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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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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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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第一卷 京华烟云
序章 很好,很强大
“他勒日合拉!”徐一凡从一辆拉羊毛的东风大卡车里面跳下来,对着那个蒙族司机说谢谢。
蒙族司机一脸憨厚,手上还晃着徐一凡送他的中华香烟。
“扎木单——塞因——牙巴!”(一路走好!)。
东风大卡车卷起烟尘走远了。徐一凡也将大包甩在了肩膀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廖廓的锡林郭勒大草原。
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南方人,却是北京人民大学金融专业毕业。才出校门就进了国家发改委当了公务员。从小到大,总有些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的样子。这个社会让孩子从小就很现实,他却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但是又没有强烈到那种为理想而不顾一切的地步。只好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看书和旅游上面。因为充足的运动,让二十四岁的他看起来结实矫捷,一百七十六公分的个子也显得分外匀称,加上一张很有点书卷气的清秀面庞。让他的女人缘倒不是很差。
托国家公务员享有的年假福利,这个时候他又跑到内蒙古,来看自己一个老同学。
远远的看见两匹马从地平线上出现,坐在地上的徐一凡摸出了包里面的望远镜。自己这个老同学,还那么老古董不懂得用手机。让他在从托克托向北,看到的第一个风力发电用的风车处等他,不见不散!
这样的在廖廓天地中的等候,也许是现代都市当中已经被手机束缚的年轻人们早就不习惯的了。
这时正是秋高草长的时候,天高云淡,阳光洒在草原上。点点野花摇曳,空气清新得像是可以装在罐子里当作商品出售。看着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徐一凡放下望远镜,摇着胳膊对着那里狂呼:“哟——荷——荷!”
听到他的呼叫声,马上人加了一鞭子。他的大黑马顿时扬蹄狂奔,手上还牵着另外一匹黄马。转眼就来到了徐一凡面前,马上一个粗壮的青年跳了下来,张开双臂和他抱了一下:“你小子倒还真是准时!”
徐一凡捶了他一把:“老子日你,我什么时候没准时过?现在老子算是赖上你了。这七八天,你看着办吧。”
那个粗壮青年哈哈大笑:“烤肉,马奶子,好马,闷倒驴,给你小子管够就是!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上马!”
这个粗壮青年,是徐一凡的同学,叫做周详的。他是不折不扣的高干子弟,却比徐一凡还要理想主义再加上是个环保主义的狂热分子!当那些高干的衙内们成为了新贵,垄断着共和国资源金字塔尖的时候。他却毕业之后跑到了内蒙古大草原上,干起了风力发电。除了工作,现代科级的东西能不沾就不沾。在大学的时候,就和喜欢历史的徐一凡最聊得来。两个人都不时冒些傻气,也瞧不起那些除了教科书什么也不看,整天就是网吧泡妞的同学。徐一凡人在北京,只要一有空就跑到他这里来放松几天。
太阳已经移到了正中,几朵白云在在地上投下的阴影缓缓向前移动。追逐着大草原上两条小小的人马身影。除了风掠过草原的声音,就只有大自然最本来的面目。
徐一凡摇着马鞭,唱着荒腔走板的流行歌曲。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周详瞧着他笑道:“有对象了没有?”
徐一凡哼了一声:“吹了,叫她放下架子适应我,不是她的习惯。要我去哄她,我又不乐意。现在的女人怎么了?为什么转眼咱们这里就变成了女权社会?女人有点姿色再加上年轻,就跟宝贝一样?”
周详哈哈大笑:“找三从四德,到古代去吧!要不我给你介绍个蒙古妞?在家丈夫最大。你游手好闲,喝酒跑马。她剪毛放羊挤奶养活你。”
徐一凡大笑:“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个又漂亮又听话的!”
周详还是笑:“你改变社会的理想呢?大学时候有口酒就胡说八道。指点天下,说该当如何如何。现在在那个单位,还是那个脾气?”
这时换来的却是徐一凡的苦笑:“还脾气呢,再过两年,看见我就该死气沉沉了!这个时代,我们都是生错了地方啊!”
周详只是淡淡一笑,对着这个狂放的同学加死党,他就像半个哥哥一样。该看透的,他早就看透。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好朋友,也快看透了。不过嘴上还是在逗他:“当年毕业喝散伙酒的时候,你不是对着大家发誓,女人就要找绝色,多多益善。这个社会,要按照你的理想改变。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都是你的疯话?”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着面前的草原对着周详道:“你在这里你也知道,现在有些东西你挽救得了么?锡林郭勒草原还剩下多少?北京边上就是巨大的沙丘。你在搞风力发电保护环境,却有更多烧煤的发电厂在兴建。你建那么多风车,还不是一个现代的唐吉柯德?我想尽办法进了发改委,还不是图其中一个改字,结果呢?只能在这里和你说些疯话,屁话……我有野心,但是生活就是这么沉重。你是高干子弟,是衙内,但是不想呆在那个新贵圈子。除了让自己内心觉得高尚一点,还能有些什么?”
风依然无言的掠过草原,两个满心不合时宜的年轻人却只能面面相觑。最后都是一笑,放弃了这个本来就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周详笑着拉开话题:“到清朝?你还真有胆子。我记得那时也是封建集权体制巅峰造极了吧?当清朝的曹操?一千年前可就没权臣了。你也真敢说。搁在清朝北京,几十万旗人一人一砖头就拍死你了。”
徐一凡哈哈大笑:“你是没看过现在流行的穿越小说,比这夸张的还多得是呢!四亿人口里面才百把万旗人,加上同等数字的官吏。总比几十个人就要供养的一个公务人员的利益团体好对付吧?曹操,曹操有什么稀奇?那个时代正碰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要不然怎么这么一个中央集权巅峰造极的朝代就一下崩塌了,连点余烬都没有?如果从那时开始改变,总比后来这一百多年走得歪七扭八,步步是血要好得多!”
难得过过嘴瘾,徐一凡是说得意气风发。
可是自己,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现在想想,自己怎么都像是活得象一个笑话。
还是回去之后,将书烧了。将自己的不合时宜都打包收起来。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吧……当然,得好看点。
正在胡思乱想,情绪低落得时候。周详突然用马鞭指指身后,眉头也有丝奇怪的表情:“看后面那团乌云!”徐一凡扭头一看,晴朗的天空下,在背后的方向,居然翻卷起一团巨大的乌云。翻腾得象一团活物一样,隐隐有闪电在乌云缝隙当中闪起。似乎在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这团奇异的乌云飞快的向北而来。可以明显的看见草原上明暗投影的交界。偏偏这乌云和周围晴朗的天色看起来完全不搭界。你翻滚你的,我晴朗我的。诡异到了极点!
乌云过处,还有大雨,长草堰伏。两个人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半晌徐一凡才喃喃的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上演这种自然奇观给游客看?”
周详也只看着逼近的乌云,愣愣的用马鞭虚画一个圈:“这块地方蒙古人传说叫作大鄂博……据说这里的鄂博堆都是当年成吉思汗亲手建起来的,早没有影子了。是蒙人向天许愿的好地方,还说很灵……你许了什么愿了?”
徐一凡一拍马屁股:“许愿找七八个漂亮老婆!快走吧!淋湿了得肺炎,这几天我就别想玩啦!”周详吆喝一声,也拨马就跑。但是那乌云来得如此之快,转眼就追上了两人的身影。大雨一下将它们全部淋湿,乌云下风如此之大,两匹马都不住长嘶转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劲风让两人都张不开口,大雨让人几乎也睁不开眼。透过狂暴卷动的雨幕,却看见乌云之外,仍然是一片阳光晴和!
正在莫名慌乱的时候,闪电突然劈下,在黑暗当中撕扯出一道道奇怪的形状。雷声就像在耳边炸响。两匹健马都卧了下来,长声嘶鸣。却给雷声掩盖住。徐一凡爬下来就想朝周详靠拢。鬼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办法没有!这时却有一道粗得不象话的闪电猛的劈在自己头顶,徐一凡最后的感觉,就是自己根根头发都站立了起来!
很好,很强大……老子也给雷劈过了……
公元2007年,国家发改委某小公务员徐一凡失踪。他的大学同学周详,无法解释他为何失踪原因,接受警方调查。
这是在哪里?乌云一层层的翻卷。将自己眼前的山川大地变成阴暗的世界。一道道闪电撕破漆黑的长空。一张张面孔在眼前起起伏伏。纷至沓来,不可断绝。更有一些奇异苍凉的呼吼,将天地充满。自己似乎临于一条大江之上,看着白浪翻倦,波涛当中更有无数人头涌动。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却是在逆波而流!江边景物随着江水倒流而在不断变换,树木由枯而荣,人们由白发而变得青春。一切运行都是相反。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眼前所有一切的景物都让徐一凡心惊魄动!
一个声音威严的在天际当中回响:“我给你这个机会!”
第一章 - 会友五爷
鞭声响亮,车马辚辚。
口外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连天空在这个季节都显得分外的明亮深远。绿色的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蒙古包。白云也似的羊群,在山坡上面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像一副风景画。
在库伦一直通往绥远的官道上面。行走着一队相当庞大的车马。一辆辆马拉大车,上面的货物捆得满满的。插着黑色的三角小旗,旗上都有个盛字。每辆大车上面,除了车夫,还有一个精壮的后生。辫子盘在脖子上面,挺胸凸肚的四下打量。车队四处都是些骑手,看起来都相当精悍,卫护着车队。有背大枪的,也有挎短枪的。唿哨声音一声连着一声。
在大车队中间,是十几辆的马车和驮轿。拉车的挽马都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戴着红缨帽,穿着青布面的皮袄。在那里坐得笔直。得意洋洋的挥着鞭子。
护卫这些马车驮轿的人马更多。最醒目的就是一个个子矮小敦实的汉子。只有他背后背着一口大刀。阳光一照,反光耀眼醒目。这汉子满脸虬髯,但仔细一看,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两眼精光四射,骑在马上也显得气概大是不凡。
车队的护卫都各安其位,就他有些闲不住,不停的策马从前面赶到后面,又从后面回到前面。双手也不扶缰。一匹三河健马纯用腿劲就给他催策得飞快。到处都激起一片欢呼:“五爷好马术!五爷好俊功夫!”
突然队伍里面传来一声喊:“左边草丛里有人!”
无数道目光顿时投了过去,有的骑士就伸手去摘背上的大枪。连这个五爷都是一脸警惕的看过去。
就见左边草丛里面,离官道不过三四十步的地方,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一下栽到在草丛里面。几骑马就要奔过去看个究竟。五爷却唿哨一声:“二德子,给我捞过来!”
队伍当中顿时就冲出一骑,马上是一个光着头没戴帽子的青年汉子。手长脚长,看起来剽悍轻捷已极。催马就奔到人影出现的地方。侧身滚鞍,并不下马就捞起一个人影。随即将他搭在马背上。一切都在健马快奔当中完成,漂亮干脆已极。他冲着五爷大叫:“五爷,得着了!是个小喇嘛!”
说着就催马奔回车队,一群人围了上去。纷纷竖大拇指夸这二德子这一手玩得漂亮。马上的那个人早丢在了大车上面。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头发短短的小喇嘛。穿着的衣服古里古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嘴唇已经干起了泡。闭着眼低低呻吟:“水……水……”
五爷策马过来看了一眼:“给他水!”二德子早跳下马来摘下水葫芦,才凑近这小喇嘛嘴边,他就下意识的抱着。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半下去。
水一下肚,这小喇嘛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对了对焦距。四下看了一眼,又闭上又睁开。还低低的自言自语:“拍辫子戏?穿越?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二德子哈哈一乐,对着五爷道:“没想到还是咱们北京城的爷们!”
五爷却仔细的看着这个满口京腔,喇嘛发型的家伙。虽然满脸灰垢,但是明显看出还是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身上衣服倒是象洋人一样分成上下两截,只是脏得不成样子。脚上的皮靴式样也古怪得很。倒有些象东郊民巷那些洋兵穿的。
这小子闭了一下眼,突然又疯了一样跳起来。四下张望,特别在每个人的辫子上看得最仔细。他左看看,右看看。大家也都盯着他古怪的举动。
最后才听见他嗫嚅的问,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种遇到了最荒诞的事情的样子。
“劳驾,请问……今年是哪年?”
大家互相看着都有些想乐,没想到救了这么一个怪人。都搞不清今年是什么年头了!五爷也忍不住呵呵一笑,摇着马鞭温和的道:“再给他喝点水,他怕是糊涂了。”
二德子笑着递水葫芦给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今年到底是哪年?”二德子有些恼怒,却被五爷示意让开,五爷对那小子笑道:“哪年?今年是光绪十八年!怎么,忘记娶媳妇儿的日子了?”
那小喇嘛模样的人顿时仰天就倒,栽在大车上面。似乎还抽搐了两下,就差口吐白沫了。
“老天爷,你玩我啊!”
这个小喇嘛模样的家伙,自然就是徐一凡。
当他从那场噩梦般的雷雨下幽幽醒转,放眼过去,却是一片荒凉的草原。自己的马和包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周详更不见了影子。裤兜里面的手机已经成了废金属块。
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雷劈死的好运气,一边回头去找人。结果一路行来,除了草还是草。连个蒙古包也看不见。在原来的内蒙古草原上面,即使人烟稀少,但是放眼看过去。在这样好的视线下,还是能看到电线杆,输电塔在天边连成一线。但是现在,放眼过去,除了空旷还是空旷!他无数次爬上小丘去找路,但是都渺无痕迹。天地当中似乎就只有他一人。只有按照太阳的方向踉踉跄跄向南而行,他记得自己离托克托并不是很远。可是走到天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在野外两天了!又饥又累又渴的他终于忍不住晕倒。一醒转过来,看到的却是一群盘着辫子,穿着皮袍的家伙围着他。这些人背着式样古老的武器,围着车马组成的队伍。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件最不可能的事情。
穿越!
光绪十八年啊……也就是公元1892年,离甲午之战还有三年,离庚子事变还有八年,离清朝灭亡还有十九年,离自己来的那个年代,还有一百一十五年。
这当真是再回头就是百年身啊。
这队人马对自己还不错,特别是那个面貌粗豪的五爷,将自己安置在了一辆大车上面。盖了一件皮袄。整个队伍又开始前行。徐一凡就躺在马车上昏昏噩噩的看着头顶苍远的天空。
现在自己最盼望的是什么?是那个五爷突然过来,一下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来是周详在对自己坏笑:“吓到了吧,这个安排够不够刺激?别傻了,现在还是2007年!”
但是看着车队周围那些剽悍轻捷的车夫骑手,那些晃动的大辫子。徐一凡也知道,周详没办法安排这个惊喜给自己看。
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思想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以前总总设想穿越之后的豪情壮志,指点江山早就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一阵阵的茫然和害怕。
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明年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也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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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摇晃当中,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笑声。然后就看见一张比花还要娇艳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嗯……也许这张脸是脏了一些。但是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眉毛,组成了一张有些象徐一凡很喜欢的一个香港女明星叫做梁洛施的俏丽面孔。
徐一凡顿时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从上看到下。
就看见一个个子高高……只怕和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骑在马上。她穿着一件棉袍。即使这么鼓鼓囊囊没线条的衣服也能看出她身材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至极,该苗条的地方纤瘦如削。一双长腿眩目已极。除了那条很乡土气息的大辫子,在他那个时代,也是出色已极的美人!
就听见大美女看着他直乐:“你是不是喇嘛?听说你连今年是哪年都忘记啦?是不是遇着马匪,给吓成这样的?”
徐一凡坐在车上,连赶车的车夫都回头对他笑。他讷讷的解释:“我……我不是喇嘛。”
“那你头发怎么这么难看?除了和尚,谁还这样剪头发?”
看着美女巧笑嫣然,策马跟着他并排而行。徐一凡皱皱眉头,这个时候,也只能编造来历了:“我是遇上了马匪,辫子也给他们砍断了……这个理由行不行?”
小美女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声音恼怒的大喊:“二丫!我怎么跟你说女镖师的规矩?路上能和男人说话么?当心阴人冲犯!还不给我一边儿去!”正是那个捞徐一凡过来的二德子的声音。
转头一看,二德子紧紧跟着五爷,策马过来。那五爷好像也很不以小美女的行为为然,沉着一张脸。美女眼圈给骂得一红,调马转头就走。
那五爷过来,在马上朝徐一凡拱拱手:“兄弟,这么说,你是遇上了马匪?”
也许是看到了美女,徐一凡的脑子分外清楚。赶紧就坡下驴:“是……是!我是做小买卖的,结果在草原上遇上了马匪,什么也丢了。逃出来才遇上各位,还没谢谢这救命之恩呢。请问这是……”
五爷呵呵一笑,很有些豪气干云的样子:“别说什么救命之恩,兄弟,既然遇上了会友镖局王五,你的事情我就管到底了。这是咱们保的一趟货镖,是从口外回绥远的。听你口音也是北京城天子脚下的爷们,正好和咱们一块儿回北京。你遇上这个事儿,家里人够多么担心不是?”
徐一凡一震,他看着这位五爷。心里面转着一个名字。终于试探着问出来:“敢问,您是不是就是那位……大刀王五?”
二德子在背后笑道:“你也知道王五爷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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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1:44
第二章 - 喇嘛好欺负咩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清末第一豪杰,戊戌变法当中谱写了多少传奇的一代大侠。广西名将苏元春的结拜兄弟,谭嗣同忘年交。在满清十九世纪末那场奇异而多少有些滑稽的变革当中,他给政治深沉的黑暗多少增添了一些侠肝义胆的亮色。
大刀王五!
徐一凡的眼睛已经有些放光了,不错眼的只看着他背后的那柄大刀。据说他师承是满清著名的太监高手董海川,一手八卦掌无双无对。内外兼修,三皇炮锤也打得是掷地有声。那他大刀是什么家数?好像书上没提过……八卦刀?
武林高手啊!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位王五爷仗义疏财,扶危解困也是天下闻名的。他的会友镖局养着不知道多少闲汉。自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时空穿越客,遇上了他,既然前无出路,是不是就能吃上他了?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是不是对着这位正在散发王八之气的王五爷纳头便拜?
正在思来想去的时候,王五却哈哈大笑,果然豪气非凡的样子:“什么威名,不过是朋友抬爱。既然都是四九城的爷们儿,咱们客气话也别说了。兄弟这一路跟着我就是……”他沉吟一下:“兄弟,打听一下,劫你的咎子,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
徐一凡一怔,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也就是五六个人,离这里也远着呢……”
王五身后的二德子笑道:“五爷,咱们会友镖局这次来了几十号人枪,加上大盛魁百来号人马,谁敢打咱们主意?五爷的威名,口内外谁不知道?”
王五哼了一声:“这次大盛魁孙掌柜拜托咱们跟这队货镖,也有几十万的物款。加上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一行……江湖再老,也得处处当心!吃咱们这碗饭,栽不得跟头!和你妹子说一声,叫她跟紧四太太的驮轿。女镖师走镖,那是有规矩的。不能和男人说话,不能四处晃荡。要不是看你们爹的面子,这次说什么也不带你们出来!”
刚数落了自己手下两句,转头却又向徐一凡微笑:“兄弟,你才遭难。身子骨怕是弱。这大车上面就不要躺着了……我还有辆驮轿,你上那里歇着。要茶要水,尽管向二德子言语声。”
说罢也不顾徐一凡说什么,那二德子一把就将徐一凡夹了起来,放到了队伍中间一辆空的驮轿上面。丢进去就放下帘子。车辕上除了车夫竟然又站了一个伙计。连掀帘子都不让。
徐一凡呆呆的坐在颠簸的驮轿里面,这下才反应过来。这王大侠也还是在防着自己呢!担心他是马匪的探子!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在漆黑的驮轿里面苦笑一声。如此也罢,也就当好好休息了……
车队晃晃荡荡的不断前行,徐一凡躺在那里也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想得越多,越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荒谬。
生活在原来的时代,身后有家人。手头有工作。银行卡里面有钱。身边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说起穿越的话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来到这个年月,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自己身无长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种空荡荡四处无依的感觉就可以把人逼疯!
原来活生生的穿越,给人第一感觉就是绝望。
谁还以为穿越好玩儿的,你给老子来试试!人本来就是一种社会动物,将一个人活生生的从他已经熟悉了一辈子的社会当中生生割裂开。天地当中似乎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类。什么雄图霸业,什么指点江山,什么改造时代,都一边儿玩儿去!
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该怎么生存下去!
胡思乱想一阵,当然是什么结果也没有。突然又想到那个小美女镖师。徐一凡忍不住又发了一阵呆。
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就听见车队前后一阵吆喝。一声接着一声,然后自己坐的驮轿也停了下来。正疑惑的时候,帘子一把被掀开。就看见二德子那张脸出现在面前。这小子对徐一凡可没有那么客气,皱着眉头招呼:“下来吃饭!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徐一凡苦笑一声,慢腾腾的跳下驮轿。这种没有避震系统的老式马车,一天颠簸下来,浑身早就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车队果然停在了官道上,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草原四处。繁星点点。星空壮丽得似乎要将天地间一切都包裹在怀里。草原的夜风清醒已极。连人马的大呼小叫,都有些象深沉的咏叹调。篝火已经一处处的点燃,火堆上面都架上了大锅,一块块干肉,丢了下去。小铁壶吊在火堆上,茶砖的味道一阵阵飘来。
极目四望,天上地下,都是苍茫廖廓。
如果说穿越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这么一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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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德子领着徐一凡,朝一个火堆走去。徐一凡打量一下车队,长长的和一条蛇一样横在官道上面。他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位……德哥,你们就这样过夜?”
二德子横了他一眼:“镖局的规矩,一车连一车,趟子手守夜。镖师爷们巡查。咱们横在官道上怎么了?这里又不像口内,挡不了人家的路!”
徐一凡挠挠头,他以前看一些书籍,美国开发西部,南非布尔人迁徙。也是这样大队大队的车马。但是人家过夜的时候都是围成一个圆圈。车子就是现成的堡垒。可没有这样摆一条长蛇阵的。
他想着就比划了出来:“干嘛不围一个圆圈……车子在外,马匹在里面……”
火堆周围的趟子手爆发出一阵笑声,就属二德子笑得最大声。笑完还一脸鄙夷的道:“看来你是吃不了咱们这碗饭!镖师爷们讲究的六战,车战第一。一边策马拖车冲路,一边白腊杆子扫四面……围成一圈,等着挨打?保的官宦人家车马,能和货车在一个圈子里面?”
他手一指,果然在车队当中,有几辆大车明显在这条长蛇阵中占了一个很大的位置。前后的车马,离他们都远远的。那里骑马护卫左右的镖师爷们也最多,背着大刀的王五爷,就站在那里,和几个镖师在低声的说着什么。
二德子指着那里:“咱们保的除了大盛魁的这百多车货,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归宁。人家乐意和伙计凑在一起?咱们也要离女眷远远儿的!找地方坐下吃你的吧,咱们会友,用不着你指手划脚!”
冷兵器时代的思路,你身上还不背着铁坂开司的大枪?徐一凡把这话噎了下去。镖局这些老规矩,热兵器时代有没有变化,反正他也不知道。反正是碰不着几千号印第安人……不过这二德子身上的那支单发后装的老式步枪,他看着早眼馋好久了。古董啊!作为一个兵器迷的热血简直在沸腾!
他不自觉的又朝那位乌里雅苏台将军四太太的车队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一个轻盈的身影跳下车辕。正是那个个子高挑的镖师小美女。看她站在地上,比王五爷还要高半个头的样子。
这小妞的身材,也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啊!
王五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远远的朝二德子招手。二德子一扯徐一凡,很不客气的拉着他就奔王五过去。
等走到面前,王五迎过来对着徐一凡笑道:“爷们儿,怎么样?缓过来没有?”
徐一凡苦笑:“好多了,多谢五爷。”王五一摆手笑道:“外场人不说老娘们话,就在这儿吃点。怕你也是饿得很了……”
不知道怎么,徐一凡总觉得依旧笑得爽朗的王五,眉宇间总藏着一点忧色。但是他又怎么好多问。目光左转右转,却看到那小美女在理着拉车的骡子笼头,将料袋套在骡子嘴上。看见徐一凡贼眉鼠眼的打量他,格的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想起五爷在这里,赶紧就扭过了头去。
王五咳嗽了一声,一个伙计赶紧过来将徐一凡拉开,就在路边火堆上,和几个下人模样的坐在一起。递给他一张饼加一碗肉汤。顺便在他身边坐下监视。这反正也是应有之意,加上的确饿得很了。徐一凡只有埋头吃喝。
王五站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看着远处。半天不说一句话。二德子低声道:“五爷,是不是担心这小子?我也觉得他路数不对,来得太古怪了一些……”
王五一摆手:“我不担心他,口外这样跑单帮落难的人多了去了,得帮一把是一把。小心一些就是……不知道怎么,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二德子一怔:“怎么?”
王五摇头:“会友从我爹起就走口外,从没栽过跟头。这次货太重了……一路上,连小股的咎子都没看见,味道不正啊……叫弟兄们,这些夜里多留点神。到了绥远,大家发双红。”
看着王五神色凝重,二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笑道:“刚才这小子说了一个笑话儿,说咱们为什么不把车队圈起来……”
王五眼睛一亮,捏着胡子示意二德子住口。沉默一会儿就抬起头来,撮唇唿哨一声。周围的镖师趟子手都抬起头看过来。王五一招手,也不敢留在四太太车队这边,招呼大家走到一个空旷处。镖师都赶了过去,连坐在徐一凡身边的那个镖师也起身赶去。
徐一凡可没留意到这些,他饿很的人了,只顾埋头吃喝。旁边那几个穿长衫的跟着乌里雅苏台将军四太太的下人好奇的打量他一头短发,他也不理。龇牙咧嘴的喝着滚烫的肉汤。
背后突然响起带笑的清脆声音:“小喇嘛……”
徐一凡猛一回头,肉汤都洒了半碗。就看见夜色星光下,小美女摇着马鞭,笑盈盈的看着他。火光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的神色。看到徐一凡转头过来,又不小心给烫着在那里甩手的傻样,忍不住又格的一笑。
徐一凡苦笑:“我不是喇嘛……”
“那你衣服怎么这么奇怪?上面还有字……什么迎什么运?”
徐一凡站起来四下张望,王五带着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远远的商量什么。怪不得她敢过来嘲笑自己。听王五的意思,女镖师出来走镖规矩极严,不许随便和男人说话。这小美女,大概是闷得发慌了吧。
他站起来才发现这妞比自己还略高一点,小胸脯挺挺的。腰肢纤细如柳。虽然久在口外走不能洗脸,看起来脏兮兮的像只花猫。但那种清丽美艳,挡也挡不住。放在他那个时代,绝对是超模最佳人选。
周围几个下人低声的议论这时也直往两人耳朵里面钻:“小丫头长得不错,就是个子太高,一双大脚片子,不然老子倒是心痒痒的……”
“罢哟!老哥。这种高头大马你也感兴趣?鼻子高,奶帮子那么大。眼睛大得跟鬼一样……到了绥远,我请你去找大同娘们,娇小玲珑,三寸金莲,眼睛细得勾魂。那双鸽子乳……啧啧啧……”
“找她,她骑你,还是你骑她?”
小美女脸顿时一沉,咬着嘴唇低着头转身就走。在徐一凡身后顿时发出一阵低声淫笑。
徐一凡扫了他们一眼,那些人还是笑得猥琐。看小美女垂着肩膀可怜的样子。他想也不想的就跟了上去,低声笑道:“我衣服上面的字是迎奥运,北京2008……唉……”
话到最后,却变成一声叹息。
二零零八,还有一百一十六年才能看到……
女孩子不理他,加快了脚步。徐一凡只有跟在后面笑道:“你和这些人计较什么?他们要有本事,用得着伺候别人?再说了,他们的审美眼光也很有问题……”
没错,当年十大名妓,还有光绪后妃的照片,看得徐一凡一阵一阵想吐。一百多年的距离,哪怕审美观点也是遥不可及啊。
小美女低着头,说话已经有了点哭音:“我们又是什么?保镖的……女镖师在路上,话都不能说,还要给太太倒马桶。什么丫头都能骂我两句……什么叫审美?”
徐一凡笑道:“他们觉得你高得难看,我却觉得高得好看,这就叫审美。”
女孩子回过头来,脸都红了。一张极富现代美感的清纯俏脸熠熠生光:“你一个喇嘛还说这种话,不怕佛爷打雷劈死你?”
徐一凡很无奈:“我不是喇嘛……”
小美女低下了头:“我哥就说我个子太高,找不到婆家。人家恨不得矮半截才好。要不就是个男人,走在路上别人都叫你达官爷,多威风?”
这小美女不知道是闷得慌了,还是太纯朴没心机,这种话都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说。不过看她可怜兮兮的清纯样子,实在是有些养眼。
徐一凡微笑:“别人不要,我要就是了。”
啪的一声,徐一凡只感觉到小美女手影一动,自己早就挨了一个脆的。不愧是练武的女孩子,一巴掌就打得他眼冒金星!鼻子也觉得一热,两道鼻血顿时流了出来。他都给打傻了,呆呆的看着小美女脸涨得通红:“下流!”
这一巴掌还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就看见二德子早就一脸怒气的冲了过来。隔得远远的就晃起了拳头。眼看又要挨打。徐一凡已经无奈得麻木了。别人说话调戏你你忍了,我开句玩笑就要挨打……喇嘛好欺负啊!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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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5
第三章 - 摆阵
眼看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挨身,就听见王五一声喊:“住手!”二德子气哼哼的收住了拳头,却对着小美女大吼:“二丫,你又没事和男人说话干什么?还要不要脸?”
王五也走了过来,脸沉如水:“女镖师在外,就要自爱。碰到什么,都是你自找的。下次别想再跟着咱们走了,回去!”
