己兄弟么?这话你放在别人身上我信!可你要敢说六哥……”掏出手枪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我杨旭东敢用脑袋和你对命!”

  赵简之也急了,是男人都有三分血性,他两眼血红,不甘示弱地掏出枪,大声叫道:“妈个X的!二处上下只有你杨旭东担心六哥?难道我赵简之就不是六哥的兄弟?你瞪什么眼睛?我告诉你杨旭东:要论谁跟六哥年头久,谁和六哥更亲!有我赵简之,还轮不到你杨旭东!不服是不是?不负咱就操家伙外面说话!”

  “奶奶的!谁怕谁呀?和我杨旭东叫板,你他妈还不够格!”转身紧走几步,一脚踹开房门,指着泥泞的场院,杨旭东咆哮道:“给老子出来!今天谁服软,今后就别站着撒尿!”

  这可到好,保密局两位头头为个失踪的钱老六,居然不顾身份大打出手。照毛齐五的话说,那就是老六带过的兔崽子,现在全疯了,除了把他们枪毙,根本没办法叫他们消停。

  保密局快要炸了庙,而中统呢?中统老板被蒋中正叫过去,先是劈头盖脸臭骂了几个小时。当蒋中正骂累了,饿了,想起该吃饭的时候,中统老板那张脸上,早已没有了人色。顶着一身臭汗,灰突突钻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中统老板立刻召集手下,把老头子泼在他身上的怨气,又完完整整倒给那群一脸霉气的属下。随后,这些灰头土脸的属下,又各自返回驻地,把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下属,怒气冲冲“请出”了被窝……

  局势越来越复杂,国共双方的胶着,已不仅仅停留在正面战场。面对国民党内部那种种丑态,零号却连半点儿笑容都露不出来。接到有关钱溢飞的最新消息后,零号冷静地询问段国维:“他果真消失了?你们没有扩大搜索范围?”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就差没出四川。说来也奇怪,他到底能去哪儿呢?连保密局、中统都没他消息。”

  夹着香烟,眉头紧锁,零号一言不发。

  “老孟,看来凭咱四川一地之力是不行了,要不……咱们请示省委上报中央?举全国之力,我就不信找不到他‘鬼子六’!”

  “只有这样了……”点点头,将香烟按在灰缸中狠狠拧灭,“现在,已不是咱们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尽早发动群众,彻底铲除这个祸害!否则,我们将是对党犯罪,对人民犯罪,对历史犯罪!”

  几个星期后,由中共中央签发的1946年“密”字X号令正式下达四川省委。内容不详,只是有心人在结尾处看到十六个红字:“就地击毙,格杀勿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个月后,1947年2月,从山城城关码头的渡船上,走下个年轻少妇。她身着蓝布棉袍,足蹬一双圆口绊带布鞋。她很漂亮,属于那种被男人一瞥,就能深深印在心里的女人;她很憔悴,岁月的沧桑深深雕琢在原本娇嫩的脸颊上;她扭过头去,默默望一眼身后衣衫褴褛相貌丑陋的疤面随从,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无尽的酸楚……

  一个满身污秽面容呆滞的孩子跪在码头,哆嗦着弱不禁风的身体,高举着双手,在他膝前那口破碗中,零零洒洒填着几块毛票。

  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滴落在碗中,孩子那含糊不清的唇齿中,隐隐呢喃着:“爸爸……爸爸……”身体剧烈地抽搐,乌黑的小手伸向阴霾的天空,“血……血……好多的血……爸爸……流……好多的血……”

  少妇的眼睛湿润了,她站在孩子身边,手帕在指间反复纠缠,直至将白皙的手指拧成青灰。

  疤面汉子悄悄走到她身旁,看看她那充满苦涩的愁容,慢慢摘下毡帽,从夹层中摸出十块纸币,轻轻放进孩子的碗中……“走吧,”一声叹息,疤面汉子低声说道,“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女人没说话,双手捧心,慢慢跟在疤面男人身后,一步一回头,眼里全是泪。

  “爸爸……血……血……流……好多好多血……”

  一缕阳光从乌云裂缝中挤出,洋洋洒洒,照在城关码头那遍布垃圾污物的水面。波光粼粼,水面一荡一漾,将两岸锦绣的江山,映出无数个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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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9:35:48 | 只看该作者
  “六哥呢?”一把推开宪兵团长,杨旭东遥望辽阔的江面,一叶扁舟逐渐远去……

  “看来六哥是不想见我们,”赵简之凄然说道,“在他手下干了那么久,还没听说他有躲兄弟的毛病。”

  “走了也好,”徐百川叹口气,“如果不走,始终是个麻烦。”

  杨旭东急了,也顾不得上下级关系,大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走就要被人追杀,现在好了,连我都找不到,你想谁还能找到他?”

  “你是说……六哥不想见我们,是怕有人想找咱麻烦?”

  “如果老六消失前只见过你我,仔细想想:他那些仇家会不会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你杨旭东不是泛泛之辈,使劲想,应该能想明白!”

  “有道理啊……嗯!很有道理!”

  “所以说,他突然消失,对你我对大家,都是件好事。只是……”最后望一眼江面,徐百川无奈地笑了笑,很惆怅,带着一丝凄凉……“一个战功卓越的老特工,党国却不能给他提供一席避难之地,唉……”

  “老赵,”杨旭东哽咽道,“这辈子……我只佩服六哥,如果说能让我为一个人去死,那么非六哥莫属……”

  点点头,拍拍杨旭东的肩膀,兄弟二人大有同病相怜之势。“你的心意我明白,”赵简之感慨道,“我觉得还是找找六哥为好,不亲眼看到他安全,我这心怎么也放不下。真的,就象被人一脚踢碎了似的。”

  保密局端掉中统的别动队,这在党国内部掀起轩然大波。蒋中正看到老郑递交的申诉报告,气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校长,学生没想到有人会干出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瞧瞧老头子那阴霾的脸色,老郑又道,“国难当头,某人不思为党国尽忠,反而处处与自己人掣肘。更有甚者,他们居然和共党分子暗通曲款,意图对我‘中美合作所’下手!学生无奈之余,只好动用部队将这些败类一举歼灭!”

  “娘西皮!你应该把他们统统枪毙!”老头子“哐哐”拍着桌面,气得是老泪纵横,“他们哪怕把一点心思用在剿共上,李先念部又怎会突破我数十万大军重围?周云鹏部又怎会流窜千里跑到刘邓那里?该杀!你郑耀全杀得还不够!”

  “校长……”

  “政府出钱养他们!可你看看,他们又为政府做些什么?私通共党,在我的学生里,居然有人敢私通共党!”

  老郑乖乖闭上嘴巴,此时此刻,他觉得这把火已经点得差不多。郑耀全是抢在毛齐五之前提交的报告,目的也正是想将事态狠狠咬在共产党身上。岂料,老天都在帮助他,刚刚接到中共部队突围消息的老头子,心中那股邪火正不知该向谁发时,老郑便立刻给他送来了靶子。

  时间实在是捏得太准,毛齐五从老头子侍从那里探听到消息后,灰头土脸的他,对老郑既恨之入骨,又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戴老板生前有事都找他商量,就凭郑耀全那比猴还精的脑子……毛齐五一挑大拇指,暗道:“我服了!”

  国民党为了钱溢飞的官司,打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可共产党这边呢?零号在听取段国维的汇报后,特别是听到段国维替革命“保存了火种”时,眼睛立刻就蓝了。

  “老孟,这次行动咱们的损失大了,那可是党的队伍,仔细想一想,咱这叫崽卖爷田心不疼啊!”

  零号捂着胸口,软软倒在沙发上,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片药,颤巍巍丢入口中,喘息了片刻,他断断续续说道:“你……你知道放跑‘鬼子六’,那……那会是个什么后果?”

  “可我们也得有机会干掉他才行。”段国维居然认死理,不依不饶又道,“他钱老六大白天就敢逃跑,这谁能想到?再说,人家也没往咱预设埋伏圈跑,这还能怎办?”

  “他……他往哪跑了……”

  “翻山越岭直奔江岸,连条像样的路都没走。根本不象事先预料那样:坐什么汽车,又带多少多少保镖。咱们想的,和人家脑子里琢磨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听完这些话,零号又受刺激了。多年的情报工作,他一向是算无遗策,可偏偏在钱溢飞手中,连续栽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跟斗。段国维的话本来是在替他辩解,可在零号听来,那就是讽刺他的无能。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道理,谁都不例外,关键就在于该如何面对失败。

  “这是我的错误,”零号叹口气,努力平息胸中那股翻腾的气血,“我小瞧了‘鬼子六’,没想到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他一个。可我不甘心!如果就这么放过他,那是对党对人民的犯罪!”扶着椅子颤巍巍站起身,零号眼角布满了辛酸的泪水,“可怜我们那些牺牲的同志,至今还都尸骨未寒。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闭上眼睛?就因为这至今还在逍遥法外的钱老六!”挥泪如雨,一时间,零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老战友叶昊天的女儿只有十八岁,很年轻,可她却死在这个人的枪下!死在我们自己的根据地!谁能告诉我,该如何给这十八岁的姑娘讨还个公道?卢运凯,他是我党优秀的老同志,一提起这个人,你打听打听:有谁不惦记他的好?可就这么个好同志,他却被一直信任的人,给活——活——害——死啦!连死都没放过他,还把他焚尸灭迹,丢进长江去喂鱼!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马克思,好!我倒想问问他老人家: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就没有个好报?”

  “老孟啊……你说得……说得我这心里……唉!”

  “老卢他错了,真的错了,”拍着桌子,零号悲愤地喊道,“他错就错在做好人啦!做好人要遭报应的!要下地狱的!要被人家弄得搓骨扬灰不得好死!”

  “老孟!”抹抹眼泪,段国维泣不成声地说道,“你......你别说了,老卢这个仇,我替他报!”

  “不管你怎么报,我只要钱老六的脑袋!一年不够我追他一年,十年不够我追他十年,一百年不够!我上天入地追他一百年!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屈死的同志都能闭上眼!”又一拍桌子,水杯摇了摇,清澈的液面泛起阵阵涟漪……“若不然,我连死都闭不上眼睛!”

  钱溢飞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带着周云渡过长江,可天大地大,他却不知该向何处安身。原本的计划是:逃出合作所后,转一圈再找座监狱。而周云呢?这个经过可劲折腾,最后把自己沦落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是非之母,却死活不同意钱溢飞的建议。

  “我们又没做贼,干嘛总躲在监狱?”

  “不在监狱混,你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六哥……要不,咱去香港?凭你的本事,肯定又能干出一番事业。”

  “香港就没你们一处的人啦?到最后,我还得照样跑路!”

  “要不……咱去美国?你不是还有几个美国朋友吗?”

  “也何?连这个你都知道?”

  “这么说,你答应啦?”周云抱着钱溢飞一通狂吻,不过,钱溢飞却将她轻轻推开。

  “你干嘛?”眼睛里全是委屈。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美国人,你还真把他们当成救命稻草啦?”摇摇头,钱溢飞心说,“老卢不能白死,‘坚冰’我还没查出是谁,你叫我往哪里走?如果真要走,那我必须给党一个交代,证明我是忠诚的共产党员,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叛徒!”

  “六哥,你想什么呢?”周云盯着他眼睛,关切地问道。

  “如果我们一走了之,根据家规,恐怕这辈子都要活在被人追杀的阴影,这你甘心吗?”

  摇摇头,周云眼里充满了无奈。

  “所以即便要走,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走,别委屈自己。”

  “六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周云追问道,不过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进监狱……”

  “看来……唉!我只有答应老郑那几个条件了……”

  “几个条件?什么条件?”

  一阵苦笑,事实上,郑耀全也不是个好东西。他答应保密局为钱溢飞提供的保护条件之一,竟然是帮他找出隐藏的中共特工——“风”。“自己找自己,妈的,这玩笑可开大了。”此时的钱老六,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苦闷,“找也是死,不找也是死,我眼前的路,怎么和那周云似的,越混越窄?”

