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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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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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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48:45 | 只看该作者
  他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何况,这种气氛本就是他最受不了的。

  谁知就在这时,那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忽然沉声道:“快进来,关上门,别让风吹进来。”

  听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早就知道郭大路会来,又好像将郭大路当做自己家里的人一样。

  郭大路连心跳都已几乎停止。

  这明明是燕七的声音。

  难道这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就是燕七?

  门已关上了。

  郭大路木头人般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白衣少女。

  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瘦削苗条,乌黑的头发,云水般披散在双肩。

  郭大路双手紧握,嘴里发干,心却又跳得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来。

  他真想冲过去,扳住她的肩,让她回过脸来。

  谁也想不到他有多渴望想看看她的脸。

  可是他却只能像木头一样站着。

  因为他不敢,不敢冒渎了这庄严神圣的地方,更不敢冒渎了她。

  病人终于喝完了碗里的药,躺了下去。

  郭大路总算看到了他的满头白发,却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脸。

  她跪在旁边,轻轻放下了碗,为他拉起了棉被,显得又亲切、又敬爱、又体贴。

  郭大路若不是看到了他的满头白发,简直已忍不住要打破醋坛子了。

  这老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体贴?

  只听他轻轻的咳嗽着,过了半晌,忽然道:“是不是他已经来了?”

  白衣少女点点头。

  这老人道:“叫他过来。”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衰弱,仍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慑人之力。

  白衣少女终于慢慢地回过头。

  郭大路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在这一刹那间,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似都已突然毁灭停顿。

  “燕七……燕七……”

  郭大路在心里呼唤,热泪似已将夺眶而出。

  他的呼唤没有声音,但她却似能听得见,也只有她才能听得见。

  她眼睛里也已珠泪满盈。

  历尽了千辛万苦,历尽了千万重折磨,千万重考验,他总算又见到了她。

  那你怎么要他不流泪?你怎知他这眼泪是辛酸?还是欢喜?”

  可是他终于将眼泪忍住。除了她之外,他不愿任何人看到他流泪。

  但他却无法忍耐住不去看她的脸。

  这已不是昔日那带着三分佯嗔、又带着三分调皮的脸。

  现在这张脸上剩下的已只有真情。

  也不是昔日那虽然很脏、却充满了健康欢愉之色的脸。

  现在这张脸,是苍白的、憔悴的,美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显然她也经历过无数折磨,无数痛苦。

  惟一没有变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坚强。

  可是她为什么垂下头?难道她眼泪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老人又在轻轻的咳嗽着。

  她终于悄悄擦于了眼泪,抬起头,向郭大路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郭大路眼睛还是盯在她脸上,就像是受了某种魔法的催眠似的,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又垂下了头,面颊上似已泛起红晕,晚霞般的醉人。

  以前她脸上也曾泛起这种红晕,但郭大路却并没有十分留意。

  男人有时也会脸红的。

  现在郭大路只恨不得重重给自己七八十个耳刮子。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笨,为什么居然没有看出她是个女人。

  老人忽又叹息着,道:“你再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

  郭大路没有听见。

  现在除了她之外,什么人的话他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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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49:19 | 只看该作者
  燕七却咬着嘴唇,道:“我爹爹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郭大路怔了怔,道:“他……他老人家就是你父亲?”

  燕七点点头。

  郭大路立刻走近了一点。

  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人,可以听不见任何人说的话,但燕七的父亲,那当然是例外。

  老人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这老人。

  他又怔住。

  世上有很多种人,所以也有很多种脸。

  有的脸长,有的脸圆,有的脸俊,有的脸明朗照人,有的脸却永远都像是别人欠他三万两银子没还似的。

  郭大路看过很多人,看过很多种脸。

  但他从未看过这么样一张!

  严格说来,这已不能算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个活骷髅。

  瘦而长的脸上,已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仿佛已完全没有血肉。

  但刀疤的两旁,却偏偏还有血肉翻起。

  最可怕的就是这刀疤!