小美女肩膀一阵抖动,嘴唇咬得死紧。转头就跑。徐一凡鼻血淋漓,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五沉着脸走了过来,打量他半晌,才勉强一笑:“小孩子不懂事,爷们儿别见怪……刚才兄弟和二德子说了句将车子围起来,到底该怎么个摆法?”
徐一凡扬着头苦笑:“五爷,我也是随便胡说。贵镖局人强马壮。我一个落难的人的瞎说,您别放在心上。”
王五摇头:“我觉得有道理……咱们这样虽然是老规矩了,碰上小股马贼还行。大队扑过来,首尾是顾及不到的。而且现在多用洋枪,这老规矩的确得改改了。最要紧的是,我觉得今天不对,很不对……”
夜风似乎一下就变得凉了起来,周围的火堆上的火苗突然被拉得好长。徐一凡捏着鼻子讶然的看着这位清末大豪。他却是一脸慎重的样子。低声自语:“太安静了……”
在他身边的二德子也被感染,谨惕的四下望去。夜色已经笼罩在整个天地之间,四野黑沉沉的。偶尔一声骡马低嘶,连草中秋虫,在这一刻似乎都没了声音。
王五郑重的向徐一凡拱手:“请赐教。”
赐教的结果就是,徐一凡终于在这个时代完成了他第一次的指挥。按照对电影书籍的记忆。一百多辆车马,给他摆成了内外两个圈子。骡马都从车上卸了下来。放在了最里层。车子之间都用皮索连上。在最里面,还用货箱叠起,搭了一个高高的望台。那个二德子据说眼力最好,给派在了上面。
徐一凡还对王五强调,这种守夜的阵形,别指望他的镖师去单打独斗了。有洋枪的。都依靠车厢,形成圆形的防御圈。王五的镖师趟子手大概一半人有枪,最讶异的是大盛魁赶车的伙计们却大多数都有枪。不过多是单发的铁坂开司,伯尔丹之类的老式步枪。按照徐一凡的建议,在十个人当中选一个老手当指挥,统一号令才开枪,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火力。十几把温彻斯特式的连发步枪,都集中在了一起。哪里出现被突破的迹象,就向哪里增援。
这种纸上谈兵的摆阵,可让徐一凡高兴得不亦乐乎。他可没觉得会碰上什么要命的情况。大盛魁和会友镖局的人也多这么想。要不是王五始终沉着脸很认真,跟着这趟货的大盛魁库伦分号掌柜也支持王五。估计没人会在赶了一天路折腾这个事情。
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虽然一直没露面,但他的管家对他们这么折腾,还让太太的车马给围在最当中,周围全是浑身臭汗的趟子手伙计大发雷霆。王五却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今天晚上可能是最危险的时候。就吓得不敢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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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点来钟,这一切才算布置停当。到处都是怨声载道。大家看徐一凡的目光都很有些不善。让他一阵阵的觉得脊背发凉。王五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还指挥将十来骑探马向四处派了出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徐一凡才摸着鼻子对王五道:“五爷,这是不是太那个什么了……我就是一胡说八道,您看看把大家折腾得……”
王五目光沉沉的四下看着,摇头道:“不算折腾,你布置得很有法度。一百条洋枪这样顶成一圈。五百个马贼也打不进来。今儿我是和兄弟学到点东西。”
“五百个?”徐一凡吓了一跳。“真有五百个马贼盯着咱们?怎么……怎么没人说?”
王五哈哈一笑:“也没人和我说啊,兄弟,老哥行走江湖十几年。这点灵醒都是用血换来的!从库伦这一路过来,太过平安了。秋天正是马贼活动的季节,我总觉得要出事。为什么今晚特别觉得不对,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他指着周围的部署:“有你这样安排,我总算放了一半心,爷们儿,多谢你了!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大营里面吃过粮?”
徐一凡还没有回答,一边就走过来一个穿着皮袍,戴着貂帽的老头子。两个小伙计扶着他。等到走近,老头子扫了两人一眼,低声道:“五爷,今晚会出事?”
徐一凡打量了老头一眼,老人看起来还很矍铄,一双细长的眼睛半闭着。似乎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目光一转,却又透出精明和气度不凡来。王五恭敬的一弯腰:“韩掌柜,我也说不准,总之是觉着不对。”
他身后一个伙计嘀咕道:“镖局镖局,就是保护咱们车队的,这倒好,半夜折腾起咱们来了,觉也不让睡……”
老头回头冷冷看他一眼,伙计顿时不敢说话。
“混!五爷走口外十几年,他有他的道理!告诉伙计们,今夜打起精神。每个伙计发两块洋。就当是辛苦钱,快去!”伙计顿时蹦着高就去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一阵喊声:“谢韩掌柜赏!”
徐一凡又摸摸鼻子,这老掌柜的,不简单啊。知道外行不能干扰内行的道理。怪不得能率领这么大车队呢。
韩掌柜的目光又扫到了他,王五一旁笑道:“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盛魁库伦分号的韩老掌柜,口内外的生意,全是大盛魁的天下。老爷子当年也是独闯口外,胳膊上面跑得马的人物!”
大盛魁?徐一凡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他看过的一部前苏联(现在苏联还没影子呢)很老老老的一部小说,就是在外蒙独立之后“控诉”这个商号的。可以说得上当年中国一个贸易托拉斯企业,不仅整个垄断了口外的贸易,而且他们几乎还控制了整个蒙古的上层人物!到了清末,满清皇帝再也不去避暑山庄宣抚东西蒙古王爷。对内外蒙有什么交代,只要和大盛魁北京商号的掌柜招呼一声就成!
这位库伦分号的掌柜,就是财神爷一类的人物啊。顿时看着这老头两眼全是金钱符号。没办法,他现在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人穷气短哪。
韩掌柜只是打量着徐一凡,淡淡道:“将车子围成圆阵,都是这位先生的主意?不错,将来我大盛魁在口外来往车队,凡是过夜,都应该这样。”
王五笑道:“不错,都是这位……”他突然脸上一阵尴尬,低声问道:“爷们儿,怎么称呼?”
对哦,到现在,还没通名呢。
这算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第一个痕迹么?
历史的车轮终于开始转动了……一边在心里念着这句没营养却看起来很装B的话。徐一凡微笑躬身。
“小姓徐,名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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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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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6
第四章 - 马贼
夜风越来越凉,骡马围在圈子里不安的轻轻动着,不时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星光在天上,随着夜色的深沉似乎也越来越亮。头顶宝蓝色的天幕,就像一泓深蓝的湖水一样。
徐一凡坐在一个车厢顶上,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头顶天空。
到现在,他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自己是真的就来到这个时代了啊……
周围小小的火星闪动,是值夜的趟子手在抽着关东旱烟。他们不时低声的谈笑着。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四下望望,就看见王五带着二德子打着火把四下巡视。四太太还有老韩掌柜的大车驮轿却是安安静静。只是车厢里还有微弱的灯火。看来被他和王五这么一折腾,这些人反而紧张得有点不敢入睡。
徐一凡只觉得孤独,这种孤独是跨越了百年的时空。这些镖局的,大盛魁的伙计们不过离家几千里地。他熟悉的一切,却是在百年之后。坐在这苍苍茫茫的蒙古大草原的夜里。此时他的心情,也如这里的天地一般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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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下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你没事吧?”
徐一凡猛的惊醒过来,就看见小美女躲躲闪闪的藏在车厢阴影里面,扬着小脸有点歉疚的看着他。徐一凡顿时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小美女咬着嘴唇,不作声的递给他一张手绢。徐一凡迟疑的接到手里。入手软滑,看来是上好的料子。小美女还有些不舍得撒手的样子。看来这也是她的宝贝。
他扯掉鼻子里面两块破布,用手绢捂住。低声笑道:“你还敢过来?看见了,二德子那砂锅大的拳头就冲我来了。我没事,给美女打一巴掌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美女噗哧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没见过你这么油嘴滑舌的!二德子是我哥哥,他叫陈德……你说话没遮没拦的,他不揍你揍谁?”
女孩子扬着脸,星光仿佛就在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看到这样的小白兔的眼神。当年也算身经百战的徐一凡也忍不住心漏跳一拍。
“这个把车队围起来,是你的主意?这草原这么大,晚上这样聚在一起,我觉得心里比以前踏实多了呢……就是坏了镖局的规矩,也不知道五爷怎么答应你的。”
徐一凡笑着没回答,只是道:“你管那么多,五爷不然又骂你多管闲事了……你哥哥叫陈德,你叫陈什么?多大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忍不住就有些不怀好意的瞄着小美女鼓鼓的胸脯。
小美女垂下头,踩着脚下青草:“我爹说,女孩子不用有大名儿……从小大家就叫我二丫。我可是真想有个名字,抬头挺胸的和哥哥他们一样上路保镖。这次总算赖着出来了,可是一路上又没人愿意和我说话,说什么忌讳阴人冲犯……如果走镖就是伺候这些太太,我再也不来了……”
小美女真是闷坏了,才有事没事找自己这个小喇嘛说话儿。看着这霹雳无敌的美少女郁闷的样子。徐一凡也心肠大软。可是这个时代男女之间巨大的差别,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明天自己的饭辙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说起来,自己可比这丫头可怜多了。
两个同样郁闷的人正相对无语,突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正在巡查的王五顿时就跳上车厢。他身边的陈德也飞也似的爬上高高的望台。远处火把闪动,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近:“五爷……咎子!咎子!大队的咎子!”
接着就是一声蓬啪的枪响,在夜空中传得老远。这下连守夜的趟子手伙计们都纷纷爬上车厢,向枪声响处望去。马蹄声突然又多了起来,在夜空天边连成一片。车厢都在微微抖动,插成一圈的火把火苗熊熊,照得每个人都是脸色青白。骡马不安的骚动着。
徐一凡也极目向远处望去,小美女也爬上了车厢,站在他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大,转眼就看见四面派出的探马几乎都在亡命的回奔。他们举着的火把就是零星一点,忽上忽下的在远处跳动。在这些零星火把的背后,是一片火光的海洋朝这里涌动。正不知道有多少马贼,向这里集中!
车队里面不知道谁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马贼,马贼来了啊!”回应这声惨叫的,是突然响起的枪声,蓬啪的连成一片。吼声,怪笑声,唿哨声都已经从远处传来,响彻四面。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个车队,就不知道被多少马贼包围了!
车队顿时骚动了起来,连四太太的那些车子都掀开帘子,丫头们的哭叫声更加尖利。给这里面的混乱紧张气氛更增添了不少惶恐。每个人都在扯开嗓子大叫:“马贼!马贼!”
徐一凡站在高处手足冰凉,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才穿越被人救了,今夜又碰上这么多马贼来打劫!看这规模,怕不有一两千人的上下。而车队内外早就乱作一团。这群乌合之众还指望能抵抗这么多马贼的掠袭么?
身边的小美女早就吓得没有了声音,下意识的抓住了徐一凡的胳膊。就在这慌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王五中气十足的大喊声音:“慌什么?你们手里又不是烧火棍!有会友的爷们儿在这里,怎么也保得你们平平安安!”
吼声如雷,一下将所有骚动的声音都震了下来,大家目光全向王五那里投去。就见这位五爷已经大刀在手,气度渊亭的站在高处。虬髯根根炸起,江湖大豪的威风,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时才听见韩老掌柜镇定的声音:“都听五爷的安排!打退马匪,不论东伙,二十块现洋!”
两个管事的人镇静的态度,顿时安定了车队人心。王五握着大刀,指着四周围上的马匪:“打他妈的!”
顿时就是一片纷乱的装弹声音,徐一凡看马匪离这里怕还不有七八百米的距离。让百多把步枪这样胡乱射击,除了自乱阵脚就没别的用场了。这时他也不管不顾,急得在车厢上面跳脚:“五爷!马贼是一鼓作气而来,乱放枪只有助长他们气焰!放近了打,一个口令,同时开枪!集中火力杀伤他们!”
王五的确是胆气过人的江湖大豪,但是对于热兵器的使用和作战,一点理论认识都没有!马贼远远就开始全力冲击,图的就是暗夜当中先声夺人。虽然人数多,但是因为马力不同,已经前后拉开距离。乱放枪无法形成火力密度的话。只有让他们冲近身,这些趟子手和伙计们在马匪靠近,还能不能,有没有勇气稳定射击,那可是真的成一个大问题了!
近代战争,对于骑兵冲击,从拿破仑时代就强调射击纪律。突然集中火力杀伤,打倒第一批,后续的马贼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近代军队,能不能继续冲击那可就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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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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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7
第五章 - 指挥
虽然徐一凡意见正确,但是这个时候还有谁听他的话?
王五一声令下,顿时就有几十杆步枪打响。蓬啪连声,激起好大一团烟雾。转眼四面都是枪声。事先安排好的十枪同时发射根本没人理这个茬。徐一凡身边的小美女尖叫一声就捂住了耳朵,她何尝见过这种场面。另一支手更把徐一凡抓得死紧。
这百多枪是打得零零落落,每个射手都朝着自己随便选的目标打去。没有足够的火力密度,这种高速运动的目标。命中率实在有些可怜。加上距离太远。冲过来的马贼浪头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的样子。仍然在高速接近目标!
火光下,徐一凡都看到有些家伙远远的就耍出了镫里藏身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吼叫声也越发的大了起来。王五举着大刀只是大吼:“打!打!打!”
蹄声如雷中,除了会友的一些老枪手,大多的伙计们手忙脚乱的连子弹都装不利索了。第二轮射击最多打出去二三十枪。而马贼们已经冲到了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不知道谁唿哨一声,不少冲近的马贼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已经端起了步枪。噼啪的打响。他们的枪法可比这边高明太多。车厢上站着射击的不少伙计顿时惨叫着就栽了下去。
徐一凡眼睁睁的看着三四个马贼的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当下想也不想的抱着小美女就朝后倒。蓬的一声,两人摔倒在马车上,没稳住,又一下滚掉下来。硬生生的砸在地上。他们刚才站着的车厢扑扑扑的多了好几个枪眼。
跌在地上的徐一凡顾不着身边的温香软玉了,扬着脸就看着还站在车顶的王五。伙计们纷纷的朝车下乱跳。子弹打在货包上一片沉闷的声音。皮毛茶叶乱飞。王五还在挥着大刀,指着外面发疯一样喊打!
徐一凡身子一轻,发现自己被小美女陈二丫一把提了起来,女孩子像是镇静了一些。用力一勒腰间的布带:“你好好呆着,我去拿兵器,和马贼拼了!”火光下,小美女的清丽容颜竟然多了几分英气。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欣赏美色了,徐一凡又爬上了车,躲在货包后面,探出半个头看四周。马贼早已冲近了车队,后面火把跳动,更不知道有多少涌来。入耳的全是怪腔怪调的吼声:“打开了抢啊!”
这时才看出徐一凡布置的一点用场。虽然只有很少的枪手还在坚持射击。但是马贼们高速冲近却扑不进车队来。在外面一层大车连成的圆圈防线纷纷勒马。后面的还在不断涌进。顿时乱纷纷的挤成了一团。大盛魁的伙计们都趴在地上朝最里面一层车子防线溜。只有会友的镖师和趟子手们还在外圈坚持抵抗。这么近马贼们也没有了装弹的时间,不少勇悍的就从马上朝车上跳。会友的爷们儿有的拿起了白腊杆子的大枪,有的就挥着手中步枪又刺又砸。王五从这辆车跳往另一辆车,手中大刀舞动,有如一团白光。只要碰在他手里的马贼,都惨叫着被劈飞出去。双方的吼骂声音响成一团,震耳欲聋。人马兵器的碰撞声惊心动魄。里里外外,都拼上了老命!
徐一凡再也没有想到,他穿越而来,最先遇到的,是这么惨烈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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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友镖局的镖师再勇悍,在这么多马贼的冲击下,又能支撑多久?他茫然四顾,人到绝望的时候,似乎就在指望有什么奇迹能发生一样。
这一回头,就看见内圈里也早就乱成一团。大盛魁的伙计们都朝后退,在最中心四太太的车子外面挤成了一团。四太太车子上哭叫也早就撕心裂肺的了。只有二德子从望台上跳下来,带着十几个当预备队用的,使用温彻斯特连发步枪的镖师趟子手朝外涌。
这些温彻斯特步枪,本来是四太太的下人们的武器,估计也是乌里雅苏台将军假公济私,从营里面调出来的。夜里经过协调,总算是交到了会友镖局手上。但是交换条件是这些镖师必需守在四太太车马旁边,刚才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现在外圈打得紧急,这些镖师也顾不得了,举着枪就朝外冲。但是镖师爷们早就和马贼杀成了一团。十几个人干举着枪不敢开火。
二德子一把扯掉身上袍子,大吼一声:“丢枪,拿刀子,上去和马贼拼了!”看来会友的人的确义气深重。纷纷答应着就要丢枪。这紧要关头,徐一凡忙不迭的跳下来。在地上蹦着高,扯着嗓子大喊:“不能丢枪!不能丢枪!听我的号令!”
这时的徐一凡似乎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吼声又大又狠。吓得乱纷纷四处乱窜的人都是一愣。就看见他和疯了一样指着最紧张的南面。那里的马贼已经有不少人冲上了货车,正在上面和会友的镖师扭打。徐一凡几乎吼破了嗓子:“都他妈的听我的!南面会友的爷们,跳下来!”
乱斗当中,会友的人们听见这个号令,也不知道谁发出的。下意识的就朝下跳。徐一凡又跟着大吼:“洋枪,放!”
十几支连发的步枪同时打响,这种美国南北战争时候的名枪虽然射程不远。但是射速却是极快。在徐一凡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口令当中,连打了四五枪,顿时车上几十个马匪跟被雷劈着一样,抖动着就跌向车外。
“北面的爷们,跳下来!洋枪,放!”这下除了使温彻斯特步枪的,连大盛魁逃进来的伙计都有不少惊魂稍定,跟着放枪。一阵白烟缭乱,北面的马匪又给打得纷纷栽倒。所有清醒过来的人都盯着在那里上蹿下跳,握着拳头大喊的徐一凡,似乎这一刻他就是主心骨。几十把步枪集中发射的火力密度,在这么狭小的范围还是相当惊人的。居然转眼间就打干净了四面冲上来的马贼。
看着那么多马贼被打倒,后面不断涌来的也迟疑了。人马以更大的混乱撞在一起。徐一凡犹自捏着拳头大喊:“拿枪的都上,听我的号令,同时发枪!”人们朝防线四周涌去,趴在了刚才逃开的位置上面。随着口令,轰然同时发射。白烟几乎将车队完全笼罩。挤在车队外面的马贼一片人喊马嘶,给突然密集起来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不少马贼就已经开始拨马朝外逃,后面的也停住了脚步,在马上架起大枪朝这里发射。但是一方有掩护,一方没掩护,对射一阵就迫得这些开枪的马贼纷纷退向火力射程之外。
徐一凡这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极度的紧张刺激让他状若癫狂,手脚并用的一直爬到了望台上面。捏着拳头双脚齐跳:“放!装弹!放!装弹!打他妈的啊!”看到马匪退远,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摇摇晃晃的软倒在望台之上。没有了他号令,亢奋的人们才慢慢停止了射击。浓重的火药烟雾呛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整个车队除了长长短短的人马垂死惨叫的声音,竟然是一片安静。
车队内外,尸横遍野。
徐一凡趴在那里,只觉得想吐。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经历,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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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7
第六章 - 分析
一双大手突然一把把他拉起,映入眼帘的就是王五那张又是血又是火药痕迹的脸。这汉子一把抱住徐一凡:“兄弟!这次多亏你了!”
徐一凡奋力的推开过于热情的王五,开玩笑,一个满身血腥的臭男人,才不要他抱。一边终于缓过来一点,苦笑道:“说这个太早,马贼还有那么多。他们还没打算退呢。”
王五一把扯住他:“下来歇歇!咱们再合计合计,怎么撑过这一关!过了今夜,救了咱们会友,我王五的命都是你的!”
刚才的激战,短暂而又惨烈。不知从何而来的上千马贼,突然袭击了车队。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冲入。结果大盛魁和会友事先有所布置,后来又在徐一凡指挥下,集中火力将他们打退。马贼丢下了一百几十具尸体。而会友和大盛魁也伤亡了二三十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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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坐在一个马扎上面,手抖抖的在那里喝水。他都想不到,自己刚才居然能那么头脑清醒的指挥。而且还成功了。亢奋过后,就是浑身酸痛。
会友和大盛魁的伙计们忙着拖尸体,又给伤号裹伤。每个人看着徐一凡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敬。谁都知道,要不是这来历古怪的小喇嘛指挥他们布置好了车辆防线,又在关键时候指挥火力射击。他们现在就都是马贼的刀下亡魂!
不过现在还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大队的马贼,还围在车队的四周,升起了一个个火堆。不时还有零星的枪声划过。这一夜,仍然无比漫长。
王五和韩掌柜四下看了一圈,面色沉重的走了过来。看见徐一凡呆呆的坐在那里,韩掌柜这老头子抢前几步,上来就深深一揖:“徐先生,今夜多亏你了。过了今夜,我们大盛魁必有重谢。还望先生继续指点。”
徐一凡慢慢站起来,苦笑着回了一个礼:“韩老爷子,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没什么好谢的。先想法子把这一关撑过去吧。”
王五在韩掌柜身后叹了口气:“是啊,外面还有成千的马贼。一定是十几个咎子聚集在一起的。等商量好,他们就要再次冲过来了。咱们子弹快打了一半。老掌柜的,咱们得想法子啊!”
韩掌柜手一摊:“有什么法子?求援也指望不上。这里离武川有两天的路。武川那点巡防队,就是知道了,敢过来对付这些马贼?他们是盯上了我们大盛魁啊!”
王五刚才一战受了点轻伤,身上也血淋淋的。听韩老掌柜这么一说,饶是英雄也有些气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徐一凡听得郁闷,刚才自己这么卖命,难道还难脱一死?有法子,一定有法子的!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是为了死在马贼枪下的!
王五却朝徐一凡身后招招手,回头一看,却看见小美女给叫过来了。小美女现在身上那身大袄勒得紧紧的。更显得腰肢纤细得不象话。俏脸也绷得紧紧的。一双大眼却只在徐一凡身上打转,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单刀,都快给她攥出水来了。
王五低声问道:“四太太那里怎么样?”
小美女嘴一撇:“男的哭爹叫妈,女的都在念佛。四太太说,要是能把马贼打退,给咱们会友重赏。”王五点点头:“二丫,看好四太太他们。别朝前冲。”
小美女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哥他们都在……我也是会友的……”
王五一瞪她:“现在别跟我耍这小孩子脾气!这是爷们儿的事情!”说罢仰天长叹:“就算是咱们能逃出去,丢了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咱们会友也完了啊……”
徐一凡在这一刻脑子却以从来未曾有过的速度在飞快的转着。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突然灵光一现,拉着王五:“五爷,能不能和咎子搭上话?”
王五看着他:“你有什么法子?”徐一凡说得又急又快:“你刚才说,只有十几个咎子,才能凑齐这么大股马匪?”
王五和韩老掌柜一起点头:“没错,口外马匪最大也不过三四百人的规模,可现在足有一千多!大盛魁每年冬天在库伦收皮子,顺便卖货。秋天回口内。他们就盯上这次了。只有十几个咎子,才吃得下这么大个车队!”
徐一凡微笑,不光是为想到了主意。也是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冷静而得意。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在过去的时代,自己只是一个办公室内满腹牢骚的白领废柴,但是到了这个时代,他才发现,自己同样可以面对陌生而生死交关的一切!
也许,自己过去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他轻轻道:“十几个咎子凑在一起,图的还不是利益。哪支死得多了,在这个草原上就难以生存下去。不是被剿灭,就是被吞并。他们……心不齐。第一次冲失败了。所以他们现在才迟迟不动手。谁都不乐意再去牺牲。当贼的,都是自私的家伙……咱们已经显示了抵抗的能力,再开出一笔买路的钱,看他们是愿意继续死人,还是拿了这笔钱让路!”
王五和韩掌柜都是眼睛一亮,王五还没完全想通。但是韩老掌柜这个人精已经摸着胡子笑开了花:“好好好!不用死人就有钱拿……一些小咎子估计再乐意不过。没了他们支持,大咎子也拿咱们没办法。就算他们一时不肯答应,自己内部就得吵开了锅!耗吧,上千马匪人吃马嚼的,围得了咱们几天?不怕咱们,还怕官兵呢!徐先生,多亏你的布置,让咱们第一次打退了他们。不然也用不上这个办法!”
王五也一拍大腿,又一锤徐一凡肩膀:“兄弟,你脑袋是怎么长的?就这么灵光?”
这一拳把徐一凡可打得够戗,顿时就垮了半截。捂着肩膀痛得说不出话。王五歉然的一把拉住他:“兄弟,我是粗人。没说的,我全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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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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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8
第七章 - 条件
寒风越来越劲厉,吹得到处点燃的火堆上火苗忽长忽短。
马贼们还聚集在车队步枪射程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下马休息。只有一处高地上,几十个火把照耀,几十骑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
更多的马贼却是默默的在看着车队外面那圈人马的尸体,还有些人没有咽气。高一声低一声的在那里惨叫呻吟。让这草原寒夜更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没有人敢去收尸,刚才密集的火力还让参加了冲击的马匪们惊魂未定。
十几个咎子秘密汇集在一起。远远的跟着车辙印前进。在这个离附近城镇都有相当距离的地方,突然趁夜发起冲击,就是希望能一举吃下这票价值百万的银货。然后分散远扬过冬!对大盛魁行动规律方式早就再熟悉不过的他们相信有绝对的把握!
没想到大盛魁这夜却违背了流传两百多年货物走口外的规矩。摆了这么一个死死的圆阵!而且探马还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最后的洋枪齐射,更是打得他们这些剽悍的马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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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默默的对峙当中,突然车队里面翻出几十个人影。所有马贼都紧张了起来,不少人就翻身上马,拿起了各种各样的洋枪土枪。马匹嘶鸣着,以为又要冲锋。却被主人勒住,团团的转圈。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喊:“外面各位当家的,不要紧张,咱们会友的爷们儿,是来救治受伤的朋友!”
在马贼奇怪的注视下,几十个人在尸堆里面翻出有气的马贼,就在当场给他们包上伤口,灌点热水。高坡上正在商议的马贼头子们骚动一阵,突然几骑马当先而出。冲到洋枪射程的最边上,当先一个人大喊道:“里面的是不是会友镖局的王五爷?五爷义气,咱们谢过了!但是兄弟们的衣食,就在这车队的身上,五爷,交情也顾不上了!”
车队里面火把闪耀,就见一条大汉爬上车顶,背后大刀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王五放声大喊:“我们吃条线,各位当家的吃一片。都是江湖汉子,不能给条路走走?”
徐一凡蹲在车子下面,看着王五在和马贼对切口。镖局和强盗的关系的确奇怪。一边大打出手,一边还要攀交情。古风可感哪……可是身临其境,他也只能翻翻白眼。在底下小声提醒:“问问他们的名号!到底多少咎子?”
王五一顿,提起中气又叫:“我王五眼拙,不知道几位当家的亲临?不能一一拜会。改日必有重礼送到当家们的寨子!”
看王五依足规矩,大大小小报字号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天下好!”
“关东好!”
“草上飞的爷们儿在呢!”
“两边好也到了,见过五爷!”
王五皱皱眉头,回头小声对徐一凡道:“口外、热河、连关东的咎子都到了!”
徐一凡也小声的道:“照我的话说!”
王五果然回头,大声道:“见过各位当家的!各位,咱们这车队里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官眷。劫了就等于杀官造反啊!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大人发怒,各位当家的口外的饭怕就是难吃了……”
他喊声未完,马贼们已经纷纷大骂:“老子不服朝廷管,管他妈连顺是圆是扁……”
“五爷,看你是江湖朋友才给你面子,你抬连顺出来做什么?”
“打他妈的!”
王五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江湖朋友,我王五才劝大家。咱们都吃江湖饭,犯不着惹朝廷!王五职责在身,不能不护着车队。但是大家拚命,死的都是好弟兄,这又何苦?我和大盛魁韩掌柜商量了,给各位当家的一笔买路钱。伤亡的朋友也有烧埋的银子。各位当家的抬抬手,我王五感激不尽!他日到北京城,都算是我王五的!”
嗡的一声,马贼那里炸开了锅。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几个当家的都喝止不住。
车队的人都屏住了气息,等待着马贼们的决定。徐一凡也觉得自己手心都是冷汗,悄悄的在裤腿上面擦了又擦。突然又觉得颈子后面一阵暖暖的气息。回头一看,却是闲不住的小美女悄悄的也蹲在了他的背后。
看着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这江湖对话,对于这向往当男人的小美女,看来比什么都刺激。刚才的害怕紧张,在这一刻,似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徐一凡还注意到,她的手,还紧紧的牵着自己的衣角呢。
他低声道:“回去,你不怕?”
小美女眨眨眼睛:“不怕……跟在你身边儿,比跟着我哥强。你主意多,胆子大。”语气里,这时却又是一片天真。徐一凡下意识的看看趴在高台上面的二德子。又翻了个白眼,好嘛,我成保姆了。
不过被这小美女信赖的感觉……不坏。
马贼们的议论似乎有了结果,当先的那个人大声喊道:“五爷,咱们不是不卖你这个面子。但是十几个咎子聚集在一起,人吃马嚼的。又伤亡那么多弟兄,打不开车队,没法交代!咱们也要过冬哪……大盛魁准备出多少买路的银子?”
果然……徐一凡在肚子里面暗笑。不死人就能拿钱。这些凑在一起的咎子们。的确不能拒绝这个诱惑。看他们不能连续发起冲击,就知道他们的底气了。对于马匪来说,捞一把就走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王五哈哈一笑:“各位当家的画个盘子吧!”
