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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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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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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9:15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心里突也不禁有了怜悯之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他母亲选中的媳妇,却是他父亲的仇人?世上哪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他当然也知道这绝不是开玩笑,但却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

  玉玲珑笑得更凄凉,黯然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可惜世上有些事就偏偏是这样子的。”

  郭大路道:“我还是不信。”

  玉玲珑垂着头,道:“陆上龙王和我们玉家的仇恨,已积了很多年,二十年前就发过誓,一定要亲眼看到玉家的人全都死尽死绝。”

  郭大路失声道:“你父亲是不是他……”

  他不敢问出来,因为如果王玲珑的父亲真是死在陆上龙王的手里,杀父的仇恨,就没有别的人能够解得开了。

  玉玲珑却摇了摇头,道:“我父亲倒不是死在他手上的。”

  她目中又露出了怨恨之色,冷冷接道:“因为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再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郭大路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你母亲……”

  玉玲珑道:“我母亲不姓玉,姓卫。”

  郭大路道:“姓卫?难道是林夫人的姐妹?”

  玉玲珑点点头,道:“就因为这关系,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母亲,但他却不知道那时我母亲腹中已有了我,我还是姓玉的。”

  郭大路叹道:“后来他当然已知道有你这么样一个人了。”

  玉玲珑道:“所以我一直都在躲着他,他在北边,我就不到北边来,他在南方,我就不到南边去。他的名气比我大,我躲他,总比他找我容易。”

  郭大路苦笑着喃喃道:“我早就说过,一个人太有名,也不是件好事。”

  玉玲珑道:“也并不太坏。”

  郭大路道:“其实,你母亲本不该让你成名的,你若果真的是个很平凡的小姑娘,他也许就永远找不到你了。”

  玉玲珑咬牙道:“那么样的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郭大路道:“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那么样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玉玲珑道:“但我们玉家从来没有那样的人,玉家的名声也不能从我这一代断绝。”

  郭大路道:“现在你母亲呢?”

  玉玲珑默然道:“已经在去年去世了。”

  她咬着嘴唇,道:“她临死的时候,还怕陆上龙王放不过我,所以特地去找她的妹妹……”

  郭大路道:“是她去找林夫人的?”

  玉玲珑点了点头,道:“她希望林夫人能够化解开我们两家的冤仇,只可惜,林夫人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她才将你许配给她的独生子,希望你们两家的怨仇,能从这婚事中化解。”

  玉玲珑道:“我想她一定是这意思。”

  郭大路用眼角瞟着林太平长叹道:“只可惜她的儿子,却不明白母亲的好意。”

  玉玲珑凄然笑道:“下一代的人,总是不能了解上一代的好意,就连我一样,我本来也一样不愿做他们林家的媳妇。”

  她不敢去看林太平,但她的眼波还是情不自禁,向林太平瞟了过去。

  林太平整个人都似已冰冷僵硬,忽然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我?”

  玉玲珑笑得更凄凉,幽幽道:“你不明白?”

  林太平大声道:“我当然不明白。”

  玉玲珑咬着嘴唇,勉强忍耐着,不让眼泪流下,又问了一句:“你真不明白?”

  林太平道:“不明白!”

  玉玲珑身子突然颤抖,嘶声道:“好,我告诉你,我这么做,只为了我跟你说过,总有一天,要让你求我嫁给你的。”

  林太平胸口像是忽然被人重重一击,连站都已无法站稳。

  玉玲珑自己也像是要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太平才咬着牙,一字字道:“现在我已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忽然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门里。

  “砰”的,门关起。

  玉玲珑也并没有再看他,但眼泪却已悄悄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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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8:30 | 只看该作者
  林太平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手,道:“因为我就是陆上龙王的儿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王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郭大路也怔住,吃惊的程度简直已和他听到燕七是南宫丑的女儿时差不多。

  红娘子勉强笑了笑,道:“令尊纵横天下,气盖当世,武林中谁不敬仰?……”

  林太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大声道:“我!”

  红娘子怔了怔,道:“你?”

  林太平咬着牙,道:“我只希望没有这么样一个父亲。”

  郭大路皱了皱眉,道:“你就算很不满他替你订下的亲事,也不该……”

  林太平突又打断他的话,道:“替我订亲的也不是他。”

  郭大路也怔了怔,道:“不是?”

  林太平目中已有泪盈眶,垂着头,道:“我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离开我们,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郭大路道:“你……你一直跟着令堂的?”