  两条刀疤在他脸上划成了个十字,左面的一条,从眼睛划过,再划过鼻子,直划到嘴角。

  右边的一条自右颊划断鼻梁,直划到耳根。

  所以这张脸上,已分辨不出鼻子的形状,只剩下一只眼睛。

  眼睛半闭着。

  刀疤早已收了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但刀疤两旁翻起的血肉,却仍然鲜血般殷红。

  血红的十字刀疤,衬着他枯瘦苍白的脸,看来就像是个正在燃烧着的,地狱中恶鬼的符号。

  这老人根本就像是活在地狱中的。

  郭大路连呼吸都似已将停顿。

  他不忍,也不敢再看这张脸,却又不能逃避。

  他脸上甚至不能露出丝毫厌恶恐惧的表情,因为这老人是燕七的父亲。

  老人也正在半闭着眼,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就是郭大路?”

  郭大路道:“是的。”

  老人道:“你是我女儿的好朋友?”

  郭大路道:“是的。”

  老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脸很难看,而且很可怕?”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是的。”

  老人也沉默了半晌,喉咙里忽然发出短促的笑声,道:“难怪我女儿说你是老实人,看来你果然是的。”

  郭大路瞟了燕七一眼,燕七还是垂着头。

  梅兰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郭大路也垂下头道:“有时我也并不太老实的。”

  这也是句老实话。他忽然发觉在这老人面前说老实话,是种很好的方法。

  老人果然微微颔首,道:“不错,不老实的人,休想到这里来;太老实的人,也休想找得到这里的。”

  他忽又感慨的叹了口气,道:“你能到这里来,总算不容易……实在不容易。”

  郭大路听到耳里,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酸酸的。

  燕七为什么要让他受这许多折磨?为什么要他苦苦找寻?

  老人虽半闭着眼,却已似看到他心里,忽然道:“叫他们也进来吧。”

  梅兰道:“是。”

  她静悄悄地走过去,静悄悄地打开了另一扇门。

  门外有三个人静静地走了进来。

  第一个人,就是那麻子。现在他也已换了件雪白的长袍,一进来就垂手站在屋角,显得既敬畏,又尊敬,就好像奴才看到了他的主子一样。

  跟在他后面的,当然就是那驼子。

  第三个人才是那独脚和尚。

  三个人都穿着同样的白袍,对这老人的态度都同样尊敬。三个人都垂着头,看都没有看郭大路一眼。

  老人道:“你们想必是认得的。”

  三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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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49:43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却忍不住道:“他们虽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们。”

  老人轻嘘着,道:“现在的年轻人,认得他们的确已不多了,但你也许还听过他们的名字。”

  郭大路道:“哦?”

  老人道:“你跟蓝昆是交过手的,难道还没有看出他武功来?”

  郭大路道:“蓝昆?”

  老人道:“蓝昆是他的俗号,自从他在少林出家后,别人就只知道他叫铁松了。”

  原来这独脚和尚竟是少林门下!也只有少林的“风雷降魔杖”,才能有那种惊人的威力。

  郭大路耸然动容,道:“莫非他就是昔日一杖降十魔、独闯星宿海的‘金罗汉’铁松大师?”

  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郭大路说不出话来了。

  这金罗汉正是他少年时,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之一,他七八岁时就已听过这名字,后来又听说这人已物化仙去了,想不到竟隐居在这里。

  老人道:“天外游龙神驼子,这名字你想必该听人说过。”

  郭大路又怔住。

  原来这驼子竟是昔年最负盛名的轻功高手,难怪他一回头,就已不见这人的影子了。

  老人道:“天外游龙神驼子,千变万化智多星,这两人本是齐名的。”

  郭大路吃惊地看着那麻子,失声道:“难道他就是智多星袁老先生?”

  老人道:“原来你也知道他。”

  郭大路怔在那里,久久都吐不出气来。

  这三人在二十年前,全都是江湖中声名显赫、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

  在江湖传说中,这三人已全都死了。

  谁也想不到这三人竟全都躲在这里,而且还好像都已成了这病老人的奴仆下属。

  想到这里,郭大路心里又一惊。

  像金罗汉、神驼子这样的绝顶高手,都已做了这老人的奴仆,而且对他敬畏,如此尊敬。

  这老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郭大路实在想不出。

  就算是昔日的少林方丈铁眉复生,金罗汉也不会对他如此敬畏,就算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名侠再生,神驼子和智多星也绝不会甘心做他的奴仆下人。

  这老人又有什么力量,能使得这三个人对他如此服从尊敬?

  老人缓缓道:“他们今天让你吃了不少苦,你心里是不是对他们很不满?”