  一见自己丈夫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周云立刻明白这决不是什么好条件。二人坐在江边,一个郁郁寡欢,一个愁眉不展,两位说起来都是在国府调查局内不大不小的人物,现如今却双双落得走投无路,要凿船投江的地步。

  “没办法,只有硬起头皮干了。”钱溢飞惨然一笑,“谁叫咱们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你可要想好,郑耀全也不是什么好饼,他的鱼饵,没有不抹毒药的。”

  “我已经想过了,”看看小鸟依人的周云,钱溢飞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冒几次险值得……”说得是声情并茂,可天知道他这话里是否掺杂了水分。

  当周云觉得自己彻底离不开钱溢飞时,她非常后悔当初为何要跟六哥过不去。结局已无法改变,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该如何宽慰六哥那饱受摧残的心。

  两个人相拥相扶,艰难走过一条漫长的山路。傍晚时分,当他们走进一座凄凉的破庙时,钱溢飞几乎耗干身上所有的力气。

  燃起一堆火,周云挑起六哥的湿衣服为他烘焙。这种差事对于她来说,要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现如今,不敢想的事情,她却要一心一意去做。

  “唉!”叹口气,钱溢飞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六哥以往不也是从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想了想,周云觉得有些脸红,“我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不过你六哥。”

  “你已经很优秀了,只是运气差一些。即使这样,我应付起来也并非得心应手。”

  “听你的口气,我还算是个人物喽?”周云很得意。的确,能让钱溢飞不敢小瞧的人,本身就有种事业成就的自豪感。

  “还好你不是她,否则,我这回肯定要危险。”

  “她?她是谁?”周云忽闪着明眸,虽说嘴里没有酸味,但钱溢飞能明显感觉出:这中统‘菊’嘴里的“她”,绝对不是个男人。

  “她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也是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要重视的对手。这么多年来,没有几个人能轻易看穿我意图,只有她,不但能接招,而且还能从容拆招、还招。最令我感到头痛的是,这女人的意图,有时连我也摸不透。”

  “哼!”将衣服狠狠丢在一边,周云托着腮,粉腮一鼓一鼓,殷红的小嘴噘得老高。

  “吃醋啦?”

  “没有!谁敢吃你六哥的醋?”

  “可我怎么能感觉出酸味?”

  “那是你衣服上的汗味!”这就是女人,明明把内心全都写在脸上,可偏偏还要替自己辩解:这是“防冷涂的腊”。

  “别小心眼好么?六哥跟你才是夫妻。”

  “我小心眼了么?哈!哈!哈!你那只眼睛瞧见我小心眼?”站起身悠悠转了一圈,周云摊开双臂语气不善地问道,“我凭什么小心眼?哼!哼!哼!我还用怕没有男人要?”

  狠狠瞪她一眼,扭过头去,钱溢飞不再理她。

  “怎么?还在想那个女人?”

  “你有完没完?”

  “谁没完没了啦?”一阵气苦,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算了……”又是一声叹息,钱溢飞苦笑道,“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提那个女人,好不好?”

  “嘴上不提,可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鼻子一酸,周云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呜……”

  “我心里也不想还不行吗?”要说委屈,钱老六比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此情此景,纵然他诡计百出,也是束手无策。

  “不想也不行!”周云擦擦眼泪,注视着心上人,大眼睛一闪一闪。瞧了半天,她突然问道,“若是她来害你该怎么办?”

  摇摇一颗胀成数倍的头,钱溢飞无奈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替你去想,”口气中充满了决绝,周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就不信自己不如她!”

  点点头,钱溢飞总算明白这女人为何又哭又闹,原来是气不过自己男人说别人比她强。

  “可是和她交手,我担心你会苦了自己。”

  “嘻嘻!”周云突然又笑了,她钻进钱溢飞怀中,扭来扭去像条小虫。“不是还有你么?”搂着心上人的脖子,周云腻声说道,“你可以帮我出主意对付她,我就不信:有你在,那个女人还能怎样?”

  摇摇头,钱溢飞彻底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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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9:56 | 只看该作者
  眼前的形势愈发古怪:保密局将中统行动组一勺烩,可审来审去,还是没问出钱溢飞的下落。“怪了,六哥干嘛要跑?怎么连那个女人也一起失踪?”杨旭东瞧着四哥,希望能找出答案,可徐老四结束和郑老板的通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这‘木马计划’的最终杀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女人。”

  徐百川干脆闭上眼睛。

  “四哥!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迎亲,什么嫁娶,那只不过是幌子,目的只有一个:转移六哥视线,利用那女人趁机干掉六哥!”

  “老杨,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赵简之焦急询问,“六哥是不是有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简直就是大麻烦。”杨旭东喘着粗气说道,“那女人和六哥都知道对方底细,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想刺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女人耍了个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用迎亲把六哥诳出来刺杀,哼哼!那女也知道,成功几率根本不大。其主要意图如此明显,六哥又岂能不防?但你仔细想一想:本来是个要杀人的凶手,一下子突然变成被追杀的对象,那么一旦跑到你身边寻求保护,你还认为她想杀你么?”

  赵简之点点头。

  “一处这手段玩得高明,明知对手是敌人,还能让你打消对敌人的戒备,最后在内线的接应下,一举刺杀成功!”

  “可共产党又是怎么回事?我在一处那些人里,没发现共产党啊?”

  “应该有的,不过六哥突然一失踪,所有计划全都被打乱。你应该知道:六哥既然同意迎亲,又怎会不走出合作所?这可是共党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不过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别人也会想到,这就是那女人跑回合作所后,一处为什么封锁消息继续坚持送亲的原因。其目的已经不是六哥,而是趁机引出共党,消灭共党!”

  “噢……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木马计划’的真正内容。不过这样一来,那六哥不是要危险了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说到这,杨旭东已是汗透衣背,“谁知道六哥会不会识破那最后一张窗户纸?”

  “闭嘴!烦死了!”徐百川一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杨旭东也不动动脑子:一个女人,难道你六哥会搞不定吗?”

  一头杵在码头上,钱溢飞已经累得四肢无力,而周云仍象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在他背上。“如果你再不下来,咱们俩都会死在这儿。”钱溢飞的语气象是在哀求,可望着辽阔的江面,心里却在暗暗打定主意:这个女人恐怕不能留了,就算将来无法用她洗脱罪名,为了保住小命,也不得不辣手摧花了。

  “你想干掉我,是吗?”周云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鬓角的汗水。

  “我还有选择么?”

  “杀了我你就能跑掉么?”周云那漆黑的瞳仁,随着一凛寒光抹过,逐渐缩小。“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背吗?”

  “你不是害怕手榴弹么?”

  “都是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会把生死看得那么重吗?”说话间,周云瞧瞧四周,从怀里掏出一把无声手枪。

  “周小姐,别费力气了,你那枪里的子弹全是哑火。”指指自己的鼻子,钱溢飞讪笑道,“都是我换上去的。”

  “嗯?”向旁边试放一枪,传来撞针清晰的落空音。

  “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真正的杀手吧?呵呵!周小姐,我不是说过还有更恐怖的吗?这结果够恐怖了吧?”用铁丝拧开手铐,钱溢飞从满脸惊愕的周云手中拽过枪,退出一颗子弹,“没事!没事!我忙我的,你继续装你的。”

  “我怎会杀你?”转瞬间,周云便流下辛酸的眼泪,她很委屈,我见犹怜的样子,能令男人的铁石心肠彻底溶化,“六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要不……呜呜呜……你就杀了我,免得一起走会拖累你。”

  钱溢飞忍不住暗暗骂道:“妈的,你这是让我摆脱累赘么?这娘们,即便被人捉奸在床,也敢说自己是在普度众生。”

  “六哥……”走上前拽住钱溢飞的袖子,摇了摇,含悲泣血的嗓音似乎受尽莫大委屈。

  “离我远点,”钱溢飞冷笑道,“我什么人,你什么货色,咱们心里都清楚,再装可就假了。”

  “六哥,你舍得把我……”

  “噗!”枪口一跳,一道曳光划过高高的树梢……

  “这枪能响?”

  “废话!一颗臭子还不够么?谁有那精力把子弹都换成哑火?”利用敌人的武器干掉对手,这是钱溢飞最令人可怕的绝招之一。

  苦笑连连的周云顿时明白了:想杀钱溢飞,恐怕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呵呵!我说过,连自己我都不信,更何况是个女人?把你带在身边,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自己露出尾巴。”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

  “你还是开枪吧!”周云凄然一笑,绝望地摇摇头,“我承认自己失败了,但你别象其他胜利者那样:炫耀自己是如何识破敌人的伎俩。这一套,我听着很烦。”

  “但你想过没有,一处的确想杀你灭口。”

  “哼哼!背着我送来断发和饼,谁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嗯……这也是我在你面前露马脚的原因,对么?”

  “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啦?呵呵!我胡乱解释那计划,你居然连点反驳都没有,照单全收!这是一心投靠我的正常表现么?”

  “我当时以为……你还没看破……”

  “所以你就得意忘形,连我趁机偷调子弹都没注意?”

  “别废话了,要杀就杀,我很累。”

  “最后问一句:你除掉我,是想为齐东临报仇,对不对?”

  “不错,为给齐先生报仇,我盗用飞机、隐姓埋名,甚至被组织追杀,一切的一切,就是想干掉你钱老六!”周云哭了,她紧咬红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出。钱溢飞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她指尖上的颤抖。

  “齐东临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他付出这么多,你值么?”

  “值!很值!”周云狂喝一声,张嘴死死咬住钱溢飞的脖颈,一阵缠绵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咬紧牙关瞧瞧滴落在胸前的鲜血,舔舔嘴唇上温湿的泪水……

  两个人静立在冰冷的码头,一个感慨连连,而另一个却在琢磨该如何咬下第二口。

  “齐东临究竟是你什么人?”钱溢飞冷冷问道。

  “我就是他的四姨太!”

  “四姨太?齐东临好像只有三个姨太太……”摇摇头,他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谁知道齐东临暗地里能有几个老婆?”忽然,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在他头脑中疾速闪过,刺杀齐东临的当晚,叶雯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越来越清晰:“我认识他的姨太太……”难道那个姨太太,就是眼前这周云吗?“她和叶雯认识?”也许这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不过由此,钱溢飞却联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有谁能想到叶雯和周云是朋友?这太不可思议了。看来我忽略的细节太多了……那么‘坚冰’和老卢的上线是否有关联呢?这会不会也被我忽略了?”

  一颗炙热的子弹从周云额头一掠而过,硬生生拽掉她几根头发:“有杀手!”

  “是你们一处的追兵?”

  “不是,难道……”

  “共产党?”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钱溢飞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准自己和“同志们”居然跑在一条道上。

  拉着周云跳下码头,钱溢飞从一条隐秘的水道中拽出小船。“你我恩怨以后再说,能协力逃脱升天,那才叫福大命大造化大。”丢给周云一根船桨,两个人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向江心划去。一道白汽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我手酸啦!”周云柔柔地喊道。

  “折了也没用,不想死就快划!”

  子弹越来越密,随着一阵热风袭来,钱溢飞大喝一声“趴下”,便将周云死死压住。霎那间,雨点般的子弹将小船打得团团乱转……

  “妈的,他们连缴枪不杀都不喊,手可真黑!”美女也会骂人,只是钱溢飞早已无心欣赏。他瞧瞧船舷上那点点弹洞,心里越来越凉……“格杀勿论,就地击毙,果然是这样……”

  “你受伤了?”按住他手臂上的血洞,周云吓得花容失色泪如雨注,“你在合作所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啊?你是不是脑子傻了?”

  一声苦笑,钱溢飞没做任何解释。排除自己和中共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中统不能放过周云,而杨旭东也不会放过他那未过门的“六嫂子”。仔细想想,钱溢飞突然觉得周云的处境,恐怕比自己还要惨。这女人无论落到谁手里,下场会是个什么样,他连想都不敢想。“她在宝儿房间住过,曾经距离宝儿是那么近,看在宝儿面上……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正在向江面开枪的中共锄奸队,突然调转枪口向两侧连连射击。 “宪兵队?”周云瞧瞧一脸无奈的钱溢飞,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兄弟为了你,哼哼!可真是没少煞费苦心。在中华民国,还没见谁能替主子这么卖命。”

  “学着点吧!知道你们一处最缺少什么?”一撇嘴,望着向码头两侧迂回包抄的宪兵,钱溢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缺少兄弟间的人情味!”