  林太平点点头,眼泪已将夺眶而出。

  郭大路不能再问,也不必再问了。

  他看了看燕七,两个人心里都已明白,像陆上龙王这样的男人,甩掉个女人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被抛弃的女人若是自己的母亲,做儿子的心里又会有什么感觉?

  每个人心里都对林太平很同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同情和怜悯有时也会刺伤别人的心。

  现在能安慰林太平的,也许只有那小小姑娘一个人了。

  大家正想暗示她,留下她一个人来陪林太平,但忽又发现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竟也和林太平差不多。

  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垂着头,咬着嘴唇,连嘴唇都快咬破了。

  这纯真善良的小小姑娘,难道也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太平忽然在喃喃自语,道:“他这次来,一定是要逼我跟他回去——他生怕我会走,所以才先将出路全都封死。”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准备怎样办呢?”

  林太平紧握双拳,道:“我绝不跟他回去,自从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天,我就已没有父亲。”

  他擦干了泪痕,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坚决的表情,看着王动他们,一字字道:“无论怎么样,这件事都和你们没有关系,所以,今天晚上,你们也不必去见他,我……”

  那小小姑娘忽然道:“你也不必去。”

  林太平也怔住,怔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也不必去?”

  小小姑娘道:“因为他要找的不是你。”

  林太平道:“不是我是谁?”

  小小姑娘道:“是我。”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吃惊。

  叱咤一世的陆上龙王怎么会特地来找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这种事有谁相信。

  但看到这小姑娘的脸色,大家又不能不信。

  她就像是已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已不再害羞了,眼睛直视着林太平,缓缓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本来也是个很容易回答的话,但林太平也被问得怔住。

  小小姑娘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缓缓接着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想知道。”

  这句话也是林太平刚说过的,她现在又说了出来,大家本该觉得很可笑。

  可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

  若不是有燕七在旁边,郭大路几乎已忍不住过去握起她的手,问她为什么要如此悲伤,如此难受。

  她还年轻,生命又如此美丽,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林太平已过去握起她的手,柔声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无妨,我只知道,你就是你。”

  小小姑娘就让自己冰冷的手被他握着,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你还是应该问清楚我是谁的?”

  林太平勉强笑了笑,道“好,我问,你究竟是谁呢?”

  小小姑娘闭上眼睛,缓缓道:“我就是你未来的妻子,你母亲未来的媳妇,但却是你父亲以前的仇人。”

  林太平忽然全身冰冷,紧握着的手也慢慢地放开,垂下……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下,仿佛已沉到他冰冷的脚心里,正被他自己践踏着。

  玉玲珑!

  她竟然就是玉玲珑。

  没有人能相信这是真的事,没有人愿意相信。

  这温柔善良纯真的小姑娘,真就是那凶狠泼辣骄横的女煞星?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脸上。

  她垂着头,发已凌乱,心也似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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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8:02 | 只看该作者
  褐衣老人道:“就在今晚。”

  王动道:“什么地方?”

  褐衣老人道:“就在此地。”

  王动道:“那方便得很。”

  褐衣老人道:“不错,的确方便得很,王庄主只要一出门,就已到了。”

  王动道:“主人是谁呢?”

  褐衣老人道:“主人今夜必定在此相候,王庄主必定可以看到的。”

  王动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专程送这请帖来?”

  褐衣老人道:“礼不可废,请帖总是要的,就请王庄主收下。”

  他的手一抬,手上的请帖就慢慢地向王动飞了过来,飞得很稳,很慢,简直就好像下面有双看不到的手在托着一样。

  王动又笑了笑,才淡淡地说道:“原来阁下专程送这请帖来,为的就是要我们看看阁下这手气功的。”

  褐衣老人沉下了脸,冷冷道:“王庄主见笑了。”

  王动也沉下了脸,道:“刚才还有几位也都露了手很漂亮的武功,阁下认不认得他们?”

  褐衣老人道:“认得。”

  王动道:“他们是谁?”

  褐衣老人道:“王庄主又何必问我?”

  王动道:“不问你问谁?”

  褐衣老人忽然也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间,瞟了林太平一眼。

  郭大路也不禁跟着看了林太平一眼,这才发现林太平的脸色竟已苍白得全无血色,神情就仿佛王动那次忽然看见天上的风筝一样。

  这些人难道是来找林太平的?

  褐衣老人已走了。

  他走的时候,王动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再问。

  每个人都已看出,今天来的这些人必定和林太平有点关系。

  谁也没有去问他,大家甚至连看都避免去看他,免得他为难。

  郭大路甚至问王动,道:“你说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是哪种气功?”