  郭大路想摇头却没有摇,苦笑道:“有一点。”

  老人道:“他们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郭大路道:“也有一点……不止一点。”

  老人道:“你千方百计找到这里来,为了什么?”

  郭大路嗫嚅着,又瞟了燕七一眼,讷讷道:“来找她的。”

  老人道:“为什么要找她?”

  他说话好像永远都是在发问,而且问得咄咄逼人,丝毫不给别人转圜的余地。

  郭大路垂下头,仿佛忸怩不安。

  但这时燕七却忽然抬起头来,用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波,凝视着他。

  郭大路心里立刻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抬起头,大声道:“因为我喜欢她,想永远跟她厮守在一起。”

  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他用这种光明磊落的态度,正显出了他的真诚坦率。

  老人的声音却更严肃,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想要她作妻子?”

  郭大路毫不考虑道:“是。”

  老人道:“永不反悔?”

  郭大路道:“永不反悔。”

  老人半闭着一只眼,突然睁开,眼睛里射出闪电般的光。

  郭大路从未看过如此逼人,如此可怕的眼睛,但他却没有逃避,因为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刻,因为他心中坦然无愧。

  老人逼视着他厉声道:“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摇摇头,这句话正是他憋在心里久已想问出来的。

  老人道:“你看到了我脸上的十字剑伤,还不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心里突然一阵惊悸,整个人都几乎为之震动起来。

  十字剑伤!风狂十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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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0:23 | 只看该作者
  惟一能在疯狂十字剑下逃生的人,就是南宫丑!莫非这病重垂危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南宫丑!

  郭大路只觉自己的头脑在晕眩。

  他再也想不到,江湖中声名最狼藉的第一恶人南宫丑,竟是燕七的父亲。

  难怪燕七能确信那黑衣人绝不是南宫丑。

  自墙后刺入,穿入黑衣人心脏的那一剑,原来是燕七下的手。

  她这么样,显然是痛恨这人假冒她父亲的名,所以她不惜杀了他,来保护自己父亲的名誉。难怪她从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仿佛有很多难言之隐。

  她始终不肯对郭大路说出自己是女儿身,只怕也是为了自惭家世,生怕郭大路知道了她的出身后,会改变对她的感情。

  所以她一直要等到临死前才肯说出来,所以她要逃避。

  这些想来仿佛永远无法解释的事,现在终于完全有了答案。但郭大路却几乎不能相信。

  屋子里更静。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逼视着郭大路,只有燕七又垂下了头。她似已不敢再看郭大路。

  她生怕郭大路的回答,会伤透她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缓缓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郭大路道:“是。”

  老人道:“现在你答应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郭大路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改变我对她的感情,连我自己都不能。”

  他声音是如此坚定,如此真诚。

  他转头去看燕七的眼睛,燕七也已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她目中已露出泪光,但却已是欢喜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连梅兰的眼睛都已有些潮湿。

  老人却仍然用厉电般的目光在逼视着郭大路,道:“你还是愿意娶她做妻子?”

  郭大路道:“是。”

  老人道:“你愿意做南宫丑女儿的丈夫?”

  郭大路道:“是。”

  老人的目光忽然像寒冰在春水中融化了,,喃喃道:“好,你果然是个好孩子……燕七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又慢慢地阉起眼帘,一字字道:“现在我已可放心将她交给你,现在她已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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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0:57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五回 前尘往事

  洞房。

  世上有多少个未成亲的少年,在幻想着花烛之夜,洞房里的旖旎风光?又有多少个已垂暮的老人,在回忆着那一天洞房里的甜蜜和温暖?

  幻想和回忆永远都是美丽的。

  事实上,花烛之夜的洞房里,通常都没有回忆中那么温暖甜蜜,风光也远不如幻想中的那么绮丽。

  有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时常都喜欢将洞房形容成一个坟墓,甚至还说洞房里发出的声音,有时就像是个屠宰场。

  洞房当然也不是坟墓和屠宰场。

  那么洞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洞房通常是间并不太温暖的屋子,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到处都充满了油漆味道,再加上贺客们留下的酒臭,在里面呆上两个时辰还能不吐的人,一定有个构造很特别的鼻子和胃。