  宪兵团长亲自操纵12.7毫米口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将山顶打得烟尘缭绕,能见度几乎降至为零。“想害六哥?我叫你们害六哥!我叫你们害!”牙齿狠狠咬进嘴唇,宪兵团长整张脸彻底地扭曲。扭头看看面目狰狞的上司,士兵的枪口跳了跳,手指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扳机……从机枪顺着曳光延伸望去,山顶上已不是在流血,而是用喷血或者泼血来形容,碎肉被子弹的狂风卷起、相撞,又紧紧粘连坠入尘埃,被巨石磊铸的坡顶,在机枪子弹来回切割下,不断被摧毁削平,混着殷红的血水,在绝望中掀起漫天血雨……

  “快撤!快!不要恋战!”段国维绝望了,看看在红尘中不断辗转的同志,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滚滚溢出,“钱老六!这笔血债你欠大了!”

  中共锄奸队迅速撤离战场,钱溢飞也不敢再看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令他痛苦、绝望、自责,却偏偏无法阻止。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违心去选择欢愉,而且还是在大难不死后,那种欣喜欲狂般地欢愉。

  “危险解除了,我们也撤吧!”他笑着对周云说道,“剩下的事情,由宪兵队自行解决。”

  “你兄弟为你干出这么大买卖,你连见都不见?”

  叹口气,他拾起船桨,“我不想见任何人,这对他们对我都有好处。”

  “可他们若是找你呢?”

  摇摇头,钱溢飞也不知那将是怎样的场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他肯定要辜负这些兄弟。

  “你兄弟疯了!绝对疯了!”周云死死盯住码头,样子有点傻。

  “要看你就看,别按我的头!”不知不觉中,他的脑袋被周云死死按在甲板,若非知晓她受刺激过重,恐怕这军统小老板早就翻了脸,“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如此对待我的头!你周云绝对是第一个!”

  “啊?对不起,对不起,呵呵……”抱住钱溢飞那又红又肿的脑袋,狠狠亲上几口后,周云觉得这男人非常可爱。

  “我成了你发泄的工具!”钱溢飞委屈地说道,“请尊重一下你未来的丈夫!”

  “呵呵!”

  “你还笑?”

  “呵呵呵……”

  “在你心里,男人究竟是个什么?”

  “六哥……”周云突然停止笑容,深情注视着钱溢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好么?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分开。”

  “不会吧!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怎么忽冷忽热的?不对!我可要好好问一问: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现在的话就是真的。六哥,请你相信我:周云这辈子若会为个男人死去,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你。”

  仔细想了想,他欣慰地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这一路上,包括刚才,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掉我,但最终你还是犹豫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若纠缠上感情,下场一定很惨。”瞧瞧周云的反应,他又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对你说这些很多余,呵呵!你是那种明知下场很惨,却还要继续坚持的女人。说实话,像你这么喜欢惹是生非的情报员,在调查局内属于另类,非常少见。”

  周云没说话,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他。望着她那严肃的表情,钱溢飞咂咂嘴,沉吟片刻,他忽然又问:“你不想为齐东临报仇了?”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杀不死你,我也没有办法。欠他的东西,怎么说我也算还过了。”

  “你到底欠过他什么?差点连身家性命都赔上?”

  “抗战时期,小鬼子杀我全家还污辱了我,若不是齐老板收留并替我报仇,恐怕周云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我记得在‘留香苑’,你就说过鬼子害你全家,这难道是真的?”

  “我说的并不都是假话。”

  “噢……”钱溢飞点点头,双眼从周云身上转向码头。

  “六哥……”

  “杨旭东、赵简之……唉!这几个兔崽子,怎把事情搞得这么大?也不怕别人秋后算账?”

  “六哥!”一双秀目不知不觉瞪了起来,周云恼羞成怒地喊道,“和我在一起,你居然还能分心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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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9:09 | 只看该作者
  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又再次将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就在钱溢飞和那未过门的小媳妇狼狈为奸时,奄奄一息的田向荣躺在急救室,中统山城情报处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满屋子大小特务挤在陆军医院的会客厅,个个愁容满面如丧考妣。“田长官发话了,”一个丹凤眼护士走进会客厅,摘下口罩对特务们说道,“叫你们都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小护士是田向荣的姘头,满屋子都是搞情报的,这点事情谁都是心知肚明。她的话在某些时候来说,就代表了田向荣本人的意思。

  “田处长还说些什么?”一个资深特务壮起胆子,将小护士拉到僻静无人处,悄悄问道。

  “完成‘木马计划’后,将‘菊’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这可到好,到处惹是生非的周云,最后竟闹到和钱溢飞同命鸳鸯的下场。他们两个可谓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根绳上拴两只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处长就没说点别的?”那特务还有些不死心。

  “一个‘菊’已经很棘手了,如今又加上钱老六,处座希望在座各位要谨慎行事。”

  资深特务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妈的!冒这么大风险,也不说给点好处?都有进气没出气了,你那位置咋还把持不放……狗X的田向荣!你能有今天,哼哼!该!活该!”心里竖起一根冲天的中指。

  田向荣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心有灵犀,他撩开沉重的眼皮,瞥视着身边的护理,抬抬手,指指紧闭的房门。

  “处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田向荣挤挤眼睛,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他有八个老婆,如今命悬一线,却没有一个肯守在他身边。没再说话,护理也没再问,不过田向荣知道:恐怕为了哄抢财产,家里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处座,您别想太多,保重贵体要紧。”

  伸出颤抖的手指,田向荣先在床头敲一下,停顿片刻后,又连续叩击几次。

  “木马计划?处座,您是说木马计划?”

  眨眨眼皮,田向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请处座放心,一切进展顺利,弟兄们已作好充分准备。”

  长吁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他累了,需要休息。护理刚刚替他掩上被子,房门开了。丹凤眼护士推车走进来,瞧瞧面色安详的田向荣,指指摆在车架上的药片,不露声色地说道:“处座,您该吃药了……”

  被彻底剥掉伪装后,周云可怜兮兮瞧着钱溢飞,而钱溢飞则苦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再看了,我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救命稻草,充其量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六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脚底抹油,逃吧,马上就走。”

  “逃?”点点自己的鼻子,周云面带难色,“只有我一个人逃吗?”

  “当然不是,”钱溢飞摇摇头,“他们想杀的又不止你一个,我的小命同样金贵。”

  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紧张空气,周云彻底放心了。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往东我往西,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啊?”刚刚降温的脑袋,刹那间又暴胀一圈。

  “我不相信你,”钱溢飞若无其事地说道,“谁都清楚:一处女人的眼泪,连做药引子都不配。”

  “六哥!我都把自己给你了,还要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总之,我连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女人?”

  “.……呜呜呜……”女人的眼泪,在钱溢飞面前似乎并不大管用。最终经过双方的互相扯皮,以及眼泪和铁石心肠的斗智斗勇,钱溢飞妥协了,其妥协的结果就是:将一捆手榴弹绑在周云腰间,引信则由他钱溢飞掌握。

  周云的突然消失,就像颗定时炸弹,刹那间,炸得所有势力头昏脑胀。吃过药片的田向荣,心脏病再次复发。就在他奄奄一息,半梦半醒倒在抢救床上,听过护士递来的小道消息后,便两眼一翻,再也未能清醒过来:“菊,溜了……”

  零号听说钱溢飞和他小媳妇突然失踪,先是一怔,随后冷冷一笑,对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鬼子六’还挺讲情义,脚底抹油也没忘记带上姘头!”

  “老孟,如果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要白费了么?”

  “他会改变计划,难道我们就不会?从合作所出来也就那么几条路,难道他还能钻进耗子洞?”

  “暗杀变明抢?”叹口气,段国维觉得这应急计划有些唐突,但局面越来越乱,目前看来,实在没有比它更理想的套路了。“我们在送亲队伍中搞刺杀是不可能了。唉!这个讨厌的‘鬼子六’,谁也把不准他的脉。”

  “有什么把不准?”零号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是他,若想迅速脱离险地,那目标就只有山城机场。”

  “在监狱和机场之间拦截他?”

  “对!另外我们还要堤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旭东那边也正在为钱溢飞的举动上火,他刚刚赶到合作所,便听说六哥已经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我的六哥呀!你腿脚能不能不这么快?”杨旭东简直是欲哭无泪,“不是告诉你等我来么?怎么连五分钟都等不得?”无心再和四哥寒暄,赶紧追问钱溢飞的去向,可徐百川就象尊泥菩萨,无论你怎么问,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你连我也信不过?六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杨旭东苦口婆心地哀求道,“要不我把兄弟交给您,您去救六哥?”

  “旭东啊!这件事你六哥早有打算,所以你就不要介入了。对了,一处和共产党不都在蠢蠢欲动么?眼下这也是个机会。”

  “四哥的意思是……”

  “现在送亲是谈不上了,可谁知他们会不会另起炉灶,各敲各的锣,各吹各的号?”徐百川说得很有道理,新娘子这一临阵倒戈,原本由中统安排的,以“留香苑”名义组成的送亲队,现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但这并不表示各方势力业已放弃对钱溢飞的追杀,没准儿在他潜逃的路上,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蹦出个“暗杀队”。

  事实也正像徐百川推测的那样:既然钱溢飞潜逃了,中统和共产党都不约而同调整了布署,就看谁的子弹能率先吻上六哥的脑袋。想罢这一点,杨旭东喊道:“简之!”

  “到!”

  “你通知宪兵司令部,马上封锁合作所附近的道路、交通!”

  “是!”

  看看徐百川,杨旭东苦笑着又道:“四哥,老板和官面儿上,可就全靠您周旋了。”

  点点头,徐百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谁说逃跑一定要走公路?深山密林就不行吗?呵呵!有本事你们把整座山都围起来。”瞧瞧怀中面无血色的周云,听听山那边络绎不绝的汽车马达声,浑身是汗的钱溢飞,苦笑着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仇家遍地了……”

  他无法向组织解释自己的无奈,更没心情去考虑谁是“坚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该如何保住那条可怜的小命。周云小鸟依人,体重倒没什么,可她死活都不愿离开六哥半步。原因很简单,她不怕钱溢飞,倒是很忌讳他手里的引信。

  “你能不能下来走走?我很累的!”钱溢飞哀求道。

  “我不!”噘起小嘴,周云从未这么坚决过。

  “姑奶奶!你自己走路难道会死?”

  “我不!”想了想,她变得更加固执,“万一你摔个跟斗牵动引信……呵呵!我是说万一,既然你信不过我,我当然也要防着你不是?”

  无话可说了。此时他已顾不得拌嘴,盯着公路上被宪兵驱赶的特务,忍不住惊叹道:“大手笔啊!真是大手笔!杨旭东你个兔崽子,连宪兵司令部都敢越级调动。呵呵!以前我怎未发现你这么能干?”

  “科长,咱们还是撤吧……”段国维刚刚赶到伏击地点,身边的同志便拉住他悄悄说道,“保密局越级动用宪兵,形势对咱们不妙。”

  “你说什么?”抓过望远镜向公路瞧了瞧……呵呵!目镜中全是队伍跑动带起灰烟。“我怎么瞧着像一个团?”

  “那就是一个团!”身边同志低声说道,“没准,他们正想包抄咱退路。”

  “看来伏击钱老六恐怕是没戏了,唉!这混蛋真他妈牛,怎么弄他都不死!”话音未落,公路上已响起警告中统特务的排枪……“连自己人都抓,保密局是不是疯了?”段国维咽咽唾沫,沙哑着嗓音对身边同志说道:“老刘啊!现在是敌强我弱对不对?”

  老刘点点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存实力要紧,咱不丢人是不是?”

  老刘再次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撤吧!”

  万般无奈之下,段国维当机立断,趁宪兵合拢包围之前,穿山越岭,从结合部迅速向江边突围。

  被自己同志苦苦追杀是件倒霉差事,既然有嘴说不清,那就只能躲,钱溢飞坚信自己的突然失踪,会彻底打乱组织的整个布署。失去追杀目标,中共自然便不会参与其中,更不会被保密局一举围歼,这就是他突然决定潜逃的主要原因,否则就凭中美合作所那块悠闲自得的小天地,打死他都不会出来。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钱溢飞背着周云翻山越岭,坚决不和任何人照面。周云并不沉,还不到一百斤,但耐不住这娘们死活缠着自己,无论威胁恐吓还是苦苦哀求,她就是不肯松手。更有甚者,她干脆用手铐将自己和钱溢飞牢牢锁在一起,便顺手将钥匙丢入黑黢黢的山谷……

  “你们一处的女人都这么赖皮吗?”钱溢飞恨得咬牙切齿。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打不得骂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后,才知道她是世上除“冰”之外,自己所遇到的第二个对手。

  “你怕了?”周云浅颦低笑,“要是怕了,就把手榴弹给我摘了。”

  “做梦吧你!”钱溢飞怒道,“中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好,咱们就耗着,看谁斗得过谁?”