  王动道:“气功就是气功,只有一种。”

  郭大路道:“为什么只有一种。”

  王动道:“女儿红有几种?”

  郭大路道:“只有一种。”

  王动道:“为什么只有一种?”

  郭大路道:“因为女儿红已经是最好的酒。无论什么东西,最好的都只有一种。”

  王动道:“你既然也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郭大路眼珠子转了转,道:“依我看,最可怕还是刚才那一剑,那简直已经和传说中,能取人首于千里之外的驭剑术差不多了。”

  王动道:“还差得多。”

  郭大路道:“你看过驭剑术没有?”

  王动道:“没有。”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还差得多?”

  王动道:“我就是知道。”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怎么忽然变得不讲理了。”

  王动道:“你几时看见我讲过理?”

  郭大路道:“很少。”

  他们说的当然是,为的只不过是想让林太平觉得轻松些。

  但林太平的脸却还是苍白得全无血色,甚至连一双手都紧张得紧紧握在一起,一个人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大声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没有人开腔,但每个人都在听着。

  林太平看着地上的脚印,道:“这人叫强龙,也正是天外八龙中硬功最强的一个。”

  王动皱眉道:“天外八龙?刚才出现的那三个人全都是天外八龙中的人?”

  林太平道:“全都是。”

  王动道:“是不是陆上龙王座前的天龙八将?”

  林太平道:“天外八龙也只有一种。”

  王动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太平道:“我就是知道。”

  王动看了看郭大路,两个人都笑了,郭大路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而且还的真快。”

  林太平目中却露出了痛苦之色,紧握着双手,来来回回又转了几个圈子,突又停下脚步,大声道:“他们也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这就用不着他们告诉我了,我也知道。”

  林太平盯着他,目光好像很奇怪,道:“你真的知道?”

  郭大路道:“当然。”

  林太平道:“我是谁?”

  这本是最容易回答的一句话,但郭大路反倒被问得愣住了。

  林太平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更痛苦,缓缓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目己都不想知道。”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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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7:29 | 只看该作者
  王动忽然道:“我知道。”

  郭大路道:“你知道?”

  王动点点头。

  郭大路道:“你说他是从哪里来的?”

  王动道:“从帐篷里。”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的脸色仿佛很沉重,缓缓道:“因为别的人现在根本已不可能走到这里来,我们也没法子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那八座帐篷已将所有的通路全都封死了。”

  郭大路动容道:“你是说他们在外面搭起那八座帐篷,为的就是不让别的人到这里来,也不让这里的人出去?”

  王动不再开口,眼睛盯着外面的花圃,神情却更沉重。

  郭大路忍不住也跟着他回头瞧了一眼,脸色也立刻变了。

  本来开得正好的鲜花,就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全都枯萎。

  嫣红的花瓣竟已赫然变成乌黑色的,有风吹时,就一瓣瓣落了下来。

  郭大路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放的毒?”

  王动道:“哼。”

  郭大路道:“难道这人是条毒蛇,只要他走过的地方,连花草都会被毒死?”

  王动道:“只怕连毒蛇也没有他毒。”

  燕七道:“不错,我本来以为那无孔不入赤练蛇已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可是他和这个人一比,好像还差了很多。”

  郭大路道:“还差很多?”

  这句话并不是问燕七的,他问的是红娘子。

  红娘子叹了口气,道:“赤练蛇下毒得用东西帮忙,还得下在食物或水里、兵刃暗器上,但这人下毒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仿佛在呼吸间就能将人毒死。”

  郭大路不再问了。

  若连红娘子都说这人下毒的手段比赤练蛇高,那就表示这件事已绝无疑问。

  现在的问题是,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把他们的花毒死?

  这问题还没有答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门外又有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很矮、很胖,身上穿着件鲜红的衣服,圆圆的脸上满面红光,好像比他的衣裳还红。

  他也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神情看来也很悠闲。

  这次没有人再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但却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院子里的花反正已全被毒死,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玩出来。这红衣人,居然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在院子里慢慢踱了一圈,就扬长而去,非但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玩一点花样。

  但地上却已多了一圈脚印,每个脚印都很深,就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郭大路叹了一口气,看着燕七问道:“我情愿让大象来踩我一下子,也不愿被这人踩上一脚,你呢?”