  洞房当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通常都不会太熟,所以也不会有很多话说。

  所以外面就算吵翻了天,洞房里却通常都很冷静。

  贺客们虽然在拼命的吃,拼命的喝,生怕捞不回本钱似的,但新郎和新娘通常都在饿着肚子。

  这本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这一天却好像是为别人过的。

  燕七蒙面的红巾已掀起,正垂着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红绣鞋。

  郭大路远远的坐在小圆桌旁的椅子上,似乎也在发怔。

  她不敢看他,他也不敢看她。

  假如喝了点酒,他也许会轻松些,妙的是他今天偏偏没有喝。

  好像只要做新郎倌的人一要喝酒,马上就会有一些“好心人”过来拦住,抢着替他把酒喝了。

  他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本来每天都有很多话可说。

  但一做了夫妻,就好像不再是朋友了。

  两个人竟好像忽然变得很遥远,很生疏,很怕难为情。

  所以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郭大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的,但一进了洞房,就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呆子。

  这种情况他实在不习惯。

  他本来想走过去,坐到燕七身旁,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两条腿偏偏在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只觉得连脖子都有点发硬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我要睡了。”

  她竟自己说睡就睡,连鞋都不脱,就往床上一倒,拉起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红丝被,把自己身子紧紧的裹住。

  她面朝着墙,身子蜷曲得就像是只虾米。

  郭大路咬着嘴唇,看着她,目中渐渐有了笑意,忽然道:“今天你怎么没有要我出去?”

  燕七不睬他,像是已睡着。

  郭大路笑道:“有别人在你的屋子里,你不是睡不着的吗?”

  燕七本来还是不想睬他的,却又偏偏忍不住道:“你少说几句,我就睡着了。”

  郭大路眨着眼,悠悠道:“有我在屋里,你也睡得着?”

  燕七咬着嘴唇,轻轻道:“你……你不是别人。”

  郭大路道:“不是别人是什么人?”

  燕七忽然“噗哧”一笑,道:“你是个大头鬼。”

  郭大路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奇怪奇怪,你怎么会嫁给我这大头鬼的?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我。”

  燕七忽然翻过身,抓起了枕头,用力的向他摔了过来。

  她的脸红得就像是个刚摘下的熟苹果。

  枕头又飞回来了,带着郭大路的人一起飞回来的。

  燕七红着脸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咬你一口。”

  粉红色的绣帐,不知何时已垂下。

  假如有人一定要说,洞房里的声音像屠宰场,那么这屠宰场一定是杀蚊子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蚊子叫。

  郭大路好像在轻轻道:“奇怪,真奇怪。”

  燕七道:“又奇怪什么?”

  郭大路道:“你身上为什么一点也不臭?”

  只听“吧”的一响,就好像有人打蚊子,越打越轻,越打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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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1:30 | 只看该作者
  天已经快亮了。

  锦帐中刚刚才安静下来,又过了半天,就听到郭大路轻轻道:“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燕七道:“嗯。”

  她的声音如燕子呢喃,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起了很多奇怪的事,但最想的,还是个烧得又红又烂的大蹄膀。”

  燕七“噗哧”一笑,道:“你能不能说你是在想着我?”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道:“因为我怕把你一口吞下去。”

  他叹息着,喃喃道:“你这老婆我得来可真不容易,若是吞下去,岂非没有了。”

  燕七道:“没有岂非正好再去找一个。”

  郭大路道:“找谁?”

  燕七道:“譬如说……酸梅汤。”

  郭大路慢慢地道:“不行,她太酸,而且她喜欢的是你。”

  他忽又一笑,道:“现在我才知道,那天你不要她,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了……那天你想必已告诉她,你也跟她一样,是个女人。”

  燕七道:“我若是男人,我就要她了。”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是个女人呢?”

  燕七道:“谁叫你是个瞎子,别人都看出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来。”

  郭大路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秘密?”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告诉我?”

  燕七道:“因为……因为我怕你不要我……”

  .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就像是已被件什么东西堵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喘息着,道:“我们好好的聊聊,不许你乱动。”

  郭大路道:“好,不动就不动。可是你为什么要怕我不要你?你难道不知道,就算用全世界的人来换你一个,我也不换的。”

  燕七道:“真的?”

  郭大路道:“当然是真的。”

  燕七道:“若用那个水柔青来换呢?”