当先的马贼头子用马鞭画了一个圈:“这车货值一百万,我们看五爷面子,要他一半。拿五十万银子出来,我们放他走路!”
王五大摇其头:“各位当家的明鉴,谁扛这么多现银子走路?这里面都是皮货。到了口内才值钱。我替大盛魁作主了,咱们凑两万两现银子出来。就当是各位当家的辛苦钱。如何?”
马贼的骂声顿时响起:“去你妈的吧!”
“一百条命换两万两?当咱们要饭的?”
“当家的,打狗日的。这么个破围子,咱们不怕打不进去!”
当先的马贼头子一扬手,远远冷笑:“五爷!找个人来说话!这么讨价还价,太不把咱们弟兄的命当回事情了!我们在这里恭候你五爷大驾!”
王五腾的跳下了车,脸已经涨得通红。看韩掌柜的快步走过来,只憋出了一句话:“我去!”
徐一凡站了起来,一把按住他,缓缓摇头:“五爷,你去不得。都知道你是会友主心骨。扣住你,他们就更敢来打这车队了。”
王五这时对徐一凡已经是全然信服。看韩掌柜也不同意他去,苦恼道:“那怎么办?”
徐一凡皱着眉头,似乎在做一个最艰难的决定。最后才缓缓道:“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五爷和韩掌柜的,最多能出多少银子的买路钱?”
王五立刻爽快的道:“这队货值一百二十万。镖行值百抽五。有我们会友六万。我全不要了。死的伤的,我回去自己养着。”韩掌柜笑笑:“哪能让五爷吃这个亏……六万镖银,要是能到得了绥远,我一分不少。至于买路钱,我做得了这个主。车队里有十三万的现银子,都是去年冬天在蒙古的收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辆大车旁边,扯开绑在上面的皮毛包。露出了里面的桐木箱子。敲敲后笑道:“我都拿出来!买这条路!咱们大盛魁花十三万买百多东伙的命,买这个教训,值得!”
看着这个站也站不稳的老人,徐一凡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才是大商人的气度!在他经历的那个还在残酷的原始积累的阶段,在大众心中商人和奸商基本上就能画上等号。而让大家都忘记了,中国在曾经的时代。商人们反而是眼界最开阔,也最重视信用。连国外才开始和中国进行贸易的时候,都感叹于中国的商人的气度,还有他们只要承诺的事情,不管是涉及多大的金额,都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做到。立下字据作为合同,稍微有点名气的商人都不屑为之。
这样的传统,为什么反而丢失了呢?
数十年的动荡,丧尽的不仅是民族的元气,还有一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东西。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徐一凡此时更惊讶的是,这位老韩掌柜,居然能做这样的主!他仅仅是个大盛魁的分号掌柜?
他也只是点点头,低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我了解了。第二个问题就是,口外的马贼,对喇嘛活佛态度如何?”
王五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韩掌柜却死死的盯着徐一凡。就听见王五讷讷的道:“口外的马贼,还是不愿意得罪活佛的,要不蒙古牧民能和他们拚命……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一凡微笑:“给我找身喇嘛的衣服,我去。”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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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49
第八章 - 谈判
“兄弟!”
“徐先生!”
“傻子!”
站在徐一凡身边的三人对他的话给出了不同的回应。王五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牵着徐一凡衣角的小美女。瞪了她一眼又开始劝徐一凡:“兄弟,这不是你的事情。你的情我记着了,这还是我去!”
徐一凡却是象将一切都抛开一样:“五爷,你要是去,咱们都完蛋。我要是去,还有条活路。你不相信我么?”
“我当然相信兄弟你……可……”
老韩掌柜却静静的看着徐一凡,最后肃然长揖:“大盛魁只要在一日,就忘不了先生的高义。”
还是这位老掌柜了解自己啊……徐一凡苦笑。
来到这个时代,虽然时间短暂。但是他多少还是理出了一点头绪。没有依靠,他是活不下去的。哪怕他有超越时代的识见也是一样的。而在这个时代当个卖苦力的勉强生活,他也不愿意。既然穿越这么强大的事情都能遇上,那么来到这个时代,也许不是让自己默默无闻的吧……让这些人领自己情,也许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
至于危险……难道缩在这里就能躲过去么?老天在上,如果这次去自己能安然无恙渡过,那么说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一定能够做出点什么。如果不能渡过……反正来到这个时代也不是自己选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自己并不是没有胆识啊,只是以前那个时代,没有给自己机会罢了。
风很凉,心却出奇的热。
车队里面本来就有准备卖给喇嘛庙的袍子,转眼间就翻了出来。却是小美女亲手帮徐一凡换上,王五和二德子都假装没看见。
小美女眼泪汪汪的,今天徐一凡算是在车顶上救了她一命。她还打了他一巴掌呢!
女孩子心目中本来就是最看重英雄的。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些。徐一凡今天的表现,也十足像个英雄汉子。更别说对她客客气气温温和和的了。
一边帮徐一凡换衣服,一边还在嘟囔:“傻子,笨蛋……猪头!”
徐一凡苦笑:“我耳朵很大么?”
小美女咬着嘴唇,让徐一凡站起来帮他束上带子。穿好喇嘛袍子,徐一凡在那里伸脚踢腿的也觉得有趣。手里突然觉得一凉一热,凉的是小美女冰凉的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热的是一个温温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翻开手心一看,却是一块护身符。
“出门的时候我妈妈去法源寺求的,你带上。法源寺的菩萨很灵的。”
徐一凡挠挠头:“干嘛对我这么好?”
小美女看着他,又垂下头,眼波如水:“你救了我,救了哥哥,救了大家。还没有瞧不起女人。”
没有长得帅?徐一凡正想摆个POSE。就听见王五咳嗽一声,小美女红着脸转身就跑了。王五看着他,有点迟疑:“兄弟,我这可就上去喊了……”
“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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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马贼小心翼翼的过来,将新鲜出炉的格巴活佛扶上了马。直朝马贼大队走去。
刚才王五和韩掌柜都对马贼发话了,这位精通汉话的活佛爷是跟着他们到绥远传法的。还是四太太的灌顶师傅。他说的话,就完全代表他们的意思。
在马贼们看来,来位活佛居中讨价还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个人出来,能代表大盛魁就成。
徐一凡慢慢的骑在马上走近马贼群。火光下就看到一张张凶狠而又脏兮兮的脸看着他。每个人都穿着鼓鼓囊囊的皮袍子,大背着各种各样的枪。不少人还挎着匕首大刀。有的人没戴帽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辫子纠结在一块,分不清胡子眉毛。
最让他讶异的,是随着他的走近。还有不少马贼翻身下马,虔诚的跪在地上!
转念一想也就恍然大悟。口外横行的马贼定然也有不少蒙古人。自己主要是想着这头短发冒充喇嘛活佛正好。没想到还占着这个便宜。
马贼头子敢对他动手?底下人就不乐意了!
两骑马带着他慢慢走进了高高低低站着坐着的十几位当家的。这些人更是胖的瘦的都有。基本上都是一张土匪脸。有的人大概是饿了,在那里嚼着半生不熟的兽腿。十几个人眼光,都在徐一凡脸上打转。只有一个身子长大的汉子,背对着徐一凡坐着,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个瘦长条身形的汉子,站在他的身边,躲在火把的阴影里面,也沉沉的并没有动作。
“佛爷安好。”十几位当家的,居然先向下马的徐一凡行礼。徐一凡也装模作样的合十回礼。
双方沉默着互相打量一下,一个马贼头子就先忍不住了:“大盛魁,到底肯出多少买路钱?”
徐一凡一笑,摊开一个巴掌:“五万。”
十几个马贼都跳了起来,一个瘦长脸的首先骂了出来:“还真他妈的舍命不舍财啊!一千多弟兄,分五万两银子。一人不过落个元宝。我们白吃这么多天沙子了?”
“我们咎子来了二百弟兄,我们就得五万!大盛魁多大买卖,咱们都知道!”
“给脸不要脸,不谈了!”
背对着徐一凡的那个长大汉子始终没有转身,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瘦长身影却扬起了手。底下纷乱嘈杂的喝骂声顿时戛然而止。
徐一凡心底一沉,要干!他本来以为这群马贼是乌合之众,没想到却是有主心骨!
刚才一直仗恃着不怕的那点虚火差点就一下退了个干净。背上顿时就感觉到冷汗渗了出来,冷冰冰的。
那瘦长的身影冷冷道:“几位当家的,稍安毋躁。我们一路好将各位请来,自然会让各位当家的满意……”
徐一凡屏住气息看着他,就看那瘦长的身影慢慢的走到了火把之下。火苗闪动的光亮当中,现出的是一张又青又白的长面孔,稀稀疏疏的一点胡须。看起来倒有些象教私塾的半老秀才,不像什么马贼头子。只是身上精悍气息,却一点也不见得少了。双目开合,当真称得上是精光四射。
一个马贼头子低声嘟囔:“你当军师的,说了不算,杜大当家的说句话,咱们就服气……”
那个一直没转身的长大汉子突然低哼一声,好像突然打了一个雷一样。震得徐一凡耳朵都一阵嗡嗡作响。妈的,连次声波武器都有!
“姜军师的话,就是我杜麒麟的话,谁他妈的不服?我杜麒麟,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家弟兄?”
几个不服气的马贼头子都给压了下来,那个姜军师却在打量着徐一凡。在这家伙的目光下,徐一凡也只有低眉垂目,装出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
自己自告奋勇个什么劲儿啊……
姜军师突然一笑,竟然还有三分儒雅:“这位佛爷,刚才站在望台上面,捏着拳头喊打的,就是你吧?”
呛啷一声,几个马贼头子已经拔出了匕首,架在徐一凡脖子边上。
“他妈的是个假活佛!”
“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蒙古活佛?”
“剁了他,把耳朵给王五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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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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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52
第九章 - 马上麒麟
撑住!这个时候要撑住!临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徐一凡才发现,自己居然更加的冷静。也许自己天生该到乱世里面来的!
他淡淡一笑:“各位打进来,可不分活佛还是伙计,都一概砍翻了了事。虽然众生是苦,但是我还没有那么早想往生极乐……小僧既然是乌里雅苏台将军的供奉,自然要护住他的眷属平安。几位当家的,到底还要不要谈?”
这个时候也只有咬死自己的喇嘛身份了。要是真是王五派出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给剁碎了做叉烧包,这个前景估计是没什么问题的。
几个马贼头子的匕首果然没有刺下来,周围一直看着这里的马贼们。那些蒙古马贼都发出了一阵骚动。有的马贼还去摘马背上的大枪,却被周围汉人马贼拦住。眼看有点混乱,那个姜军师一挥手,几把匕首都收了回去。
他冷笑着对徐一凡道:“谈什么谈?周围能有什么人来救你们?豁开咱们再吃几天沙子。还怕打不开这个围子?五万两银子想买这条路,真当我们是拦路要饭的?”
徐一凡也冷笑,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你们能打开,还要死多少人?那么多当家的远道而来,驮着一堆尸体回去。就算分点皮毛和银子,能过得了这个冬?他们拼干净了,只怕这些家当,都姓了你们一路好的名号了吧?”
周围空气一下僵住,姜军师双眼一下睁大,脸色变得通红。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徐一凡的喉咙,稍一用劲。徐一凡就觉得自己喉头骨节咯咯作响,顿时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长大汉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身子一晃就到了姜军师身边。轻轻一抬手就把他的胳膊架开。徐一凡捂住自己的咽喉剧烈的喘息着,而这时周围那些马贼当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三个人身上。
徐一凡的刚才那席话诛心已极,就是在挑拨马贼们之间的关系。草原上奉行的本来就是最残酷的丛林法则,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实力损失过大!
就听见那位杜麒麟当家的哈哈一笑:“小喇嘛,你倒是很会说话。可是却看错了我杜麒麟这个人……你可以问问周围这些弟兄,看有谁信不过我一路好杜麒麟!”
姜军师也冷笑:“刚才一冲,我们一路好损失弟兄最多!”
徐一凡也抬起了头,看清楚了那杜麒麟的样子。差点就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这才是江湖大豪应该有的样子!
这汉子手长脚长,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皮袍也裹不住他浑身结实的肌肉。满脸都是大胡子,和头发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但是鼻直口方,眼神明亮。神色当中,竟然是说不出来的坦白!
自己居然在一个马贼身上看到了这种最坦然的神色!王五虽然也粗豪大度,但是毕竟打理镖局事物,上上下下都要联络打点。眼神当中多少有点世故,但是这个马贼看起来,却是一片风光霁月,襟怀坦荡的样子!
真他妈的见鬼了,没见过有人当贼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果然杜大当家的豪言一出口,周围马贼头子纷纷应合。
“口内口外,谁信不过杜当家的?”
“杜当家的一句话,要人给人,要命给命!”
“要不是杜当家的一句话,谁他妈的跑来这里吃沙子?老子在关东给几个庄子一保险,保险队的牌票发下去,几万两银子,还怕捞不着?”
徐一凡顿时就觉得自己全盘打算都给这杜麒麟一句话推翻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了害怕,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杜麒麟。这位百年以前,看来完全是以自己人格魅力号令群雄的江湖大豪。
说真的,眼前这一切,他还模模糊糊的象在做梦。并没有太身处其中的自觉感受。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在有趣的打量这百年前真实的时代。
正因为他这种心态,在马贼们眼中,却是这位不知道真假的小活佛毫无畏惧的和各位当家的对视,一副带种的样子。不少马贼心中顿时就暗赞了,好汉子!
真要让徐一凡想明白了他到底身处什么险境当中,估计他现在就得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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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麒麟一摆手:“口外连续两年遭了雹子了,牛羊死了一大半。咱们弟兄本来就是做没本钱的买卖,山寨几千口子都要靠咱们吃饭。咱们朝老百姓抢去?不打大盛魁的主意,打谁的主意?那个乌里雅苏台将军,更他妈的不是一个玩意儿,不想着赈济,反而调什么他妈的毅军靖边军来打咱们,咱们就抢了他四太太的家当!你给大盛魁回话,五十万两银子少一个边儿都不成,那个四太太,更要十万两的买路钱!”
说着他又是一挥手,几个人将徐一凡架上了马。本来徐一凡还以为他要放他回去,结果却是被几个马贼涌到了山丘高处。正纳闷的时候,一把匕首的刀把在他后脑一敲,然后就是凶狠的低吼:“给大盛魁他们传话!”
放眼望去,正是大盛魁车队的火把熊熊。徐一凡脑海当中乱成一团。回头看看那些马贼,他们也绷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切。尸体横七竖八的在车队圆阵外面抛成一片,还有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呻吟声在车队内外长一声短一声的凄厉响着。
对于徐一凡而言,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这一切就像一个游戏,一个超3D的游戏,而他必需掌控这个游戏的局面!
直到几年之后,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的徐一凡回想起他才降临这里,所经历的第一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有些后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声对着静悄悄的车队大喊:“五爷,韩老掌柜的。这里领头的是一路好杜麒麟杜大当家的……”他顿了一下,喊声突然更大的爆发了出来:“你们守好了!守紧了,千万不要让他们打进来,这里有我!”
喊声未完,他就被粗暴的拖下了马,几个拳头重重的敲在身上脸上,接着就是一块发着臭气的破布将他嘴赌得严严实实的,耳边响起的是几个马贼破口大骂的声音。接着已经被敲得昏昏沉沉的他就被横拖竖拽的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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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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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1:52
第十章 - 舌战
车队里面当然听到了他的吼声,在徐一凡被押着上了高处的时候,王五二德子甚至韩老掌柜都趴在了货车上面,紧张的看着远处。小美女陈二丫也鼓着小脸严肃的蹲在他们身后。不过这个时候王五可没什么精神去喝骂她了。
一听到是杜麒麟,王五和韩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接着就看见徐一凡给拖了下去。王五一下跳了起来,拔出背上大刀:“我去救徐兄弟!这是咱们会友的事情,不能让他遭险!”
二德子已经在他身边跳了起来:“五爷,咱们一块儿!会友多咱时候也没丢下过朋友!”
韩老掌柜死死的拽住了王五,他年老体衰,如何架得住王五的大动作。差点就给甩到了车子下面。王五赶紧一把扶住他:“老掌柜,您悠着点儿!这里交给您看紧了,我去去就来……这帮家伙,还真当我王五的大刀是吃素的!”
韩老掌柜仍然死死的抓住他:“去不得啊!去不得!咱们要不在了,这个车队更守不住。徐先生说他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
小美女在旁边也跳起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他连抓鸡的劲儿都没有,他能有什么法子?五爷,二哥,咱们快走!”
看几个人暴躁的样子,韩老掌柜吸口气,突然大声道:“蠢!”
老掌柜声音之大,将所有人都镇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肺活量。
韩老掌柜喘口气:“徐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是杜麒麟带着这些马贼的?口内外谁不知道这位马上麒麟?打着旗号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一声令下,能号召起上千马贼。从来和咱们大盛魁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这两年口外天灾,那些蒙古王公自己都吃不上饭了。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他要的是能让人马度冬的银子,有银子才能买得到粮食和衣服!”
老头子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徐一凡被拖下去的地方看去:“徐先生叫我们守紧,那是高见啊……只要他们打不开咱们车队,就只能谈。他们不能白来,非得得点什么才成。不会把徐先生一杀然后拔腿走路。要不然冬天就过不去!咱们这里越安全,徐先生那里就越平安!
咱们这次运气啊,要不是徐先生指挥咱们摆了这么个圆阵,危急时候又指挥大伙儿将他们打下去,现在又孤身赴险去谈判。咱们早给这麒麟爷吃下去了。丢了货物也罢了,丢了四太太,咱们大盛魁在口外的生意就……徐先生有胆有识,他说有把握,咱们就只能信他!”
老头子眼中波光一闪,对着那几个已经听呆了人低声自语:“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人物了?咱们王爷,当年……”
低低的声音,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徐一凡可没想到韩老掌柜给他的英勇行为找了那么多理由出来,他秉承的还是原来商业谈判的伎俩,双方都有需求,就是看谁的立场站得比较坚决了。谁先降价,谁就先没底气。只不过挨了这几下,着实让他眼前直冒星星。
换了下一次,打死也不这么有骨气了。
昏昏沉沉当中,脸上突然又是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搁在了他的脸上。张开眼睛,就看见那位姜军师蹲在他身边,冷冷的看着他:“好汉子,果然是好汉子,自己命也不要了?”
徐一凡呸呸两下,居然将嘴里的破布吐了出来,苦笑道:“命不命的倒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呢……说了你也不明白。死在你们手里,就当做场噩梦了。”
姜军师淡淡道:“要是不死,就是大盛魁、会友、乌里雅苏台将军的恩人?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一世不愁?果然够光棍!”
徐一凡苦笑:“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
姜军师冷笑不语,站起来大声唿哨,周围马贼队伍纷纷应合。就听见姜军师大喊:“弟兄们,是成是败就看这一下了,打开大盛魁!咱们好过冬!”
答应的声音顿时冲天而起,不少人已经翻身上马,摘下大枪。周围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眼看下一次冲击就要发起。
徐一凡眼睛乱转,突然就看到杜麒麟背对着他的长大身影。他扯开嗓门就大喊起来:“杜大当家的,对面是两百条大枪,你真想再多出一堆孤儿寡妇出来?少了男人,他们这个冬天更过不过去!”
杜麒麟高大的身子一抖,连姜军师都沉默了一下。他们身边几个远道而来的马贼头子更是不语,他们是听到杜麒麟相邀才赶到这里来的。本来就是为的义气,也没有杜麒麟那么大一个山寨拖累。要是轻松抢得大盛魁倒也罢了,偏偏眼前却是一个难啃的骨头!
不过当着义气之名传遍口内外的杜大当家面前,他们也实在说不出认怂的话。大家一时间都眼巴巴的看着杜麒麟高大的背影。
杜麒麟猛的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看着徐一凡,两只眼睛通红:“不打,怎么办?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偏偏官老爷就是让咱们吃穿不上!我这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果然是只有最简单阶级意识的农民起义者啊……不对,是流寇。徐一凡的马列课学得是七上八下,已经记不得教科书上对杜麒麟这种人下的是什么定义了。
什么劫富济贫,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笑话。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平均,而且劫来劫去,济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不过现在既然自己给捆在地上,也只有顺着他们说了。对付这位头脑简单,却又号称义气深重的汉子。这两下散手还是有的。
“劫富?劫了这么些年,还不是越劫越富?济贫,济了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越济越贫?对面是靠力气吃饭的伙计,靠卖命吃饭的镖师爷们儿。你劫的是什么富?大家都是苦人啊!”
这是动之以情。徐一凡现在一招一势,都按照毛委员当年上井冈山说服王佐袁文才的路数来。
“这么大帮好汉爷,过冬也不容易。大当家的背后更有几千张嘴要吃饭。这次打开了商队,下次呢?大盛魁的势力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死伤一堆人抢点东西,能抢几次?还不如平平安安的,图个长远,大盛魁每次过路,给大当家一笔保险费,你照应他们口外一路无恙。不是比什么都强?这点主,我还是能替大盛魁做的。”
这就使晓之以利了,当年毛委员用的是上百条快枪,今日徐先生用的是保险费主意,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话下来,周围的人都有些动容。连那个态度最坚决的姜军师都不说话了。还有一个马贼头子悄悄的将徐一凡扶了起来。
徐一凡最后慷慨激昂的结论:“一口价,这次买路费八万两现银子!以后走货,货价值百抽二!大当家的自己分派给弟兄们。每次交割,就在这里,不打不成交,怎么样?”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互相打量。徐一凡却觉得有点虚脱。海口是许下了,只要这次平安,将来大盛魁和马贼们怎么分帐,关他的屁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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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空旷,刚才徐一凡的话传出去了好远。一群杀气腾腾的马贼都安静了下来,摆弄着大枪马刀,静静的等他们当家的作主。连大盛魁的车队那里都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这里的响动,挤在货车上面的人头更多了。
杜麒麟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姜军师拉他的衣服,他也没有感觉。这条大汉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一件怎么样想也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越劫越富,越济越贫?我杜麒麟做每一件事情,都自问对得起良心。对穷哥们我从来没下过手,可是为什么我们连冬也过不去?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一样?”
对于这个陷入思想死结的阶级兄弟,徐一凡只有无限同情。几十年后,无数人抱着和他一样纯朴的理想出生入死。想打出一番新天地,结果是什么,大家就心照不宣啦。
至于现在,他也没心情给杜麒麟上阶级分析课。对于中国当年这么一个工业化还未完成的国家,套什么阶级分析,本来就是笑话。内部的这些问题,本来是应该等到工业化完成了之后再说的。
唉,想那么远做什么。还是看舌战群马贼能不能成功吧……
姜军师低声道:“大当家的,能战方能言和,八万两,还有远道而来的弟兄们……咱们落不下多少,不如再打一打,将他们逼入绝境,到时候再谈……”
杜麒麟静静的听着,又看了看满脸满不在乎神色的徐一凡,再看看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队马贼,最后看看车队外面的一圈尸首。这大汉叹了一口气:“别再死人啦,咱们死不起了。有劲,等过了这个冬天,跟老财,跟官府闹去……小喇嘛,和大盛魁还有五爷说,拿钱,咱们让路。”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07
第十一章 - 收获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草原的晨风向来很硬。一个个火把给拉长又吹灭。冒出一缕缕的烟气。骡马不安的嘶鸣着。周围的景物从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变成清晰的影像。趴在货车上面的伙计镖师们浑身冻得发麻,但是却没有人敢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车队四周,全是尸体,怕不有一百多具。鲜血溅在草上,被风吹干,就是紫黑的颜色。人和马的尸体奇形怪状的堆在四周,让每个人都觉得头皮发麻。车队内外,货包上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枪眼,还有烧焦的痕迹。这一切都提醒着大家昨夜是多么的凶险。
更凶险的却是还静静的围在车队四周的马贼们,现在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轮廓。每个人都是乱发横生,都恶狠狠的盯着车队这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曾经发出集合的唿哨,却一直没有打过来。谁也不知道,等候着车队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韩老掌柜和王五一夜都没合眼,趴在货包上面,死死的盯着对面。正一片安静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有干呕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一夜都跟在他们身后的陈二丫,看着那些尸体,弯着腰一阵阵的恶心。
王五这次却没有训斥这个小美女了,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二丫,知道这碗饭不好吃了吧。回了京城,给你找份在内宅保家的活计,要不就嫁人吧。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以为这个好玩儿。”
他又皱了皱眉头:“去四太太那里呆着!这里这么多死人,渗人!”
小美女倔强的直起身子:“不去!他们一帮人整夜都在烧香磕头,连大男人都是一副松包样,看着更恶心!我要看小……徐大哥回来没有!”
王五叹口气,朝着高台上面喊:“二德子,有动静没有?”
高台上面传来了二德子抖抖索索的声音:“五爷,什么也没瞧见……慢着,徐先生,徐先生回来啦!”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就看见东方晨曦微亮之处,一个穿着喇嘛袍子的人影离开马贼大队,连滚带爬的朝车队走过来。看样子这人影还想保持一点气度从容的样子,却总是控制不住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小美女已经直起身子尖叫一声,顿时就是笑颦如花:“徐大哥!”说着就蹦着高跳下货车,一直朝那个人影迎过去。
王五想喊,最后却没喊,朝着韩老掌柜尴尬的笑笑:“老掌柜的,镖局子缺规矩,让您见笑了。”
韩老掌柜已经冻得脸色铁青,两层皮套身上也顶不住,摸着胡子也笑:“好好好,天真烂漫,就是……就是高了一点儿……”
车队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而徐一凡也招手向大家示意。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怪声叫好。
“是条汉子!够爷们儿!”
“独闯虎穴,智勇双全,象杨六郎!”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眼看着小美女架着徐一凡一路奔回来,不少伙计已经跳下来,象捧凤凰一样将徐一凡捧回来。一夜下来,徐一凡身上喇嘛袍子也烂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脏得和什么似的。累得已经有些直不起腰来了,还是冲着车上的王五和韩老掌柜微笑。
看到这家伙在笑,一夜重负的两人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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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一凡来到面前,早有人搬了个马扎让他坐下,小美女不声不响的已经端了一碗热水过来。大家围成一个圈子,眼巴巴的看着他。
王五先一把揽住徐一凡的肩头:“好兄弟!遇到你这样的好汉子,我王五这趟口外,算是没白走!不愧是咱们四九城的爷们儿!”
韩老掌柜却微笑着看着徐一凡,笑道:“谈定了?”
徐一凡苦笑,他的确精神体力已经全部透支干净了。昨夜不知道在鬼门关内外打了几个转,但是心里还是兴奋得很。
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自己敢于面对陌生的一切!也许老天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真的是要做什么也不一定!
他对着韩老掌柜苦笑:“幸不辱命……这次八万两买路银子,以后每次大盛魁商队过往,按货物价值,值百抽二。就在这里交割……老爷子,您自己拿主意吧。”
韩老掌柜不等众人望向他,就是一挥手:“给!”
听到这一个字,支撑着徐一凡的精神顿时全部都松下来了,软软的就朝后靠。却正正倒在小美女的身上。女孩子脸一红,不作声的撑着他的身子,却又要尽量离远一点。着实是有点尴尬。
徐一凡却没顾虑到那么多,挥着手喃喃的道:“交完银子,咱们还不要先走,还是守着,派快马四面联络上了,再决定出发与否,我怕他们反悔,骗人……”
话音未完,已经闭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这么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这一觉,连梦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比任何一场梦,都还要离奇许多吧……
当徐一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晃荡的驮轿里面。他定定神,突然一下翻身起来:“我不是让大家先别走吗?马贼退了吗?”
他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你都睡了一天一夜啦!咱们现在谁还不敢听你活佛爷的吩咐?咱们派出的探马,接上了从绥远过来的大盛魁伙计的线,这才出发上路的。”
徐一凡愕然转头看去,阳光从驮轿窗户的油纸里面透进来,正照在小美女如花般的俏脸上。在低矮的车厢里面,小美女一双眩目长腿别别扭扭的盘着,却托着下巴非常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眼神亮闪闪的,像是看着一件什么最好玩儿的东西一样。
车厢内,浮动的都是少女幽幽的体香。让才睡醒,正是神完气足的徐一凡顿时有了某种生理反应。
唉,可惜她背后还有个哥,那家伙偏偏还有砂锅一样的拳头……
虽然心有忌惮,但是徐一凡仍然眼珠都不错的盯着小丫头的秀美小脸,越看越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暴殓天物。这种活力四射的霹雳无敌美少女,怎么用来走镖,整天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再瞅瞅她茁壮成长的胸口,再看看那双长腿。尽情的在脑海里已经给小美女换上了比基尼、水手服、护士装……
小丫头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缩了缩长腿。诧异的问道:“你看什么?”
徐一凡傻傻的反问:“你多大?”
小美女哼了一声:“十五了,怎么啊,当了英雄就瞧不起人家了?”
萝莉可口啊……才十五就发育得这么惨绝人寰的没天理,再过两年……
小美女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流口水啦?”
一定,坚决,必然,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要将她收诸私房!徐一凡连明天的饭辙在哪里都还不知道的就这样下定了决心。想着还狠狠的擦了一把口水。
驮轿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一声咳嗽的声音:“徐先生,可醒了?”
车里两个人都被惊动,小美女赶紧的朝后面坐了一点,和徐一凡保持一点距离。这个时候徐一凡才惊觉,怎么王五和二德子会让她上自己车的?