  燕七道:“我两样都不愿意。”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这人比我聪明得多了。”

  他并没有笑多久,因为门外已来了个人。

  这次来的是白衣人,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也冷得像冰雪。

  别人都是慢慢地走进来,他却不是。

  他身子轻飘飘的,一阵风吹过,他的人已出现在院子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有一道青虹色的剑光冲天而起,横飞过树梢,一闪而没。

  树上的叶子立刻雪花般飘落了下来。

  白衣人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长袍一展,向上面招了招手,漫天落叶立刻不见了。

  他的人也立刻不见了,就像是突然被一阵风吹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沉声道:“王动王庄主在哪里?”

  两丈外的白杨树下,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褐衣老人,手里拿着张大红帖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

  他们六个人一排站在门口,就好像特地走出来让别人看的。

  褐衣老人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看了过去,才沉声道:“哪位是王庄主?”

  王动道:“我。”

  褐衣老人道:“这里有请帖一张,是专程送来请王庄主的。”

  王动道:“有人要请我吃饭。”

  褐衣老人道:“正是。”

  王动道:“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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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6:20 | 只看该作者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将已调好的佐料,用刷子刷在羊身上,动作轻柔而仔细,就像是个母亲在为她第———个婴儿洗澡一样。

  烤肉的香气,当然比花香更浓。

  早餐的桌子上也有肉。

  他们刚从外面转丁一圈回来,本该都已经很饿。

  但除了郭大路外,别人却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

  每个人心里都有数,那些帐篷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搭在这里的。

  这些人既然能在一夜间不声不响的搭起八座如此巨大的帐篷来,世上只怕就很少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了。

  燕七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又有麻烦来了。”

  红娘子目中也充满了忧郁之色,道:“而且这次的麻烦还不小。”

  燕七道:“却不知这次的麻烦是谁惹来的?”

  郭大路立刻道:“这次绝不是我的。”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还惹不起这么大的麻烦来。”

  他忽又笑了笑,道:“我这人一向是小麻烦不断,大麻烦没有。”

  燕七道:“你怎么知道这次麻烦是大是小?”

  郭大路道:“若不是为了件很大的事,谁肯在别人门口搭起这么大的八座帐篷来?”

  燕七道:“但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看不出有什么麻烦。”

  郭大路道:“你看不出?”

  燕七道:“人家只不过是在外面的空地上搭了几座帐篷,烤自己的肉,又没有来惹我们。”

  郭大路道:“你看没有麻烦?”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刚才是谁说又有麻烦来了的?”

  燕七道:“我。”

  郭大路道:“你怎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燕七嫣然一笑,道:“因为这地方太闷了,我想跟你抬抬杠。”

  郭大路道:“我若说没有麻烦呢?”

  燕七道:“我就说有。”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我想不跟你抬杠都不行。”

  燕七笑道:“答对了。”

  一个女人若想找她的丈夫抬杠,每一刻中都可以找得出八次机会来。

  但抬杠有时也不是坏事,那至少可以让看他们抬杠的人心情轻松些。

  所以他们一抬杠,别的人都笑了。

  红娘子笑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人家现在还没有找上我们,我们何必自找烦恼?”

  只可惜现在已用不着他们去找,烦恼已经进了他们的门了。

  门外已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人很高、很瘦,身上穿着件颜色很奇形的长衫,竟是惨碧色的。

  他脸色也阴沉的像是衣裳一样,一双眼睛却黯淡无光,像是两个没有底的洞,连眼白和眼珠都分不出,竟是个瞎子。

  但他的脚步却很轻,就好像在脚底下生了双眼睛,不会踩着石头,更不会掉进洞。

  他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进来,脸色虽阴沉,神态却很悠闲。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阁下是不是来找人的?找谁?”

  碧衫人好像根本没听见。

  郭大路皱着眉,道:“难道这人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

  墙角下的花圃里,夏季的花开得正艳。

  这碧衫人沿着花圃走过去,又走了回来,深深的呼吸着。

  他虽已无法用眼睛来欣赏花的鲜艳,却还能用鼻子来领略花的芬芳。

  也许他能领略的,有眼睛的人反而领略不到。

  他沿着花圃,来回走了两遍,一句话没说,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郭大路松了口气,道:“看来这人也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只不过到这里来闻闻花香而已。”

  燕七道:“他怎么知道这里有花?”

