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时值暮秋,入夜已是凉意十足。
赵军营内一片寂静,偶有刁斗声起,却是软绵无力。巡夜的士兵五人一组,沿着中军帐外悄无声息地走过。
中军行辕内四只高高的豆脂灯台,火光摇曳,大帐的灰色的门帷高高卷起,燕赵山脉的秋风肆无忌惮地闯入,吹得牛皮的帐篷猎猎作响。
赵括站在一人高的沙盘前,整整一夜没有说话。
沙盘上高低起伏,插满了寸高的旗子,黑色的旗帜是虎狼的秦师,将一片红色的赵军挤在洼地。
赵军已经被困在这片狭长的山谷四十多天。
山谷长约十里,宽不过五里。
四十万赵卒,千余座军帐将山谷挤满。
秦军四路大军封死了隘口,数十万人马插翅难飞。
赵军西出河东之路,王龁在老马岭设垒拒守。
赵军沿丹水河谷南下的通道,蒙骜生生堵死。
赵军的粮道石长城小径,王陵率大军割断。
赵军向东突进太行山的道路,秦将嬴豹死死地扼住。
赵人尚武,武力与秦卒不遑多让,若是两军车马交错,血战一场,秦军根本奈何不得赵军猛士。
赵括看了许久,心中一片冰凉。
突围的直道狭长,旬日里已经强攻了无数次,秦军居高临下,巨石重弩,每次都被惨烈打退回来。
赵军被围也不可怕,赵括的车城圆阵,如金城汤池,秦军也奈何不得。
只是粮道被断了,赵军随身军粮只能撑十数日。
被围四十天来,军中早已改为一日一食。
中军早上统报时讲,四十余万人,一半人仅余一日军食,其他人已经断粮。许多伤员更是多日未进滴米,随身干粮留给还能战斗的兄弟。
天悄悄地亮了,远处秦人的黑旗依稀可见。
第四日
赵括的脸已经瘦成巴掌大小,颧骨高耸,两只眼窝深陷,眼睛却仍是黑亮黑亮。胡须乱成一团,长长的头发散乱在肩头,已经顾不上用簪子束起。
大红色的斗篷紧紧得贴在背后,赵王丹赐的胡服甲胄已经极不合身,空荡荡的架在身上。昔日尊贵威严的马服子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仪容了。
赵括又是一整天没有停息,整理分析军情,安抚伤兵人心,分配军粮配给,协调众营纠乱。
就在刚才,两位老将为了一根山药根茎,带各自随员大打出手。
所有人都指望着这位上将军,等在他将他们带出绝境。
几天前派出了十路斥候,今天回来了两骑,带来的却是更加不好的消息。
魏国信陵君因为力主救赵,已经被魏王罢黜。
出使齐国的蔺相如,和齐国老臣苏代,在齐国庙堂苦请无果。
韩王干脆就不见赵国使者。
果然是邦国无恒交,惟论势利!
赵括一拳重重地击在案上。
上将军,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随身小军仆小心翼翼的说。
案上陈着一只锃亮的铜盘,里面是一条焦黑的干肉、一小块烤焦的芋根。
赵括摸摸少年的头说,来,你吃吧,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拼命摇头,上将军,这可不行。
来,坐下来吃。
上将军将干肉递给少年。
少年大哭,扑倒在地,上将军,您可是军中主帅,我怎么和上将军同食啊。
好吧,我们一人一半。
赵括双手用力,将干肉一分为二。
第三日
依然是沉沉的夜,灯火闪亮。
中军帐内,众将不再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赵括。
赵括双手按在案台,神情肃穆。
死一般的夜空里突然传了一阵阵的惨叫,凄厉可闻。
赵括霍然起身,面色大变,目眥尽裂。
大声喝道,中军飞骑随行!
片刻之间,到达一处营帐,微微透出火光,
赵括仗剑挑开帷门,一股怪异的肉香扑鼻而来。
军帐中,几具尸体血淋淋地陈在草席上,四肢和臀部已是白骨皆现,鲜血随着草席涌到地上。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土炕,粗大的柴火劈啪作响,火上支着一根铁架,吊着的头盔里水正沸腾。
十几名士兵正撕咬着几跟带血的骨肉,火光下面目狰狞,扭曲恐怖。
他们在吃人肉啊!
中军百夫长大吼道.
赵括厉声道,包围军帐!全部处决!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第二日
秋高无云,雁声阵阵。
牛角声响彻军营,连绵不绝。
上将军有令,三军集合!
兵士们挤在一起, 望不到尽头,黑瘦无神。
几百匹战马聚在一侧,微弱的鼻息隐约起伏。
赵括站在大车上,手里擎着长长的战刀。
用目光徐徐地扫过身前的战士。
队伍山一样沉默。
赵括举起长刀,断声喝道:
弟兄们,赵国的战士们!
我们不等了,我们已经熬了四十六天,我们要和秦人决一死战!
杀光所有的战马,大家饱餐一顿,休整一夜。明日辰时,突出重围。
众将士仍不作声,但目光中晶莹闪烁,赴死之心在战士胸口起伏。
赵括说,兄弟们,秦人有一首战歌,唤作《无衣》,我唱给你们听,以为践行。
赵括撕裂的声音,激越悲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与子同仇,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于兴师,同死共生
将士们低声哭泣,渐渐地哭成一片,四十万将士放声恸哭
上将军,上将军,阴山雪不能杀啊,这是您的坐骑啊!
赵括一把将少年军仆推到在地。
喝道,杀马!
阴山雪丝丝地喷着鼻息,大眼下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一片。
良驹在赵括身前跪下,马头在赵括的身上来回蹭摸。
赵括泪流满面,双手搂住
阴山雪的脖颈,一刀扎进去,血红喷了一地。
最后一日
赵军的战车轰轰开来,似一片红云涌来,离黑色一箭之地时。
赵军停住。
赵括叫道,前面车上可是武安君白起?
老夫正是白起。白起长身屹立,身后是一轮朝阳。
白起道,
在我大军重围下,少将军绝粮无援,能坚守四十六日,三军不乱,纪律严明,老夫佩服。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赵括道,
多谢武安君,今日赵括若突围而出,三五年后必破你咸阳。若赵括此战身死,来世再与你决高低。
白起微微一笑,少将军今日必死,至于来世,老夫不想再做什么将军了。
赵括说,好,今日死战,你我尽兴!
言罢,举起战刀,红色的赵军涌向黑色的岩石。
一片乌云掩住了红日,仿佛不忍心看见这场惨烈的厮杀。
身中八支大箭的赵括被抬到中军行辕,奄奄一息。
红色的人群黑压压的围着赵括,跪倒一片。
赵括睁开了眼睛,嘴角流着鲜血,费力的说,
赵括走了,你们降了吧…
他喘息的想站起身来,一双双手搀扶过来,终于软了身躯,睁大了眼睛,没了气息。
一面写着红色的降字的白旗高高地挂在战车上。三十万赵军缓缓地流过秦人的甲拎,秦军没有欢呼,赵人死般地沉默。整个战场只有散落的大旗仍在招展。
三个月前
邯郸城外,旌旗林立。
赵王给上将军送行。
赵括紧身胡服皮甲,大红斗篷猎猎作响,胯下雪白的良骏,鬃毛火红。
满城老少山呼海啸,上将军必胜,赵国必胜!
黄钟大吕,弦管激荡,响彻云霄。
赵括泪光盈盈,对赵王深深一恭,弯身胡刀划向天空。
战鼓轰鸣,红色的海洋拥着一抹白色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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