外面是韩老掌柜的声音,他这时也顾不得美色当前了。忙不迭的一掀驮轿棉布帘子,正看见韩老掌柜含笑站在车辕边上,两个伙计跟在身后。
他出生入死,还不就是为的这车队上下见他的情。现在,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08
第十二章 - 三年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准备过夜。这次不用徐一凡提醒,上上下下都已经忙不迭的将车队围成了圆阵。警戒值夜的人全部分派完毕。连四太太车队上下人等都老实了许多,乖乖的和浑身臭汗的伙计们挤在一起。
一个个火堆又升了起来,这次却不用徐一凡动手。自然有人将吃的喝的端了上来。甚至还有半碗关东老参汤,看来本来是韩老掌柜自己补身子的东西。
王五正在巡查四处,小美女也被二德子叫走。只有韩老掌柜陪着徐一凡对坐。两人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东西。眼神互相打量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躲开。老小狐狸都在心思乱转。
最后还是韩老掌柜含笑先开了口:“昨夜之事,多谢徐先生了。”
徐一凡微笑的表情简直无可挑剔:“同船共度,这也是份内之事,而且贸然替老掌柜许下条件,已经给老掌柜添了麻烦了。”
韩老掌柜淡笑:“咱们商人,求的就是一个平安。能花钱消灾,是最好不过了。给杜麒麟他们一些钱又怎么样了?他们横竖都在口内外活动,有钱还不是要花到咱们大盛魁来。这点事情,不值一提。”
老头子还真有些现代商业意识,怪不得是这个贸易托拉斯的高层呢。只是这么正式的找自己兜圈子,是什么意思?
韩老掌柜一笑,拍了拍手:“拿来。”两个伙计顿时恭恭敬敬的转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手中捧着一个羊皮盒子。韩老掌柜接了过来,微笑着双手递过。徐一凡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银票。
没错,式样很标准,有骑缝章,有银号画押,有朝奉背书,有天头地尾章的银票!按照徐一凡对清史的了解。这张银票是从四恒票号出的,是清季数十年,硬得不能再硬的票子了。
上面的数字是“见票即兑库平纹银伍千两正”
五千两白银啊……徐一凡迅速在心中换算一下当时的物价。够买二千五百石的大米,够捐一个大八成的知县,够在北京四九城买一座四合院儿,剩下的还够自己带一个媳妇儿生活十年的。
有了钱在手上,本来一直在这个时代某种不真实,空落落的感觉顿时就变得无比现实了起来。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了!
韩老掌柜微笑:“这点实在拿不出手,但是旅途当中,老头子也就这么大手笔了。到了绥远,总号定然对徐先生还有表示。先生请收下,虽然俗一点,但是谁叫老头子是商人呢?”
王八蛋才不收下呢,徐一凡飞也似的将银票揣进了怀里。顿时就觉得胸口暖洋洋的,钱真是个好玩意儿啊!还想客气两句,嘴却早就笑得合不拢了。
韩老掌柜也只是笑,又拍拍手,另一个伙计拿过来一个马搭包,双手递到徐一凡面前。徐一凡一接过来,却沉甸甸的直往下坠。翻开两个口袋一看,里面都是白晃晃的银子!马褡包一头是碎银,一头是洋钱。直晃人眼。
韩老掌柜笑道:“这可不是老头子的心意了,是杜麒麟好汉爷的表示。咱们出了八万两银子的买路钱。中人说合,惯例值百抽一。这八百现的,就是杜好汉爷的意思。老头子给先生换成了碎银子和洋钱,这样沿途用得也方便一些。杜好汉爷说了,很愿意和徐先生交个朋友。”
这样也有钱赚?徐一凡眉花眼笑的接了过来,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多一文钱就多一分底气啊!韩老掌柜看着他那个样子,笑容仍然很温和。轻声问道:“不知道徐先生下面有什么打算?听五爷说,先生也是京城人氏,到了绥远,是不是想直接回京?到时候,敝号还有程仪奉上。”
徐一凡停住了翻马包的手,静静的看着韩老掌柜一张笑得温和的老脸。
大盛魁,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啊……来历不明,却偏偏表现得与众不同。不说外表了,仅仅是指挥车队御敌,临危不惧。还敢深入虎穴和马贼们谈判。这样的人物的确让人觉得太莫测高深,对于一个只想平平安安做生意的商号来说。这样的人物,还是用钱早点打发得了。
他很明白,却觉得有点郁闷。
无论到了哪个时代,总是这么现实的。哪怕是曾经同生共死过也一样。
不过自己真正想的,又怎么是这个老狐狸掌柜能猜到的?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横竖也没有回头的路了,为什么不朝着自己曾经最荒诞,最狂妄的梦想走下去?昨夜自己能那样无所畏惧,也仅仅是因为自己在这场穿越的狂醉梦中,下定了决心而已。
既然来了,就不错过。
如果说刚来的时候,还有生存的压力。还在考虑如何安身立命的问题。现在拿到这五千八百两卖命钱,几年的生活就可以无忧了。甚至还有了第一桶金,那么就可以按照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步骤一步步来了。
这个时代,我可真的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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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朝韩老掌柜笑道:“老掌柜,在下可能还打算在绥远住一阵子,想写本书。”
“书?”这下韩老掌柜张大了嘴。
徐一凡肯定的点头:“能让我青云直上的书。”
韩老掌柜摸着胡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最后才目光一动,微笑道:“老头子一定第一个恭读。”
才和老狐狸扯完,巡查完的王五就把徐一凡扯到了一边。还没等徐一凡说话,王五就没头没脑的将一张纸片儿朝他手里一塞。徐一凡不解的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
“王五欠银壹万两正,到会友镖局即兑。”上面还有一个乌黑的手印。
徐一凡拿着纸片儿哭笑不得:“五爷,您这是……”
王五不满意的道:“爷们儿,看得起我,就叫声五哥!你这次不仅仅救的是大盛魁,还救了咱们会友镖局,咱们老王家八十年的名声!这一万两,说实在的拿不出手。可是五哥局子大,有三四百爷们儿,还有家眷连吃带嚼的。这次还死伤了几十个弟兄,连人带家眷,都得养起来。哥哥就这么多了!土地爷吃蚂蚱,也当个荤腥。你不要就是瞧不起我!就这点还不在手上,得到局子里去拿……”
徐一凡苦笑摇头,生意满口内外的大盛魁谢银五千,还巴不得和你赶紧撇清干系。这些卖命的汉子,却一出手就是一万,还一副对不住你的样子。不在多少,却在人心。
他将纸片儿塞回王五手里,诚恳的道:“五哥,你要当我是兄弟,就别拿这个东西来寒碜我,以后咱们兄弟日子长着呢。不在这点钱上面儿。”
王五倒也爽快,翻着眼睛想一想,干脆的将纸片撕碎:“也对,会友镖局以后就是兄弟另一个家,要钱做什么?”他看着徐一凡:“兄弟是不是直接回北京城?家里还有什么人记挂没有?我先让兄弟去给你快马通知一声儿,一个人走口外,婆娘娃娃都够多么担心不是?”
徐一凡顿时一声冷汗,自己还有一个来历问题没交代呢!幸好谎话是张嘴就来,语调当中还多了三分凄然:“唉……要不是孤身一人,谁闯口外啊?北京城的家,早就家破人亡了。不提也罢……”
王五捶捶他肩膀:“兄弟别愁,这次一块儿回四九城,有我王五一口干的,你就不吃稀的。干干脆脆一句话,就拿会友当自个儿家!”
不愧是昆仑大侠王五啊……不知道怎么搞的,徐一凡眼圈觉得有点发热。自己没那么容易动感情啊……都是穿越闹的。
正在感动着呢,王五突然挠挠头。表情也有点为难:“兄弟,当哥哥的有句话……二丫这孩子,岁数小不懂事。有时爱黏人。你当长辈的,不要和她一块儿胡闹。她爹是我老哥哥,我不能不多照看着一点儿。这次回去,就给她找婆家。一个女孩子跟着镖师走长路算怎么一回事!得空儿,你也说她两句。”
嗯?徐一凡心情顿时又转作郁闷,抬头看看王五。这汉子正抓耳挠腮的四下看呢。就是不敢正视徐一凡的目光。你你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推倒这小美女了?
再看看远处,小美女正和她哥哥二德子在一起。哥哥在低声训斥她什么,小美女却一脸不服气的扬着小下巴,站在那里比二德子都高。这下好,徐大哥变成徐大叔了……
郁闷的事情接二连三,当尴尬的王五才走。就看见一个穿着缎面皮袍,戴着元青瓜皮小帽的汉子朝他招呼:“这位,这位,别走!”
等这个汉子走过来,一肚子郁闷的徐一凡没好气的打量他一眼。顿时就想到了猥琐两个字。这家伙两撇鼠须不说,还一脸的烟容。趾高气昂的对着徐一凡道:“四太太有赏!说你这次差办得好,赏二十两喝茶,拿着!”
说着就拿出一个心红纸包,丢在徐一凡手里。徐一凡掂一掂,在心里换算。这时候一斤是十六两。二十两就是1.25斤,折合625克……这怎么也没有一斤的分量啊!
“这是二十两?”徐一凡下意识的反问。拿着这点银子,他只是想笑。
鼠须汉子瞥了他一眼:“嫌少?将军府发外赏,向来是对折,这次看你昨晚卖力办差,只是三七扣,已经是分外客气了。”说着就一瞪眼:“还不给四太太磕头谢赏去?”
徐一凡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去你妈的吧。”骂完就将纸包丢在地上,扬长而去。一直穿过车队,越走越远。直到一个小小土丘之上。
经过一路,所有人都看着他铁青着一张脸越走越快。大家不解的互相望望,这个来历古怪的徐先生,又怎么了?
走上土丘,夜色中的锡林郭勒草原就在眼前。天上繁星,地上火把,将一切都包裹其中。
大盛魁想和他撇清关系,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拿他当厮仆对待。义气热心如王五,也不愿意他接近小美女。
只因为他来历不明,只因为发现他的时候,他潦倒在草原上。
在过去的那个时代,他已经被生活打磨得和光同尘,来到这个时代,经历了生死,却还是被轻视!一个人他妈的不能在两个时代,都活得那么窝囊吧?
骨子里的狷狂在这一刻突然加倍的爆发出来。自己一定要在这个时代闹一个天翻地覆,让时代,随着自己的意志转动!只因为自己多了这百年的见识!
只要给我三年的时间!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10
第十三章 - 欧游心影录
光绪十八年十月,绥远城。
这座塞上名都,是连接口内外的通道。在清朝中叶以后,随着回部及西蒙古叛乱平定。这里就成为西部和中原交流的最大要道。蒙古的皮毛,牲口,中原的茶砖,铁器,食盐都在这里交汇。随着国门渐开,各种洋货也开始在这里流动。比起中原各城英美洋货充斥,这里不同的是更多了许多俄罗斯的商人,贩卖他们有些粗劣的货物。
整个城市喧嚣而嘈杂,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一队队的骆驼,一队队的车马不断的穿城而过。包着铁圈的木轮碾得街道石板上火星四溅。穿得鼓鼓囊囊的蒙古人腰里别着刀子,看西洋镜一样看着四周店铺的招牌。中原人也入乡随俗,在这里都穿上了黑面子的羔皮袍子,戴着毛毡帽,只有大辫子在背后晃来晃去。
这里和大清的其它城市一样的是,到处都是乞丐,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巡防绥远的靖边军和毅军的兵士们,穿着破烂的号褂,懒洋洋的在城门洞晒太阳。
整个城市,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活力。
城北门口站着几个伙计,袖着手探头探脑的朝外看。突然当中一个人一蹦老高:“大盛魁和会友的爷们回来啦!”
一声喊招得周围的闲汉乞丐都围了过来,果然北门外一队车马蜿蜒而来。大盛魁的认旗,会友镖局的镖旗都打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几个镖师,今天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骑在马上神气活现,大拇指翘翘的指着胸口。
前几日大盛魁的报马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这次会友可露了大脸。不到一百的镖师趟子手打退了纵横口内外的马上麒麟上千的马贼!
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看着车队逐渐走近。几个闲汉已经高声叫了起来:“五爷威震塞外!”
王五骑着一匹大青马,从后面越众而出。满脸带笑的朝人群拱手:“各位爷们儿抬爱!”底下人又一阵啧啧称赞
“瞧那口子刀!分量大概是这个数……”
“多少?”
“一百二十八斤六两!”
“喝,没膀子力气可使不了!”
“五爷,唱一嗓子!”
王五满面放光,江湖上汉子,图的不就是这个风光!当下一抖马鞭,一嗓子过五关斩六将就吼了出来。底下又是一阵喝彩叫好!
守在城门洞的几个伙计是大盛魁的人,早就过来牵住了头前马车的笼头,带着他们奔货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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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掌柜正在自己的驮轿里,凑在窗前借着阳光静静的看着几页纸。驮轿车轮在城门口条石上滚过,顿时让看得出神的他给震得跳了起来。
老头子捶捶自己的腰,掀开帘子看看,正看见王五在前面神气活现的带路。二德子这时已经跟到了他的身边,捧着镖旗比王五胸脯子挺得还要高。
几个迎接的伙计已经凑了过来:“爷,几个分号的管事都在候着您呢!您这次在口外可呆得长远,听说你们碰上马上麒麟,咱们大盛魁,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韩老掌柜笑着一摆手:“告诉几个管事的,今天咱们有贵客!晚上议事,谁也别跑了!”一个伙计答应着飞快去报信。老爷子放下帘子,又拿起那几张纸。却没有看,沉吟着拍着自己的腿:“这姓徐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路数?他写的这书,还有给咱们大盛魁的建议,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小伙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徐一凡在一路上,就已经开始动笔写这本书了。书名叫做《欧游心影录》。满清王朝正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个中央帝国前所未有的和世界局势联系在了一起。在这个时代,人们也隐约的认识到了要变革,这么多列强轮番的欺负上门。别人为什么强盛,“皇清”为什么老是挨打赔款,已经成了士大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的人闭上眼睛当鸵鸟,仍然沉浸在中央帝国的迷梦当中,却有更多的人想睁开眼睛看世界。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是说起来惭愧,日本在明治维新的大开化时期。还有福泽谕吉这样的人物。以在欧美游历十年的经历,写下了《西事记闻》这样的大部头的向国内介绍西方的书籍。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等等人物从上面了解西方,学习西方,兴革国内事物。象国民教育这样的政策,基本就是从西事记闻当中直接照抄的。
可是国内,还在几十年当中抱着魏源的《海国图志》说事,这本不仅仅是只涉及了西方的一些皮毛,大概就是船坚炮利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谬误极多。在这十九世纪末最关键的二十年当中,中国竟然没有一本系统介绍西方,研究西方的书籍问世!
就算有了《点石斋画报》,郭嵩焘的日记,星星点点有一些介绍西方的内容。但是也都流于表面,反而更热衷介绍那些海外奇谈类的东西。
士大夫阶层并不是不需要这类系统的书籍,在一九零三年戴鸿慈那本出使欧洲九国日记就卖得洛阳纸贵。当时一位军机大佬拍着这本书发牢骚:“要是早知道,咱们怎么会向万国宣战,怎么会在东北吃日本子,吃老毛子那么大的亏?”
当时的统治阶层也极端需要通晓洋务的能员,结果能用的,不是译书局培养的只会洋文的翻译,就是很少几个当年的留美幼童。很难谈得上了解当时世界各国内情。连李鸿章那种虚张声势,最后再默认躺倒挨锤式的外交方式都被吹嘘成东方俾斯麦,其它的就可想而知了。
自己既然无法走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道路,也只有用这招名动公卿,一举飞黄腾达了。两年之后的甲午七月十五,就是这个帝国遭逢的前所未有之大变。
自己,时不我待啊。
徐一凡也有信心让自己这本书名动九重。欧游心影录避免当时的文人笔记书籍的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风格。严谨的将世界当时各主要强国的政治、经济、教育、军事、外交等等层面,条分缕析的一一介绍。并且将各国的历史沿革都详细的交代清楚。尤其重点介绍的普鲁士、美国、英国、日本、俄国这五个国家。
在摇摇晃晃的驮轿上面,他每天发疯一样写着。车外是什么景色,是不是快到了绥远,他都没怎么在意。
小美女这些天,也很老实的没有找他。偶尔吃饭的时候遇到,她也是一低头快步走开。王五看他动笔杆子,这一辈子玩刀子的好汉,干脆就闪得远远儿的。按照他的话:“爷们儿看见书本子笔杆子就脑仁儿疼,兄弟,我死都不怕,就怕这一出儿!”
只有老韩掌柜,却对他的行为在意得很。没事就过来问他借才写好的看。徐一凡一时兴起,专门给他写了一个关于大盛魁商务上面的条陈,看得老掌柜的在自己驮轿里面整整闷了一天,吃饭都不出来。
“……倭人明治开化以来,国内雄杰并起,确有振作精神之意。伊藤,井上,桂氏等人,堪称一时俊杰。政治由上而下,刷新提携,不遗余力。凡教育、经济、贸易、军事无不西规倭随。倭族本性悍狠,僻处岛隅,百代以下,无不岌岌而不自安。西进大陆,方可解其国势之绝症。屏藩朝鲜,壬辰事变前后,倭与我朝,东海角力已开。倭人全心注此,彼以暴,我以柔。彼以速,我以迟。彼以全国西法新练之军,而我仅以庆军朽劣六营。彼以举国之精英,我以一知府衔朝鲜事务大臣漫然应之。恐萧墙之祸,不在夏后之世,而系于当代!”
徐一凡看了看自己写下的文字,突然觉得把鬼子写得太好了。忙不迭的翻到前面风俗篇,恶狠狠的又添了一句话:“倭人男女淫风甚盛,花样百出,有尾行,痴汉,中出,颜射等种种名目。偏倭男又能力绝弱。识者不值一嘘……”
才感觉到一点阿Q式的胜利,就听见外面声音响起,正是王五的大喇叭嗓门:“老掌柜,使不得!这次累您花了八万两银子,我这镖银都不应该收的。怎么当得起您还加点儿呢?没这个规矩!”
外面又是闹怎么一出?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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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10
第十四章 - 北地财神
徐一凡停了手中笔,掀开驮轿车帘向外望去。就看见车队到了好热闹的一条大街,街上满满登登,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挂着大盛魁的认旗。当中一处大宅院,深广不知道几许。连门槛都被踩得溜光。上面挂着金字招牌“大盛魁绥远总号”。
王五和镖师趟子手都下了车马,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而韩老掌柜和伙计们站在他们对面,还多了几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都簇拥着韩老掌柜。老头子拿着一个羊皮匣子和王五在那里推让。周围全是看热闹的闲汉,不少蒙古人也张大了嘴巴看着这里热闹。各个门脸里面的大盛魁伙计却极有规矩,还是在那里微笑着招呼客人。
看来整条街,都是大盛魁的产业!这个商号,果然实力惊人!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可口高妹小萝莉,比所有人都高出半头来。绷着一张小脸看着她五爷在那里和老掌柜客气,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在看她。秋水般的目光和他眼神一触,飞快的低下头来。
唉,现在自己辈份升了,是怪大叔……
徐一凡忍着满腔悲愤也将眼光转开,却发现韩老掌柜整个人都变了。再不是路上那种和蔼加老朽的样子。举手投足,都是大度潇洒。而所有大盛魁的人,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就听见老爷子笑道:“五爷,你别见外。兄弟们死伤这么多,烧埋银子也该拿点儿。咱们和会友不是这一次的交情,以后还长长远远。拿着吧,再说,老头子还有事相求。”
王五大声道:“老掌柜,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一声儿就成!这银子我不该拿!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儿,来来去去都是有数目的。这次您损失那么多,再多给我镖银。总号那边儿您怎么上帐?我王五一辈子不让朋友为难遭窄!”
老头子一笑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貂裘中年胖子就已经大声笑道:“北地财神韩老爷子向谁上帐?王五,老爷子给你了,你就拿着!推来让去的,老爷子跑了那么远的路了。还和你一样在这里站着?”
哇的一声,人群当中顿时起了浪头。连王五都张大了嘴巴:“您、您、您就是北地财神韩中平韩老掌柜?我还以为您是他亲戚呢!”
不光是他,连徐一凡都在那里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清末几位有财神之目的人物。他那个时代大家熟悉的不过是早一些的胡雪岩,鸦片战争前后的十三行六大家。还有这个年月的山西以雷应泰为首的商人财团。这位北地财神韩中平却是最神秘的一个,几乎不怎么活动。也少结交权贵,偏偏将一家经营土货的小商号发展成了垄断口内外生意的巨大贸易集团!
没想到这个风一吹就要倒,在路上笑眯眯的老头子,居然就是史书上只有只鳞片爪提到的那位北地财神爷!
书载大盛魁极盛时候,有几千万两白银的资产。山西渠家曾经试图在绥远立足,雇了贯市六家镖局一次押运三百万两现银浩浩荡荡的进绥远。但是这位韩老爷子一句话,大盛魁的所有伙计一起出动,挑着六百万两的现银在绥远城里绕了一圈。顿时就让渠家灰溜溜的退出了绥远,只能在大盛魁手中接货。
他不仅财雄力大,而且相当之低调神秘。曾经有本清人笔记隐约提过他可能是会党中人。可也没人确认,大盛魁和韩中平在历史变迁当中,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甚至都让人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财团,这么一个财神爷存在!
大家都在发愣的时候,韩中平却只是微笑:“五爷,五爷?”
王五忙不迭的行礼:“老爷子,我当不起您这称呼!既然是老爷子赏赐,我王五就拿着了,不知道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韩中平的老眼却向徐一凡这里一扫,眼中精光一闪,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五爷会和徐先生一块儿回北京城?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想留徐先生在绥远先歇歇。不知道五爷可否垂允?”
徐一凡顿时就摸起了下巴。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一路上对他先是保持距离,不想沾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生意人谨慎嘛,也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写的每一点儿东西,他都没放过。却半句话也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要他留下?难道自己那个条陈起作用了?
他正思考,浑没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小美女都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想看看他那点值得这位北地财神爷重视的。
王五这时却是一笑:“老爷子,这话您不能和我商量。徐兄弟乐意走,我不能硬留他。还是请老爷子自个儿问他吧。”
韩老掌柜一笑:“老头子糊涂了。”说着就在两个伙计的扶持下朝徐一凡这里走来。底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浪。
“这小子是谁?韩老爷子这么看重?”
“摸不清路数,不会是蒙古的活佛吧?瞧瞧他那头发!”
“我呸你一脸的!哪有活佛那么细皮嫩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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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徐一凡都不知道,他转瞬间在绥远城居然就有了知名度。看着老头子走了过来,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忙不迭的跳下车来,假模假样的扶着颤巍巍的老头子,以无可挑剔,露出六颗大白牙的微笑抢先道:“老掌柜有令,徐某敢不从命。”
自己孤身穿越,既然想做一番大事,必须要有借力的地方。跟着王五回去,难道自己还去当镖师么?虽然不知道老头子心意,但是能借助大盛魁的财力,先将自己这本书印发了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可惜了的,要不和小美女一路回北京城,自己说不定还能从怪大叔变成情哥哥……
韩老爷子一笑转身,大声向正不解的看着这一切的手下宣布:“备宴。今天晚上,所有掌柜都到,欢迎我们大盛魁的贵客!”
“把手绢儿还我。”
小美女低着头踩地上的蚂蚁,塞上的阳光照在她颈后少女的绒毛上。幽幽少女的体香挡也挡不住。
“留个纪念嘛……”徐一凡眼望远处,神情萧瑟。
小美女扁着嘴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无赖,眨眨眼睛:“你还当叔叔的呢,不要脸!”
徐一凡转过头来,表情严肃:“那就让我们开始这段超越伦常的感情吧!”
眼前景物一变,入眼已经是二德子狰狞的脸,还有他那个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亚……亚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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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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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11
第十五章 - 钱票
“先生,徐先生,您在想什么?”韩老掌柜的老脸凑了过来,关切的问。徐一凡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酒杯,酒水都泼到了自己的大襟上面,走神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满座的锦衣华服的大大小小的大盛魁掌柜管事都半张着嘴看着他的傻样。
小美女早就走了,那张手绢儿,现在就在他怀里躺着。的确是他死皮赖脸留下来的。不过王五和二德子倒也没揍他。王五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肩膀:“兄弟,我在四九城等着你!我也看明白了,你是做大事儿的,留在大盛魁比咱们会友强。不过可别忘了,会友也是兄弟另一个家!到了北京,你五哥介绍些好朋友给你认识,都是些侠肝义胆的汉子!”
镖局车马如龙而去,王五还不住回头,只有马背上那个高高个子的女孩子,低着头转都没有转过来一下。
接下来就是大盛魁的宴席,一桌全是绥远总号的管事掌柜。水陆八珍并集。可惜全是些老男人,开口就是客套话。让徐一凡无聊得都走神了。
韩老掌柜摸着胡子:“徐先生,亚美蝶是什么意思?和您说的发行钱票有什么关系?”
“我我我,我叫出来了?”
徐一凡顿时就是一身白毛汗,心虚的四下看看。就看见这些大盛魁的高层,正在传看他写给韩老掌柜的那个条陈。
宴会所在的大厅面积大得不像话,洋油灯四下挂着。明显这些洋油里还添了香精,缭绕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气。几十号仆人丫鬟叉着手低头四下伺候,他们一桌十余人,每人就摊着三四个丫头小子端茶斟酒。
韩老掌柜一身裘衣,带着皮困秋的帽子,再没了当初路上的沧桑样子。举手投足,藏在骨子里的富贵味道,能把徐一凡薰一个跟头。满座的管事掌柜,无不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
大厅正面佛堂,除了供着赵公元帅和关壮缪的神像。配享的还有三个肩挑担子的小贩像。看来就是大盛魁起家的那三位小贩的真影了,他们脚下还有一条黄狗塑像。
在他们老祖宗的面前,大家看着徐一凡鼓捣出来的条陈,一个个眉毛舞动,神色乱转。有的人还在窃窃私语,都在讨论酝酿着。
一个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我看这事儿能成!发行小额的钱票,通行口内外。大额银票来往不方便,我们零星收货的时候用不上。还是这一吊两吊的小额钱票最管用。咱们口内外各点都有分号,收兑也容易。钱票往来,以后要是再遇上马上麒麟他们,一把火烧了,他们能抢着什么?损失不过再印一点儿钱票就是!”
“这不是洋鬼子的钱票了?朝廷没话说?几个省要铸银元,听说还在户部和军机打官司呢,咱们这就没麻烦?”
“什么麻烦,山西那些醋坛子们开的杂货铺都能发行自己印的钱票,咱们不过扩大了一些罢了。徐先生条陈上面说了,自收自兑,便利商旅。咱们口内外周转,还是用这个方便地道!以前咱们怎么就没转过这个腰子?”
“这下好,到时候口内外只认咱们的票子,山西那些醋坛子想挤进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啦!”
满座人议论得兴高采烈,韩老掌柜的也只是带笑看着徐一凡,让他禁不住有点得意。当时贸易往来,还是银子洋钱居多。银票庄票虽有,但是多是大额使用。象大盛魁这样从分散牧民手中收购西口货物,基本上是用不着的。每年光是现金在口内外的流动,就担了极大风险。发行小额的大盛魁钱票,规避了这样的风险,也减少了成本。的确是一个不坏的主意。
他在那里故意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这就是依托大盛魁的垄断事业,在绥远,蒙古,察哈尔几省联合发行有保证的货币了。好处绝不仅仅是这么一点,也不知道这满座商业精英,能不能看出来?
韩老掌柜端起了一杯酒,笑眯眯的对着徐一凡道:“徐先生,老头子贺您一杯!天纵奇才啊!要是真的按照您这个法子实施下去。大盛魁口内外的地位不可动摇矣!任何商家想挤进这个圈子,就得使用咱们的钱票,那就是在给咱们稳固地位。依靠咱们的实力,只要信用建立了,口内外钱、物、货流通更畅。只怕咱们柜上,光靠发行兑换这些钱票,就能抵得上现在的收入!这钱息可是坐在家里落下来的啊!”
看出来了?徐一凡忍不住也有些眉飞色舞。笑着举杯和老财神爷一碰。
“要不是大盛魁的生意满口内外,做到了如此地步。本来这个条陈也是用不上的。兄弟也是因势导利,实在是当不得老爷子的夸奖……”
韩老掌柜笑眯眯的一口咽了杯中酒。目光一转,底下的管事掌柜们顿时就纷纷举起酒杯嚷嚷开了。
“来!徐先生满上!兄弟也敬上一杯!”
“您就是我们大盛魁的小诸葛!这次塞外,要不是您。怎么对付那马上麒麟?”
“老爷子慧眼识人,徐先生也自不凡,兄弟先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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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的气氛,让徐一凡只能笑着一一点头,酒到杯干。他也是想存心结纳这些商业精英。虽然不知道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多个朋友,好歹总多条路。
有了朋友,或者至少是熟悉的人。才能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吧?再不会每天一早醒来,都觉得空荡荡的四周没有着落。
穿越,实在是个高风险无保障的工作啊……
韩老财神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在那里热闹,微微一个眼神。所有声音顿时就低落了下来。他笑着按住徐一凡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徐先生这个条陈老头子一看到,就知道是我们大盛魁所必行之事!我们号的生意,夸大一点儿说,已经是到了口内外的顶峰。再进一步都很艰难。口内口外,蒙古绥远察哈尔,所有货物贸易,都已经攥在手上。可是生意场上,不进则退。老头子避居库伦,也是想安静想想,怎么给生意开出条新路子来……
路遇先生,没想到却是天降救星!发行钱票的法子一出。老头子就知道这是大盛魁百世基业的事情。这才敢屈留先生。老头子在这里说一句话,大盛魁对先生必有以报之!先生所写的书,大盛魁一力承担印制销行的任务。这没有二话!”