  郭大路道:“他鼻子当然比我们灵得多。”

  燕七道:“但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郭大路笑道:“我又不认得他,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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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5:4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早上起来,郭大路的头已疼得要命。

  他当然已不是第一个起来的人——他刚刚发现睡觉有时也不能算是浪费光阴。

  他起来的时候,林太平和那小姑娘已经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一样觉得很有趣,很开心。

  春天的花虽已谢了,但夏天里的花又盛开。

  他们站在花丛前,初升的阳光,照着他们幸福而愉快的脸。

  他们也正和初升的太阳一样,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郭大路看着他们,头疼就仿佛已好了些。

  燕七悄悄地走了出来,依偎在他身旁,一只手挽着乌黑的长发,一只手挽着他的臂,目光中也充满了欢愉和幸福。

  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生命实在是值得人们珍惜的。

  过了很久,燕七才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郭大路道:“我在想另外两个人。”

  燕七道:“谁?王动和……”

  郭大路点点头,叹息着道:“我在想,不知要等到哪一天,他们才会这样子亲热。”

  燕七凝视着她的丈夫,良久良久,才柔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郭大路没有说话,在等着听。

  他喜欢听。

  燕七柔声道:“因为你在你自己幸福的时候,还能想到朋友的幸福,因为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你的朋友。”

  郭大路眨着眼,道:“你错了,有时我也会忘记他们的。”

  燕七道:“什么时候?”

  郭大路悄悄道:“昨天晚上……”

  他的话还未出,燕七的脸已飞红,拿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只听林太平笑道:“想不到我们的郭大嫂居然还会咬人的。”

  他们两个人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正在看着这两个人微笑。

  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没有被女人咬过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做男人。”

  林太平道:“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郭大路道:“我这一国的,但你说不定很快也会到我这一国来了。”

  小姑娘的脸也已飞红,垂下头道:“我去准备早点去……”

  郭大路大笑,道:“多准备一点,也好塞住我们的嘴。”

  现在正是早饭的时候。

  * * *

  湛蓝色的苍穹下,乳白色的炊烟四起。

  郭大路抬起头,喃喃道:“这地方怎么忽然热闹起来了,是不是又搬来了很多户人家?”

  林太平道:“没有呀!”

  郭大路望着自山坡上升起的炊烟,道:“若没有人家,哪来的炊烟?”

  林太平也在望着炊烟升起的地方,道:“昨天下午我还到那边去逛过,连一家人都没有。”

  燕七沉吟着,道:“就算昨天晚上有人搬来,也不会忽然一下子搬来这么多家。”

  林太平道:“何况,这附近根本连住人的地方都没有。”

  燕七道:“只不过露天下也可以起火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多人到这里来起火呢?难道真闲得没事做了?”

  只听一人缓缓道:“你们在这里猜,猜到明年也猜不出结果来的,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看看。”

  王动正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郭大路第一个迎上去,抢着问道:“你已出去看过了?”

  王动道:“嗯。”

  郭大路道:“烟是从哪里来的?”

  王动道:“火。”

  郭大路道:“谁起的火?”

  王动道:“人。”

  郭大路道:“什么样的人?”

  王动道:“有两条腿的人。”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这样问下去,问到明年也一样问不出结果来的,还是自己出去看看的好。”

  王动道:“你早该出去看看了。”

  富贵山庄的后面是山脊,根本就无路可通,前面的山坡上,竟在一夜间搭起了八座巨大的帐篷。

  帐篷的形式很奇特,有几分像是关外牧民用的蒙古包,又有几分像是行军驻扎用的营帐。

  每座帐篷前,都起了一堆火。

  火上烤着整只的肥羊,用铁条穿着,慢慢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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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情人?仇人?

  世上是不是真有天生幸运的人呢?

  也许有,但至少我并没有看见过。

  我当然也看见过幸运的人,但他们的幸运,却都是用他们的智慧、决心和勇气换来的。

  幸运就像是烙饼一样,要用力去揉,用油去煎,用火去烤,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幸运的人就像是新娘子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被人多瞧几眼。

  无论多平凡的人,一旦做了新娘子,就好像忽然变得特别了。

  王动、林太平、红娘子三个人站做一排,盯着燕七,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脸。

  燕七的脸已被看得像是刚摘下的山里红,红得发烫,忍不住垂下头,道:“你们又不是不认得我,盯着我看什么?”

  红娘子嫣然道:“因为你实在已经比以前好看三千六百倍。”

  燕七的脸更红,道:“但我还是我,这一点都没有变。”

  王动道:“你变了。”

  燕七道:“什么地方变了?”

  林太平抢着道:“你以前是我的朋友,现在却已变成我的嫂子,以前你是燕七,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郭太太,这变得还不够多?”