  钱溢飞曾几次想拔枪干掉这女人,可是忍了忍,最终又强按怒火,不得不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冲动。这女人知道卢运凯被捕的全部秘密,也就是说,只有从她嘴里,才能知道老卢遇害和自己被怀疑的全部真相。钱溢飞若想向组织洗脱不白之冤,如果没有周云的“大力协助”,也许他这辈子将会过得非常凄惨。

  “组织内除了老卢和他上线,没人知道我代号,那么‘坚冰’又是如何得知?难道老卢上线是个叛徒?”摇摇大汗淋漓的头,温咸的汗水溅落在周云那白璧一般的脸颊上,“不对!如果老卢上线叛变,那他应该根据‘风’去解放区这一情况,轻易解读我身份,进而出卖我。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二处迟迟不肯对我下手?难道毛齐五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你在想什么?”抱着钱溢飞脖子,周云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我的命和你紧紧拴在一起,你总不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吧?”

  “你真想知道?”

  “嗯!”周云愉快地点点头。

  “那好,你听着:我现在正琢磨找个没人地方,该怎么把你活活掐死!”

  “.……”

  瞧瞧面前那几十号中统大小特务,杨旭东忍不住火冒三丈,他对赵简之大声咆哮道:“这帮兔崽子,若能将一半心思用在对付共党上,这中华民国何必到现在还不太平?”

  “老杨,跟他们生气犯不着,四哥已就这种情况正在和老板交涉,看看一处该怎么处理这天大的丑事。”

  “怎么处理?结果还不是法不责众吗?”杨旭东一想起国民党那些和稀泥的龌龊事,气得肝都疼,“要依我的性子,全都枪毙一了百了!”

  “呵呵!老杨啊,这可就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了。不过呢!这人也不能白抓,只要不遭尽死,那就是我们说得算。”

  “嗯?”

  “先把他们关进合作所,男的过过刑,看看有没有共党,这女的嘛……嘿嘿嘿……”

  “老赵,你我可都是有信仰的人,那缺德事咱可不能干。”

  “嗨!我说老杨,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女人嘛,嘿嘿嘿!要亲自给那些男人过刑。”

  “嗯?你什么意思?”

  “不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吗?呵呵!一处往死打一处,那叫狗咬狗,即便两下结了仇,那也是他们的家务事。”

  这主意挺损,都到这份上了,赵简之仍没忘暗中阴中统一把。于是乎,兄弟二人当机立断一拍即合,最后在杨旭东授权下,男人靠左女人靠右,可这一分开,问题又出现了:一个身穿长衫眉清目秀的光头男子,孤零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过来!”杨旭东一招手,把他叫到面前,“男人靠左女人靠右,我说话你没听见?”

  年轻男子点点头,头埋得很深。

  “你不会连左右都不分吧?”低头看看这年轻人,杨旭东隐隐觉得面熟。“你到底是男是女?”

  年轻人没说话。

  “我说话你听不懂么?平时你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年轻人犹豫了半天,这才细弱蚊蝇凄苦地说道:“都不去……”

  “噢……”这下杨旭东全明白了,看来中统真是人才济济,什么人它都不缺。低头看看眼前那没有喉结的“年轻男子”,杨旭东点点头,“行!你就站在中间。”可一转身还未走出多远,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道,“我怎么好象见过你?”

  “小伙子”没敢说话。

  “对了!”一指那年轻人的光头,杨旭东大声喊道,“你吃过我的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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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8:34 | 只看该作者
  “老六,我只不过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答应她啦?”徐百川望着钱溢飞,哭笑不得哀声连连,“你我合作十几年,只有这次最不靠谱!你说说你,平时那机灵劲儿都哪去了?人家一个激将法你就上套?”

  “这不是很好么?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双手一摊,钱溢飞满脸无辜,“她不就是想把我弄出合作所吗?好啊!我成全她就是。”

  “出了大门还有你好?我敢保证:没等你走出二里地,就被人家当小鸡给宰了。”

  “随便!有本事他们尽管下手。呵呵!看来我钱溢飞的脑袋,总算是物有所值了。”

  “你还笑?闭嘴!”徐百川一拍桌子,气得牙根都痒,“老六啊!我可就剩你这么一个弟弟啦!给哥哥我省点心行不行?啊?没了你,哥哥在世上可就什么都没啦?”虎目含泪,徐百川几近乞求地恳请道,“就算上面不拿你当盘菜,可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呀?再说了,不是还有我这哥哥么?有哥哥陪你,你还想怎样?”

  “四哥,唉!”不知不觉中,钱溢飞重重叹口气,拉着徐百川的手,动情说道,“老六怎敢忘记四哥的好?只是,这回恐怕要拖累哥哥了。”

  “你说什么屁话?我徐百川是怕兄弟拖累的人么?”

  “可我怕!”一声悲鸣,钱溢飞双目已是泪光盈盈,“你以为只是一处要除掉我钱老六吗?不斩草除根,有人能睡安稳么?”

  “有人?你指谁?难道是……”猛然一震,徐百川大惊失色,“我一直怀疑个问题:就凭田向荣这么个小处长,哪来调动军机的权力?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那架飞机是从山城起飞的,不过,山城军用机场一向由我们二处负责。你再仔细想想:在二处,谁有权利能批调飞机?”

  “老唐肯定不会,他连机场都沾不上边。老郑呢……也应该不会,他既然掌管机场,还用得着私调?剩下的……难道是毛齐五?对呀!机场里有他的人,以老郑名义随便做个手脚,这绝对不是难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对你一直低调,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想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这还用想么?”叹口气,钱溢飞一阵感慨,“换了是我,也决不放弃这既不担责任,又可顺利达成心愿的好机会,更何况,哼哼!是他毛齐五?”

  “那你……哎呀!如果是这样,恐怕连合作所你也呆不下去了……”额头渗出潺潺冷汗,徐百川心头已是一片冰凉,“所谓唇亡齿寒,没你钱老六,那我徐老四可就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想不死都难了……唉!一根绳拴俩蚂蚱,跑不掉你也蹦不了我。”

  “所以,你我之间必须要有个脱身的,哪怕在毛齐五眼前消失一个,他也会投鼠忌器,盯一防一,绝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有这样,才可能盘活整步棋。”

  “是啊……”擦擦冷汗,徐百川也点点头,“一旦你我步调一致,不管同时存在还是消失,对方肯定会全力以赴置你我于死地。”

  “所以,一处在给毛齐五制造机会的同时,也把机会留给了我们。”

  “这话怎说?”

  “你不觉得,这是我消失的最佳时机么?”

  “你要走?”话一出口,徐百川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那股极其别扭的感觉,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摇摇头,咬咬牙,强行压抑呼之欲出的眼泪,他还是挥之不去那萦绕在心头的,附骨吸髓般的不舍。“老六啊,哥哥老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么……”这是一种令人肝胆俱碎的期待,其耐人寻味之处,就在于徐百川永远也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匆匆赶往合作所的杨旭东,在路上收到一份情报。“‘菊’已渗入十三号地区?”瞧瞧抄报纸,又看看用红笔书写的代号,被赵简之戏称为“小算盘”的杨旭东,忍不住皱皱眉。“一处果然是大手笔,出手不凡哪!连美人计都给用上了。”说罢,他拍拍赵简之的肩膀,赞道,“干得不错,看来一处身上有几颗痦子也瞒不过你们。”

  “如果你需要,田向荣姨太太身上那几颗,我也照样能给你弄来。”

  “关键是,这‘木马行动’到底怎回事?‘菊’又是谁?长得什么样?”拍拍额头,杨旭东深呼一口气,双眼望向大江两岸的崇山峻岭,忧心忡忡说道,“‘菊’单独动手的可能性不大,她不会蠢到在重兵把守的合作所直接下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把六哥引开。不过凭六哥的脑子,他会看不出对手的把戏么?要说别人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我相信,可六哥……嗯!他能把女人忽悠得五迷三道还差不多。”低头又看看手中密电,杨旭东心生疑窦,“保密局内没几个人知晓六哥下落,这‘菊’又是如何得知?若说她背后无人撑腰,恐怕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小小的田向荣,哼哼!他有这么大能量么?”想罢,他抬头看看赵简之,“老赵,就这个情况马上向总部汇报,另外,再交给你一个差事,敢不敢接?”

  “这世上有咱别动队不敢接的活儿吗?”

  “少跟我贫嘴,我要看你胆量!”

  “放心!哪怕豁出这条命,简之也要维护六哥的周全。”

  “那好!你找几个稳妥的兄弟,想方设法借共党名义把田向荣给我干掉!”

  “啊?”

  “怎么,你不敢?是不是怕我拿你当替死鬼?”

  “简之不敢,简之也知道,六哥从不拿自己兄弟当替死鬼。”

  “说得好!”杨旭东赞道,“和你搭档,我果然没看走眼。”

  咧嘴笑了笑,赵简之低声又问:“老杨,干掉田向荣不难,可田向荣究竟有什么阴谋,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在一处卧底的兄弟,至今也没弄出‘木马计划’的全本。”

  “是啊……不过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如果这‘菊’想对六哥不利,那她最有可能在哪里动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吗?”摇摇头,杨旭东略有所思道,“我认为暂时不可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影响可就非同凡响了,除非一处想对二处全面宣战,而她又不想活着离开合作所。那么最合情合理的可能应该是什么?恐怕是在合作所之外,选个最佳时间、地点来秘密下手。当然,六哥是个什么角色我就不用说了,但有一点我敢肯定:‘菊’的一举一动绝对瞒不过他,既然明知对手意图却执意听从摆布,那就说明六哥另有打算。他究竟怎么想我猜不透,我只能尽力将其它意外降至最低,这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

  “干掉田向荣会对全局产生影响吗?”

  “至少能搬掉‘菊’靠山,没有田向荣的支持,我看这‘菊’还有什么本事掌控全局?”

  沉吟片刻,赵简之突然又道:“既然咱们借用共党旗号做事,那为何不顺手牵羊将共党也给拖下水?毕竟水混了对我们有利不是?”

  “还用拖么?”冷冷一笑,杨旭东挥手将电报丢入江中,“你以为一处不会打共党的主意?”

  “敌人恐怕要打我们的主意。”零号瞧过机要部门的分析报告,对山城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两家都把目光对准了‘鬼子六’,偏偏却忽视我们,你觉得这正常么?”

  “老孟,我一直怀疑敌人所谓的‘木马计划’,就是用来针对我们。”

  “噢?说说你的根据。”

  “按理说,敌人对我们向来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可现在为了钱溢飞,居然放松对咱们的监控,您不觉得这里大有文章么?”

  零号点点头,集中精神继续往下听。

  “还有,我们内线同志轻易就摸清了敌人的动向,您不觉得这过于顺利么?”

  零号没说话,端着茶杯陷入沉思。

  “最重要一点,也是我产生怀疑的依据:敌人有意放出消息,却偏偏不肯叫我们知道‘木马计划’的具体内容,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绝大部分行动是在针对钱溢飞,唯独这‘木马计划’却是对付我们。一旦我们抉择不慎,便很可能陷入敌人‘顺手牵羊’的尴尬境地。”段国维对零号察言观色,发现他浓眉下那炯炯有神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老孟,你觉得我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很好,”零号轻轻放下茶杯,“咱们的观点不谋而合。之前我是考虑不周,认为应该坐山观虎斗。现在看来,恐怕要改改主意。”

  “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趁火打劫’?”

  “不错!”手指在桌案轻轻一敲,零号冷笑道,“能借敌人之手除掉钱溢飞固然最好,万一出现意外,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损失。”

  周云低眉浅酌,眼角不时瞥向正在接发密电的肖寡妇。

  “上峰来电,二处杨旭东去向不明,望你谨慎从事。”肖寡妇将译好的电文递到周云面前,毕恭毕敬站立一旁。

  “田先生没有别的交待吗?”

  “没有。”

  扭头看看桌面上由市区送来的食盒,“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现在就差共党了。”

  “科长……”

  “嗯?”

  “你说我这眼皮为什么总跳?”

  瞧瞧肖寡妇,周云艰难地咽下一口水。

  干笑一声,肖寡妇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钱老六会按我们设计的方案走么?”