  郭大路叹道:“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而且很可怜,只可惜我心里早已经被你一个人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燕七“嘤咛”一声。锦帐中忽然又沉默了很久,好像两个人的嘴又已被什么堵住。

  又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息着道:“我知道你那么样做,是为了试试我,对你是不是忠心。”

  燕七咬着嘴唇,道:“你若肯在那里留下来,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看见我了。”

  郭大路道:“可是我已经到这里来了之后,你为什么还不让我来见你呢?”

  燕七道:“因为还有别的人也要试试你,看你是不是够聪明、够胆量,看你的心是不是够好,够不够资格做我爹爹的女婿。”

  郭大路道:“所以他们就看我是不是够聪明能找出这间屋子的秘密,是不是够胆量到龙王庙去。”

  燕七道:“在那龙王庙里,你若是敢动我那小表妹的坏主意,或是不肯先送她回来,你就算能找到这里,还是看不见我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幸亏我是个又聪明、又有胆量的大好人……”

  燕七笑了,抢着道:“否则你又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呢?”

  郭大路叹道:“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燕七道:“你现在才发现?”

  郭大路笑道:“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我们两个人的脸皮都够厚的。”

  现在这屋子才真的像是个洞房了,甚至比你想像中的洞房还要甜蜜美丽。

  他们够资格享受。

  因为他们的情感受得住考验,他们能有这么样一天,可真是不容易。

  钻石要经过琢磨,才能发得出光芒。

  爱情和友谊也一样。

  经不住考验的爱情和友谊,就像是纸做的花,既没有花的鲜艳和芬芳,也永远结不出果实。

  树上已结出果实,春天虽已远去,但收获的季节却已快来了。

  燕七坐在树下,摘下了头上的马连草大草帽做扇子,喃喃道:“好热的天气,王老大想必更懒得动了。”

  郭大路的目光遥视远方,道:“这些日子来,他和小林不知道在干什么。”

  燕七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寂寞的,尤其是小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郭大路也笑了,立刻又听到了那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就床,

  提着花篮儿,上市场;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嚷……”

  歌声当然不是那卖花的小姑娘唱出来的,唱歌的竟是燕七。

  她轻摇着草帽,曼声而歌,引得路上的人都扭转头,瞪大了眼睛来瞧她。

  郭大路笑道:“你莫要忘记你现在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她身上穿的还是男人打扮,但歌声却清脆如黄莺出谷。

  燕七却笑道:“没关系,反正我就算不唱,别人也一样能看出我是个女人的,一个女人要扮得像男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大路道:“你以前呢?”

  燕七道:“以前不同。”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同?”

  燕七笑道:“以前我比较脏……很脏,大家都觉得女人总应该比男人干净。”

  郭大路道:“其实呢?”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其实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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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1:59 | 只看该作者
  这条路,是回富贵山庄的路。

  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的朋友,他们要将自己的快乐让朋友分享。

  “王老大和小林若知道我们……我们已经成为夫妻,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小林会不会吃醋。”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开始跑,燕七就在后面追。

  他们既然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在路上笑着,跑着,追着,就像是两个孩子。

  快乐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年轻的?

  跑累了,就在树阴里坐下来,买一个烙饼就当午饭吃。

  就算是淡而无味的硬麦饼,吃在他们嘴里,也是甜的。

  郭大路居然已经有好几天没喝酒了,除了他们临走前的那天,南宫丑为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饯行,非但他破例喝了两杯,而且还一定要他们放量喝个痛快,所以他们全醉了。

  燕七微笑道:“我爹爹自己现在虽不能喝酒了,却很喜欢看别人喝。”

  郭大路笑道:“他以前的酒量一定也不错。”

  燕七道:“何止不错,十个郭大路也未必能喝得过他一个。”

  郭大路道:“哈。”

  燕七道:“哈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哈的意思就是我非但不服气,而且不相信。”

  燕七道:“只可惜他现在老了,而且旧伤复发,已有多年躺在床上不能动,否则他不把你灌得满地乱爬才怪。”

  提起了她父亲的病痛,她睛睛里也不禁露出了悲伤之色。

  郭大路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想不到他会让我们走的。”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因为他实在太寂寞,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要我们陪着他。”

  燕七道:“可是他不同,他从不愿为了自己让别人痛苦,无论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都宁可一个人独自忍受。”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显然因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郭大路叹道:“说老实话,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他是个这样子的人。”

  燕七道:“从前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郭大路讷讷道:“你知道,江湖中的传说,将他说得多么可怕。”

  燕七道:“现在呢?”