  燕七咬着嘴唇,道:“我还是燕七,还是你们的朋友。”

  红娘子吃吃笑道:“但这个燕七至少已经比以前干净多了。”

  郭大路忍不住插口道:“答对了,她现在每天都洗澡。”

  他的话刚说完,红娘子已笑弯了腰。

  燕七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道:“你少说几句话行不行?又没有人当你哑巴。”

  红娘子失笑道:“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郭大路了。”

  郭大路干咳了两声,挺起胸,道:“其实我现在也变了,你们为什么不看我?”

  王动皱着眉,道:“你什么地方变了?我怎么看不出?”

  郭大路道:“我难道没有变得好看些?”

  王动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摇着头,道:“我看不出。”

  郭大路道:“至少我总也变得干净了些。”

  红娘子忍住笑道:“现在你也天天洗澡?”

  郭大路道:“当然,我……”

  这次,他的话还未说出口,红娘子已又笑得弯下了腰。

  燕七赶紧打岔,大声道:“这地方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林太平抢着道:“谁?”

  燕七眨着眼,笑道:“当然是那个清早起床,就提着花篮上市场的姑娘。”

  红娘子笑道:“这个人当然少不了的。”

  燕七道:“她的人呢?”

  红娘子道:“又上市场去了,但却不是提着花篮,是提着菜篮——因为我们的林大少忽然想吃新上市的油菜炒豆腐。”

  燕七也忍住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这么样懂得温柔体贴。”

  红娘子道:“天生温柔体贴时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一样温柔体贴的。”

  她用眼角瞟着林太平,又道:“那就好像天生有福气的人一样,你说是不是?”

  林太平的脸也红了,忽然大声道:“你们少说几句行不行,我也不会当你们是哑巴的。”

  郭大路悠悠道:“不行,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女人了。”

  王动道:“答对了。”

  * * *

  晚霞满天。

  暮风中又传来悠扬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燕七和红娘子对望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小小姑娘已经从市场回来了。”

  红娘子笑道:“而且,她的花篮里还装满了青菜豆腐。”

  只听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道:“不止油菜豆腐,还有酒。”

  小小姑娘果然已回来了,挽着个竹篮子,站在门口,右手果然还提着一大坛酒。

  她好像已没有以前那么害羞,只不过脸上还是有点发红。

  王动道:“酒?什么酒?”

  小小姑娘嫣然道:“当然是喜酒,我在山下看到他们两位亲热的样子,就知道应该去买些喜酒回来了。”

  燕七眨着眼,道:“是谁的喜酒?是我们的?还是你们的?”

  小小姑娘“嘤咛”一声,红着脸跑了,沿着墙角跑到后院。

  燕七和红娘子都笑得弯下了腰。

  林太平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欺负老实人?”

  王动道:“因为老实人已越来越少,再不欺负欺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不是结论。

  喜事里若没有酒,就好像菜里没有盐一样。

  这句话当然是个很聪明的人说的,只可惜他忘了说下面的一句:肚子里若有了酒,头就会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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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3:53 | 只看该作者
  黄昏。

  夕阳已由绚烂而转为平静。

  郭大路慢慢地走在道上,心情显然也和他脸色同样沉重。

  燕七没有说话,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做人妻子的女人,所最需要了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才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将那金链子赎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七笑了笑,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赎出来。”

  郭大路道:“你没有?”

  燕七道:“刚才我给她的金链子,根本不是你的那条。”

  郭大路愕然道:“不是?”

  燕七微笑着道:“那是梅兰姐妹私下里送给我的贺礼。”

  郭大路道:“那你为什么要拿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七笑道:“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对女人总比你了解得多。”

  郭大路道:“你是说她看到了这条金链子,就会想起我以前对她总算不错,所以才肯放过我?”

  燕七抿嘴笑道:“金链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连你都已经分不清了,又何况她。”

  她笑得很愉快。

  因为这金链子只不过是象征,象征着以前的那一段往事。

  现在他们既已连这金链子都分不清了,显然已将昔日的情感和怨恨全都淡忘。

  无论多大方的女人,都不愿自己的丈夫还将往事藏在心里的。

  郭大路道:“可是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起以前……”

  燕七打断了她的话,道:“她那样子对你,并不是为以前的事,而是因为嫉妒。”

  郭大路道:“嫉妒?”

  燕七道:“也不是嫉妒你,是嫉妒我。看看她自己的日子,再看看我们,她更悔恨自己以前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对自己悔恨的时候,往往就会莫名其妙的对别人也怀恨起来,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一样痛苦。”

  郭大路叹道:“所以她就想破坏我们。”

  燕七道:“她恨你,只不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永远无法再得到你了。”

  郭大路道:“可是她看到了那条金链子时,为什么忽然又变了呢?”