徐一凡也停杯认真的听着,他书是写了不少,可还真没时间考虑怎么发行的事情呢!私心里的确指望过依靠大盛魁的势力行销天下。留在绥远,未尝没有赖上人家的意思。现在老头子终于自个儿说出来了。
下面,恐怕就是自己该给大盛魁做点儿什么了。
面前的老头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看不透。谦和大度的大商人气度背后,总有些若隐若现的东西一闪即逝。
韩老掌柜竖起了手指,静静的道:“以大盛魁各处商号为依托,发行小额钱票。只要使用大盛魁钱票的地方,就是咱们的地盘。先稳固口内外,将来自然有进取其他的地方的机会。其中的好处之多,老头子一时也看不完全。只是还有几个担心……
一是咱们该发行多少?一两银子一块洋钱放在库里。是不是就发行等额的钱票?还是扩张成多少倍?二是收兑的手续,三则是是不是要设一个总号专管此事?设了总号,管理条则又该如何?咱们不是小杂货铺子,凡事还是有规矩好……这些事情。我们满座之人,没人有经验,还是希望徐先生一力承担,再拿出个详细的条陈出来!老头子在这里发句话。将来此事告成,徐先生自然有一份干股!为了大盛魁将来,老头子在这里恭请!”
话音才落,韩财神已经肃容离座,深深一揖就作了下去。满座管事也跟着老头子一揖到地。
商业资本在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自然会向金融资本转化。
在名动公卿之前,先名动这些商人吧。
徐一凡微笑离座,也是深深一揖:“小子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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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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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12
第十六章 - 入京
在一八九二年的秋末冬初,在北京城开始流传出一本书。
书名正是《欧游心影录》,北京大同书局印发。纸张都用的上好印度白令纸,书价取得极廉,不过七八个大子儿,在北京城,也就是一顿午饭的价钱。
往日印书发行,作者名字不是这个斋主人,就是那个沧海飘萍客之类的。而这本书作者名就是大咧咧的徐一凡三个字,生怕看书的视力不好一样。
作者名下面还有简介。
徐一凡,大清国天子脚下人。自小随父母流寓南方,更是随海船周游泰西诸国。所到之处,必有所思,必有所见。更广传教化于泰西。各国多有王公大臣提督军门和他见面就拉手问好,号称东方新哲。游学十年,慨然返国。著书于市井,告以泰西一切虚实强弱,西国何以强,东洋何以弱,试图警当世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助我国朝天下挽狂澜于既倒。
口气很大,书也写得着实不错。
列强由来和国内根本动静,一一娓娓道来。仿佛掌上观纹一般。英国的君主立宪体制,普鲁士德意志帝国的君主军国主义体制,美利坚共和国的合众国体制,法国的共和国体制。如果由来,历史传承,民族风俗,军队特点,帝国疆域,重臣名将,乃至民俗风情,民族特点,全部都展现出来。
这可是中国历史上破天荒未有的著作!
这个中央天国,先是不屑于了解那些外藩蛮夷,后来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着手了解。只好集中在坚船利炮上面。乃至于现在的强国洋务运动都变得不伦不类。
欧游心影录一出,顿时洛阳纸贵。
特别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四九城,琉璃厂的书坊,门口都是各个府里派来的下人。等着新书一到,就赶紧买给自己主子。不知道多少稍稍留心一点时务的官吏,都在挑灯夜读这本书。每本书上面都密密圈点,写满了各个读书之人不同的心得见解体会。
有的人在书中看到了普鲁士德意志帝国,皇族掌军,牢牢掌握着政权的好处。有的人看到了明治维新,将地方权利收归中央的途径。有的人看到了英国君主立宪制以来造就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原由。有的人为法国大革命的流血万里怦然心动,以为这样才能打破现在死气沉沉的局面。有的人却为法国大革命时候的暴行而掩卷绕室徘徊。
还有的人看到了英国海军之强,普鲁士德意志帝国陆军之雄。
还有一些比较恶趣味的家伙,却集中在钻研倭国的风俗篇。
到了最后,大家都有一个问题。这位名动泰西诸国的“东方新哲”徐一凡徐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层和知识分子的骚动,却没有影响北京这座天子脚下四九城普通百姓的生活。
茶馆仍然高朋满座,旗人还是安分吃他们的钱粮。到了冬天,正是吃热切糕,逛越来越热闹的冬天庙会,画九九回春图,在什刹海上打冰溜子的时候。
每到冬天,镖局子开始封箱算大帐。镖师爷们趟子手,到了年底手头多少都能落上几十吊。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呢。有些岁数的镖师爷们,等着钱下来就置几亩地。年轻的趟子手,银钱到手,马上就变成了天桥口的卤煮,便宜坊的酱肉,四季园的苏式点心,还有盖老板的戏园子票。
还有些发情的就是攒着等着娶媳妇儿,反正是各有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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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就要立冬,在贯市西尾巴上的会友镖局。闲不住的王五穿着一身棉袍,敞开了半个襟子,将辫子盘在脑门上。大声指挥着几十个年轻趟子手打扫镖局子的门脸儿。
会友镖局占了贯市快半拉的巷子,东头六家镖局合一块儿,才有它的规模那么大。就连会友王家那面青认旗,都比别家大出好半拉去!
伙计们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拿着墩布掸子到处擦抹,二德子就穿件小棉猴,盘在旗杆上面准备换认旗。王五的大嗓门还在到处嚷嚷。
“小狗子,你在洗煤哪?怎么越擦越脏?”
“六顺,水缸是给你练手腱子的?打了扣你工钱!水缸擦擦,然后看看我那五色梅去。入冬了,都要挂红。勤快着点儿!”
“二德子,别老猴着,旧认旗请下来,我还要供着哪!怎么和你妹子一样不让我省心?”
伙计们笑着嚷着,都没太在意王五的话。镖局本来就是家人徒弟凑起来的力气行,没那么多生意规矩。眼看就要封帐歇业了,大家满心思的想去天桥热闹热闹,王五声音越大,他们却闹得越欢腾。到了最后,连堂堂会友五爷都是直摇头,拿他们没法子。
大门口又出来了几个女孩子,都挽着袖子,有的端着水盆,是用来擦墩布的。还有的提着大壶的热茶。走在前面的个子高高,小腿长长,鼻子挺挺,眼睛亮亮。正是萝莉小美女陈二丫。
她好像比起辛苦走镖的时候还清减了一些,小脸的现代美感更是分明。走到门口,比站在那儿仰着头看旗杆的男伙计都要高半个头。她也抬头对着二德子喊:“哥!下来喝茶啦!”
二德子在旗杆上正做着一个乌龙底入洞的造型,玩得正开心。听见妹子喊还没答话。就听见自己兄弟们打趣。
“翻了这个年,二德子,你妹子可比你还要高啦!以后别让她叫哥了,叫你兄弟吧!”
“多好,二德子,你还有妹子疼,我们可是光棍一条。要不我央一下师傅,上门儿提亲怎么样?”
“呸,你也配?人家二丫心里面儿装的可是徐先生,那可是大学问人!和西跨院里那位谭师爷也不差什么。咱们穷走镖的。怎么和人家比?”
王五和旗杆上的二德子都变了脸色,二德子哧溜一声从旗杆上滑下来。冲着小美女皱眉怒道:“你怎么又出来啦?不是要你守在院子里洗衣裳么?翻过年就十六的大姑娘,还这么不踏实!爹的药熬了么?”
王五则是沉着脸看着乱嚷的伙计们,一个个大小伙子都缩了脖子。知道玩笑开过分了。
陈二丫小脸脸色也一下苍白,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女孩子的眼神。她弯腰放下想茶壶,就想扭头进门。
这时却听见贯市口一阵马蹄缭乱的声音,十几骑马正朝这里奔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由得转了过去,连陈二丫都抬头看了一眼,就听见叮当一声,白铁茶壶一下从女孩子的手中落了下来。
这十几骑都是骑着蒙古健马,后面簇拥随侍的是穿着走口外用皮袍子的一群精壮汉子。当先一骑,眉花眼笑,贼忒兮兮。却正是绥远一别数月的徐一凡!
长远不见,他看见来居然还结实矫捷了许多,再没有初遇时的寒酸相。手上还挂着马鞭,就在马上向王五抱拳行礼。
王五又惊又喜:“兄弟!你怎么回北京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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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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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22
第十七章 - 佳公子
徐一凡的眼神,自然最先是落在了陈二丫身上。
可是当着满脸热情惊喜迎上来的王五,不得不收敛一些。漂亮的勒马止步,一拍鞍子就已经摘镫下来。还没来得及行礼,王五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
“兄弟,身子可是结实多了。马术也俊,看来在绥远,韩老爷子他们还真没亏待咱们爷们儿!怎么要过年了,来看哥哥?”
徐一凡苦着脸,肩胛骨给他这么一拍,不知道是不是都骨裂了!他吸着凉气:“五哥,您,您轻着点儿!兄弟可不是上门来踢馆的……绥远事情兄弟差不多忙完,当然赶着来看您。到北京城,我还有事儿要办。后面跟着的几位,都是绥远大盛魁的伙计。五哥,兄弟托大,这么十几口子,可都要吃您的啦。”
王五哈哈大笑,朝徐一凡的十几个从人一抱拳。拉着他的手就朝镖局内走去。
“都算是你五哥的!
兄弟,听说你那本什么书现在在北京城卖得可好。多少大人先生都在打听你呢!哥哥这里有个朋友,也在看着兄弟的书,看得饭都不乐意吃。你来了正好见见!在绥远,你就尽写书来着?这次回到四九城,打算做什么?哥哥就一件事情纳闷儿,你这们大的学问,怎么到口外跑起单帮做小买卖起来了?”
王五的手劲一拉,徐一凡还不是乖乖的跟着他走,听着他的话也只有苦笑。这话儿怎么解释来着?不过说回来,他在绥远哪有尽写书那么轻松!韩老掌柜那个老狐狸,尽心贴本帮他印销欧游心影录这本心血。可是在钱票这件事情上拿他当长工使唤的。
他不仅尽快的拿出了大盛魁钱票行的管理章程,更是跟着韩老爷子跑遍了口内外的大盛魁各点,盘查各处存银,商量收兑事宜,还在库伦开始试行。大冬天的在塞上跑来跑去,那个辛苦也不用提了。
试行的结果,和所有新事务一样,都有好有坏。那些蒙古王爷台吉,还有牧民们。拿着新印刷出来的钱票,都是大眼儿瞪小眼儿。王爷们见过银票,没见过这些只是以一、二、五、十为单位的小额钱票。牧民们认得银子洋钱,不认识纸片儿。大盛魁掌柜伙计管事全体出动,费尽了口舌解释,这些钱票用来收购他们的货,他们用这些也可以照常买大盛魁贩来的东西。
要是再不放心,大盛魁在库伦增加三个栈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随到随给他们兑成现银。
这样哄着赶着,加上大盛魁的垄断地位,钱票总算通行下去。而且还没敢多发,库里有一两实银,才印发五钱的票子。
为了推行钱票,大盛魁这次在冬天就开始提前收货。也贩来了大量的南货迅速回笼这些才发出去的钱票。通过这手,至少在口外,算是把钱票的信用初步建立起来。
等到春季开冻,再把绥远那头的收购南货,出卖口外货物的流通信用建立起来,才算初步成功。眼下还看不到太多的钱息,这也本身是急不来的事情。
不过就这几个月,可算是将徐一凡忙得人仰马翻。连欧游心影录的后半,都是在马车驮轿上,或者忙中闲暇的时候,拼命写出来的。当真字字是血啊。
不过这一通穷忙,他的身体反而好了许多。原来那个时代带来的都市亚健康状态,早没了踪影。整日马来马去,骑在马上也很有些矫捷。
等到库伦那边事情告一段落,也得知欧游心影录如他所想引起了相当反响。顿时在绥远就坐不住了。他到北京,还有自己的打算呢!
和韩老爷子一说,这位财神爷慨然赠金,让他小金库又饱满了许多,得意洋洋的上路奔北京城而来。
至于身后的那些汉子,都是韩老掌柜派来的。绥远钱票试行,随时要和他联系。这些汉子,大多都是准备当作来回往来的信使的。还有一个叫做章渝的管事,是熟悉大盛魁内部事务的人物,跟着他,也是为了绥远那边有什么变故,可以随时和商量办法的。
只是这么一长篇经历,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王五说。
就算说了,估计这个粗豪汉子也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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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嘴里打着哈哈,眼光乱转。给王五拖着直朝内走,经过的大门的时候。那个高挑的倩影却低着头退后一步,躲在了哥哥的背后。
入眼之处,就是二德子那张大脸。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挑眉立眼的看着他。
唉,看来这段超越伦常的感情,还是没戏……
两人一路谈笑,王五也不拉着他先去安顿,却直奔西跨院而去。会友镖局占地甚大,光练武的场子,徐一凡这一路过来都看到俩,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屋子。院门口都有腰带扎得寸寸劲劲儿的汉子在伸拳踢腿。自有一种镖局子特有的活力。
大盛魁的人也胡里胡涂的跟在后面儿,簇拥着两人就直直进了西跨院。
才过月洞门,就听见王五的大嗓门炸雷一般的在耳朵旁边响起:“谭先生,谭兄弟。你时常念叨要见那位徐先生,我给您请过来啦!”
话音方落,就见西跨院里当中堂屋的棉布门帘一掀。走出一个青年,徐一凡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么冷的天气,他就是长衫马褂,围着一领狐裘。戴着冬天的暖帽,帽镇是一颗湛绿的翡翠。当真称得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他稍一顾盼,就看见王五牵着的徐一凡。
当下就见这佳公子也不说话,快步走了过来。劈面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肩膀。
“阁下就是欧游心影录著者徐一凡?”
怎么王五的朋友也和他一样的德行?连握手寒暄都不会,直接就抓人家肩膀?讨厌啦!
徐一凡摸摸鼻子,有点儿不适应:“不敢,小子正是徐一凡。”
青年后退一步,已经一个长揖到地:“后学湘中谭嗣同,见过先生。先生所著,如在后学眼前破开一片新天,后学愿在先生面前,执学生礼!”
谭、谭、谭嗣同?徐一凡的手僵在了鼻子上面。
王五在一旁笑道:“谭先生是湖北抚台谭大人的公子,现下在新疆刘锦堂抚台大人幕里面儿做事。和你五哥是几年的朋友了,当时口外道上一遇,和徐兄弟一样。那是一见如故!谭先生这次来北京办事儿,却迷上了兄弟的书。今儿可算见着了!”
他又用力一拍徐一凡肩膀:“我去弄点儿烧锅来,再折腾点儿菜,咱们兄弟三个好好唠唠。我王五的朋友,都是好汉子!”
徐一凡这时才算反应过来,回头一指背后那十几个大盛魁的伙计管事,苦笑道:“五哥,还是先安顿我这些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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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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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31
第十八章 - 叔叔抱抱
“徐先生,这君主立宪,英吉利国的皇上,手里到底有多少实权?”
“徐先生,花旗国和法兰西的三权分立,看您书里,还颇有不同,这不同,到底在何处?”
“徐先生,这中兴之道,是强国为先,还是如倭人一样变法在先?”
徐一凡才安顿下来,就给谭嗣同拉着絮絮叨叨的问个没完。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一脸虚心状的不住请教。让他心里很有一种要笑不笑的感觉。
他心里还在盘算呢,谭嗣同和王五,原来这个年月就勾搭上啦!
眼看着天已经擦黑,在自己安顿下来的东院堂屋里,谭嗣同的问题还没有完。酒菜热了又热,这位谭公子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王五只是在一旁咧着大嘴笑听。饶是见到名人兴奋,他现在也倦了。
到了后来,忍不住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到北京来,可不是为了见名人的。
王五毕竟久跑江湖,看见徐一凡倦意,而谭嗣同却浑然不察。忙岔开话题:“徐兄弟,你从绥远赶过来,到北京城究竟为什么事儿?咱们也不能尽着耽搁您时间不是?”
还是我五哥好啊,徐一凡赶紧投过去感激的眼神。笑道:“我这次来北京,是为了捐官儿的……”
“捐官?”王五和谭嗣同两人都惊讶了一声,然后对望一眼。两人中一个是世家子弟,向来是粪土功名,还有一个江湖中人。都有些不以为然。暖烘烘的堂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最后王五才勉强笑道:“捐官好,捐官好呀。徐兄弟总不能一辈子在绥远窝着。您这们大的才具本事,还是报效皇上的好……”
谭嗣同也一拍巴掌:“徐先生有这个愿心,学生也当出一把子气力。前日学生去拜恭王爷和翁中堂,还谈起徐先生来着。两位都是对先生赏识有加。先生要展布经济大才,还是有份特旨的好,这样也能补上缺……不知道先生要捐的是京官,还是外官?”
徐一凡苦笑,知道自己下面那句话更不会让他们待见:“当然捐的是外官,京官清苦,兄弟可受不了。”
谭嗣同果然一下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紧紧的看着徐一凡,满脸不解之色。
徐一凡已经是名动京华,就算捐官图个出身,想为国出力。也当是捐个中书员外郎之类的京官。虽然都沾一个捐字,但是名望好歹清贵一些。只要坚持在京里发些议论,再作些类似欧游心影录的文章出来。一个清流的名号是跑不掉的,也更能发挥影响力。
没想到他却要捐外官!当了外官,还不是等着补缺。要给上司站班磕头行礼。更要紧的是,你还能做什么事情?除了是想着捞钱,还能有什么理由?
这位清末佳公子勉强一笑,连周旋的场面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正在尴尬的时候,堂屋的窗户上突然传来了轻轻敲击的声音。王五一下立起:“谁?”
门外响起的是二德子的声音:“五爷,有客人找……”
王五笑骂:“逛完天桥口了?大冬天儿的,都快剪门了,哪来的客人找?我这里两位贵客在,你替我回了,留下帖子,王五改日回拜!”
外面的二德子却仍然在坚持:“五爷,是……是线上的朋友。”
王五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凝重。朝两人拱拱手:“徐兄弟,你早些歇着吧。明儿咱们再细谈,你捐官儿的事情,我王五也还有些路子……我去去就来。”
说罢挑开门帘就大步走了出去,这粗豪汉子,谁都看得出他担上了心事。连脚步都沉重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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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有徐一凡和谭嗣同沉默对视,谭嗣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淡淡一笑:“徐先生,学生先告退。先生上兑捐官的事情,学生自当尽一份心力。”说罢起身,一拂颈后黑漆漆的大辫子,居然就这么冷淡的告辞。
徐一凡袖着手坐在那里,仍然是似笑非笑。
自己的心事,又何尝要别人明白了?该做的事情,早已决定。不过就是一个快慢缓迟的问题。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路数不一样,强求也没用。
自己一个废柴死小白领,穿越之后走到现在能安身立命的地步,够不容易的啦……
这时门帘又是一掀,抬眼一看,却是二德子走了进来。左手叉着腰,右手大拇指翘翘的,似足了戏台上面儿的武生,拧眉瞪眼的看着他。
看着徐一凡望过来,他抢先粗声粗气的开口:“五爷吩咐,让我留在这儿照应你这位爷!要酒要菜,你尽管招呼。炭炉子死火了,还活着也尽管吱声儿!”
徐一凡一笑,翘起了脚:“那好,倒酒!”这小子砂锅般的拳头做噩梦都梦到几次了,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二德子气鼓鼓的从热水插子里面拿出酒壶,哗啦啦的倒得一桌子都是。又溅了徐一凡一大襟的,他才正准备狐假虎威的瞪眼。就看见那个砂锅般的拳头在自己眼前晃。
“德哥,咱们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甭看你是五爷客人,我爷爷还是五爷的师大爷!我告诉你。这次你来,扯龙袍也好打太子也好,德老子都不管你。就是别狗头狗脑的打我妹子的主意!她岁数小,我这拳头可大!”
是很大,明晃晃的还在自己眼前呢。
小时候被坏孩子堵在巷子里抢过早饭钱的徐一凡顿时咽了一口吐沫。
二德子哼了一声:“我爹病着,要是你纠缠我妹子,气着我爹了。咱们就走着瞧!”
咣当一声,二德子拳头敲在堂屋里的大八仙桌上,酒水菜肴溅起老高。然后掉头就走。
一通威胁,当真让徐一凡哭笑不得。慢慢站起来走出屋子。看着北京城的月色。
不知不觉的,自己也来了好几个月了吧?自己在这个时代虽然尽力嘻笑着面对陌生的一切。但是内心,似乎真的如自己外表那样坚强?
要不是强迫让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这时空的错乱,还有处处的陌生。也许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正在心里面儿乱糟糟的时候,突然看见院墙的阴影处,站着一个高挑窈窕的影子。正在那里抠着墙上砖缝儿。
看见徐一凡身影一动,朝这里走过来。那高挑的身影更退到阴影深处去了。
“陈姑娘?”
站在墙角的,正是陈二丫。
月色从墙头投下来,经过她的身子,曲曲折折的倒映在地上。月色好像在她的腰身处打了阴影一样,本来就纤细的小腰更是盈盈一握,让她高挑完美的身材看起来加倍的惊心动魄。
咕嘟一声,安静的庭院里,这咽口水的声音也相当之惊心动魄。
“徐……徐叔……您,您手绢儿还没还我……”
苍天啊!来道闪电把我劈回去吧!徐一凡在心里惨叫,脸上还故作大度:“乖,来,叔叔抱抱……”
“没见过你这样没正型儿的长辈!怪不得我哥叫我不要搭理你呢!”
这次陈二丫没有抽他。只是轻轻啐了一口。塞外一别几个月,小美女清减了一些。也成熟了一点,胸口好像也更茁壮了一些,只是小脸还清丽如旧。
想起在绥远大盛魁管事们带他见识的那些大同娘们儿,这一刻徐一凡泪流满面。
他咳嗽一声,有点认真的道:“在绥远,我可真有些记挂着你们。听说你爹病了,怎么,要紧不要紧?”
陈二丫脸有点发红,垂着长长的睫毛:“我们回北京城,大家也谈论你呢。多少叔叔大爷们走镖十好几年,说没见过你这样的英雄……我爹是老毛病了。冬天阳气不足,咳嗽。到了开春就一里一里的见好。本来该买点儿高丽参尾巴熬汤的,可是哥哥最近赌输了钱,没法子。穷家小户的也就将就着过吧……”
徐一凡啊了一声:“五哥他也不管管?”
陈二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轻声道:“五爷局子大,到了年底,还有多少死的伤的叔叔大爷家要抚恤呢……哥哥现在拿大伙计的饷,五爷又把我荐出去在端郡王家眷内院儿保宅。咱们要知足,哪能老打扰五爷?”
徐一凡怦然心动,他那个时代,哪里还能见到这样善解人意,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儿?
正准备对未来岳父有所表示的时候。却见小美女一下抬头,脸色大变。哧溜一声比小兔子还快的飞也似的顺着墙根溜走。
他回头一看,月色下王五静悄悄的站在自己背后,面色凝重。
徐一凡啊了一声,顿时强笑:“五哥,我就是看看小侄女儿,关心一下……”
王五死死瞅着他,看得徐一凡正心头发毛的时候。这大豪突然喘了口粗气:“徐兄弟,你脑子灵。五哥求您出个主意……这事儿,我究竟该不该管?”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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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32
第十九章 - 拜门
会友镖局的后院,向来是堆放着乱七八糟杂物的地方。破了的大车轱辘,旧了的鞍具,断了的刀枪,还有说不上的什么玩意儿都堆得到处都是。
这里一向也少人迹,几处漏了顶撕了窗户纸的破房子孤零零的竖在那里。院门口还有香灰,那是镖局子的人给黄大仙烧的香。这里荒凉,传说还有黄大仙出没其中呢。
寒风嗖嗖刮过,干冷干冷的。
月色下,这本来没人的院子里却或蹲或立着几个黑影。有的人影还四下不住的走动,似乎焦躁万分。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儿被推开。蹲着的几号人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有人手就伸进了怀里。突然院门口洋火嚓的点燃,点起了一个洋油马灯。
当先一个汉子嘘了一口气:“原来是五爷!”
王五板着脸走进院子,看那些人围了上来。他将身子一让,露出背后那个人来。
顿时就有几个人吸了口凉气:“这……这不是格巴活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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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只是苦笑,没想到自己这喇嘛都快当成真的了。他借着王五手中的马灯光亮,也打量着对面的人。当先一个,一张又青又白的长面孔,稀稀疏疏的胡须。正是当日在塞外草原,自己在他手里很吃了一些苦头的那位马上麒麟爷的姜军师!
当时听着王五转述杜麒麟的心腹来王五这里拜门的时候,他真是大吃了一惊!
听王五解说,他才知道,这时镖局对付绿林的规矩。镖局子走镖,走一路打一路那是肯定不成。别说镖走不走得成,光是死伤一堆人。婆娘叫娃娃哭,就能将一个大镖局子闹垮!
镖局走镖,靠的还是交情。绿林好汉爷截路。双方先对切口攀交情。说对了劲儿就放镖队走人。镖师爷们儿也总要客气几句:“当家的,这次兄弟走口外,有什么东西要带没有?”或者就是:“当家的,他日到了北京城,都算我的!”
好汉爷让路之后,他日真的找到门上来逛逛。镖局子就要负责他们吃好喝好玩儿好,还不能在京城落网。
王五名满天下,这样的绿林朋友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向也是以交情够,手面大著称。
但是他这次也可真没想到。才在几个月前,双方拼出了百十条人命的马上麒麟的人马,在快过年关的时候,找上了他会友镖局来拜门!
论起来,江湖行走哪里不拉两三个朋友。那次马上麒麟最后让路,还是给了会友面子。小小不言的照应,也是没问题。可是王五再也没想到,他们求上门来的,居然是这么一桩子事儿!
没了主意的他下意识的找着心中最有主意的徐一凡,徐一凡琢磨了一阵。干脆让王五带他来这里看看。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了,自个儿换了装束,这些好汉爷还一口叫出了他的法号!
要是他这位泰西的“东方新哲”曾经当过小喇嘛的事情传出去,估计书的销量立马儿下来大半拉的。
他苦笑抱拳拱手:“各位好汉爷,近来可好?”
姜军师的目光投向一旁沉着脸的王五:“五爷,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王五哼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这位兄弟假扮的活佛爷和诸位谈判。其实徐兄弟是咱们会友的智囊,也是大盛魁的股东!今儿各位求的事情,王五肩膀窄,担不动。什么主张,都是我这徐兄弟来拿,他定了主意,我王五没二乎话。”
姜军师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着徐一凡。徐一凡也瞧着他们。几个月不见,草原上曾经那样威风的马贼们,都又消瘦又憔悴,脸上深深的都是风霜痕迹。有的人还两眼通红,看来几天没睡好觉了。
两人互瞪了半晌,姜军师苦苦一笑:“我说呢,当日徐……徐先生有胆有识,怎么只能是一个喇嘛。徐先生,就请您一言而决,救咱们大当家的不救?我们流落塞外,从来不进官衙,绝了指望,才厚颜找上五爷门上。只要二位伸了这把手,我们麒麟寨几百条汉子,几百枪马,就都是二位的!”
光绪十八年秋冬之交,在徐一凡的欧游心影录一本本印刷出来,正算盘噼里啪啦算着自己能拿多少版权收入的时候。那位马上麒麟杜爷,在热河被擒!
论起来也是那次抢劫大盛魁车队惹出来的祸事,因为塞外白灾而急了眼睛的杜麒麟。准备抢大盛魁的时候,压根没料到车队里面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最宠爱的四太太。
四太太她们脱险,一封书信哭诉顿时恼了将军大人。竟然花了从来没有过的气力调集了西蒙古的喀尔喀骑兵,驻守库伦的靖边军,还咨调了察哈尔都统麾下的毅军一部。三路会剿蒙察交界大青山处的麒麟寨。
杜麒麟率众突围,一路跑到了热河。准备等官军会剿劲儿过了,再回头收拾基业。没想到他投奔的一个热河马贼头子翻脸,想拿着他杜麒麟的脑袋接受招安。杜麒麟中计被擒,姜军师灵醒,多长了一个心眼。带着残部杀了出来。
事情说起来就这简短几句,但当中的江湖恩怨,血火冲杀,千里亡命。却不知道有多少。
杜麒麟已经被押到了热河首府承德,就等着公文往还然后就地正法。他们这些余部没有法子,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位五爷,想来拜门,在京师里活动救这位马上麒麟一命!
这样的事情,即使豪爽义气如王五又怎么敢应承,又怎么敢担待!
但是对江湖豪杰,他又不能不有交代。情急之下,也只有将徐一凡拖过来啦。
看着姜军师死死的瞅着自己,徐一凡神色不动。
这事儿,难办啊……
看着他在那里沉吟,姜军师居然也很沉得住气,只是静静的等着。荒凉的后院里面就听见北风呼啦呼啦的扯着破窗户纸的声音,每个人身上都是冻得冰冷。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突然黑暗里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小白脸能顶什么用?他能拿什么主意?五爷,咱们麒麟寨虽然败落,但是也不是这样糊弄的!姜大叔,咱们不求他们。回热河,咱们和爹爹死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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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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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1
第二十章 - 又搓又揉
清脆的声音,似乎落在地上,都能摔碎掉。虽然语气悲愤,但是入耳却说不出的好听。
马灯光芒一闪,就映照出一个俏生生的影子。站在姜军师的身后,果然是个俊俏的小丫头。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褂子,只是又是灰又是土。却也掩不住身形的婀娜。眼睛又大又亮,鼻挺唇小,是个相当出色的小美人。按照徐一凡的审美观点,和陈二丫算是春兰秋菊。
再看了那些仓皇憔悴的土匪脸之后,再一看她。整个眼前就是一亮!
女孩子咬着自己嘴唇,细长的眉毛斜飞,眼神冰冷。看起来倔强到了极处。
“姜大叔,咱们不求人,走!”
徐一凡拉下了脸:“走,走哪儿去?麒麟爷现在是重犯。五爷虽然义气,但是会友镖局几十年也从来身家清白!你们拍手一走,咱们就去官府,告发你们这些余党……咱们可不是马贼!”
