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庆丰棋圣木可三吉
新奥杯决赛在廊坊的七修书院开战,为什么选在七修书院呢?因为七修书院与新绎七修酒店是一家,而七修酒店又属于新奥集团艾力枫社酒店有限公司。
换句话说,这次新奥杯是在新奥集团自己地盘上演终极对决。
根据七修书院的介绍,功修、德修、食修、书修、花修、香修、乐修,谓之七修。听起来是挺有传统文化特色的名字,举办围棋比赛非常合适。
比赛场地的布置虽然简洁,但配合着空间内原有的装设,水准比以往经常看到的那种草台班子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
只看这个环境,我们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国内主办的比赛,其对局环境能与日本的七大新闻棋战番棋决赛相比了。这不光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用了多少心、心有多少文化、文化有多少底蕴的问题。宏观而论,我国的文化底蕴自要比日本久远深厚,但如何把这种文化底蕴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反映在具体的细节上,这就要看办事人的品位和用心程度了。
这次新奥杯的主办方在自家地盘上,考虑得就比较周详,选了这样一个环境,立刻就提升了办赛氛围的档次。
首局,柯洁执白,彭立尧执黑。这倒是无所谓,前四局双方交替黑白,第五局的猜先才是体现运气的时刻。
目前大家对执黑执白普遍比较在意,尽管只从统计数据上看,执黑执白的胜率并没有拉开太大差距。但是,我们都知道,“统计数据”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比如说,柯洁无论执黑执白,面对下手的胜率都很高,如果只看数字,那就是执黑执白差不多嘛。棋界的相当一部分对局都是发生在上手和下手之间的,比如国内大拨轰的公开赛、智英赛和世界大赛的预选赛就常有这种情况,上手(无论执黑执白)的高胜率起到了“拉平效应”。执黑执白的影响体现在水平较为接近的对手之间,——西门吹雪大战叶孤城,你给西门吹雪腿上绑个沙袋,这不是要坏事吗?如果西门吹雪迎战的是龙套,你就是在他身上绑个水缸,也照样秒杀对手。
此外,由于人类棋手不可避免地出现情绪波动、状态起伏和各种偶发性失误,这就部分掩盖了执黑执白对胜率的影响。只看统计数据,会给人一种“好像也差不太多”的错觉。
如何排除双方实力差距、情绪波动、状态起伏和偶发失误的干扰,正视执黑执白对胜率的影响呢?
以前我们做不到,现在有了围棋人工智能,前面这些因素的影响就可以被极大地降低,趋近于忽略不计了。在此基础上讨论执黑执白与贴目设定,能够得出更合理的结论。
人类比赛的结果的确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执黑执白并不一定能够决定胜负(除了柯洁和朴廷桓之间),但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有义务在猜先和贴目这一环节上做到尽可能的公平。
从AlphaGo Master/Lee提供的数据看,如果是贴3又3/4子(俗称“七目半”),黑白之间起始胜率有10%的差距,即45%对55%。这是比较大的差距了。10%这个量级的数字对于锱铢必争的围棋项目,不能假装没看到。
布局阶段,由于对手和赛制早已知道,彭立尧五段又有充分的时间来备战,所以这个布局应该是早就研究好的。
前26手,双方下得比较快。执黑的彭五段布局很符合传统棋理的“正义”,也吸取了近期AI流的一些精神。看上去挺不错的,然而,这么下真的明智吗?
我们再看几步,然后再讲这件事。
至白52,整盘棋的格局和双方的战略目标就很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白棋拿了比较充分的实地,黑棋想靠外势进行大模样作战。棋盘的左边和右边是大势所在。左边谁先动手差别甚大;而右边则是决战之地——黑棋的模样不能被白棋破光,如果白棋舒舒服服活出一块,黑棋目数吃紧,如果黑棋通过进攻,把白棋弄死了,白棋就要输。
这么一分析,好像双方都有胜机,是不是形势差不多呢?彭五段的黑棋也没什么大问题嘛。
如果黑棋是AlphaGo Master此刻来接盘,当然是没什么不妥,应该能赢。但是,黑棋并不是Master在下。
黑棋放弃实地,搞大模样,然后攻击势力笼罩下的白棋,——这听起来也是符合传统棋理的。不过这种兜里无现钱、毕其功于一役的下法,风险巨大,尤其彭五段对手柯洁本来就特别擅长这种棋,治治孤、搅两下,除非黑棋的力量远胜或大局观明显高于白棋,否则这棋就很难下了。
人类棋手之间下棋,需要考虑到“我之长处、敌之长处,我之短处、敌之短处”。自己是否擅长经营大模样,是否具有力量极大、计算深远的屠龙刀?对手是更愿意下拿实地后的治孤棋,还是被人夺了实地后走外势的棋?柯九段去年曾经说,“我力量很小的,一杀就死”,能信吗?