  “不可否认,他是我们这行里最出类拔萃的情报员。可纵然他聪明绝顶,仅凭一己之力又将如何?现在是三家想要他命,若双拳能敌四手,又何必夹起尾巴做丧家之犬?我们这个计划是借力打力一箭双雕,即利用内部隐藏的共党分子除去钱溢飞,又可打击二处的嚣张气焰!”

  “万一他利用共党对付我们呢?这个……我是说万一。”

  “我想不出他如何利用共产党,咦?你是不是泡菜吃多了?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

  摇摇头,肖寡妇苦笑一声,没搭话。

  “不过……我也猜不透这个人,不得不再次承认,他做事往往匪夷所思。”

  两个人正说着话,电台的指示灯骤然闪动,肖寡妇急忙戴上耳机,周云则将目光悄悄转向那口食盒,轻轻掀起一角,一根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曲卷固定在一块皮萨饼上……“这发丝上的味道很熟,似乎……在合作所和留香苑,为了迷惑目标,我就用过这种特制绝版的头油……”

  “科长!”

  “怎么啦?”

  “共党已经上钩!”

  “哦……”

  “科长!”

  “又怎么啦?”

  “田先生突发心脏病,已被送往陆军医院!”肖寡妇使劲按着跳动的眼皮,沮丧地说道,“他现在性命垂危!可能……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周云嘴角微微一动,随即便默然无语……

  “老杨,咱们得手了,跟随田向荣的兄弟,已经把东西给他下了。”赵简之有些得意,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从下达命令到实施整个计划,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换上毒药?”

  “直接除去一个情报处长,目的太过明显,也很容易惹麻烦上身。因此,我们不得不将计划分成几步,接下来就是在抢救过后,他该再次病危了。”

  “呵呵!老杨,你这是叫他生不如死啊!估计田向荣已被你玩得做人做鬼两难全。”

  “他不是喜欢和我们斗吗?那就给他这个机会,我不管他后台是谁,只要敢动六哥,没说的,把身家性命先给老子押上!”

  “可局座那里……该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他田向荣有病关我们什么事儿?有些事情你不说破反倒好,大家憋在心里相互仇恨,总比挑明话题欲罢不能强上百倍。”

  “我是担心六哥那边有罪受了。”

  “六哥没你想得那么金贵,他是什么人?”指指自己脑袋,杨旭东感慨道,“他的脑子能顶上一个步兵师!”

  赵简之对杨旭东的观点毫不怀疑。他也是跟过钱溢飞的老牌特工,对钱溢飞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感触颇深。有时候,他甚至一次次反问自己: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可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和杨旭东一样,他将对六哥的崇拜,铭刻在骨子上溶化在思想中。比如说,他赵简之膝下有七个孩子。从老大到老五都是按照“一、二、三……”正常排列,可是排到老六,状况就出现了:老六不叫老六而是叫老七,最后一个孩子干脆行了八。赵简之家没有老六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忌讳什么。因此,如果有人想动六哥敢打六哥主意,那没说的,他赵简之先是回家对老大、老二……老五、老七、老八交待后事,然后一拍屁股就找人拼命去。所以说,虽然目前的钱溢飞算是塌了黄瓜架,但为什么还会有人忌惮,其手下那些令人恐怖的旧部,也许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人一旦拥有共同理想,异性之间容易产生爱情火花,而同性之间,那就是惺惺相惜的生死之交。杨旭东和赵简之能在短时间内穿上一条裤子,钱溢飞就是维系他二人感情的共同纽带。

  “老赵,告诉合作所的兄弟:一旦我们出现纰漏救援不及,就不要傻等命令,迅速将一处那些乌龟王八就地格杀!”

  “那个女人呢?”瞧瞧满脸杀气的杨旭东,赵简之赶紧提醒道,“她名义上可是六哥的女人,没六哥点头,这恐怕……”

  “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我坑蒙拐骗不吃不喝,再赔六哥一个黄花大闺女!”

  “还是赔俩吧,”赵简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两个准称,一旦六哥忙昏了头,没准就把那狐狸精给忘了。”

  “呵呵……”笑声比较淫荡……

  赵简之口中那个狐狸精,如今就像中邪似的,从市区待嫁的闺中,一溜烟跑回到中美合作所。国军班长开门将她放进来时,还忍不住扇扇灰尘,被呛了个大喷嚏。

  钱溢飞对着灯光,将那根乌黑油亮的发丝盯瞧半天,抬眼看看面如死灰的周云,问道:“把我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翼动着不停颤抖的嘴唇,忍不住快哭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们的意图,对么?”

  “六哥救我!”周云忍不住大声哀求,“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终归是你的人了,你能忍心自己妻子被人活活弄死吗?”一见钱溢飞想反驳,周云马上又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由我一手促成,可我……可是齐先生对我毕竟有再造之恩,难道自己恩人被人杀害,我连替他报仇都不行吗?换了是你六哥,你会怎么做?”虽说周云知道眼泪对钱溢飞并不敏感,可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除了迷信眼泪,她没有其它能打动钱溢飞的筹码,因此,她不得不加大赌资,增加眼泪的使用量。

  “这根头发是你遗留在留香苑的,对吗?”

  周云乖得像只小猫……

  “上面有你用过的头油,这种香味,很容易引起男人对女人的关注,因此,我记着它的味道。”

  “六哥是如何算出他们要对我下手?”

  “你是看见这根头发才意识到,而我,自从你前脚迈出合作所的门槛,我就知道你危险了。”

  “六哥……我脑子没你聪明,能不能别卖关子……”

  “好吧!”钱溢飞将那根头发卷了卷,挥手丢进火炉,“你坚持让我去迎亲,当然,从传统习俗来说,这无可厚非,但是用在你身上,事情就不对了。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在监狱陪我,还会在乎那所谓的迎亲么?这是漏洞之一。

  其二,既然迎亲有阴谋,那我就必须考虑你是否要做手脚。很遗憾,我认为所谓的迎亲,不过是将混进送亲队伍中的杀手带进合作所,然后趁机将我格杀,对不对?”

  “连这你都知道?”周云彻底服了,她自认万无一失的计划,在钱溢飞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咬咬牙,鼓足勇气问道,“难道……你早已获取我们的‘木马计划’?”

  “我对你们那狗屁计划不感兴趣,知道么,我是利用你的思维方式,算出了你的目的。”微微一笑,钱溢飞嘴角泛起一丝嘲弄,“既然你的目的是想除掉我,那我就要考虑你会用什么手段来实施。换作一般人,肯定认为我迈出大门那一刻就是机会,甚至迎亲这一路都是机会。但是我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一般人,而我,也肯定不会自己出门,随身保护的兄弟,恐怕比你送亲的人还多,所以在路上,你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提供机会呢?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合作所是我的老巢,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实则不然,因为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有在自己地盘上,精神才最容易松懈,恐怕当我回到合作所后,放松警惕入洞房时,那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余下的,就是待事成之后,你再利用内应做掩护,安全撤离这里,我说得没错吧?”

  周云擦擦眼泪,没敢说话。还说什么?自己的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中,看来若想除掉钱溢飞,除了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在床上把他活活累死,估计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钱溢飞当然不知道周云那龌龊心思,自顾自继续说道:“除掉我,那些杀手固然难逃一死,用一群人换我一条命,怎么看这笔账都划不来。所以我猜想,恐怕你们在杀手问题上也会大做文章,如果是我,就会找几个替死鬼,当然最好的替死鬼,恐怕非共党莫属。”

  “你太恐怖了吧?连这你都能算出来?”眨眨眼睛,周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别装清纯为好。这男人那对鬼眼睛,简直就是部X光机。

  “还有更恐怖的。”钱溢飞是语不惊人誓不休,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周云神色突变。不过钱溢飞并不急于解释那恐怖事情,沉默了三分钟,他抬头看看周云,突然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我为什么知道你危险了:从一个最低级的角度去分析,不管你这票买卖能否成功,利益严重受损的二处和共产党能放过你吗?凭你一个小小的科长,一处会为你去得罪各方码头么?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要找个替罪羊。而你则不幸,不但背负刺杀长官的罪名,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呵呵!怎么看,你都是最佳人选。那狗屁计划实施的同时,也将是你周云踏进鬼门关的信号。唉!女人哪!做事总是凭感觉,脑袋一冲动就自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傻瓜笨蛋,其实呢?男人才是这世界最狡猾的动物,我没说错吧?”

  周云这辈子一直想知道个问题:钱溢飞究竟是吃了什么长大的?事实上,一个高明的情报分析家不一定是个优秀的情报员,但一名优秀的情报员,肯定是位高明的情报分析家。而钱溢飞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既是优秀的情报员,又是个非常高明的情报分析家。可以这么说:如果将一份关键情报混在几万份干扰情报中,世上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这份情报的人,肯定就是钱溢飞。“现在还是保住小命吧……”周云没有选择,她只能出卖自己灵魂,以求从钱溢飞那里换来短暂的平安,“他对‘木马计划’究竟还知道多少?”

  “头发是你的,又是齐根盘在皮萨饼上,那么看到这件信物的人,肯定知道上峰要对你我‘斩草除根,一并(饼)剪除’。”

  周云的脸青了,通过物品隐晦含义下达命令,她和钱溢飞都是个中高手,但要论起辈分,没准田向荣还得称钱溢飞一声师叔。

  “一处的山城情报站,在积极准备那狗屁计划的同时,恐怕连你的棺材也预备好了。不过没看出来,你这双腿倒是蛮快,跑得连汽车都追不上?”

  “我是骑摩托逃回来的……”周云必须要解释,否则女性尊严都要被这可恶家伙损得荡然无存。

  “既然找我,那就是说,只有我才能救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瞧着钱溢飞的眼神有点幽怨。也难怪她心理不平衡,呵呵!这家伙非要在别人伤口上再撒把盐。

  “那就是说,你这回是真心喽?不会再玩花活吧?”

  “我怎么做六哥才能相信?”

  “其实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相信,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任何人,这是规矩。”

  周云的脸色,刹那间比苦瓜还绿……

  她做梦也没想到:对于自己苦心经营,一心想置于死地的钱溢飞,最后却又不得不祈祷他活着。命运是个黑色幽默大师,它喜欢捉弄尘世间挣扎在爱恨情仇中的痴男怨女。周云不想死,所以钱溢飞就必须好好活着,只有钱溢飞这棵大树不倒,中统才会保留她这唯一能对付钱溢飞的种子。瞧着一脸哀怨的周云,钱溢飞忍不住笑了笑,害人终将害己,玩到最后,居然谁都不是赢家。

  “以后你跟着我吧,”钱溢飞淡淡说道,“不可否认,你也是个出类拔萃很有潜质的特工,只是……你没遇到伯乐。”

  “我还能再干这行么?”

  “虽说我们端的都是铁饭碗,但这碗饭不容易吃,想退出,下辈子吧。”

  点点头,周云对钱溢飞这番话深有感触。想想中统即将对自己展开无穷无尽地追杀,周云便忍不住摸摸口袋中的氰化钾,心想:“实在指望不上他,那我还是一死百了吧”

  “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钱溢飞突然问道。周云惊讶地抬起头,明亮的双眸忽闪忽闪。从这一点,钱溢飞就很欣赏她——普通人根本无法从她眼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我曾经怀疑你是共党,但是现在……”摇摇头,苦笑道,“如果你是共党,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抓人了。”

  “那么以后呢?”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目前党国上下,有谁怀疑你是共党,那他脑子肯定出了问题。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是共党,那就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你很聪明,”钱溢飞点点头,“敢当面说出心里话,这就证明你一心想得到我的帮助。”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杀我灭口,真的,我不会怪你,要怪就怪自己命苦。”周云一阵气苦,多年的忘我工作,没想到努力结果却是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可宝儿并不是共党,你们为何还要杀她?”