场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姜军师手闪电一般伸出,又要来扣徐一凡咽喉!
王五立在徐一凡身侧,一把就叼住了姜军师腕子。再用力一抖,姜军师跌跌撞撞的就退出去几步。还没等他翻身再上。就已经听到徐一凡苦笑:“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那个女孩子手中早已握着一把乌黑锃亮的六轮手枪,指着徐一凡的脑门。周围一阵兵刃响亮,几条汉子,都从怀里扯出了铁尺和靠皮红。死死的瞪着他们。
王五一下遮在徐一凡身前:“都收起来,我王五立身清白。生不入官衙,死不入地狱。就算死了也不会出卖朋友!”
他这声大吼,震的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响。徐一凡正在掏耳朵呢,他又回头朝着徐一凡怒道:“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呢?”
徐一凡笑着摊手:“为了告诉这些好汉爷还有女英雄,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姜军师冷笑一声:“五爷的义气,咱们麒麟寨算是见识了……娟子,弟兄们,咱们走!”说着拱手一抱拳,转身欲行。
女孩子恨恨的将枪放下,大眼睛里面突然汪上一层泪水。却又忍住,冷冷的看了王五和徐一凡一眼,转身就走。
王五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徐一凡一声大喊:“你们真不要杜麒麟的命了?”
所有人身子都是一震,连王五都回过头来。眨眨眼睛,好像不认识了现在的徐一凡。
这是的他,哪里还有王五习惯的那个眉花眼笑,贼忒兮兮的模样。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麒麟寨的人。还算英俊的小白脸上象是挂了一层霜,竟然是说不出的严肃!
姜军师缓缓的转过身来,和徐一凡的眼神对视。
徐一凡冷笑一声:“在绥远,我也打听了麒麟寨的行事。杀官劫库,抢劫商旅,什么事情没干过?你们打的旗号是劫富济贫。威风豪情不可一世,现在又怎么样了?你们麒麟爷被捉,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就算五爷和我这次能救得了你们。下次呢?还是继续流窜草原,直到再落网一次?大好男儿,就落这么一个没下场?”
姜军师身子一抖,这些日子的落魄亡命,弟兄出卖。什么滋味他们都尝尽了。
“这天虽然大,可是不是咱们的天。这地虽然厚,可是没有咱们落脚的地方。咱们为啥走上这条道儿,你也明白不了……可是咱们都是麒麟爷从水火里面拉拔出来的……这命,早该还给麒麟爷了。五爷,徐先生,咱们知道这案子有多重,你们也是有心无力。咱们还有百来号兄弟,就和麒麟爷死在一处吧。”
徐一凡还是冷笑:“这位姑娘,怕不就是你们麒麟爷的一点骨血了吧,死在一处,你们真打算让他绝后?”
面上一直坚强的姜军师和他几个手下在徐一凡又搓又揉之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个汉子突然蹲下呜呜的抱头痛哭起来,声音又粗又哑,传出去好远。
这种人到了绝境的压抑哭声,连王五都有不忍的神色。站在那里微微摇头。
只有那个女孩子,仍然倔强的站直了身子,死死的咬着嘴唇。
一片沉寂当中,徐一凡轻轻道:“要是我救得了杜麒麟呢?”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稍停一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王五的:“兄弟,这话儿可不能乱说!”
一个是那清亮剔透如水晶的声音:“咱们的命就都是你的!”
徐一凡冲王五一笑,一直酝酿许久的王霸之气勃发,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面简直沛然莫御:“好,我就要你们这百来号弟兄加一个女英雄的命了,杜麒麟,我来救!”
话音才落,那女孩子顿时扑通就跪了下来,砰砰砰的连磕三个响头,白皙的脑门子顿时一片乌青。然后在地上跪直身子,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徐一凡。
又是扑通几响,连姜军师他们都跪下了。
这些汉子也不知道受了杜麒麟什么好处,那点血诚。也只有这些塞上江湖汉子才有。
这时的徐一凡一脸严肃,其实心里却在仔细研究跪在那里那个女孩子的身材。
在地上跪直身子,女孩子的胸脯自然就挺了起来。
真是茁壮啊……这种带点野性的小萝莉,真是好萌好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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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是稍稍有些了解自己这个兄弟的人,他知道徐一凡点子多,主意大。王五也有一个好处,只有认准了是自己兄弟,命都愿意豁出去。
当年王五和谭嗣同结交,以他一个江湖汉子,能懂什么维新变法?可是他就是为了自己兄弟冒死奔走。在谭嗣同将要上法场的时候,还准备劫狱!
所以徐一凡在他的地盘上面擅自做主,厚道的五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突然发现徐一凡眼睛变得弯弯的,差点就要吹起口哨来的时候,赶紧捅了他一下。
徐一凡一下清醒过来,看着满地跪着的人脸上都有询问的神色。这些人走投无路才来拜门求告。看见他将海口跨下,自然就浮现一个疑问。这个看起来多少有点轻浮的小白脸儿,到底怎么才能在这么重的案子下面救出杜麒麟来?
他一笑竖起两根手指:“现在你们要做两件事情,一个是将你们那百来条汉子安顿好,天子脚下四九城,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五哥,您人头熟。这事儿您帮把手儿。还有一件重要的,救杜麒麟,非钱不成,你们麒麟寨的家底儿,都翻出来吧。”
姜军师默默点头,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五爷,咱们是不是这就去准备?我们百来号兄弟,现在都在康庄怀来,您发句话,将咱们安顿在哪儿?麒麟寨那点儿家底,咱们随后送到。”
王五却一扯徐一凡:“兄弟,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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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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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2
第二十一章 - 翁中堂
风还在呼啦啦的吹着,似乎没有半点儿减小的意思。
王五搓着胡子,一脸沉重的看着徐一凡。
姜军师他们一行,自觉的避得远远的,似乎也在低声的商议什么。不时将眼光投过来。
“兄弟,你这是担着血海的干系啊……”
徐一凡不以为然的又偷瞄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儿的杜家大小姐。意外的发现她的胸部居然茁壮得过分。看来是充足的运动和良好的营养才能养出来的。
偏偏女孩子又是冷艳不假辞色那种类型的,这种反差对比,让他一时都有些走神。听见王五长叹,才微笑道:“五爷,要是给您添了麻烦,我自个儿安顿他们。”
王五沉了脸:“兄弟,别和我玩儿这种心眼儿。以你的见识,还看不出你五哥是为了朋友能豁出命的人?不是指着我帮手儿,你能担下这干系,能安顿这百把号人?”
徐一凡的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一下,王五粗豪。但是久走江湖,大胡子背后心思清明。自己也的确不该耍这点小手段激这直性子的五哥哥。
这种人,在自己那个时代,近乎绝种了。
王五看着他:“兄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真救得了杜大当家的?你真有什么法子?”
徐一凡苦笑:“我有什么法子?”
王五一怔,看徐一凡脸色,也不像是在说谎。
徐一凡笑道:“还不是花点钱,找路子,罪名重的改轻,轻的改没。老路数,但是往往有效……但是说什么把握,我可是真没有。”
王五张大了嘴。
徐一凡也只是淡笑,刚才他也是灵机一动。麒麟寨已经破败,这百把人的实力,为什么不为自己所有?他还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班底呢。
杜麒麟,他将尽力去救。活了,承他的情。死了,这些人总是要安顿的吧。到时候他官儿也捐得了,要是下面的步骤能按照自己想象的顺利进行。还怕安顿不了这些人?
给他们这些流落失所的前马贼指出条明路,过上踏实日子。怕是很多人都会接受吧……
他摸着下巴,自顾自的想心思,这群人中。到底是该掌握姜军师呢?还是那位杜家小姐?掌握了谁,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自己的事儿可得加紧办了……
才到四九城儿第一天,这日子过得就够充实的了……
王五最后闭上了嘴,轻轻拍了拍徐一凡的肩膀:“兄弟,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五哥的命,还有会友的脸面,都是你救下来的,都赔给你也没什么。兄弟,五哥不大会说话儿,但是也知道,兄弟是有大计较的人。才见你是跑单帮的,后来又能指挥打仗,写了本读书人都叫好儿的书,谭先生都那么佩服……又当了大盛魁的股东,现在又捐官儿……五哥虽然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是既然是兄弟,就没话说了。用得着五哥的地方,尽管言语。”
徐一凡看着王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暖洋洋的。很多话在嘴里转,但是到了最后,只变成了一声叹息:“五哥,多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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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决定了收留麒麟寨一伙儿之后,王五竟然就连夜带着几个心腹,带着姜军师他们直奔怀来,去安顿藏在那儿的百余前马贼去了。
徐一凡心痒痒的也想跟着去,但是他到北京来是办正事儿的。哪里脱得开身,只好暂时不去视察自己未来的队伍。
大盛魁这次跟来的章渝章管事是暂时给他派来的助手,清时捐官,必须户籍清白,有邻保有里保。徐一凡哪里有这些玩意儿?
在绥远的时候,他本来打算溜到北京,编通瞎话,让王五给他办了这个事情的。没想到在临动身的时候,韩老掌柜却不声不响的将章渝介绍给他。
“这是我们北京分号的三管事,京城人头最熟。曾听说先生的打算是书成就要回北京捐官,先生既然欧游十年,亲戚零落。这落籍和取保的事儿,就让章管事的办吧。”
当时看着不动声色的老爷子,徐一凡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没穿衣服的。自己这个七零八落的来历,人家怕早是洞若观火。可临了为什么又行这么大方便,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感激他那个钱票的主意么?
他一想起这个就觉着隐隐有些阴影,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见识高过韩老掌柜百倍是不用说的,也够聪明。但是对这个时代的阅历,还有在这个时代的根基,差人家却是万倍不止!
到了最后干脆想开,坦然接受韩老掌柜的安排。
到北京第二天,在夜里处理了麒麟寨的事情之后。就火急的让章渝立刻去办落籍取保的事情。
至于他老人家,自然就是在会友镖局里面东逛逛,西溜溜。满心好奇的打量这个清末时候镖局生活。
私心里,也说不定有点儿想看到陈二丫,和小美女说说话。看有没有机会摸摸她小手儿什么的。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每个男人的梦想嘛!
会友镖局的局面果然够大,内院分成东西两个跨院。东面是谭嗣同暂住,西面儿就是徐一凡下榻的地方。当中是王五自己住的地方。出了内院儿门,就是一个极大的练武场子。东面西面,都是层层叠叠的小四合跨院,东面是镖师家眷的住所,怕不有五六十家。至于西面,是没成家的趟子手他们的集体宿舍。
一大清早,天气还干冷干冷的,就有好几十号爷们儿在那里盘杠子,举石锁,扎大枪。练得热火朝天。看见徐一凡出来遛弯儿,不少人在那趟镖队里都见过这位徐先生,在他指挥下也打退了马上麒麟他们。
老成些的镖师就点头招呼,有人还扎下千来。
这个时候北京城的行礼极有风味。有的镖师远远儿的看见徐一凡,就忙着掸袖子,疾行几步,一哈腰垂手就是一个千儿,然后站起来平视。既恭敬他们这些练武的人做起来又干脆漂亮。一路过来就看见人们起起伏伏,徐一凡也忙不迭的抱拳还礼。
至于年轻的趟子手们,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看着徐一凡过来,一个个都扎堆儿叽叽咕咕,然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着他眼神儿左右乱扫的样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对着他扬声笑道:“徐爷,二丫不在这儿!端郡王府里,她要到了中午才下值呢。您来早啦!”
然后声音就是接二连三的响起。
“徐爷,二丫家在东跨院第第六个四合院里,屋子门口有两棵石榴树的就是!老爷子脾气可大!”
“老爷子说过了,力气行的只寻门当户对的,要八抬花轿明媒正娶,不找来历不明的人。他们一家子脾气都倔!”
“二丫练的可是谭腿,她还比您还高个帽子。打起来,徐爷您让她,还是她让您?”
镖师们都是这些趟子手的师父师叔师大爷,一个个都在那里偷笑。到了最后才呵斥两声。王五二丫二德子他们都不在,伙计们反而闹得越发欢腾。
正笑得徐一凡一脸尴尬,大门口响起了骡车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就看见一个潇洒自若的身形快步走了进来。
那人一眼看见徐一凡在这儿,快步就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腕子。
不是别人,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谭嗣同。
“徐先生,正好撞见你,里面儿说话。”
这位谭先生面如冠玉,行事却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不像世家子弟,莽撞之处。倒像是江湖汉子,怪不得王五和他一见投缘呢。谁知道他怎么一大早出去的,回来又一把抓住他。
对他这个风格,徐一凡可真有些不习惯。
他苦笑道:“谭大哥,您这是……”现在自个儿要做的事情多,还满脑门子官司,实在没空儿再给谭嗣同扯着问东问西了。
谭嗣同拉着他就朝徐一凡住的跨院走,朗声道:“叫我复生就好,徐先生,今儿我去拜会了翁中堂,中堂大人也是对您闻名久矣……”
徐一凡一怔:“翁中堂?是哪个……”他顿了一下,试探着问:“是不是尊讳同龢的翁常熟翁中堂?”
谭嗣同大笑,脸上像是要放出光来:“除了他老人家,还能有哪位?”
光绪帝师,一门三翰林,清朝末期的清流领袖之一。曾经被后世拔高,又曾经在当时皆曰可杀。在清季政潮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对光绪帝有绝大影响力的翁同龢?
徐一凡有点发呆了,他再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到他耳朵里面。而且据谭嗣同的话说,这位翁中堂还对他闻名久矣?
慢着慢着,谭嗣同怎么叫他老师?谭嗣同的老师是湖南名儒刘人熙,刘人熙又是翁同龢的同年……原来在戊戌变法前面儿六年,他们也早就勾搭上了……现在谭嗣同在新疆巡抚刘锦堂的幕下办事,几千里的跑回北京城来,就是为了见他的这个拐弯抹角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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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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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3
第二十二章 - 捐官
他在那里愣着不说话,在谭嗣同眼中,却是这位徐先生,东方新哲沉得住气,不动声色了。
他拉着徐一凡一直走进屋子里面,和他对坐下。语气诚恳的道:“徐先生,在下对先生的学问,也是佩服的。贸然和翁中堂提起先生抵京,也是希望中堂对先生有点儿照应。捐官容易,补缺却难。得中堂一语,他老人家桃李满天下,先生前程无忧。”
徐一凡这才反应了过来,听到谭嗣同一番好心,微微也有点儿感动。
怪不得和王五是好朋友啊,除了有点世家子弟的高傲,更多的却是倜傥任侠。他明明对自己捐外官很不以为然,却还是在帮忙。
可是却帮了倒忙!
自己想投效借力的那位人物,偏偏和翁同龢是死对头!
正沉吟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自己屋子棉布门帘又是一掀,一个高高瘦瘦,相貌普通得丢到人群里面都认不出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韩老掌柜塞给徐一凡的管事章渝。一路过来,话极其的少。徐一凡有时候都在纳闷,凭他这个闷葫芦,怎么做到韩老爷子口中在京城人头极熟的地步的。
而且他也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货好像眼神总是阴沉沉的在背后盯着他一样。
看到章渝进来,谭嗣同拍手而起,笑道:“徐先生,这是难得的机缘,明儿一早,中堂家的车子亲自来接先生大驾。中堂极愿和先生一晤。咱们就这么说定!”
徐一凡还来不及反对,他早就去远。追出去两步都赶不上。徐一凡看着他的摇头。唉,谈谈就谈谈吧,你好我好天气好的大家扯一阵就是。
去看这位翁中堂,还不如留点儿精神晚上摸陈二丫的门呢。
回头一看,那长得不怎么讨喜的章渝却在阴沉沉的打量谭嗣同的背影。心情有点儿郁闷的徐一凡问道:“章管事,不是去落籍取保了么?这么快就办完了事情?”
章渝恭谨的行了一个礼:“先生,事情已经办完了。落籍告身,户保邻保文书全部都齐。地保也画了花押。只是上兑捐官,还要有同乡京官印结担保……大德金店的黄掌柜就在外面儿候着,您是不是现在就见见?”
这么麻利?他出门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徐一凡有点不敢相信的从章渝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叠文书。落籍证明就摆在最上面。
自己终于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想着这个,他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拿着那个户籍折子一时都痴了。半晌才摇摇头:“怎么还有个金店掌柜?这又是闹哪一出?”
章渝无声的笑笑,神色依旧却很恭谨。不知道韩老掌柜下了什么命令给他们。大盛魁的人,对徐一凡恭敬之极,一路过来,对徐一凡的话不敢违背半点儿。比自家的奴仆还要省心。
至于韩老掌柜为什么这么安排的心思,徐一凡早就懒得去猜。
“徐先生,捐官,可不是抱着银子去户部三库衙门上兑就成。各省捐官,由捐局收兑。然后解往户部的各司。至于在京城直接上兑……怕还是绕不过这些金店。没有他们经手,不备足了给三库衙门的抽头,这想送银子,可都送不上去。”
老子花钱买官,还这么麻烦?徐一凡历史知识虽然不错,可这些历朝的琐事,他哪里明白。没好气之下,瞅了一眼章渝。
这小子,倒真是一个人才。不哼不哈的,什么事情办得又麻利又快捷。
他摆摆手:“请那位黄掌柜进来吧……这不是拉皮条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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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拉皮条的黄掌柜,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嘻嘻哈哈的笑声。门帘子一掀,就看见一个肉球滚了进来。这胖子眼睛本来就小,一笑起来更加看不见。
看见徐一凡站着候他,顿时就一个千打下去。
“这位爷,一看您就是福相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土星入命您哪!这一上兑,那是开臬陈藩的一路上去。您瞧好吧,要是十年内不进军机,你挖了我这眼睛去!”
瞧着这胖子自来熟的样子,徐一凡就是郁闷也没了。这位还真适合拉皮条!
他招呼黄胖子坐下,端起茶碗笑道:“我那位管事,都跟你说了?我这次想捐个知府……”
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现在五品黄堂,将来指定一品高升!爷,我在这儿提前给您道喜了。”
徐一凡一笑:“别尽拍马屁,多少钱,爽爽快快说吧。”
黄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就打了起来:“现在海防捐还没停,捐官都有扣头,知府单上兑是七千二百两,爷,您要不要不分单双?要是不分单双,再加二百。免验看一百八,您要是指省,看省份不同,顶天二百二十。三库衙门的门包再加上,小人命贱,力气不值钱,我给您这里刨去……照本抄号,八千三百两九八足纹银子。爷,您是出庄票,还是给现款?小人要寻了您一个大子儿,出门就碰死!”
他的生意经听得徐一凡满头雾水:“慢着慢着,什么不分单双?什么免验看?”
“爷,这您都不知道?”
原来捐了官儿,要分发到各省候缺,还要抽签。按照官照的号码,这个月抽单数,下个月抽双数……捐了钱,不管单数双数,哪个月你都能参加抽签。再加点儿,直接就免抽签了……
原来捐了官儿,按惯例要带给王公大臣验看,长得和成奎安一样,还是回家吧您哪……捐了钱,验看也不用看了。哪怕你长得像芙蓉姐姐,也直接是大清的民之父母……
原来捐了官儿,抽签抽到你去哪个省。你就得去哪个省候缺。想去自己要去的地方,再得给钱……
大清的捐官事业,每个环节都已经经过了充分的商务开发。资源利用到了极致。每个经手阶层,都有好处。怪不得终清朝下半叶,皇帝曾经无数次想停了这个年入不过二百多万两,却让吏治败坏无遗的捐官制度,却始终停不下来。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
徐一凡大张着嘴巴,一边感慨,一边和黄掌柜争夺了半天的银票。终于心疼的看着八千四百两的银票飞进了别人的腰包。换来的是一张皮纸实收。再过些日子,这皮纸实收,就变成同样是皮纸的官照。
黄掌柜的银票下腰,又打了一躬:“这位爷,爽快!我黄胖子爱的就是朋友。明儿同兴里,给爷接风洗尘,顺便贺爷高升!都是算我黄胖子的!晚半晌帖子就送来,爷一定赏光!”
看着这个肉球滚出去,徐一凡还跟做梦一样。现在我就是大清的官儿了?
知府就是市长,直辖市市长是行政十三级,正好挨着高干的边儿……我是高干了?
自己本来有五千八百的身家,临走韩老爷子又送了八千。现在一大半出去了……
正魂不守舍的时候,门帘儿又是一掀。这次进来的却是那个在练武场带头取笑徐一凡的虎头虎脑的小伙子。
他满头大汗,手里还抓着一根白蜡杆子:“徐爷,二丫被人打了!五爷不在,德哥抄家伙带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几位师大爷都拉不住,五爷说了,您的话就是他的话。您是长辈,您得管管!”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43
第二十三章 - 一鞭之辱
二丫给人打了?徐一凡顿时就跳了起来,咣当乒砰,茶碗茶托子打了一地。他都顾不上了,谁敢打老子女人?
撩起袍子下脚就想朝外跑。这里响动惊着了才送走黄掌柜的章渝。一看徐一凡那个急切的样子,讶异的问道:“先生,出什么事情了?”
徐一凡拔腿就往外跑:“找场子去!”
章渝跟在后面:“先生,京城天子脚下,您又人生地不熟的……”
徐一凡回头恶狠狠的道:“那你就别跟着!”章渝一愣,阴沉沉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最后还是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跑出内院,就看见练武场上已经一大群人围在那儿,年轻的趟子手伙计一个个手拿棍棒。辫子盘在头上,大吵大嚷的乱成一团。有的人大冬天的就穿了件小褂,胳膊都露在外面。腱子肉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几个镖师爷们儿满头大汗的左拉右劝。但是小伙子们气愤仍然下不去。嚷嚷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二丫多好的姑娘,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还污她当贼,这些吃钱粮的,还要脸不要?这是杀穷人啊!”
“老爷子还病着,二丫出了这事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镖师们身边,还有两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姑娘。她们身上密排扣的镖师守夜的衣服还没换下来。看来是和二丫一块儿给人内宅眷属保家的。
看见徐一凡出现,那些镖师爷们儿就跟看见主心骨一样。王五不在,曾经在那么危难的情况下指挥他们打退了马贼的徐一凡此时就和他们救命稻草差不多。
几个人扑过来,拉着徐一凡衣服就七嘴八舌的嚷起来。
“二丫给端郡王府保家,下值的时候。端郡王府的人说看见她偷高丽参,把她扣下了!”
“听虎妞她们说,端贝子还狠狠的抽了她几鞭子!还说要送顺天府!”
“二德子正好送完东西回来,听见消息带着几个哥们儿拿起棍子就冲过去的。其他的伙计小力笨都炸了锅,都要去把二丫抢回来。五爷不在,这怎么是好?”
“就算端郡王府不是红王爷,可是旗人黄带子家,碰出点儿事情出来。咱们怎么受得了?”
徐一凡冲出来的时候是一头恼火,听见他们一分说。才冷静一些下来。
他点点头。旗人的王爷?我还要碰碰你们旗人的天下呢……也许,这就是戏剧性的开始吧。
他摆摆手:“人咱们不能不要回来……”想起那个才十六岁的高挑女孩子,现在孤身一人不知道在受什么苦楚,他心里就是一抽。这么单纯天真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受得了?
他轻声道:“都把家伙放下来……咱们……好好儿的要人去。五爷不在,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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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郡王府在俗称“王爷胡同”的鲜花深处胡同的尾巴上面。第一代端郡王是道光皇帝的八儿子,他没后代。从自己六哥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传宗,结果又因为犯了家法。爵位给夺了,归宗回去。转而又另外过继了死了的老郡王七哥的一个儿子,袭了这个郡王的衔。
几番转折下来,这端郡王在宗室里面就算黑得不能再黑。光是看现任郡王载涛挂着王爷的爵儿只能吃贝勒的俸就知道。
但是毕竟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架子还在。又岂是会友镖局这样生不进官衙的民户碰得起的!
这些都是章渝在一路上轻声细语的告诉徐一凡的。
徐一凡也来不及诧异这个商号小管事怎么知道那么多,他一脑门子的担心。最担心的自然是二丫现在怎么样了。其次担心的是莽头莽脑的二德子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给王五添麻烦。一路骑在马上急如星火的赶过去。在鲜花胡同西头下了马,气喘吁吁的跑到。
等到了郡王府前面,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王府门口的栓马桩上,三道绳子,将二丫紧紧的捆在上面!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模样的家伙,翘着腿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面。破衣服外面系着一条黄带子,大拇指套着一块绿沉沉的扳指。一手拿着整块翡翠的鼻烟壶闻着鼻烟儿,一手拿着一条马鞭晃悠。
二丫捆在那里,她个子高。马桩又矮,上半身都整个垂了下来,头发散了披着。身上的衣服上面儿鞭痕道道,里面絮的棉花翻了出来,血痕隐隐。不知道被打得多重。
二德子红着眼睛,和四五个趟子手手里拿着棍子,给一群壮汉逼到了墙角。那些壮汉们有的还穿着号衣,看来是军队里面儿的。二三十个人也都拿着白蜡大杆子,嘻嘻哈哈的围着二德子他们。棍子互相碰的砰砰作响。
那青年伸手从身旁侍立的一个仆人手上端了杯茶下来,喝一口吐了:“他妈的给我上高末儿,给我香茶干嘛?爷乐意吃苦,你管着?”
接着又掉头冲着二德子那边喊:“来来来,爷仗着这黄带子欺负你不算好汉!善扑营的哥们儿都在这儿,就挑挑你们会友老王家。看看你们的八卦掌厉害,还是咱们跤子厉害?他妈的,当贼还有道理了!”
二德子大吼:“放了我妹子!”一边挥舞棍棒就想冲上去,几条白蜡杆子伸过来。啪啪的到处乱敲。几个伙计硬把二德子架了回去。
看到这一切,徐一凡心里的感觉,第一是难以遏制的愤怒。第二却是悲哀。
旗人贵胄在清季以不学为荣,以穿乞丐的破衣烂衫招摇过市为乐。这些他都曾经在清人笔记小说里面读到过。
清朝一年二千多万两的旗饷,旗人不许种田经商学手艺,宗学里面基本不教读书,旗人军队也腐烂不堪……这么大一个废物团体寄生在汉人的母体上敲骨吸髓。为了能维持这样的寄生生活,不惜压制一切进步的动向,不惜向一切比他们强的外敌卑躬屈膝。
这样的团体,不亡没有天理。
他吸口气,大吼一声:“住手!”
场中被这声音震得一静,那青年满不在乎的转过头来,瞅瞅他们这里过来了一大群人。会友的镖师趟子手都气得眼睛血红,胸口起伏。可是没人敢朝这个青年吼叫。都眼巴巴的看着徐一凡。
一个镖师在徐一凡身后低声道:“这是端郡王府的四贝子溥仰,三个哥哥都死了。独苗儿子……霸道得邪性……徐先生,咱们该怎么办?”
溥仰看看站在前面儿的徐一凡,懒洋洋的挠挠胳肢窝:“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放出来了?鸡巴毛!不喊不叫,爷本来还懒得动手了。这么一喊,爷又突然乐意抽两鞭子了,你管着?”
说着就掉过马鞭把儿,把二丫的脸挑了起来。就听见二丫呻吟一声。小脸被挑起来。她紧紧的闭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原来清丽的容色,现在却满是无依的惶恐!
徐一凡再也按捺不住,迈步就走了过去。本来围着二德子他们的在善扑营当差的那些旗人蒙古人混混。都要向溥仰这里凑过来。
溥仰扯着尖嗓门大吼一声:“让他来!爷不欺负他,看他敢过来?”
徐一凡就直直的对着那一片棍子丛林走过去,一步也不停。
溥仰冷笑着看着徐一凡从人堆里面走过来,脸上本来一直在冷笑,到最后都有些僵住了。一群人大眼儿瞪小眼的看着徐一凡旁若无人的一直走到了栓马桩前。
通的一声,却是二德子手中的白蜡杆子落在了地上。
看着二丫无力的垂着头,徐一凡现在就剩下心痛了。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背后那些举着棍子的善扑营满蒙混混,还有那个什么贝子,他看都懒得看。男人虚弱到了靠欺负女人逞威风,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一道一道的用力解开捆着二丫的绳子,二丫昏昏沉沉的抬起头。睁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徐叔……”
徐一凡低声道:“没事儿了,徐叔带你回去。”等到解完绳子,他一把就抄起二丫,把她抱在胸口。女孩子很自然的就搂着他的脖子,将脸深深的埋在他怀里。就是腿太长,都快垂到了地上。小胸脯也软软的挤着徐一凡胸膛,不过这时候,可没发情的心思了。
面前几个善扑营的家伙挡着。徐一凡头也不抬:“劳驾,让让。”
几个人下意识的让了一步,都有点儿给徐一凡这旁若无人的气度镇住了。眼看几步就要走出人堆。那溥仰才反应过来。
“嘿,没了天理了这是,这大洋马,你小子说抱走就抱走啊?小子,给我站着!没看见过象你这样好这口的!”
溥仰站了起来,提着鞭子追了几步。徐一凡哪里会理他。这四贝子眉毛一立,给气乐了起来,手腕一抖,啪的一鞭子就抽向徐一凡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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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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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4
第二十四章 - 章渝章管事
扑的一声闷响,鞭子正正抽在徐一凡穿着的皮坎肩背后。衣服结实,没有被打破。但是却痛入骨髓。
他整个身子向前一栽,回头冷冷的看着溥仰。
这一鞭之辱,异日将十倍回报!
随和没正形的表面之后,徐一凡其实也是高傲到了骨子里。
溥仰咦了一声:“还敢瞅我?放在我祖宗那辈儿,打死你一个也就是赔俩大子儿!”话音方落,飕的一鞭子又抽了过来!这次不是奔着徐一凡身子,却是夹头夹脸的打下来!