黑棋继续贯彻自己先前的意图,放弃实地,取势进行大模样内攻击。效果不佳,白棋处理右边较为轻松。黑棋并没有特别强有力的手段威胁白棋。这样一来,黑棋的目数大为吃紧,盘面能凑合得好一点就不错了,贴目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能只从具体的招法上去思考黑棋落于下风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策略问题。
双方的实力的确存在一定的差距,但这个差距并非不可逾越、毫无机会的。之所以下成这样,与黑棋的整体构思失策有直接关系,让对手太舒服了。据说彭五段为此战准备了好几个月,而这盘执黑先行、是可以准备布局的,竟然还下成这样,没有看出明智的构思,“该怎么下还怎么下”,多少令人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怎么准备的?
一般来说,如果是上手对下手,可以不准备针对性的策略,可以以我为主,可以“该怎么下就怎么下”;但是下手对上手不能这样。下手必须要对对方的长项和弱点有清醒的认识,不能按部就班,——如果按部就班就能赢,那你就是上手了。上手通常名气大,被人研究较多,在明处,是有可能被针对爆冷的。
举个例子,下手对上手,某个局部定式拿实地略亏一点点,拿外势可能有些微便宜,如果“该怎么下就怎么下”,就是拿外势,如果是针对性的下法,当知悉对手是很爱实地的风格,喜欢捞了洗,那我就要抢实地,知道亏一点点也要拿实地。这是策略准备,赛前就要想清楚。下棋即“勾心斗角”,不能下得太憨。
这盘棋彭五段就是主动地把棋局导入对手擅长的路数上,肯定要吃亏的。
现在彭立尧的胜机就是——柯洁优势下时不时难以克制的“浪”了。柯九段下得顺了,偶尔(不是总)会产生“睥睨天下”、忽视对手逆袭威胁的得意感,面对朴廷桓和井山裕太这样的韩日第一人尚且觉得不过尔尔,何况其他人呢。
这就是机会!
实战白棋优势明显之下,果然就有点抑制不住的浪。白棋在下边的强硬下法没把对手看在眼里,也忽视了右边那块白棋毕竟还没活净,就是觉得“你没什么了不起的,你那也能叫攻击?挠痒痒吧,不怕!”,所以都是下最拉风的招法。其实下边不要那么横,右边补补就挺好挺简明的。
下棋讲究一个时机。时机不对,招法都挺对,效果也不好。
黑棋有一个弃子加厚外围、然后转身强攻白棋的下法,不知道彭五段敢不敢下。 如果不敢,那么白棋就等于唬住了黑棋,安然度过了这次的风险期。
白88继续浪,其实也是一种棋盘上的“浪漫”,“雄孔雀开屏”式的下法,很符合柯洁的性格。
此时是彭立尧本局第一次出现争胜的机会。
黑棋按照惯性赔白棋在左边纠缠,险些贻误战机;幸好白棋也没反应过来,大概还觉得自己在左边走得挺舒服的。
黑91幡然醒悟,犹未为晚,至黑103出刀,白棋右边那块得给个说法。白88这手棋浪且妖娆,但效果并不理想。黑棋的处境比之前缓解了不少。
如果能处理好下边的劫争和右边攻击的关系,黑棋是完全有可能翻盘的。
不过,彭立尧的用时是个问题,柯洁一向下棋快,时间应该是大把富余的。如果彭立尧最后读秒跟柯洁死斗一个复杂局面,恐怕不容乐观。
黑棋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些机会,然而,黑103至白120,从胜机闪现至败局已定,就是这么短短的十几手棋。
黑棋在关键时刻的想法比较混乱,或者是没有自信,未能处理好右边攻击和下边劫争的关系,被白棋两边都轻松处理好了,于是瞬间就崩盘了,什么都没走到,活儿全白干了。之后的进程与胜负无关,平复心情罢了。这盘棋算不上激烈,柯洁赢得轻松。
白198手中盘胜!
后面这几十手只是调整心情,接受现实,以待下局。柯洁执白,本局布局优势赫然,中盘战斗其实下得比较“浪”,下边的无谓强硬和白88的“孔雀开屏”给了对手机会,但彭立尧没把握住机会,见到机会反而不会下了,长考出臭棋,黑103亮剑至白120一锤子砸下,短短十几手,脆败。
这次比赛前,柯洁准备了一身新行头,虽然领带系得稍有问题,但整体形象还是挺精神的。在配上此次比赛颇具文化氛围的场地,相得益彰。围棋比赛需要这样的郑重其事,尤其是重大比赛,不能搞得随随便便。围棋人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还要别人怎么把你当回事呢?品位和档次是从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