  “你……你怎么想起她?”望着钱溢飞那杀机重重的冰冷目光,周云忍不住打个寒战,“她……唉!其实她和我一样,在某些人眼里都是个小人物……”

  这就是结果,一个吃上这碗饭的人,难以回避的命运。

  钱溢飞低着头,半晌无语。周云默默注视着他,琢磨该如何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你知道么?她是这世上,唯一能和我说心里话的人……”泪水从鼻尖滴落在杯中水面,溅起一道道涟漪……“可你们连个歌妓都不放过……”他哽咽着,已说不出话来。

  “干我们这一行的……唉……”周云嗫嚅着,心中已是思绪万千,“六哥……你到底是不是共党呢?如果你不是,军统和中统这损失,那可就……可就太大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坚信钱溢飞有嫌疑,那么等到钱溢飞带回共军情报,并被中共下达密杀令后,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坚持以往的推测了。

  “钱老六命苦,他的女人,命更苦……”钱溢飞潸然泪下,看得周云是肝肠寸断。曾几何时,在外人眼中一向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的军统六哥,居然还有他人性中最温情的一面。

  “六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对挥泪如雨的钱溢飞,早已扼杀掉七情六欲的周云,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六哥,我实在无法判断你身份,既然选择和你生死在一起,那我就只能赌你不是共产党。否则,这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我们忽略个问题,很致命,”迈上码头的一瞬间,杨旭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看浑然不知的赵简之,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只想到六哥被诳出合作所,偏偏忽略他们也可以混进去对六哥不利。”

  “嗯?有这种可能吗?”

  “很有可能。”

  “那就通知合作所兄弟立刻做好防范。”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杨旭东紧紧皱起双眉,“你说合作所会把那么多人放进去吗?”

  “这根本不可能。”赵简之笑了笑,“充其量也只能进一个新娘子。”

  “那问题就出来了,他们该如何实施刺杀计划?”

  “老杨,你的意思是说……新娘子?”想了想,赵简之摇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太离谱了,如果新娘子想动手,恐怕六哥早就尸骨无存了。”

  “简之,说来说去,我们忽视了最不该忽视的一方。”

  “你是说共产党?可是……共产党又能有什么作为?”

  “是啊,共产党还能做些什么?”叼着香烟,杨旭东的目光愈发深邃,直至将眉头拧成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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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7:58 | 只看该作者
  中美合作所多了个女人,这叫那些平素只会杀人逛窑子的大小特务,彻底乱了阵脚。该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徐百川也拿不定主意。为此,他特意请来老六的部下杜孝先。

  “这种事情虽说没有先例,但是六哥的面子也不好驳斥,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估计老板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反共大业才是重中之重嘛!”杜孝先直言不讳表明了自己观点,反正这件事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顺情说好话是在所难免。

  “你说说这老六,我只不过想提醒他该有个家,这可到好,他就象和我赌气似的,没等我把话忘了,马上就弄个娘们出来。呵呵!他们俩这配合还真叫默契。”

  “四哥,那女人的来历弄清了吗?”

  “我派人摸过底,留香苑一个花魁,也没什么特殊背景。”徐百川心不在焉地答道。

  “花魁?六哥他……他要娶个婊子?”这下,就连杜孝先都坐不住了,他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四哥,你怎不早说?这要是传出去,咱二处的颜面何存?一处那帮废物,还不得整天瞧咱笑话?不行,我定要和老板通通气,这事儿,决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

  “呵呵!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他钱老六愿意带这顶绿帽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他有理,就算告到委员长那儿,那也是千金难买他愿意,怎么着,委员长就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他顶多也就是个不管不问,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咱二处……唉!六哥这是要自毁前程呀!”

  “自毁前程?”摇摇头,徐百川苦笑着反问,“他已经混到说话不硬,放屁不响的地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你总不能因为他娶个花魁,就执行家法吧?那有违人和呀!”

  “四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早有打算?既然这样,那还找我商量什么?直接成全他们不就行喽?”

  “你没弄清我的意思,”徐百川的脸比黄瓜还绿,他拍着杜孝先的肩膀,苦口婆心劝道,“我是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咱总该想个法子,把它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噢!给他擦屁股啊?”

  “聪明,呵呵!一点就透。”

  “那……那就只能在新娘子的档案做文章了,唉!想办法抹去她‘风尘女侠’的历史吧……”

  国民党对钱溢飞的态度是低调处理,可共产党那边,特别是零号一听说钱老六要娶个婊子,气得昏迷了三天三夜。要知道,在共产党现有内部和外部资料中,钱溢飞的身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国民党特务。为什么不披露他是“叛徒”的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面子问题。首先,零号并没有钱溢飞完整的档案履历,你说他原先是共产党,呵呵!查无实据,党内党外不但无人相信,反而会给世人留下我党“动机不纯”,手段过于“卑鄙”的印象。其次,如果非要强行编纂钱溢飞的“罪证”,那就要解释在解放区等“事件”到底算怎么回事,说不定,还会为曾经“打败”我党的特务树碑立传。呵呵!这是零号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事情,非但不可能,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回避某些问题。现如今,钱溢飞又要娶个婊子,那就更加承认不得他的历史问题——主要是零号觉得我党跟他丢不起那人。因此,在对待钱溢飞问题上,山城市委只强调了“追杀”,并未说出具体原因。

  “他这是在挑衅!是在向我党赤裸裸地挑衅!”苏醒后的零号,声嘶力竭地喊道,“四面楚歌,他还敢大张旗鼓娶婊子,简直没把我党放在眼里!”

  事实上,零号误解了钱溢飞。他不但非常看重组织对自己的追杀,而且恪忠职守,始终未离开合作所半步,就连新婚之前的物品采购,也是嘱咐手下小特务去代办。他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此之前,毛齐五等人还担心他对高职低就有什么想法,不过现在看来,钱老六似乎对党国这普普通通的刑狱工作,表现出一位国民党员应该具有的,任劳任怨的“高尚小草精神”。

  “翰轩(钱溢飞的表字)是我党同志之楷模。”蒋委员长得知钱溢飞的“先进事迹”后,忍不住伏案感慨,并亲笔题字予以表彰。“我党同志若都像他这般淡泊名利,那国家就好办了。”

  “老六乃是吾辈真英雄,真豪杰!我党同志能有他一半之革命精神,何愁党国大业不成?”毛齐五举着蒋委员长的亲笔手书,揪着那些只知吃喝嫖赌的特务,耳提面授大势批评教育。

  “人家老六对工作都是既来之则安之,那我整天还唧唧歪歪,闹个什么劲儿?”徐百川也开始在茶余饭后认真反省起自己。

  只有钱溢飞,这个当事者,身处夜半无语之时,才能将内心最隐晦的秘密摆到桌面上:“‘坚冰’是顾不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唉!继续忍吧!谁叫我也怕死呢……”

  周云对于钱溢飞这种自闭似的“苦行僧行为”大为不解,她曾私下询问过钱溢飞,是不是惹出了什么麻烦?结果钱溢飞的回答非但没令她失望,反而让她充分体会到什么叫胆战心惊:“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只要一露面,肯定会被乱枪打死。”

  “乱枪打死?”周云的小嘴惊成了“O”型,“你到底得罪谁了?袍哥?共产党?还是哪个大人物?”

  “都有可能,”钱溢飞垂头丧气,回答得到也委屈,“干我们这一行的,想不得罪人,有可能吗?”

  “那怎么办?总这么躲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周云真是急了,选择和钱溢飞厮守她不后悔,但是嫁人没几天就成了小寡妇,换上哪个女人也受不了。“有没有办法和解一下?”

  “当王八是我唯一的选择……瞧瞧!我说错了不是?你不用瞪我,以后不提‘王八’这两个字还不行?我是说呀!天大地大,只有合作所这地方最大,也最适合我安身立命。”

  “没听说有人愿意把自己关进监狱,这终归要想个办法才行,无缘无故给自己判个无期徒刑,那也不是办法呀?难道等你有了孩子,也叫咱心肝宝贝陪你坐一辈子牢?”

  “我算啥?你没瞧瞧白公馆那边,有个姓宋的小孩儿生下来就坐牢?和他比,咱们都算是幸运的。”

  “钱溢飞!你正经点好不好?我和你谈正事儿呢?”

  “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经事儿。可问题是,现在我也没辙,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哪?是不是嫁给我后悔了?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周云越想越气苦,狠狠回了钱溢飞一句。可是说归说闹归闹,归根结底她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不得不将一口怨气,全部发泄在自己男人身上,“都说你钱老六手眼通天,没想到你也有麻爪时候,唉!我这命怎就那么苦?呜呜……”

  “哭什么呀?天塌了,还是地陷啦?我钱老六又不是兔子,谁想弄死就能弄死?你放心,只要我还有口气,就决不会叫你做寡妇。不信我把话放在这儿,看看最后谁倒霉!”

  “唉……”周云忍不住一声幽叹。

  “又怎么啦?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摇摇头,泪水在周云的眼眶呼之欲出,“我是觉得自己的命太苦。女人这辈子好不容易嫁一回,可连上街置办个家当都要提心吊胆,唉!更不用说风风光光进你们钱家大门了。”

  “不要说了,我……”钱溢飞恨不能一头撞死,他将周云拢进怀中,吻着她脸上的泪,亲着她因失落而不停抽动的樱唇,将自己的心和她紧紧粘连在一起,“……我没有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可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相信我,六哥会是个好丈夫,会是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既然你嫁我不是为了钱,那么六哥就给你心。”

  周云瘫软如泥,她依偎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再也动不得。真希望这辈子能永远这样,甚至,她幻想自己是一团泥,而钱溢飞则是一杯水,和水揉下去,永远分不清谁是谁。

  “你想要买什么就列份清单,我叫手下小弟帮你置办。怎么样?既省体力又省时间。”

  “你老婆的内衣内裤是不是也让那些男人买?”

  “这个绝对不行,会引起他们的胡思乱想。”

  “还是的,”捏着他耳朵上下轻轻扯拽,周云促狭道,“你要是不在乎丢人,我当然也无所谓。”

  “找几个女的帮帮忙,代办一下。”

  “这里除了政治犯,还有几个女的?要不,你叫那些政治犯帮帮忙?”

  “我没那权利,不过可以找几个军官家属问一问。”

  “好啊!你去试一试,我等你消息。”

  钱溢飞四下转了一圈,结果闹个脸红脖粗。那些军官家属在“委婉”拒绝他请求后,转瞬间,便把他托人给老婆买内衣裤的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资。

  “丢人哪!”瞧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老婆,钱溢飞恨不得找个地缝。

  “她们怎么说?”周云眨着眼,俏皮地问道。

  “她们……说……‘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的事儿都不张罗,哪还像个居家过日子的爷们?亏你想出这点子,就不怕别人背后讲究你?’”

  “还说什么啦?”

  “还说……自己老婆的贴身东西不能叫别人买,不吉利,将来容易……那个……”

  “红杏出墙是不是?”周云美目忽闪,眼里全是沁人的笑。

  “谁承想你们女人这么麻烦?”钱溢飞有些挂不住脸,纵然一肚子火气,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你呀!就是太仔细。”周云依在他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安慰起男人那倍受“摧残”的心,“多找几个人陪我上街不就行喽?不管是谁,光天化日还能把我一妇道人家如何?”

  “可我还是不放心,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打你主意?要知道,他们对我无可奈何,可要是迁怒你,或者是利用你来要挟我,这个……我的难处你也知道。”

  “那我快去快回,反正你和我的婚事,外人不尽知晓,暂时,还不至于给你添累赘。”

  “那……好吧……”

  妥协了…….

  位于沙坪坝中心地带的“摩登时装店”,是座远近小有名气,以经营女装为主的成衣店。店长是位四十多岁姓肖的寡妇。

  周云将大包小裹塞给卫兵,冲柜台的伙计点点头,径直走进内间更衣房。

  肖寡妇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看俏然而立的周云,低声问道:“本店刚进一批旗袍,请问这位小姐是慕名前来吗?”

  “朋友介绍的。”

  “朋友?请问贵友是……”

  “军需处齐处长的‘菊’。”对罢暗语,周云找寻张便椅,袅袅婷婷坐下身子。

  肖寡妇关上房门,从门缝向外看看,转身问道:“科长您什么时候到的?一切顺利吗?”

  “我已经接近了钱溢飞,不过他并不完全信任我,请转告田先生:稍安勿躁,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你有把握对付他么?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的,谁都不容易对付,在彼此都心照不宣面前,就看谁能最后坚持住。呵呵!你放心吧,既然都是秉承党国一脉,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

  “对了,二处的内线传话说,徐百川刚刚派人查过你底细,叫你万事小心。”

  “我最应该该小心的,是钱老六这个人,他比我们的预计要复杂得多。还好,我们提前做了防范。”

  “田先生有点替你担心,他认为你能把钱溢飞除掉的机会……不是很大。”

  “我也正在尽力。要知道,他不走出那鬼地方,我们就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就无法下手,下不去手,一处就别指望在二处面前获得翻身机会。”

  “是啊……二处有‘鬼子六’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很被动。”

  点点头,周云沉吟片刻后说道:“目前我外出不便,不能总找理由离开合作所,所以往后,我和上峰的接线机会恐怕越来越少,这一点,望你务必向田先生转达。”

  “我明白。”

  “还有一点,请田先生把合作所的内线给我,关键时刻,兴许我能派上用场。”

  “好。”

  “剩下的,就是我该如何向钱老六下药,毒死他!”