徐一凡眼睛一闭,准备硬挺了。
结果鞭子却没落下。
睁开眼睛一看,却是章渝已经挡在了他面前,单手叼着鞭子,溥仰瞪着眼睛用力回拉。鞭子在两人之间拉得直直的。那些善扑营的家伙就在旁边,都看傻了,刚才眼睛一花,这汉子就挡在徐一凡前面儿了!
章渝笑笑:“想要?给你!”
手腕一绕,已经将一截鞭子缠在腕上,发力一抖。连徐一凡似乎都觉得地一震。噼啪一声,牛皮绞成的长鞭已经断成了两截!
那溥仰跌跌撞撞向后倒去,一下栽在地上。摔得满头满脸的土。那些混混哄的一声就去扶。徐一凡却瞪大了眼睛。
传说清末太极宗师杨少候能双手崩断浸水的布卷儿,没想到章渝这个阴沉汉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就耍出了这手!
真正的武林高手啊!
溥仰趴在地上,拉直了嗓门喊着:“瞧我干什么?都他妈的打去啊!”
场中顿时嗡的一声热闹起来了,善扑营几十条汉子都抄起白蜡杆子要涌过来。这时不知道会友人堆儿里面谁招呼了一声:“不能让徐爷吃亏!”
几十条从小习武的会友汉子也迎了过来,纷纷扯下腰间的练功皮带和善扑营的对上。双方挤成一团,脚步前后错落,双方忽上忽下。扬得尘土满天。一边儿喊:“打!打!打!”一边儿则回应:“看你敢动手?”
徐一凡反而给遮在了人堆后面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又见一骑快马飞也似的驰来。临近人堆的时候马上骑士矫捷的跳下。
来人长衫皮马褂,这么惶急的情况下飞身下马的动作还潇洒大方,正是谭嗣同!
他扬着一封敞口的书信,冲着场中大喊:“都住手,都住手!四贝子,这儿有翁中堂给您的信!”
溥仰正趴在那里,哎哟连天的让家人给他揉腰。听见声音抬头就骂:“又什么吊毛中堂?今儿邪了门儿这是……”身后的家人明白,忙在他耳边嘀咕两句。溥仰顿时跳起来跺脚:“都他妈的住手住手!”
那边善扑营的放下棍子,会友的自然也就退后。谭嗣同大步从两方当中走过,看着徐一凡抱着陈二丫只是笑笑。就走向溥仰,双手将信递给他:“四贝子,会友也算和中堂沾点儿亲戚,中堂听说会友和您有点儿小纠纷,忙写信来调解,还望贝子爷看在中堂面子……要是不信。我这马还是从中堂府骑来的,您去一问就知。”
溥仰上下打量着谭嗣同,又歪过去脑袋看看徐一凡和陈二丫。也不接信,指着徐一凡他们道:“什么纠纷,你问问那高头大马的小丫头,偷没偷我们家的高丽参?”
这边二德子正准备从徐一凡手里将陈二丫接过来,闻言住了手。死死的看着自己妹子。徐一凡也觉得怀里软软的身子一抖,搂着他脖子的小手,紧张得都颤抖起来。
“妹子,你有没有拿人家的东西?”
二丫头埋在徐一凡怀里,声音似乎噎住了一样。看也不敢看自己的哥哥。
“拿……拿了……爹的病……你又赌输了钱……”
二德子脸涨得通红,大吼一声:“丢人!”扔下棍子,飞也似的跑出了胡同。
会友的人也全都沉默了,镖局这行,信用脸面比什么看得都重,不然物主怎么敢将值千上万的东西交给你押运?
刚才还昂头挺胸的汉子,现在都垂下了脑袋。善扑营的混混却得意的嗷嗷起着哄。
“还会友呢,改成贼友得了!”
“原来金皮挂柳,荣招春团八行,会友是占着荣字行!”
“还打不打?脑袋怎么耷拉下来了?刚才不是挺神气吗?”
谭嗣同看看会友镖局人灰溜溜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徐一凡也懒得多话,回头对自己身边新鲜出炉的大高手章渝努努嘴巴:“值多少钱,赔给这位四爷,咱们走!”
溥仰顿时一跳八丈高:“爷要你们的钱?老爷们儿胳膊打折了揣袖子里,爷要的是这个面子!”
徐一凡到这个时候算是摸清了这位四贝子的脾性,天生越扶越醉的牛皮糖:“那你说说该怎么着?文打官司武斗手。拿了东西咱们赔,要打找个人和我这手下比划比划。要不咱们顺天府见,要不就在这儿再打一场,你挑吧!”
谭嗣同看两人目光狠狠对上,笑着去拉溥仰的手:“四爷,看在中堂面子,这事儿就罢了吧……改日兄弟奉请。喝和事儿酒,如何?”
溥仰咂拔咂吧嘴,噗哧一声儿突然乐了出来:“好小子,有种!报个大名儿出来,下次咱们哥俩哪儿碰见哪儿算……”
徐一凡这时才觉得自己有点很无谓,和一个爱新觉罗家的混混闹成这样,还挨了一鞭子。真是没劲得很。抱着死死搂着他微微颤抖的二丫转身就走:“小姓徐,名一凡。四爷,咱们就此别过。”
溥仰摸着下巴:“这名儿怎么这么熟呢?似乎听谁说过……”一拍自己脑门:“猪脑子!”
他在那儿想事儿,徐一凡一声招呼,会友的人都已经灰溜溜的转身就走。善扑营的几十口子还眼巴巴的等着他拿主意。
谭嗣同双手捧着信,看着徐一凡背影,还是微微摇头。溥仰伸手将他手里敞口的信接了过来,随手丢到自己身后家人手里:“什么中堂,管起咱们黄带子来了。宗人府大爷来了,爷软软腰板儿,就当不起姓爱新觉罗!”
说罢一招手:“哥几个,喝茶去!老规矩,大碗茶烂肉面。管饱不管好儿!走喽!”
说着一身破衣,带着几十号人哄笑着着走开,只丢下谭嗣同站在那里微微脸色变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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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是要办大事儿的,在京城,就和旗人贵胄,起了冲突,很是无谓。”
章渝跟在徐一凡身后,神色恭谨。平平淡淡的轻声细语。
刚才这个管事出手的时候气度惊人,现在却象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浑然不顾会友的镖师爷们儿看他异样的眼神。似乎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徐一凡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自己没有选择留在京城,果然是对了。这里是满人根基所在,盘根错节,气焰惊人。想做点事情,掣肘不知道有多少……还是慢慢的从外面开始,撬撬这个老大帝国的墙角吧。
救人,没什么可说的。要是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将来的覆雨翻云?虽然这个目标,还远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怀里的小丫头,始终将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看也不敢看周围会友的人。骑在马上横抱着她,一双长得眩目的腿轻轻起伏。哪怕隔着衣服,还能感到她热热的呼吸,还有低低的抽泣。
她的身体也柔软得不像话。
权位和美人,一是男儿事业根基,一是男儿事业点缀。虽然……虽然……按照这个时代审美观点。怀里这小丫头,实在不算什么美人。似乎还……还……当了贼?
马蹄声响,却是谭嗣同从后面赶了过来,和徐一凡微微点头示意,就并辔和他并行。
“先生,怎么如此莽撞?听见你带着会友的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在下就赶紧飞马去翁中堂那里求信,先生,你怎么想起来碰上他们的?这位四贝子,是宗室中出名的恶少……这些都不说了,五哥会友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旗人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中堂大人一听是先生有急,马上就写信,还挑了一匹快马给我……先生真是得中堂大人看重啊。”
他目光炯炯的等着徐一凡感恩戴德的表示,却听见徐一凡轻轻哦了一声,语气古怪。
谭嗣同眉毛一皱:“先生,怎么了?”
那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一蜷腿,轻轻蹭在自己要害部位上面了!听着谭嗣同动问,徐一凡苦笑:“我在想,二丫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和他老爷子交代呢。小丫头一片孝心,怕还是讨不了好儿。您看看,这事儿怎么闹的?”
谭嗣同英俊的脸上神色顿时一沉,抿着嘴唇给马屁股一鞭子。驰了开去。徐一凡在心底冷笑。虽然不知道你们那位中堂爷为什么想招揽自个儿,可是自己就算要找谁投靠,也不会找这位中堂!”
放在明末,这位就是钱谦易。放在宋末,这位就是蔡元长。搞党争的本事一等一,却半分立身也没有。
和李鸿章结下了梁子,就在他现在军机行走掌户部事宜的时候。连续六年,海军衙门一两银子的修造费,购船费都不拨给。慈禧的三海工程,却竭力报效。还不都是国防经费?
再说了,跟着他抱光绪那条小细腿儿,似乎也不那么稳当……
哦哦哦……小丫头你还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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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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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5
第二十五章 - 收房?
咣当一声,先是一个插台摔在地上,碎了。
接着又是一个香炉,然后盘子碗什么的。在地上摔了一个噼里啪啦。
小小的屋子里面,烟尘斗乱。大家的眼神儿,都看着半支着身子坐在土炕上面的老爷子。
这老爷子,自然就是二丫和二德子的父亲了。他是王五的堂辈儿师兄。却比王五岁数大了不少,小五十的人了。一次走镖被矛子擦伤了肺尖,从此散功。人已经显得很有些苍老,每到冬天就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清寒,本来也被二丫一双巧手,收拾的干干净净。被老爷子这么一倒腾,顿时乱七八糟。
二德子伺候在老爷子身边儿,一会儿看看自己爹,一会儿又看看翘着腿坐在凳子上面的徐一凡。
二丫就站在徐一凡身边,垂着头,小手扯着他的后襟。正眼也不敢看自己爹。
“丢人,丢人,活丢人啊……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养出一个做贼的闺女!咱们穷,可是顶天立地!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不该着的玩意儿不想,凭气力吃饭。会友八十年的名声,给你丢个干净!咱们汉人,什么时候沦落到偷他们旗人的东西?”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动着。脸涨得通红,青筋都绽了出来。指着二丫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二德子忙不迭的给爹端水捶背。一边狠狠的瞪着二丫:“还不过来跪在爹面前?”
徐一凡看着这一切,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对二丫道:“还不去给你爹跪下?”
不用他说,小美女已经红着眼圈。走到爹炕前扑通一声儿跪了下来:“爹,您打死我骂死我不要紧,别气着您身子骨儿。您整夜整夜咳嗽,吐的痰都见血,家里连点儿参尾巴都没钱给您抓。女儿就……”
老爷子看着二丫跪在那里,颤巍巍的举起了巴掌。迟疑一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啪的一声,震得屋子里浮动的尘土就是一抖。
“我咳死了好!钟端郡王府里的差使,给你这样一闹,干干净净!以后那些府邸,谁还敢让咱们会友保家?你给你五叔,给会友,惹出了多大的乱子?我死了怎么见老王大爷?还不如让我死了好!拿剪子把我眼皮绞了,我没脸见着他们!”
这一巴掌手劲好大,眼看着二丫白皙的面庞慢慢肿起五道手指印。原来一直在她大眼睛里面打转的眼泪,顿时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滚!滚!我陈虎没你这个女儿,我没个当贼的丫头!”老爷子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接着就堵在那儿,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肺象风箱一样剧烈的拉扯着。二丫惊叫一声,伸出手去想扶着陈虎。却被他用力推开:“滚!生个丫头不指望你撑门立户,也不要你败坏门风!”
徐一凡一下站了起来,轻轻一拍跌坐在地上二丫的肩膀:“老爷子,这撑门立户的儿子把你药钱赌光了,丢您门风的女儿却在为您身子骨儿不惜丢人。您自己想想,明白了,我再把二丫送回来。”
他一扶二丫:“走吧,先到叔叔那儿。”
二德子看着陈虎:“爹,二丫一个女孩子……”
陈虎靠在炕头上闭着眼睛:“女儿就是赔钱的货,我们陈家没有拿人东西的闺女,让她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管着!”
二丫跪坐在那里,眼泪直往下掉,却又不敢放声。捂着脸修长的身子扭着,痛苦委屈到了极处。这小丫头单纯天真,一心想着给爹治病,没想到却遭了这么大一场羞辱,现在又落这么一个下场!
对于十六岁不经人事的女孩子来说,今天的经历,比天塌下来,也不差什么。
被徐一凡双手一拉,哭的软软的女孩子就像找到了依靠,被徐一凡就这样轻轻的扯了出去。
二德子看着他们两人退出门外的背影,又看看陈虎:“爹,咱们真不拦着?您不是一直拦着二丫不要和姓徐的说话儿吗?”
老爷子用力的咳嗽几声,又呛出了一点儿血星:“二丫这个岁数了,又那么高。婆家本来就不好找。本来咱们就图一个身家清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儿就成。姓徐的来历不明,咱们怎么能沾惹?可是二丫闹这一出,门当户对的谁还敢要?还有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闹出这么大事情,还不是因为你耍钱?五爷回来有你的好儿?姓徐的是五爷兄弟,只能让他拦在里面儿了……爹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那二丫受了委屈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混?徐先生是个有担待的人,男人有担待,谁还会欺负女人?要不是丢这么大一个脸,我怎么舍得这样对待自己女儿?二德子,你可要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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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自然不明白这些小门小户背后的心思,他只是将哭得浑身发软的二丫扶着回了自个儿的跨院。
满局子的镖师趟子手都看着,也没人敢说话。今天又是徐一凡给他们平了事儿。要不是他和他那个武功高强的管事先把四贝子溥仰镇住,然后又借着他名声求来了什么中堂的信。王五不在的时候,会友就要出大乱子!
他对二丫那个心思谁也都明白。二丫出了这事儿,力气行里是别想找婆家了。跟着这位在五爷口里大有本事的徐先生,也算一个好归宿。
只是没媒没聘的,徐一凡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二丫扶自个儿屋子里面。会友多咱也没出过这种新闻啊!
不少小伙子丫头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可没人敢站出来说。等五爷回来料理吧。
他们可谁都没想到,五爷却是为这徐先生出去奔走,安顿和他们打出几十条人命的马贼去了!
徐一凡把二丫扶到炕上,出门就招呼厢房里面住着的章渝。
听见他召唤,章渝掀帘子出来,叉手打千。看那个小心样子,怎么样也不像高手!
徐一凡满脑门子官司,也懒得去想。吩咐道:“章管事,你看看,能不能买几个丫鬟过来?我一个人随便惯了,照顾女孩子的事儿,实在做不来。”
章渝讶异的看看他:“不是这位姑娘,以后伺候徐先生么?”说着就赶紧收声,又行了一个礼:“那先生要不要号个公馆?这儿毕竟是会友,人进人出的,也不方便。”
买房子安家?徐一凡至少现在还压根没想这个茬儿。他眼睛一瞪:“没钱!”
章渝还是恭谨的微笑:“临行的时候,韩老掌柜的都交代了,先生有什么用项出入,要安家立户的。要是不凑手,都是大盛魁北京柜上支应。”
徐一凡摸摸下巴,眼睛转了转,淡淡道:“不用,我现在就住我五哥家里。兄弟两个,不用那么生分。”
韩老掌柜为什么对他下那么大本钱,他想不明白。下意识的也就避开。
章渝应了声是,不温不火的又从怀里取出封书信:“这是韩老掌柜今天送上的,等您回信。小的这就去办事儿了。”说着招呼了两个大盛魁的伙计,转身就出门。
徐一凡捏着书信看着他的背影眯着眼睛出神,大盛魁到会友两天了。他们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性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章渝这个文武昆乱不挡的管事。
水很深哪……
“徐先生如晤。
钱票之事,所行甚顺。先生别后,绥远已有钱票通行矣。增设兑换柜所以后,商民称便。如先生所语,垄断北地财货,似有可能。近日颇有商民,欲走口外,现银携带不便,有至绥远柜上兑换钱票者。日积月累,其数颇巨。此等现银如何处置,手续规条如何。尚请先生有以教我。老朽思之,此钱票惟流通愈广,则收益愈大。目下不过得尺则尺,得寸则寸。如何扩张,洗耳恭听先生高论。
又:数月以来,钱票兑换不过七成。将来通行,兑实银者只怕愈少。数月三成钱息,数已逾十万。先生之数,已存柜上。章渝之处,直接支取可也。此等大利坐操民间。异日当道诸公必有烦言。此当奈何?
韩中平谨拜。”
看来这信是韩老掌柜亲自写的,字体拙滞,但笔触刚劲。不像商人,倒是象个武人。钱票带来如此之大的收益,倒是在徐一凡料中。终清一世,钱法混乱。以大盛魁的实力为担保,发行小额钱票通行于一地,本来就是一个变相的发行银行的主意。便利流通之下,不这么赚钱才出鬼了。
可是这韩老爷子,却还想着扩张到大江南北?还煞有介事的担心清廷会如何。
这是一个老商人该担心的事情么?早该搂着钱票通行口内外的钱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他给大盛魁出主意,不过是一时心动,可没想着扶植出一个央行出来。
不过按照自己股份,这钱息收入,可就多了小两万的在荷包里。韩老爷子打的什么主意……哼哼,咱们走着瞧吧。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45
第二十六章 - 陈洛施
还没来得及怎么得意,就听见背后屋子里低低的抽泣声音已经停止。换来的却是满屋子翻腾的声音。
徐一凡掀帘进去,才进屋门。就看见二丫跪坐在炕上,在炕桌里面翻腾东西。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大眼睛里面雾蒙蒙的都是水汽。眼圈红红,让清丽的小脸更看起来楚楚可怜。不时还抽噎一声儿,看着徐一凡进来。
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徐叔,您这儿有剪子么?”
剪子?徐一凡一下冲过去,按住她翻腾的小手:“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丫头,你可别想不开啊!”
二丫看着他,突然小脸也又一红:“我丢这么大的丑,我爹也不要我了。徐叔,就您护着我……我也知道,就您疼我。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我……我跟着您!我把辫子绞了,盘起头发,就跟着您了,您不会不要我吧?”
小白兔看着大灰狼问他会不会下嘴……这个……
看着小美女清纯无敌的面庞和细细的腰身,徐一凡这时更多的却是心动。
她身上那身儿翻花带血的棉袄,还没换下来呢。
二丫咬着嘴唇看着徐一凡,语调又带了哭腔:“还是……还是我还得叫您徐叔?”
徐一凡一笑,不言声的在她身边坐下,感受着处女微微的幽香:“我要你,还让你风风光光的。过上别人不敢想的日子!至于徐叔嘛……有的时候还是得叫……”
被翻红浪的时候,小丫头楚楚可怜的撑着你的胸膛,求着你:“叔叔,不要……轻点儿……”
滴答滴答,那是徐一凡口水滴在炕桌上面儿的声音。
二丫俏脸又是一红,深深的埋下头来。露出了颈子后面儿细细的少女绒毛。近晚的阳光从窗户纸外面照进来。
这个一百一十六年前的女孩子,这一刻温婉无限。
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看着她颈子后面露出的鞭痕,徐一凡爱怜的摸了一下:“疼吗?”
回答的是低得几乎听不见声音:“不疼……”
肌肤碰在手上的感觉,有点冰冷。但是细腻嫩滑得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溥仰那王八蛋,这样也下得去手儿?
他顺着二丫身上一道道鞭痕向下摸去:“这儿疼么?这儿呢?……还有这儿?”
轻轻一下,也不知道按在了那儿。女孩子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又低又腻的呻吟,在这个清纯得一点儿事儿都不懂的小美女口中叫出来。顿时让当了小半年和尚的徐一凡食指大动。可是还没等他动作,二丫早按着胸口满脸通红的退到了炕角。
她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徐一凡:“徐叔……徐大哥,给我起个名儿吧。我这名字,配不上您。”
那弹性还在徐一凡指尖萦绕不定,他略略一想。笑道:“好办,你就叫洛施吧。陈洛施,洛水仙子,貌如西施,再配合你不过了……过来,徐大哥再看看你伤口?”
陈二丫,不,陈洛施。这时根本没注意徐一凡给她起的名儿。圆圆的眼睛只是害怕的看着徐一凡的魔手在那里做张牙舞爪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打死也不过去。
徐一凡嘿嘿淫笑着就想扑过去,这个时候。满脑门子的官司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眼看就要扑着,小美女也有些半推半就,最主要也是实在不懂怎么推拒。门帘儿突然一掀,一个大嗓门响起:“兄弟,我回来了!事儿妥了,下面到底什么打算……二丫!”
好你个电灯泡王五!
眼看着小美女哧溜一声又做小兔子状溜进了耳房。徐一凡咳嗽一声,在炕上站起来,朝王五抱拳行礼:“五哥,这事儿听我解释……”
王五顶风冒雪的去替他办事儿,他却在这里调戏会友良家妇女。脸皮厚如他也尴尬起来,这话儿怎么说来着?
王五脸色苍白,好像还有些眼晕,伸手挡住他要说的话:“兄弟,回来路上,我就知道了……你甭说了。我出去一天,事儿还真不少。二丫丢了我们局子的人,本来我还想教训她,现在有你拦着,我就算了。她爹的病,也是我失察……只是,兄弟,你真心喜欢二丫吗?她配不上你啊!”
你还没看到在自己那个时代,这种级数的长腿小美女,配什么样的爷呢。徐一凡这个时候,也只有苦笑默认。王五自己给自己找解释:“也成,兄弟也不能没一个收拾屋子里面儿的人。二丫勤快,当个小的也好。兄弟,可不能亏待人家!”
“我不是那种人,威风心机,我只冲男人使去。”徐一凡站直身子,淡淡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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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年前的京城月夜,哪怕冬日,也是清亮无云。
兄弟二人站在院子当中,一边散步,一边儿轻声交谈。王五将麒麟寨的马贼安顿得如何,徐一凡怎么应对处理今天端王府的事情。两人足足说了小半时辰。晚饭都没顾上去吃。
说到临了,王五轻叹道:“麒麟寨那些人是无碍的,我一个师兄弟儿在怀来庆王旗庄当庄头,旗地儿大,安顿百来号壮小伙子看也看不出来。每年投效的精壮庄客,也有这个数目儿了。五哥肩膀窄,能做的就这么多。天再黑点儿,他们几个人就过来了,要守着兄弟看看怎么救他们当家的……兄弟,都看你的了。”
徐一凡点头:“我有分数。”
王五苦笑:“兄弟,您真是事儿包,才到四九城几天,你看看揽下多少事儿来?我看你总是一步赶不及一步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主意……”
徐一凡也苦笑:“碰上了我有什么办法?对了五哥,你对韩老掌柜究竟了解多少?我那个管事章渝那身本事,你能不能摸摸底儿?”
王五摸着胡子,沉吟道:“韩老掌柜那儿,我一个走镖的。能知道多少?章管事的事儿,我也听伙计们说了。这是硬打硬的内家功夫,有这造诣的,数也数得出来。远点儿的杨轻候,现在的杨少候,形意的天津李旭洲老爷子,宋家兄弟……想不出来别人了……七八年前倒是还有一个宋家的,据说功夫比宋家当代的宋世容还强着,可是早没了啊!听老辈子形容,形貌倒有点儿象这章管事……”
徐一凡心中一动:“怎么没了?”
王五嗨了一声:“他是信香教的,光绪初年香教河北起过乱子。他在其中,就这么打没了。功夫再强,还能强过洋枪不成?”
“香教?”
“就是白莲教哇!”
徐一凡默默点头,将这点心思藏在深处。转念又想问王五知不知道谭嗣同来北京拜翁同龢有什么事情。明儿别人相邀,不能不去。有点儿底也好。
到了最后,还是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底下,王五待他和谭嗣同两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自己也就不要让五哥为难了罢……
他耸耸肩膀笑笑,一副没有在意白莲教这个名号的意思。看看王五累得有点儿站不住的样子。拍拍自己这位五哥的肩膀:“五哥,兄弟给你添的麻烦那是没法儿数了。百来里的地,你一天就赶个来回,赶紧歇着吧。明儿我还要就什么翁中堂的教,精神头儿都不富裕。您的心意,兄弟总有一天百倍报答。”
王五呵呵大笑:“别人说这个话,都是江湖场面话,兄弟这么一说,哥哥就等着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官面儿上的事儿,哥哥不懂。你这么聪明,自己有主意。从你救了会友,独闯虎穴谈判那时候起,哥哥早就说了,会友是兄弟另一个家。”
徐一凡心头热血一涌:“五哥,咱们真结拜吧!”
王五大笑着去远:“江湖汉子,肝胆相照就够了。烧黄纸剁鸡头一个头磕在地上。这种场面,是小瞧了五哥我,也小瞧了兄弟自己!”
声音豪迈,随着他的步子去远。余音袅袅,犹带金石之声。
徐一凡默然点头,转身要回自己房间。院子后面墙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停下步子定睛一看,黑黝黝的两团人影正轻巧的从院墙上面翻了过来。
闹贼?在王五家里?他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对面厢房里帘子一掀,章渝已经一个踮步拧腰冲了出来,横身就挡在徐一凡身前。
这管事下午去人市找人牙子定了丫鬟小厮的事儿,禀报一声就回了自己厢房。安静得和死人一样,没想到却这么灵醒,还一直盯着他的动静!
两团人影已经落地,章渝脚尖啪的一声挑起一颗石子儿,破空之声跟子弹出膛似的。飕的直飞向当先一个黑影。那黑影反应也极快,左手一扯背后的身影,右手已经拔出一把短刃,当的一声,将石子格开。火花溅开,徐一凡眼睛快,已经认出来当先那个人,就是姜军师!
“住手!”
他话音才落,两个全神戒备的人都停了下来,自己屋子门一响,陈二丫,不,新鲜出炉的陈洛施也冲出来了。手里抓着一根门杠子,大眼睛先朝徐一凡这里瞧来。
徐一凡咳嗽一声,缓步从章渝背后踱了出来。不去察究背景的话。章渝这个便宜手下,当真好用得很。他冲着姜军师拱拱手:“姜爷,来得好快,还是从后院儿翻过来的?”
姜军师冷冷的看着徐一凡,缓缓拱手:“当不起徐先生这样称呼,救了当家的,您就是我们麒麟寨恩主。先生这位手下,好功夫啊……不知道是形意宋李陈孙哪宗的?”
他将手中一把匕首揣回怀里,月色之下,分明看到虎口处的血迹。
章渝神色不动,听到麒麟寨这三个字也没反应。拱拱手就要回屋。徐一凡笑道:“没事儿,章管事就在这里无妨,反正大家将来都是一家人。姜军师,有话就说吧。”
姜军师一笑,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个人影已经走了出来,腰细胸挺,眉弯唇淡。月色下看起来俏生生的,正是杜大当家的爱女杜鹃。
一天下来,杜大小姐疲倦神色满脸,但眉宇之间倔强神色不减分毫。扬手就将一个包袱了过来,落在徐一凡怀里,分量沉沉的好大一包。
她开口还是那个清脆如水晶一般透明的好听声音:“麒麟寨的家底儿全在这儿,看在五爷面子,咱们信你。救出我爹,什么都是你的。要命也给!救不出我爹,那你也等着!”
徐一凡哈哈一笑,浑没把这话当回事:“天儿也晚了,两位心意我也知道。两位今后怎么安顿?”
杜鹃冷冷道:“咱们跟着你!丫鬟还是下人,随便你安排。咱们俩要看着你救出爹爹!”
徐一凡哈哈大笑,他现在的班底可真奇怪!十六岁胸大无脑天真小丫头一名,大盛魁派来监视自己,背景神秘的武林高手一个,还有将来也许会变成手下的马贼一群,其中还有一个倔强美貌小妞儿!
他摆摆手:“二丫,你和杜姑娘睡里屋。姜军师,你和章管事一屋子。大家早点儿洗洗睡吧,明儿的事情,咱们明儿再说!”
陈洛施小丫头却在门口呸了一声:“谁要和她一个屋子!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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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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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6
第二十七章 - 一代兴亡观气数
徐一凡掀开车帘子,向车外望了一眼。满街都是卖天津卫煎饼果子,卤煮,油炸桧,白切糕,糖庄,豆汁儿,焦圈的小贩。
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音就在耳边萦绕。一百一十年前的北京城颜色灰暗,街道起伏不平。朝右边看,是高大而黑沉沉的前门楼子一角。左边儿看去,是隐约可见的故宫……
现在可不叫故宫,是天子居停,这个帝国的中枢,强撑着的中央帝国的威严所在。
似乎用手轻轻碰触空气,都能触摸到活生生的历史一般。
这辆车也不知道谭嗣同从哪儿找来的,骡子是杨柳青的高大走骡。两匹毛片儿颜色都是一模一样。戴着红缨帽子的车夫跨坐车辕。不管车子怎么颠簸,车夫从脊梁骨起,到帽缨,绝对始终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这个名目徐一凡从书里看到过,叫做朝天一炷香。好车夫就讲究这个俏劲儿。
迎面偶尔有车马过来,有的华丽有的普通,车轮子上面的铁圈犁得地面哗愣愣的作响。偶尔看到一辆大车是紫缰的,徐一凡像是发现了什么,有点儿兴奋的问同车的谭嗣同:“哪位王公大臣?”
回答他的是谭嗣同一脸厌恶:“红相公!一群兔子晚上应酬完了,白天回去。现在真正的王公大臣,谁还敢用紫缰?”
还有顺天府衙役们从墙角巷尾抬出来的一具具冬天的路倒尸体,满脸青灰,一脸烟容旗人们提笼架鸟儿的慢慢晃向茶馆。无精打采,穿着钉鞋,不时吞一口熟烟泡儿的步兵衙门巡城兵丁……连同绵延灰暗的城墙。压得人怎么也喘不过气儿来。
徐一凡打了一个哈欠,昨晚实在没睡好。今天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重要的人物。虽然打定主意不卖身不投靠,但多少还是有点儿参与历史的忐忑。
加上里屋那两个不对付的小丫头似乎一直在小声儿低声吵。唧唧哝哝的象一群鸭子在脑袋里面开会。都让他第一次认真考虑是不是按照章渝的话去买个大宅子。隔得远一点儿,看你们再怎么吵!