  燕七道:“因为金链子和你不同。”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金链子不但比你好看,而且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

  郭大路道:“是不是因为金链子已经在她的手里了!”

  燕七道:“答对了。”

  世上的确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女人一向只相信自己已拿在手里的东西,就算她明知还有一百条金链子可以去拿,她也绝不肯用手里这一条去换的。

  也没有几个女人肯将自己的金链子,送给丈夫以前的情人。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会这样做。

  她只用一条金链子,已换取了她丈夫对她的信任和感激,也换来了她自己的一生幸福。

  郭大路凝视着他的妻子,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谢谢你。”

  燕七眨着眼,笑道:“谢谢我?……谢谢我那条金链子?”

  郭大路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我谢的是什么?”

  燕七的确知道。

  他感激的当然不是一条金链子,而是她的了解和体谅。

  那比所有的金链子加起还要珍贵得多。

  一个懂得了解和体谅的妻子,永远是男人最大的幸福和财富。

  也永远只有最幸运的男人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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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2:26 | 只看该作者
  未到黄昏,已近黄昏。

  日色虽已西沉,但碎石路上仍然是热烘烘的,摸着烫手。

  前面的树阴下,有个褴褛憔悴的妇人,手里牵着个孩子,背上也背着孩子,正垂着头,伸出手,站在那里向过路人乞讨。

  郭大路立刻走过去,摸出块碎银子,摆在她手里。

  他从未错过任何一个乞丐,纵然他只剩下这块碎银,也会毫不考虑就施舍给别人。

  燕七看着,温柔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之色。

  她显然也以自己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

  这妇人嘴里喃喃的说着感激的话,正想将银子揣在怀里,有意无意间抬起了头,看了郭大路一眼。

  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立刻发生了种无法描述的可怕变化。

  她那双无神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立刻死鱼般凸了出来,就好像有把刀突然插入了她的心脏。

  郭大路本来还在微笑,但笑容也渐渐冻结,脸上也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失声道:“是你?”

  那妇人立刻用双手蒙住了脸,叫道:“你走,我不认得你。”

  郭大路的表情已由惊骇变为怜惜,长叹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妇人道:“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她虽然想勉强控制住自己,但全身都已抖得像是风中的烛光。

  郭大路的目光垂向那两个衣衫不全、满脸鼻涕的孩子黯然问道:“这是你跟他生的么?他的人呢?”

  妇人颤抖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痛哭道:“他骗了我,骗去了我的私房钱,又和别的女人跑了,却将这两个孽种留下来给我,我为什么这么苦命……为什么?”

  没有人能替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她这种悲惨的遭遇,岂非正是她自己找来的。

  郭大路叹息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燕七慢慢地走过来,无言的握住了他的手,让他知道,无论遇着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总是同样信任他。

  女人所能给男人的,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信任和了解更能令男人感激?

  郭大路猜疑着,道:“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燕七点点头。

  女人对自己所爱的男人,仿佛天生就有种奇妙敏锐的第六感。

  她早已感觉出这妇人和她的丈夫之间,有种很不寻常的关系,再听了他们说的话,那更无疑问了。

  这妇人显然就是以前欺骗了郭大路,将他抛弃了的那个女人。

  郭大路长长叹息,道:“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更没有想到她已变成这样子。”

  燕七柔声道:“她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应该尽力帮助她。”

  这妇人忽然停下哭声,抬起头,瞪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燕七的目光柔和而平静,道:“我是他的妻子。”

  这妇人脸上又起了种奇特的变化,转头瞪着郭大路,诧声道:“你已经成了亲?”

  郭大路道:“是的。”

  这妇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燕七,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恶毒的嫉妒之色,忽然一把揪住了郭大路的衣襟,大声道:“你本来要娶我的,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郭大路动也不动,脸色已苍白如纸,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

  燕七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凝视着这妇人道:“是你离开了他,不是他不要你,以前的事你自己也该记得的。”

  妇人目光更恶毒,狞笑着道:“我记得什么?我只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他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他绝不再娶别的女人。”

  她又作出要流泪的样子,抽动着嘴角,大声道:“可是他却骗了我,骗了我这个苦命的女人,你们大家来评评理……”

  路上已有人围了上来,带着轻蔑和憎恶之色,看着郭大路。

  郭大路苍白的脸又已变得赤红,连汗珠子都已冒了出来。

  但燕七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缓缓道:“他并没有骗你,从来也没有骗过你,只可惜你已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自己也该明白。”