  “科长,你能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

  “五成?”

  “已经足够了。你不了解他,在我看来,他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无论面对什么样对手,他都不会给对方留下超过五成的把握。”

  “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经危险了,”周云苦笑一声,“以他的精明,知道我身份的秘密,恐怕不会超过这三天。”

  “老六,你真打算娶那女人?”徐百川瞧瞧举棋不定的钱溢飞,“我是说……你对她放心么?”

  “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要?”将棋子重重一落,钱溢飞森森叫道,“马卧槽,端将儿吧!”

  “这步棋你真有信心将死我?”挪挪棋子,徐百川突然发现双方的老将已经对脸了……

  “这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儿,还有什么好说?”

  “咦?你什么时候出将的?我怎没发现?”

  “就在你决定出将之前。呵呵!让你发现,我这棋还怎么玩?”

  “那你是说……”

  “她来头不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共产党,否则我在留香苑遇刺,她就不会感觉到意外。呵呵!你是没见到当时情景,她吓得差点没尿裤子,那不是装出来的。”

  “二处的人也不大可能,否则杜孝先那边,早该有回音了。”

  “一处呢?你不觉得一处很有问题么?”

  “除了一处那些混蛋,呵呵!你上哪儿去找这搅屎棍子?”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田向荣手下有个科长,这个人很神秘,甚至连抛头露面都不肯,对么?”

  “嗯!我是说过,可那又代表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愿抛头露面实属正常,兴许,人家根本就不想见我。”

  “问题是:见了你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把他(她)吃了?”将棋子一推,钱溢飞向椅背轻轻一靠,“你还说过:有一次……大概是半夜,你去齐家大院追查私调军机,结果呢?他(她)跑了,对吗?”

  “没错。”

  “他(她)为什么要跑呢?”

  “这个……”

  没做正面回答,钱溢飞伸出两根手指冷冷一笑:“他(她)不见你的原因,我考虑过,大致有两点。首先,这个人你根本不认识,而事实上,你们之间也从未打过交道。既然彼此很陌生,那就不存在讨不讨厌的问题,因此,你既是长官又是公事公办,他(她)根本没理由避而不见,除非……他(她)有说不出的苦衷。”

  点点头,徐百川陷入沉思……

  “其次,你那次拜访是在深夜,对么?”

  “对!”

  “要是我被人堵在被窝,即便再怎么讨厌对方,也会硬起头皮见一面,是这样么?”

  “是这个道理。”

  “可究竟什么原因,会导致一个人被迫跳窗?”

  “这个……”

  “屋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徐百川点点头。

  “那问题就出在他(她)身上,不过……呵呵!你就没换个角度想想:假设她是女人,在被人堵在被窝的前提下,会有什么反应?”

  “有道理!”徐百川眼睛一亮,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当时屋里有女人衣服,还有余香……这就对了!在那种条件下,只要是脱光衣服的女人,肯定不想被人看见。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它可能。”

  “不一定!”钱溢飞摆摆手,促狭着说道,“你忽略了一件事:留下的衣服只能证明她是女人,脱光了也不一定非要跳窗户。还就这个问题反过来想:如果她是女人,即便光着身子被堵在被窝,难道还会怕你把她吃喽?一处的女特工,那身子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看过的人,呵呵!多了去,除非……”很诡秘地笑了笑,突然,钱溢飞话锋一转,问道,“你再仔细想一想,一个脱光衣服的女人,最怕别人瞧见什么?”

  “脸!对!就是脸!”一道灵光闪过,徐百川脱口而出,“没注意脸,我怎知是哪个女人?即便传出去,别人也不知我说的是谁,于她名声根本无碍。”

  “四哥,咱讨论问题能不能高雅一些?别总围着不良思想转行不行?这和名声扯不上关系,况且,一处的女人怕你说她露腚么?”

  “嘿嘿嘿……”

  笑了笑,钱溢飞又道:“怕瞧见脸是对的,可排除名誉那些不贴边的理由,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不想叫你瞧见脸?我敢肯定,恐怕这就是她说不出的苦衷。”

  想了想,徐百川猛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了,一个男人瞧见未穿衣服的女人,肯定会注意她的脸,哼哼!若是让我注意她的脸,那一处的女科长还怎么接近你?”

  “是不是那女科长,我一开始也没这么想。不过几件事综合一分析,我就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那个跑路的女科长。”

  “几件事?哪几件?”

  “第一,那个女科长消失的时间,恰恰是周云出现在留香苑的时间。呵呵!尽管老鸨对她一无所知,可总不会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吧?”

  “对呀!”

  “第二,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可她却风尘仆仆追到了合作所。问题就在于,我的去处是个机密,除了三位老板,连某些高级军官都不知道,她一个风尘女子又是如何得知?是谁让她的消息变得这么灵通?”

  “嗯!肯定有人泄露消息给她。”

  “如果将第一第二两点连起来看,那么就出现了第三点:一个消息非常灵通的风尘女子,在不恰当时机突然出现。哼哼!我很想知道:凭她的实力和长相,为什么要选择做妓女?随便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这应该不困难,还用流连勾栏么?想来想去,我只能认为她有目的,甚至可以说,她盯上了谁,谁就是她的目的。一处山城的情报科一直在盯着我,既然她不是共产党,也不是二处的人。那么,一处那位失踪的女科长,会不会就是她呢?”

  “你现在只是猜测,对么?”

  “不错。”

  “如果她是一处的科长……那就坏了,在合作所除掉二处的少将长官不比在共区方便,或许她是在等待时机,直到抓住你把柄后再痛下杀手。”

  “一处曾打算用卢运凯置我于死地,不过遗憾的是,他们失败了。看来,不彻底将我置于死地,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处也的确够蠢,居然构陷你是共产党?切!”徐百川一撇嘴,不屑地说道,“说你是共党谁信哪?恐怕把你倒贴给共党,人家还得嫌你腥!”

  “‘菊’已成功接近目标,后续行动方案请总部早日定夺。”田向荣从机要秘书手里接过电文,看了看又仔细想一想,打开抽屉取出周云临走时留下的行动计划。

  “处座,共党那边也有了反应,‘娘家’还等您尽早回话。”

  “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奇女子啊?,整个一处,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敢去那头老虎嘴里拔牙,这是什么胆量?唉!巾帼不让须眉,羞煞我等大好男儿呀!”重新审视周云的行动方案,田向荣忍不住感慨万分。他抬头看看一脸恭谦的机要秘书,又道:“你立刻给‘木马行动小组’回电:一,十三号地区所有同志均归‘菊’负责;二,不要阻拦共党锄奸队行动,必要时,我们还要妥善利用;三,马上实施‘菊’的‘木马计划’,如有必要,命令我处所属同志全力配合。”

  “是!”

  打开方案又仔细分析一遍,田向荣忍不住连声称赞:“妙!妙!真是绝妙!唉!中统若能多出几个‘菊’,又何必处处落人下风?看来,扬眉吐气的机会终于到了!”

  保密局山城站特别行动队……

  杨旭东逐字逐句分析从一处截获的密电,提起红蓝铅笔在“目标”和“木马计划”上画两个圈。

  “老杨,看来一处好像要对什么人下手?”身旁的队副赵简之忍不住说道。

  “这还用好像么?”杨旭东自言自语道,“他们对六哥是欲除之而后快……”自从钱溢飞卸任,已被毛齐五钦点,升任中校别动队长的杨旭东,始终对一处上下留个心眼。在他看来,自己能有今天全是仰仗六哥,如果有人想和六哥过不去,那就是和他杨旭东过不去。“查出十三号地区在什么位置么?”

  “根据我们内线推断,应该是歌乐山下的中美合作所。”

  “真是无巧不成书……”

  “老杨,咱们要是和一处明火执仗过不去,恐怕在老板那里不好交代。”

  “知道十三号地区有咱什么人么?”

  摇摇头,赵简之无言以对。

  “那是咱们的天。如果有人想通破这层天,你能答应么?”

  “当然不答应。可是……咱们的任务是对付共产党,如果横生枝节,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

  “可人家已经别有用心了,哼哼!他们不是要利用共党锄奸队吗?怎么利用,如何利用?凡是想跟共党挂钩的人,我们收拾他还需要理由么?这官司就是打到委员长那儿,咱也有话说。”

  “老杨,您打算怎么干?”

  “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处不是弄出个‘木马计划’吗?那咱就弄清这计划,打掉这计划!”

  一处二处又掐上了。中共山城市委在获悉国民党内部最新动态后,还未彻底脱离“鬼子六”阴影的零号,顷刻间又陷入层层迷雾……

  “国民党这是要念什么歪经?怎么无缘无故都和一座监狱干上了?那里除了钱老六这大特务,没听说有什么利用价值啊?难道……他们的目标就是钱老六?”挠挠头,掏出两粒急救丸含在舌下,透不过气的胸闷这才稍微缓解。“敌人摆明是在狗咬狗,也好,让他们斗去吧!若能借此机会除掉钱溢飞,也是再好不过。”想罢,他心里有了主意:保持走一步看两步的谨慎态度,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举妄动。

  钱溢飞并不好受,正在为婚事忙得头昏眼花,突然收到杨旭东一封密电,内容即令他吃惊,又觉得合情顺理。在他印象中,被一处缠上的人就像被甲鱼咬住手指——怎么甩它都不松口。“看来合作所也不是座世外桃源……”独自喝着闷酒,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有消失才是彻底摆脱麻烦的手段。周云,你想利用我对付二处,岂不知,我也正想利用你脱身,夫妻一场,没想到最终却兵戎相见。唉!也罢!干我们这行的,不过就是个互相利用,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的赢家,恐怕即非你,也并非我!”一口残酒饮尽,火辣的热痛从咽喉直灌脑仁……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新娘子在未过门之前不能住在男方家里,这就意味着:周云置办嫁妆后,必须先搬出特种技术合作所。本来一切均在合理之中,但随后出现的变故,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钱溢飞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新房设在合作所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也就是说,新媳妇前脚刚出娘家门,后脚就要迈进监狱。为此,夫妻双方虽经过激烈的磋商,但最终真理仍未能压倒强权,钱溢飞咬牙瞪眼撂下狠话:要么新娘子跟他在监狱里过,要么分道扬镳各奔它方。说这句话时,钱老六跷着二郎腿,周云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姓钱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周云当着徐百川的面,哭得如同梨花带雨,“四哥你给评评理,这要是暂时凑合倒也无所谓,难不成一辈子都住在这鬼地方?将来有了孩子可怎么办?让孩子也陪他受罪不成?”

  “老六啊!”徐百川咂咂嘴,若不是这对准夫妻吵得他整宿失眠,估计徐老四也不会冒然趟这道浑水。“你和弟妹好好商量,都快一起过了,别总动不动就来性子。男人嘛!要大度。”

  “四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咱也不是非要在这地方呆一辈子,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出门有多少把枪指着我你知不知道?她周云想守望门寡,可我钱溢飞还不想做那倒霉蛋!”

  “老六啊!不吉利的话现在可不能说!瞧瞧把你媳妇气得,这个……赶紧赔罪!”

  “姓钱的!你诅咒谁守望门寡?”周云算是彻底进入角色,她把丝巾往地上狠狠一摔,披头散发以泪洗面,“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千挑万选就看中你这个男人?天哪!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我……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弟妹呀!你这也过火啦!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扭头看看一脸从容的钱溢飞,徐百川又道,“老六,不是哥哥说你,现在,不是你一个人浪荡的时候,自己吃饱全家不饿那性格,该改改啦!看什么看?哥哥说话你不服是不?”

  “我没说不服啊?”

  “那就退一步,照弟妹的话去做!”

  “……”

  “怎么?你还有脾气?”

  “这个……没有……没有……”不经意间,钱溢飞微微抽动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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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7:16 | 只看该作者
  钱溢飞知道自己被人缠上了。从留香苑出来后,他像火烧屁股似的,坐上渡轮直奔歌乐山下的合作所。更离谱的是,随后一连几个月,他竟将自己“关进”监狱,判了个“无期徒刑”。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举动,令那些尾随跟踪他的各路神仙措手不及,特别是零号,当他听取手下同志的汇报后,气得破口大骂:“钱老六!‘鬼子六’!你个混蛋!好!我倒要看看你在耗子洞能藏多久?”