  郭大路叹息着,道;“现在我才知道,江湖中的那些传说才真正可怕,他居然能忍受了这么多年,就凭这一点,已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了。”

  燕七黯然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已没法不忍受。”

  郭大路道:“幸好他还有朋友,我看到神驼子他们对他的忠实和友情,总忍不住要替他觉得欢喜感动。”

  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想怎么对付他的?”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他们以前也是一心想要来杀他的,可是后来,经过了几次生死缠斗之后,他们才发现他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人,也被他的人格所感动,所以才成了他的朋友。”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又有些得意,接着道:“为了他,金罗汉甚至不惜背叛了少林,不惜做一个终生再也见不得天日的叛徒。”

  郭大路道:“人岂非也就因为有这种伟大的感情,所以才和畜生不同。”

  燕七道:“这种感情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它的伟大来。”

  他们说的不错。

  一个人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他的伟大来。

  南宫丑能博得神驼子他们的友情,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痛,只怕也不是别人能想像得到的。

  若不是在生死关头中,宁愿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别人又怎知人格的伟大?又怎会为了他牺牲一切?

  这其中,当然也有段令人惊心动魄、悲伤流泪的故事。

  这故事已不必再提。

  因为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令人欢乐的故事。

  这世上悲伤的故事已够多。

  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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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2:26 | 只看该作者
  未到黄昏,已近黄昏。

  日色虽已西沉,但碎石路上仍然是热烘烘的,摸着烫手。

  前面的树阴下,有个褴褛憔悴的妇人,手里牵着个孩子,背上也背着孩子,正垂着头,伸出手,站在那里向过路人乞讨。

  郭大路立刻走过去,摸出块碎银子,摆在她手里。

  他从未错过任何一个乞丐,纵然他只剩下这块碎银,也会毫不考虑就施舍给别人。

  燕七看着,温柔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之色。

  她显然也以自己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

  这妇人嘴里喃喃的说着感激的话,正想将银子揣在怀里,有意无意间抬起了头,看了郭大路一眼。

  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立刻发生了种无法描述的可怕变化。

  她那双无神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立刻死鱼般凸了出来,就好像有把刀突然插入了她的心脏。

  郭大路本来还在微笑,但笑容也渐渐冻结,脸上也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失声道:“是你?”

  那妇人立刻用双手蒙住了脸,叫道:“你走,我不认得你。”

  郭大路的表情已由惊骇变为怜惜,长叹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妇人道:“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她虽然想勉强控制住自己,但全身都已抖得像是风中的烛光。

  郭大路的目光垂向那两个衣衫不全、满脸鼻涕的孩子黯然问道:“这是你跟他生的么?他的人呢?”

  妇人颤抖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痛哭道:“他骗了我,骗去了我的私房钱,又和别的女人跑了,却将这两个孽种留下来给我,我为什么这么苦命……为什么?”

  没有人能替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她这种悲惨的遭遇,岂非正是她自己找来的。

  郭大路叹息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燕七慢慢地走过来,无言的握住了他的手,让他知道,无论遇着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总是同样信任他。

  女人所能给男人的,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信任和了解更能令男人感激?

  郭大路猜疑着,道:“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燕七点点头。

  女人对自己所爱的男人,仿佛天生就有种奇妙敏锐的第六感。

  她早已感觉出这妇人和她的丈夫之间,有种很不寻常的关系,再听了他们说的话,那更无疑问了。

  这妇人显然就是以前欺骗了郭大路,将他抛弃了的那个女人。

  郭大路长长叹息,道:“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更没有想到她已变成这样子。”

  燕七柔声道:“她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应该尽力帮助她。”

  这妇人忽然停下哭声,抬起头,瞪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燕七的目光柔和而平静,道:“我是他的妻子。”

  这妇人脸上又起了种奇特的变化,转头瞪着郭大路,诧声道:“你已经成了亲?”