  这妇人大叫大跳,道:“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想活了……我就是死也要跟这狠心的男人死在一起。”

  她一头向郭大路撞了过去,赖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遇见了这种撒泼使赖的女人,无论谁都无法可施的。

  郭大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七沉吟着,忽然从身上拿出了条金链子,递到这妇人面前,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妇人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大声道:“我当然认得,这本来也是我的。”

  燕七道:“所以我现在还给你。只不过希望你知道,为了保存这条金链子,他不惜挨饿挨骂,甚至不惜被朋友耻笑——他这是为了什么,你也该想得到的。”

  妇人看着这条金链子,目中的怨毒之色渐渐变为羞愧。

  她毕竟也是个人。

  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人性的。

  燕七道:“你换了这条金链子,已可好好的做点小生意,好好的养你的孩子。以后你一定还会遇着好男人的,只要你不再欺骗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欺骗你。”

  妇人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转过头,去看她的孩子。

  孩子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撇着嘴想哭,却又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燕七柔声道:“莫忘记你已是母亲,已应该替你的孩子想一想,他将来也会长大的,你应该让他觉得,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母亲而骄傲。”

  妇人颤抖着,突又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道:“老天……老天,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看见他……为什么?”

  这问题也没有人能为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你栽下去的是什么样的种子,就一定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

  你栽下去的若是砂石,就永远莫要期望它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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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1:59 | 只看该作者
  这条路,是回富贵山庄的路。

  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的朋友,他们要将自己的快乐让朋友分享。

  “王老大和小林若知道我们……我们已经成为夫妻,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小林会不会吃醋。”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开始跑,燕七就在后面追。

  他们既然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在路上笑着,跑着,追着,就像是两个孩子。

  快乐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年轻的?

  跑累了,就在树阴里坐下来,买一个烙饼就当午饭吃。

  就算是淡而无味的硬麦饼,吃在他们嘴里,也是甜的。

  郭大路居然已经有好几天没喝酒了,除了他们临走前的那天,南宫丑为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饯行,非但他破例喝了两杯,而且还一定要他们放量喝个痛快,所以他们全醉了。

  燕七微笑道:“我爹爹自己现在虽不能喝酒了,却很喜欢看别人喝。”

  郭大路笑道:“他以前的酒量一定也不错。”

  燕七道:“何止不错,十个郭大路也未必能喝得过他一个。”

  郭大路道:“哈。”

  燕七道:“哈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哈的意思就是我非但不服气,而且不相信。”

  燕七道:“只可惜他现在老了,而且旧伤复发,已有多年躺在床上不能动,否则他不把你灌得满地乱爬才怪。”

  提起了她父亲的病痛,她睛睛里也不禁露出了悲伤之色。

  郭大路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想不到他会让我们走的。”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因为他实在太寂寞,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要我们陪着他。”

  燕七道:“可是他不同,他从不愿为了自己让别人痛苦,无论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都宁可一个人独自忍受。”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显然因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郭大路叹道:“说老实话,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他是个这样子的人。”

  燕七道:“从前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郭大路讷讷道:“你知道,江湖中的传说,将他说得多么可怕。”

  燕七道:“现在呢?”

  郭大路叹息着,道;“现在我才知道,江湖中的那些传说才真正可怕,他居然能忍受了这么多年,就凭这一点,已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了。”

  燕七黯然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已没法不忍受。”

  郭大路道:“幸好他还有朋友,我看到神驼子他们对他的忠实和友情,总忍不住要替他觉得欢喜感动。”

  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想怎么对付他的?”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他们以前也是一心想要来杀他的,可是后来,经过了几次生死缠斗之后,他们才发现他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人,也被他的人格所感动,所以才成了他的朋友。”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又有些得意,接着道:“为了他,金罗汉甚至不惜背叛了少林,不惜做一个终生再也见不得天日的叛徒。”

  郭大路道:“人岂非也就因为有这种伟大的感情,所以才和畜生不同。”

  燕七道:“这种感情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它的伟大来。”

  他们说的不错。

  一个人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他的伟大来。

  南宫丑能博得神驼子他们的友情,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痛,只怕也不是别人能想像得到的。

  若不是在生死关头中,宁愿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别人又怎知人格的伟大?又怎会为了他牺牲一切?

  这其中,当然也有段令人惊心动魄、悲伤流泪的故事。

  这故事已不必再提。

  因为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令人欢乐的故事。

  这世上悲伤的故事已够多。

  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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