  “领导干部都有嚣张的本钱……”钱溢飞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躲在中美合作所这块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日子过得也算自在,“不就是想收拾我吗?行!有本事你进来,只要你敢来,没说的,我立马躲出去……呵呵!想找我,门都没有。”

  “老六,你人模狗样,笑什么哪?”坐在他对面,一同在院子里消磨时光的徐百川,夹起一筷子豆腐皮送进他碗里。

  “哥哥你是不知道哇!我现在可算有种脱离苦海的感觉了,呵呵……”

  “那倒是,”徐百川咀嚼着下酒菜,随口应道,“你算是彻底安全了,呵呵!这地方能不安全吗?保密局,它总不能兔子吃窝边草吧?要想弄死你也不会等到现在;一处,如果他们想找麻烦,在咱们地头上,弟兄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至于共产党嘛!呵呵!他们倒是想进就能进,喏!那些号子可都空着,我还怕地方不够住,呵呵……”

  “关键是难为四嫂子,你整天陪着我,她咋办?”

  “她好办。”

  “好办?”

  “人家现在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们俩吵架啦?”

  “那到没有,”徐百川咂咂嘴,神色有些古怪。钱溢飞看在眼里,心下却有些豁然。既然这是别人家务事,老六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将话题岔过去。

  可今天,徐百川似乎只想讨论有关女人的话题。“老六啊!你也老大不小,家里该有个掌舵的。”

  “四哥,咱俩义结金兰十几年,你从未说过这些话,今天是怎么啦?我钱老六为啥傍上王老五,难道你还不清楚?”钱溢飞擎着酒杯,狐疑打量着徐百川。

  “不是哥哥矫情,一想你而立刚过,还是自己夹个铺盖卷混日子,这心里总觉得难受。要不,我帮你寻摸一个试试?先别愣瞪眼睛,看合适了咱再定,好不好?”

  “四哥,你没发烧吧?”

  “你这叫什么话?”

  “以前要是跟我说这个,没准我还美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可现在,你看我哪还有这份闲心?总不能叫人家搬进监狱陪我住一辈子吧?”

  “我是说,你就从咱二处找个合适的,我不信那么多大姑娘,没一个你能看上眼?”

  “咱们二处?呵呵……”钱溢飞憋笑不已,将杯中酒水连累得四溢横流。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严肃点!”

  “四哥呀!要说二处这一脉,呵呵!女人倒是不少,可大姑娘……呵呵!那可是绝品。”

  “你这嘴太损,就不怕那些娘子军找你拼命?”

  “拼命?呵呵!外人不知咱二处的规矩,难道四哥你还不清楚吗?就说新学员培训吧,女谍报员肯定回避不了一课:那就是怎样勾引男人。呵呵!不把男人弄上床,她还打算毕业呀?所以,再跟我提什么二处大姑娘,不用嫂子教训你,我立马和你急。”

  “我记得……”徐百川瞧瞧一脸不屑的钱溢飞,略有所思,“我记得经你培训过的女学员,好像还没有不合格的吧?这要是算下来,没个一百,也差不多二百挂零……可能我还少算了,至于那些没登记在册的,恐怕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怪不得二处女人一提你钱老六,再厉害的嘴也得马上噤若寒蝉三缄其口,呵呵!你小子,在女人身上没少造孽啊?”

  “四哥,咱能不能换个话题?总围着女人裙子转,你不觉得有点俗吗?”

  “好,咱先不说这个,对了,你托我查的那个周云,也没什么特殊背景,不过就是个玩票妓女。怎么?你又对婊子动心啦?”

  摇摇头,钱溢飞没说话,可这擎着的酒杯,却再也无力送到嘴边……“看来……这女人不简单哪……”

  令世人谈虎色变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是个无人敢涉足的禁地。可就在这一方禁地之外,一位身穿细花旗袍曲线玲珑的女人,数日间,风雨无阻徘徊在铁门之外。她很少说话,时而颔首漫步,时而眺望高墙后那幽蓝的碧空,洗尽铅华的瓜子脸上,也许会伴随夜风轻拂,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幽怨、哀愁。她静静地踱着、思虑着,不和任何人搭讪,也不回答任何人的怜问。累了,找座土堆坐上一坐;饿了,从手臂的挎包中取出面包;渴了,在小河沟里舀水轻酌。每逢寒风咋起,她便将围巾披拢在肩头,紧紧裹挟着双臂,向苍白僵硬的小手哈哈热气,然后再继续徘徊……没有人知道她姓名,也无人知晓她到底要干什么。因为,她原本就是少言寡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她似乎并不排斥那些站岗的哨兵,每每换岗之际,往往也是她笑容绽露之时,当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在那些稚嫩的面孔上轻轻一瞥,瞬间灿烂的背后,往往会留下耐人寻味的,淡淡的一丝惆怅和失落……

  “你是干啥的?”警卫班长上下打量这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目光正伴随一只凄婉哀啼的雀儿,缓缓掠过那铁网高墙……

  “你到底是干啥的?”警卫班长冷静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看她,如果看过这女人的脸,恐怕下辈子都不会再打其他女人的主意。

  “来找我的男人,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女人朱唇轻启,矗立在寒风中的娇躯如斜柳轻曳。

  “站住!不许转身!不许看我!”警卫班长无力地呐喊,心中裹挟团团无法宣泄的烈焰。他背后已被冷汗浸润、淋湿,因阻止不了女人身上那阵阵幽香,只好强迫自己合上翼动不止的鼻孔。“妈的,老子这双手怎么显得多余?往哪儿放呢?”他搞不清自己为啥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丢人,就连和她对视都显得底气不足。从此,他注定要在自怨自哀中度过余生了。

  “我在这里等他,只想看他一眼,求个平安……”女人的声音令班长骨软筋酥,他很想找人扶持一下,可身后那些兵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个魂游九霄,有些人就像犯了烟瘾,口水鼻涕流得和洗脸差不多。

  “你男人是……是政治犯?”若非下不去手,警卫班长真想拔出刺刀,照准自己屁股狠狠来一下——只要能让自己清醒,疼痛未必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

  女人没说话,一副我见尤怜的哀怨神情,弄得在场士兵,差点没趴下……

  “政治犯?但愿是政治犯……只要是政治犯老子就有机会。能和这女人来那么一下,妈妈的,五马分尸都值了……”难怪这班长胡思乱想,其他士兵,更花花的肠子简直多不枚举。

  “他是国军军官……”女人终于开了口,不过这一开口,那就是爆炸的火药桶。警卫班长“呼”地拔出手枪,大声骂道:“哪个王八蛋这么无情无义?是男人你站出来!老子今天就要多管闲事啦!说!这王八蛋到底是谁?我给弟妹做主,就算是蒋委员长来了,这仗也非打不可!”

  “他叫钱溢飞……”

  “钱……啊?”警卫班长目瞪口呆,杵立着,面部表情千变万化。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将手枪猛然塞进女人手中,哀求道,“嫂子,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顺便麻烦您抬抬贵手,把我毙了吧!我……我对不起六哥六嫂……”

  “.……”

  女人找上了门,虽说不算什么丢人事,但钱溢飞的脸却明显挂不住了。徐百川瞧着他那阴晴不定,一阵红似一阵的面皮,想笑不敢,不笑又觉得对不起良心。两个人就只好面对面尴尬地坐着,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她……她还没走吗?”钱溢飞将警卫班长拽到一边,瞧瞧四下没人,低声问道,“你没和她说……那个……我不在吗?”

  “六哥,说这些没用,您那套忽悠女人的办法,恐怕连鬼都骗不过去。我瞧这女人比咱二处还二处,她就认准你在这儿,谁劝都不好使。依我看,您还是认了吧!免得叫兄弟们难做。”

  “你不觉得奇怪么?她怎知道我在这里?”

  “这您别问我,呵呵!弟兄们也想知道为啥。”

  “看我笑话是不是?”

  “六哥,呵呵!这我哪敢?不过话说回来,你总这么躲也不是回事儿。再说,要是叫那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上,您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怕什么?”钱溢飞一瞪眼睛,“老子都混进监狱了,还怕人笑话?”

  “呵呵!”

  “你还敢笑?”

  “呵呵……”

  “你等着!”咬咬牙,他猛然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撂下狠话,“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出乎所有人意料,钱溢飞非但没有选择逃避,反而命令士兵大开“辕门”。他自己撸胳膊挽袖一个箭步冲出去,见到目瞪口呆的周云,先是上下左右仔细瞧瞧,锁定目标确定下手方向后,一把将这满身“风尘”的女人撂在肩上,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将她扛进合作所。

  “老六!你这是唱得哪出戏啊?”徐百川的眼睛瞪得不比周云小,他瞧瞧反手搂住钱溢飞,柔顺得像只小猫似的漂亮女人,差点没张脱下巴,“乖乖,这老六太有女人缘了!呵呵!兄弟!加把劲!别丢了咱爷们的脸!”

  钱溢飞没理那套,在众人哄笑声中,一脚踹开房门。

  “不会这么急吧?”随着“咣当”的关门声,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相互瘪笑着瞧了瞧,“妈呀!这还不得闹出人命?”

  钱老六将周云丢在床上,不待她呼出声音,迅速除下高跟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你个傻丫头,着急嫁人也不用这么离谱吧?弄得像被人抛弃似的,好像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这么说,你答应娶我喽?”周云一把抱住钱溢飞,不但将他搂得透不过气,而且殷红的小嘴象催命符似的,在他耳畔发鬓不停地厮磨。

  “你敢嫁,我凭什么不敢娶?凭空掉下个媳妇,呵呵!这好事上哪儿去找?”

  “可是……你不在乎我做过……那什么吗?”

  “现在才想这个问题,你早干嘛去啦?不错,我很在乎,但是没办法,如果今天放过你,那我这辈子都不会舒心。人生在世,找个媳妇不是件难事,可要想找个一心一意,能为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女人,万里无一。我钱溢飞这辈子既不缺女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女人对我来说,不过是她们利用我,而我再发泄自己的工具而已,或者说,我在那些女人的眼里,彼此都是工具。可你不同,我已经考虑过,只有不把我当成工具的女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女人,才能与之共结连理,不幸的是,你就是这种女人。”话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可周云却很受用。“不过……你就敢断定我不把你当成工具吗?”

  “你见过谁为了工具,几乎把小命都给搭上?不管你最初以什么目的接触我,但是现在,你敢说自己不想嫁给我么?”

  “你认为,我接触你是有目的吗?”

  “至少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干靠要强吧?”

  周云没回答,她笑了笑,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娇媚,令钱溢飞痴醉不已。甚至,他突然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想法:“哪怕她就是有意欺骗,我也会毫不犹豫原谅她……”

  将湿润的嘴唇从钱溢飞面颊上移开,周云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有些痴了。她捧着心上人的手掌,喃喃自语道:“六哥……这辈子,你可要养着我了,哪怕顿顿吃糠咽菜,我也算没白活过。”

  “要是连糠都吃不上呢?”

  “那你最后的一顿饭肯定就是我,哪怕我死了,叫你把我吃了,也不会让你饿着。”

  此地无声胜有声,钱溢飞将周云那满是血泡的脚掌,紧紧握在手中。隔着丝袜,轻轻的,慢慢地,小心揉搓着。柔弱无骨的纤足,在柔情和蜜意的温柔催化下,渐渐的,由麻木过渡到温热。“抓住你的脚,看你这辈子还怎么逃……”瞧瞧怀里在甜笑中渐入梦乡的周云,钱溢飞突然觉得生活,原来也有它美好的一面。

  “老六现在是温柔乡里戏鸳鸯,羡慕不得啊!”徐百川强迫自己,将快要粘在门板上的耳朵,生生挣回。看一眼钱溢飞的卧室,想想自己那离异的妻子,突然觉得孩子虽说是自己的亲,但生活却是别人的好。到目前为止,他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男人的资格,都是由女人来裁判。女人的眼光毒,发言也最具权威,只有被她们认可的男性,才有可能装进心底的小仓库,上升到男人高度,成为女人生命中一切的主宰。明白这个道理的徐百川,感觉这辈子活得有点冤,他甚至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一种可悲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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