  郭大路道:“是的。”

  这妇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燕七,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恶毒的嫉妒之色,忽然一把揪住了郭大路的衣襟,大声道:“你本来要娶我的,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郭大路动也不动,脸色已苍白如纸,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

  燕七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凝视着这妇人道:“是你离开了他,不是他不要你,以前的事你自己也该记得的。”

  妇人目光更恶毒,狞笑着道:“我记得什么?我只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他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他绝不再娶别的女人。”

  她又作出要流泪的样子,抽动着嘴角,大声道:“可是他却骗了我,骗了我这个苦命的女人,你们大家来评评理……”

  路上已有人围了上来,带着轻蔑和憎恶之色,看着郭大路。

  郭大路苍白的脸又已变得赤红,连汗珠子都已冒了出来。

  但燕七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缓缓道:“他并没有骗你,从来也没有骗过你,只可惜你已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自己也该明白。”

  这妇人大叫大跳,道:“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想活了……我就是死也要跟这狠心的男人死在一起。”

  她一头向郭大路撞了过去,赖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遇见了这种撒泼使赖的女人,无论谁都无法可施的。

  郭大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七沉吟着,忽然从身上拿出了条金链子,递到这妇人面前,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妇人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大声道:“我当然认得,这本来也是我的。”

  燕七道:“所以我现在还给你。只不过希望你知道,为了保存这条金链子,他不惜挨饿挨骂,甚至不惜被朋友耻笑——他这是为了什么,你也该想得到的。”

  妇人看着这条金链子,目中的怨毒之色渐渐变为羞愧。

  她毕竟也是个人。

  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人性的。

  燕七道:“你换了这条金链子,已可好好的做点小生意,好好的养你的孩子。以后你一定还会遇着好男人的,只要你不再欺骗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欺骗你。”

  妇人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转过头,去看她的孩子。

  孩子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撇着嘴想哭,却又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燕七柔声道:“莫忘记你已是母亲,已应该替你的孩子想一想,他将来也会长大的,你应该让他觉得,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母亲而骄傲。”

  妇人颤抖着,突又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道:“老天……老天,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看见他……为什么?”

  这问题也没有人能为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你栽下去的是什么样的种子,就一定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

  你栽下去的若是砂石,就永远莫要期望它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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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3:53 | 只看该作者
  黄昏。

  夕阳已由绚烂而转为平静。

  郭大路慢慢地走在道上,心情显然也和他脸色同样沉重。

  燕七没有说话,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做人妻子的女人,所最需要了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才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将那金链子赎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七笑了笑,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赎出来。”

  郭大路道:“你没有?”

  燕七道:“刚才我给她的金链子,根本不是你的那条。”

  郭大路愕然道:“不是?”

  燕七微笑着道:“那是梅兰姐妹私下里送给我的贺礼。”

  郭大路道:“那你为什么要拿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七笑道:“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对女人总比你了解得多。”

  郭大路道:“你是说她看到了这条金链子,就会想起我以前对她总算不错,所以才肯放过我?”

  燕七抿嘴笑道:“金链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连你都已经分不清了,又何况她。”

  她笑得很愉快。

  因为这金链子只不过是象征,象征着以前的那一段往事。

  现在他们既已连这金链子都分不清了,显然已将昔日的情感和怨恨全都淡忘。

  无论多大方的女人,都不愿自己的丈夫还将往事藏在心里的。

  郭大路道:“可是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起以前……”

  燕七打断了她的话,道:“她那样子对你,并不是为以前的事,而是因为嫉妒。”

  郭大路道:“嫉妒?”

  燕七道:“也不是嫉妒你,是嫉妒我。看看她自己的日子,再看看我们,她更悔恨自己以前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对自己悔恨的时候,往往就会莫名其妙的对别人也怀恨起来,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一样痛苦。”

  郭大路叹道:“所以她就想破坏我们。”

  燕七道:“她恨你,只不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永远无法再得到你了。”

  郭大路道:“可是她看到了那条金链子时,为什么忽然又变了呢?”

  燕七道:“因为金链子和你不同。”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金链子不但比你好看,而且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

  郭大路道:“是不是因为金链子已经在她的手里了!”

  燕七道:“答对了。”

  世上的确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女人一向只相信自己已拿在手里的东西,就算她明知还有一百条金链子可以去拿,她也绝不肯用手里这一条去换的。

  也没有几个女人肯将自己的金链子,送给丈夫以前的情人。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会这样做。

  她只用一条金链子,已换取了她丈夫对她的信任和感激,也换来了她自己的一生幸福。

  郭大路凝视着他的妻子,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谢谢你。”

  燕七眨着眼,笑道:“谢谢我?……谢谢我那条金链子?”

  郭大路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我谢的是什么?”

  燕七的确知道。

  他感激的当然不是一条金链子,而是她的了解和体谅。

  那比所有的金链子加起还要珍贵得多。

  一个懂得了解和体谅的妻子,永远是男人最大的幸福和财富。

  也永远只有最幸运的男人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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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4:50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六回 情人?仇人?

  世上是不是真有天生幸运的人呢?

  也许有,但至少我并没有看见过。

  我当然也看见过幸运的人,但他们的幸运,却都是用他们的智慧、决心和勇气换来的。

  幸运就像是烙饼一样,要用力去揉,用油去煎,用火去烤,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幸运的人就像是新娘子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被人多瞧几眼。

  无论多平凡的人,一旦做了新娘子,就好像忽然变得特别了。

  王动、林太平、红娘子三个人站做一排,盯着燕七,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脸。

  燕七的脸已被看得像是刚摘下的山里红,红得发烫,忍不住垂下头,道:“你们又不是不认得我,盯着我看什么?”

  红娘子嫣然道:“因为你实在已经比以前好看三千六百倍。”

  燕七的脸更红,道:“但我还是我,这一点都没有变。”

  王动道:“你变了。”

  燕七道:“什么地方变了?”

  林太平抢着道:“你以前是我的朋友,现在却已变成我的嫂子,以前你是燕七,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郭太太,这变得还不够多?”

  燕七咬着嘴唇,道:“我还是燕七,还是你们的朋友。”

  红娘子吃吃笑道:“但这个燕七至少已经比以前干净多了。”

  郭大路忍不住插口道:“答对了,她现在每天都洗澡。”

  他的话刚说完,红娘子已笑弯了腰。

  燕七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道:“你少说几句话行不行?又没有人当你哑巴。”

  红娘子失笑道:“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郭大路了。”

  郭大路干咳了两声,挺起胸,道:“其实我现在也变了,你们为什么不看我?”

  王动皱着眉,道:“你什么地方变了?我怎么看不出?”

  郭大路道:“我难道没有变得好看些?”

  王动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摇着头,道:“我看不出。”

  郭大路道:“至少我总也变得干净了些。”

  红娘子忍住笑道:“现在你也天天洗澡?”

  郭大路道:“当然,我……”

  这次,他的话还未说出口,红娘子已又笑得弯下了腰。

  燕七赶紧打岔,大声道:“这地方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林太平抢着道:“谁?”

  燕七眨着眼,笑道:“当然是那个清早起床,就提着花篮上市场的姑娘。”

  红娘子笑道:“这个人当然少不了的。”

  燕七道:“她的人呢?”

  红娘子道:“又上市场去了,但却不是提着花篮,是提着菜篮——因为我们的林大少忽然想吃新上市的油菜炒豆腐。”

  燕七也忍住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这么样懂得温柔体贴。”

  红娘子道:“天生温柔体贴时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一样温柔体贴的。”

  她用眼角瞟着林太平,又道:“那就好像天生有福气的人一样,你说是不是?”

  林太平的脸也红了,忽然大声道:“你们少说几句行不行,我也不会当你们是哑巴的。”

  郭大路悠悠道:“不行,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女人了。”

  王动道:“答对了。”

  * * *

  晚霞满天。

  暮风中又传来悠扬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燕七和红娘子对望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小小姑娘已经从市场回来了。”

  红娘子笑道:“而且,她的花篮里还装满了青菜豆腐。”

  只听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道:“不止油菜豆腐,还有酒。”

  小小姑娘果然已回来了,挽着个竹篮子,站在门口,右手果然还提着一大坛酒。

  她好像已没有以前那么害羞,只不过脸上还是有点发红。

  王动道:“酒?什么酒?”

  小小姑娘嫣然道:“当然是喜酒,我在山下看到他们两位亲热的样子,就知道应该去买些喜酒回来了。”

  燕七眨着眼,道:“是谁的喜酒?是我们的?还是你们的?”

  小小姑娘“嘤咛”一声,红着脸跑了,沿着墙角跑到后院。

  燕七和红娘子都笑得弯下了腰。

  林太平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欺负老实人?”

  王动道:“因为老实人已越来越少,再不欺负欺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不是结论。

  喜事里若没有酒,就好像菜里没有盐一样。

  这句话当然是个很聪明的人说的,只可惜他忘了说下面的一句:肚子里若有了酒,头就会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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