才谭嗣同板着脸来恭请他的时候,他就跟抽了大烟一样哈欠连天的出门来了。谭嗣同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这两天自己对着他有意无意的替着翁老爷子开口招揽,他都没怎么正经应对。加上始终守着陈洛施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让这个志在天下的浊世佳公子没了情绪吧。
在车上一路过来,谭嗣同就是那副铁青着脸的样子。徐一凡也懒得搭理,不时掀开帘子四下望望,倒也自得其乐。
车子一路逶迤前行,徐一凡可把现在拆得差不多了得胡同景色看了个饱。眼见车子渐渐从外城进了内城,又绕过什刹海,直奔西头一处山环水绕的府邸而去。
徐一凡越看越是眼熟,越来越近的府邸黑沉沉的一片,门脸儿阔大,门口全是带着青金石顶子的护卫。栓马桩一排一排的,全都磨得光溜溜的。几株参天槐树伫立。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冷清,但是那种富贵气度,哪是一般的府邸可比得上的!
昨日到的端郡王府邸,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小四合院!
他怔在那儿,一手指着府邸,一头看着谭嗣同:“这、这、这不是萃锦园嘛?恭亲王的府邸?不是见翁中堂么?怎么到了恭亲王府上?”
谭嗣同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又飞快收敛:“翁中堂就在恭王爷府上候驾,徐先生,您这面子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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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恭亲王奕欣!从咸丰以来到现在,几十年的历史里面。哪段章节少得了这道光帝六儿子的身影?
他差点儿就成了满清帝国的主人,虽然夺嫡失败。但是道光帝的金匮立储里面,破天荒的单立了一条:著皇六子奕欣为恭亲王。可见他的地位。咸丰死后,又协助慈禧铲除了肃顺等八大顾命大臣,作为旗人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撑起了咸丰留下的残破江山。驱使曾胡左李这些一代名臣。硬生生付出帝国人口减少五分之一的代价,打出了一个所谓的“同治中兴”出来。
这位爷还是满清近代外交的创始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在他手里出现。旗人当中,算是他对天下大势最明了一些。同治以后,这位鬼子六位太高,权太重。慈禧终于找了一个由头,将他赶出了中枢,屈指算来。倒也有个七八年了。
虽然不掌权了,但是地位威望,还是旗人当中头块牌子。翁同龢也是不折不扣的六爷党。当初和老爷子一块儿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扫地出门的交情。
徐一凡知道自己的分量,一个才捐得了的小知府,因为一本书薄薄有点儿名声。正悄悄摸摸的憋着撬这些旗人的墙角。今天却是一位军机处行走的中堂,和一位现下清室第一王爷在专候着他!
他隐隐约约觉得,历史好像在哪儿,被他这支小蝴蝶轻轻的扇了一下。
王府今天,果然是专候着他这位东方新哲。
谭嗣同和他在门口下车,门包儿都没给一个。就给那些服饰整齐的王府护卫请了进去。一路穿过大殿、后殿、延楼,直奔后花园而去。
当年徐一凡也参观过这园子。跟着一大群游客走得满头是汗。导游还举着电喇叭叫得声嘶力竭:“后面儿的跟上跟上!”
今日穿行其间,地面临清砖道扫得一尘不染。四下房舍帘幕低垂,两旁草坪山石上残雪未消。穿着软底鞋的丫鬟厮仆垂首穿行。自己脚步,在四下里似乎都激出了空空的回音。
两般经历,恍如……不,就是隔世。
眼看就要走完长长的道儿,抵达后花园门口。抬眼望去,一处飞檐就在山石掩映当中。楼上好像有人在调宫理商。一个婉转低柔的声音悠悠而唱。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在琴声当中,徐一凡不住回头,看着那一角飞檐。
几个转折下来,早已到了湖面上临水而建的一处大西洋玻璃窗的阁子前面。
引着他们的护卫哈腰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爷,客人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笑声:“快请!”
走进阁子,徐一凡顿时觉得暖洋洋的都是热气。
这个年月,北京城比他那个时代冷了许多。穿着一身皮加上塞外貂皮的坎肩儿都挡不住。
阁子敞亮至极,四面入眼都是冬季萧瑟苍凉的湖景。断藕残荷,满眼皆是。屋子里底下准是通了地龙,火头烧得旺旺的,偏偏没有一丝烟气儿。
两个老头儿围着一个红泥火炉对坐。一个老头坐得笔直,满脸刚愎的神色,嘴角下弯,留着稀稀疏疏的胡子。三角眼看人都是光闪闪的。看着徐一凡进来,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另外一个老头子很有点儿形容清癯,爱新觉罗家特有的凸脑门扁脸细眼睛。舒服的靠在躺椅上面。这么暖和的屋子,他还套着一个紫狐皮的袖笼。脚底下跪着两个清秀可人的小丫头,轻轻在给他捏脚。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丫鬟站在背后捶他的肩膀。
就连红泥火炉前面跪着的那个扇火的小女孩子,也是难得一见的清秀小佳人。
还没答话徐一凡就对着这老头子心里大起知己之感,兄弟不容易啊,总算在这个年月碰见一个审美观差不多的啦!
那老头子见他们进来,却比端坐的那个满脸刚愎的随和了许多。在躺椅上欠欠身微微哈了哈腰:“请坐请坐!屋子暖和,两位先宽章,坐下慢慢儿说。今天老头子有点谈兴,可让二位受累了……哪位是欧游十年,洋人口中的东方新哲徐先生?”
他缓缓动问,身后的两个双胞胎小丫头过来就低头替他和谭嗣同解马褂。那种柔媚小心的样子,看得徐一凡心痒痒的。
哪天老子也弄一对来,装点英雄气象嘛!
就是这么一愣神,差点忘记答话。端坐的那个老头子咳嗽一声。徐一凡才反应过来,微笑着拱拱手:“兄弟就是。”
两个小丫头解下马褂,朝着客人嫣然一笑。转身而去,这对双胞胎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肌肤莹白如玉,笑起来一个脸颊左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一个在右边。又让徐一凡心中一荡。赶紧收束了心神。
问话的富贵老者也是一笑,并不在意徐一凡随意的性子。挥手请他们坐下。点着对面老者笑道:“这位是翁同龢翁中堂,我是奕老六,有人也叫我鬼子六。前些日子,我们可都读了徐先生的欧游心影录,我办了一辈子的外交。不过分得清英吉利法兰西,就知道他们合伙儿压着咱们。李鸿章怕是多明白点儿,也有限。读了先生的书,好多事儿竟然是茅塞顿开……国朝定鼎二百来年,现在碰上这么个局面。我亲手签的条约就有不老少……反正现在我也无权无位,又顶着这么一个铁帽子。所以敢问这一句话儿……我旗人的气数,在先生看来,到底还有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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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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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7
第二十八章 - 皇族掌军
屋子本来就暖和,此话一出。徐一凡身上顿时是一层白毛汗!他看看谭嗣同,这位佳公子也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徐一凡再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七拐八弯,最后绕到了鬼子六府上的一会。出来的却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话!
翁同龢也表情严肃,似乎也没想到有此一问。完全是一副大感诧异的样子。奕欣却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只是微笑看着徐一凡。好像刚才那句要是别人嘴里问出来,至少是个大逆罪名的话,在他说来,就跟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按照历史教科书上,还有十九年。翻过年就只剩下盈盈十八的好年岁……如果老子捣乱成功,说不定还要减些。说实在的,你们旗人气数少一年,只怕国家的元气多能保存一年……
这些话在徐一凡心里翻腾,可哪里说得出口?
他勉强一笑,拱拱手,套话是张嘴就来:“我国朝圣圣相承,自当传诸久远而不替……”
奕欣嗨了一声,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咱们旗人吃几碗干饭。翁中堂这些日子……”他下巴朝翁同龢那里一努:“……就是拿着你那本书和我说事儿。叫我去说动世老三。说普鲁士所以能打败法兰西,成为欧洲之雄。东洋日本儿之所以现在奋发。都是因为皇族掌军。眼下咱们腹心之地,可都是李鸿章的淮军,守海口门户的是北洋水师。汉臣统军权位如此之重。非国家之福。巴巴儿的和现在还在的湘军名宿们联络……这不是刘锦堂也派了这孩子来么?说是双管齐下,先是调湘军一部入卫,水师换成老湘军的人马。陆师练咱们旗人禁卫军……和我说了不是一天儿两天了。徐先生,请你来就是想问问,看你的意见。就算咱们这么做了,能保住旗人的气数有多久?”
徐一凡目光电一般的向翁同龢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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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汉奸,什么叫党争。眼前这位道学面目凛然的就是!
奕欣虽然说得随意,但是谭嗣同为什么出现在北京,翁同龢为什么拼命招揽自己。在这一刻,总算是都明白了。
翁同龢执掌户部之后,当全天下涌涌要停止慈禧的三海工程时,却拼命上折,说海军衙门有存银,该工程可毋庸停,结果大得慈禧欢心。换来的结果就是当时满清唯一可以略略抵挡外侮的北洋水师连续六年无一船一炮添购。
一边用这些小伎俩,一边还在不肯罢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削弱李鸿章的实力,怎么让自己成为为满清效力的汉臣之首,同时报了当年李鸿章重重参他们翁家老大哥的仇恨!
如果没有他的出现,翁同龢的伎俩就是拉拢当年湘军余烬。试图在北洋淮系的水陆两师分一杯羹去,大概也符合当时满人亲贵制衡的意思。所以在湘军系统最后一个地方封疆大吏幕下的谭嗣同,才会几千里外赶到北京城。大概就是商议这个事情。
历史上,此事未成。一是因为李鸿章太会做官,京里门路并不比翁同龢少到哪儿去,二是湘军系统早已崩颓,李鸿章的水陆二师,已经是北中国的顶梁柱。在没有合适替代力量的情况下,须臾不可稍离。
可是自己此书一出,翁同龢人品如此,可眼光极敏锐。一下就看到了书中介绍的皇族掌军的好处,这是能说动满人权贵去碰李鸿章,挖他墙角的不二法门!
在历史上,在甲午事变之后。旗人的确就开始送自己子弟去学陆军海军。庚子事变之后。载涛作为屈辱的八国道歉专使,海外周游一周。最动心的还是那个皇族掌军的模式。回国之后就大肆操办起禁卫军和完全满人的军咨府,将各地督抚军权收归他们旗人手中。
自己这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将这种可能。一下子提前了十年。
这……大概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之一吧……全国军权尽操满人之手。使得地方督抚对各地驻军控制力变弱,让民党可以相当自由的发展。而满人到了这个年月,什么好事儿也准定搞得乌七八糟。
十九年后,武昌一千乌合揭竿而起,南中国的满人统治,也就这样飞快崩塌。
挖空旗人墙角的钉子之一是埋下了,可是轮到自己,又该如何利用?
确切的说,该做如何选择?
协助这些满人和汉奸,现在就将大清国防的主力淮系水陆师掏空。换一堆更骄横更懦弱的旗人军官,将北洋水师那些好歹精炼过些时日的将士换成没上过船的旱鸭子。结果在两三年之后的甲午,让咱们败得更惨,赔得更多?
可是眼前就是一个大好的上位选择,要练新军代替北洋淮系。旗人和北洋敌对系统的现代军事人才,还一个没有。自己一本书已经名动九重。他们这个主意也是因为自己而起。巴结卖力之下,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也许这样,离自己的目标就更近一些,走得更快一些?
徐一凡汗透重衣。
奕欣和翁同龢这么大阵仗特意召见,那重视的意思就不用提了。恭亲王在满族权贵当中有绝大的影响力。翁同龢也是光绪身边不可一日稍离的人物。
上面儿还有个掌实权的慈禧,对地方汉人重臣,她也不惮于敲打分权一下。只要奕这系人马不要出头抢这个皇族掌军的权招致慈禧忌惮,恐怕慈禧后党,也是乐见其成。
如此以来,翁同龢遂了削弱仇家,一跃成为汉臣领班的心愿。恭亲王大概也能自得旗人江山也许能多保几年,自己从中奔走出力,拿出别人没有的见识鼓吹呐喊。一跃出头是意料中事。旗人酬庸走狗,有时还是挺大方的。
活生生的上位诱惑摆在面前,徐一凡这时才觉得,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显得有点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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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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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8
第二十九章 - 大弯腰,斜插柳
阁子里面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有说话的翁同龢咳嗽了一声,捋捋胡子正色道:“徐大哥听说才捐了知府?这也是报效皇上的好出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嘛。何况先生大才……这皇族掌军,西法编练。说来惭愧,咱们实在有些儿不懂。看到先生书中条目,才有茅塞顿开之意。这种大事,非比轻易。需要事先好好斟酌,条陈上面,一定要考虑精当,既学到了西洋的法子,又不丢了咱们的国本!徐大哥要是能在这上面为国朝出力,知府的前程,恐怕就是小可了……”
徐一凡脑子正乱成一团,听到翁同龢满口大哥的,先是一怔,才反应出来这是官场的照常称呼。被这老头子叫大哥和陈洛施叫起来,真是天差地远。
他还没答话,就感觉身边目光炯炯的。眼光一转,就看见谭嗣同正满脸涨得通红的瞧着他,一脸急切的样子看着自己。他的脚还在那里无意识的抖动,似乎就是在催促他快答话。
可是自个儿一时又怎么答得出来!有些前后因果,自己还没完全想明白。
看他踌躇游移的样子,翁同龢眼中波光一闪。这点怒意转瞬即收。反而态度悠闲的转过头去,拿起红泥小茶炉上面儿的茶壶,朝面前紫砂杯子一点。
悠悠茶香,顿时在阁子里面弥漫开来。
恭亲王也是微笑:“……徐先生,咱们今天不过是闲话儿。又不是让你见圣上奏对。还是随意点儿好,随意点儿好!一直以来,咱们国朝是少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了。老头子问得急切了点儿,不急,慢慢考虑也好……有什么想法儿,反正翁中堂高足就在你身边,随时联络,也是来得及的嘛。来,喝茶!”
他才从袖笼子里面伸出手来,身后的双胞胎小丫鬟就小心翼翼的弯腰趋前。点了半盏茶,稍稍一温,又泼了。然后再倾半盏,双手奉给奕欣。
经这两个美貌温柔的小丫头一摆弄,阁子里面茶香似乎又馥郁了三分。
奕欣却不饮茶,朝徐一凡和谭嗣同那里微微摆了摆下巴,两个小丫头就低着头奉茶过来。谭嗣同很恭谨的起身行礼,又朝女孩子点头。等她嫣然一笑,将茶杯摆在桌上了。他才敢坐下。这时候的谭嗣同,可没有半点儿在会友镖局那种潇洒自若的样子。徇徇儒雅,如对大宾。
徐一凡历史不错,可还真不知道这些礼节儿。大剌剌的坐在那里,伸手就从人家手里接过来茶杯。和小丫头冰凉滑腻的手指一碰,饶是刚才满脑门子官司,现下都忍不住顺手用手指搔了搔女孩子的手心儿。
小丫鬟低低惊呼一声,羞红着脸退了半步。茶杯都撒手了,还亏徐一凡手快。一个高难度的大弯腰斜插柳童子拜观音式,托的一声儿,单手接住了杯子!
当场面定格下来,斜着身子扬着脸单手托茶盏的徐一凡也知道自己丢了人。难得的闹了一个大红脸!
碰的一声,那是谭嗣同铁青着脸在地上跺了一脚。不忍卒睹的将头转了过去,翁同龢和奕欣都微微掉过头去。奕欣似乎还微笑了一下,看见场景尴尬。奕欣咳嗽一声儿,伸手端起自己面前茶盏,用袅娜上升的热气挡住了脸上表情。
奕欣茶杯一端,葱头一样笔直站在阁子门口的王府护卫,扯着嗓子扬声高叫:“送客!”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端茶送客来着……
眼看着徐一凡和谭嗣同行礼告退,灰溜溜的转身去远。翁同龢重重的将茶杯在面前一顿:“不成体统!不识抬举!”
奕欣却在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面的山羊胡子。沉吟着道:“我怎么总觉得这位,有点儿在和咱们装傻充愣来着?”
翁同龢仍然脸色铁青:“贪花好色之辈,栽培不起来的,扶也扶不上墙面!”
奕欣乐出了声音:“老翁啊老翁,你就不和你那口子敦伦来着?听说你敦伦一次还记在笔记里面儿。人家可是血气方刚,说不定还是吃洋鬼子牛羊肉长大,见美色而不动心,几希?”
翁同龢勉强一笑,敲着椅子扶手沉沉的道:“王爷说得是,此人的见解,的确有精妙之处。皇上也看过他的书,也是对皇族掌军情有独钟啊……这练新军,权操于上。皇上也认为是保我大清江山万代的事儿。特地嘱咐,一定要得其精髓,不能办砸。可惜咱们找不出同样的人才出来,不然咱们怎么能这样正式的见他这么一个捐班儿知府?只是看他还游移不定,真真气死个人。一点儿出力自效的心思都没有!”
奕欣苦笑:“我一个空筒子王爷,大概也给不起别人想要的吧。稍稍有点儿明白的,谁还敢朝我身上沾包儿?”
翁同龢拱拱手,沉吟着眼神向翁同龢背后的双胞胎飘去:“王爷在亲贵当中,还是一言九鼎的。国朝大事,王爷一句话,连太后和皇上,都是在意的……”
奕欣看看他眼神,一愣之下也转头看看两个小丫鬟。
两个女孩子如一对一模一样的明珠美玉,给看得俏脸生晕。那种小家碧玉的温柔恬美之处,已经是罕见的人才。更难得是一对儿!
什么好东西,论套的话,肯定比单件儿的更值钱。
奕欣双手乱摇:“给不起,给不起!这是我那宝贝侄孙女的心爱物事儿,我老头子这么大的面子才能借过来揉揉老肩膀。给出去,我这王爷府里就该开兵打仗了……”
他神色一肃,语调也突然变得沉沉的:“老翁,这次我不管你想着什么样的心思。我奕老六替你吹嘘这个练新军,权操皇族。为的可是咱们大清江山!你和李鸿章的恩怨,你们自个儿算去……第一,你甭把我推在前面儿顶缸。这事儿只要一沾上我。太后那边儿准过不了!这掌军的人物,要的是太后拿主意!第二,这小子你还是要好好笼络,现在太后快万寿,到处都在花钱,你掌户部你知道。练新军,钱从哪儿来?耽搁了太后万寿的事儿,什么也不成!不把这事儿前因后果怎么操办说磁实了,就算太后有心,也点不下这个头儿来!我大清对洋法儿练军的人才都在李鸿章那儿,不和他沾边儿的就那活宝一个。一定要将他那点子内囊全部掏出来,尽心尽力的为这件事情出力!话已至此,别的我不再多说。其他的,就看你办事情的本事吧……”
翁同龢微微点头,握着茶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刚愎岸然的神色突然也有丝苦涩:“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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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在回来的骡车上面,感觉日子比来的时候还要难熬。
刚才那场会面,到现在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倒不是为了见着名人激动的。而是理不清楚思路。他虽然一开始就打着早日名动公卿的思路,可没想到卷到这个里面儿去!
再加上谭嗣同总是铁青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只是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儿看着他。到了后来,他干脆就是坐在那儿和谭嗣同对视。
奶奶的,谁怕谁。
你爱抱着翁同龢,不能要我也和你一样心思啊!见着别人招揽纳头就拜,那是梁山好汉。就算爷是八大胡同的姑娘,第一次见面还只打个茶围呢。
两人就这样大眼儿瞪小眼儿一路回去。下车的时候谭嗣同还是一跺脚:“俗物!”
徐一凡嘿嘿一笑,很憨厚的装没听明白。看着谭嗣同急急的走回自己跨院儿。他才慢悠悠的朝自己屋子里面晃。
才晃到自己的跨院儿口,就看见门口嗡着一堆会友的趟子手伙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着些什么。
看到徐一凡回来,一个老成些的镖师忙忍着笑叫喊:“散,都散都散!”
镖局的人们嗷的一声儿都散开了,今儿王五去端郡王府陪情道歉,这些伙计没人管野得慌了是怎么来着?
才跨进自己院子,就看见章渝章管事挡在门口。刚才就是他尽力的挡着伙计们的视线。看见徐一凡回来,这位一向阴沉冷静的家伙脸上也罕见的有丝无奈的表情。
“徐先生,您屋子里面两个姑娘……打起来了。”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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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8
第三十章 - 拉架
徐一凡歪头从他身子旁边绕过去一看。
跨院里的小小院子里面儿,杜鹃和陈洛施两个丫头,果然两阵对圆起来了!姜军师和章渝一南一北的站着。抄着手看着院子里面,都很无奈的表情,却没人干涉。
两个女孩子都扎束得紧紧的,一个更显得腰细腿长。一个却是胸前茁壮挺拔。两张小脸绷得紧紧的。陈洛施大眼瞪得圆圆,杜鹃细眉挑得高高。
两个小丫头互相瞪着,都在缓缓活动腿脚。徐一凡摸着下巴,欣赏一下这难得的景象先…
陈洛施的腰怎么能这么细?这双修长美腿,放在原来那个时代,恐怕得上大几百万的保险吧?什么名模,都一概比了下去……
至于杜鹃,和陈洛施相比,又是另一种风味。小家碧玉的清秀中偏有一种纯天然的野性。看着她咬着白牙永远倔强的样子。让人都忍不住有点邪恶的冲动。到底要怎么样的凌辱,才能让她软弱崩溃下来?
邪恶啊邪恶,太邪恶了……
他一时想得出神,都忘记了问为什么出现这种场面。更别谈阻止了。
两个一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女孩子已经开始互相叫板。
“杜姑娘,我练的是北派谭腿,北派谭腿十二路。‘翻身盖打劈砸式,撑叉穿撩把腿弹。’您也是江湖大豪之后,这江湖把式,您怕是瞧不上吧?”
长进了!这丫头居然能说场面话儿了!
杜鹃冷冷一笑,抱拳拱手。这微微一动,胸口就是一颤。徐一凡早注意到了,这丫头本钱比陈洛施雄厚不止一筹。
“我练的也是庄稼把式,岳家连手。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陈姑娘,到时候还请您脚下留情。”
陈洛施哼了一声,小鼻子一翘。满脸大人样儿的道:“那看吧。”
说着脚尖一挑,一个金鸡独立半开屏的架式,双腿一立一挑,由腰到背。笔直笔直的,腰臀那块儿女孩子天然的凹陷,曲线就更加的动魄惊心。
徐一凡喉咙里面挤出半声呻吟,弯了弯腰。
再不弯腰,他那形象就没法儿看了。
杜鹃回应的也是一声冷哼,半转身沉腰坐马,一个翻身亮掌砸拳引路的架式。双臂绕了一个大圈儿,双腿一前一后立定。缓缓双手抱拳伸出。
她这一个起手势,浑身都活动开了。胸前颤动得跟一阵阵波涛似的。
徐一凡的呻吟声更加变得象鸡给掐住了脖子似的,腰可就弯得更低。
他又不是圣人,小半年单身,昨天夜里想着两个青春小美女浑身火热的睡在他隔壁屋子里。已经有点百爪挠心了,今天一回来就看着这么一出,顿时脑海里就全然的都是十八禁的画面。
不过遐想还没冒完,他才猛然醒过闷子来。让这两个丫头在自己院子里打究竟算个什么事儿?眼前已经一堆要理清楚的头绪,后院再失火,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哪怕看起来再香艳也不成。
他直起腰,又赶紧弯下来:“这是打什么打?闹什么闹?都闲得没事情做了不是?”
两个女孩子都回头瞪了他一眼。
陈洛施大声道:“徐大哥,您别管!她说您是色鬼,贪财。还说您今天准到堂子里去了,不许她跟着。麒麟寨和咱们会友本来就见过血,我和她今儿是江湖事儿江湖了。这位姜爷和章爷都是见证!”
杜鹃也斜着眼睛看了徐一凡一眼,满脸不满就要爆发出来的样子:“吞了咱们麒麟寨小十万的银子,我爹爹还在热河牢里。他要去哪儿,还不让咱们跟着!咱们心里跟油锅煎着一样,谁知道他悠悠闲闲的安着什么心思!你是会友的人,没媒没聘的就钻在他屋子里面儿,都是一丘之貉!”
一句话骂出,两个小丫头眼睛里面顿时都汪上了泪花儿。一个是想着自己爹爹,一个是给骂到了痛处。只有一点同样,都是觉得委屈。
当下两人娇斥一声儿,红着眼圈已经要出手。
徐一凡下意识的就冲过去挡在他们中间。
身子在动,意识已经反应过来:“要坏!”
这俩丫头韧带能拉得这么开,一看就是久经锻炼。自己这个并直腿弯腰只能勉强碰到膝盖的废柴想拉这个架……
扑扑两声儿闷响,陈洛施的一记鞭腿正中徐一凡胯侧。而杜鹃的岳家连手的一记夫子三拱手正正推在他的胸口。
场面再次定格。徐一凡也不觉得痛,给打麻木了。
章渝身形一闪,已经冲过来将他拉开。姜军师也飞身过来拦在场中。两个女孩子木在那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儿。
门口脚步声重重响起,然后又是王五熟悉的大嗓门:“这到底是怎么话儿说来着?你们在闹什么闹?”
徐一凡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五哥,怪不得您不娶媳妇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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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
徐一凡呲牙吸着凉气儿,看着王五一双大手再给他腰上擦药酒。他那个手劲,比起再挨了一下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扬着脸不知道闪到了哪里去。一个天生的怕王五,躲到了里间儿。帘子缝里面露出一双亮闪闪的圆眼睛,满脸歉意的看着徐一凡趴在那里哎哟。
徐一凡痛得难受,转头看着木然坐在那儿的姜军师和章渝两位。
“两个小丫头打架,你们长辈也不拉一下!闹起来很有面子?哎哟我的妈,五哥您轻着点儿……好,要是你们憋着看我热闹。那大盛魁的事儿我也不管了,杜麒麟的事儿爱谁谁……”
王五擦完了药酒,看徐一凡发火。站直了身子皱眉道:“两个丫头都是习武的人,既然她们说出来要切磋,那长辈就不能插手,这是江湖规矩……”
规矩?徐一凡眉毛一挑还要发作,受伤的人这时候最大。章渝早悄没声的站起来,眼睛一花就已经行礼退出了门去。姜军师站起来也是一脸尴尬:“我去劝劝丫头,让她来和徐先生陪个不是……”说着逃也似的出了门。
徐一凡气鼓鼓的爬起来,还没说话。王五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帖子塞给他:“兄弟,才回来,门房就收见一个帖子。我还以为什么新鲜事儿,咱们力气行也收知启的帖子了!一看封皮儿,是给你的。瞅瞅吧,哪位贵客?”
徐一凡接过帖子,眼看就是要大过年的了。帖子封皮是很喜气的红纸。上面墨迹淋漓的几个大字“莲府再拜,知启不具。”
他一头雾水的打开折子。里面却是一水儿钟王小楷,间架极工。一看就知道是翰林体,八股文四试十来场考出来的标准官方字体。
“徐先生夫子足下:
窃闻夫子流寓于京,弟向慕之忱拳拳可表。申末设席于东堂子胡同赫方伯宅。略备菲酌。恭候一叙。
弟戊辰进士,直隶永通道,杨士骧百拜顿首。”
什么物件?一个现任道台大老爷请我吃饭?自己还有些事情还要想明白呢。徐一凡帖子朝炕上一丢:“不去!”
话音才出口,他飞也似的又拣了起来。
杨士骧,杨士骧……这是李鸿章的人啊!薛福成之后,李鸿章幕中的小诸葛!
刚才动作太猛,一下闪着了他的腰。哎哟一声他撑着自己背,脑海当中转个不住:“这李鸿章的人来找老子,他们有这么灵醒?是不是嗅着什么味道了?”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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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49
第三十一章 - 太上顾问
申末时候,一辆挂着会友镖局认旗的骡车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东堂子胡同入口处。胡同入口处有高高的木栅栏,天色黑已经黑了下来。栅栏上面挑着洋油马灯。照得周围一片黄乎乎的。骡车迟疑着才在胡同口停下来。阴影处就传来了呼喝的声音。
“站住!总理衙门重地,什么没长眼睛的人敢硬闯?”
骡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会友镖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他嘻嘻一笑。回头冲着骡车里面叫道:“徐爷,到地儿了!军爷不让咱们进!”
几个空手穿着号衣的步兵衙门巡城兵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一边用力的跺脚,一边打量着这旧巴巴的骡车。会友的小伙计朝他们笑道:“总爷,咱们是住胡同里的赫老爷请的客人。您放心,咱可是四九城儿版籍良民!”
兵丁们狐疑的看着他,当先一个小军官模样的粗声粗气的骂了一句:“瞧你们这怂样,当得起一个请字儿么?会友……臭力气行的,干嘛来了?”
正喝骂的时候,一辆高大的朱漆马车哗愣愣的从旁边经过。高出这破骡车一个头也不止。车辕上出了车夫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士兵们赶紧吆喝会友那小伙子:“让让,快让让!”
破骡车朝旁边让开,马车昂然而过。车辕上管家哗的洒了一把东西:“有赏!”
那满脸烟容的小军官一脸的媚笑:“谢大爷的赏!”底下兵丁哄的一声就满地的去拣到处乱滚的当十铜子儿。小军官还喝骂了一句:“仔细着点儿拣!凭庆七爷的手面儿,今儿兄弟们都能多闹口好泡儿!”
他那边话音未落,徐一凡已经低头从骡车当中了出来。眯缝着眼睛看着这帮叫化子般又骄横又懦弱的大清帝都禁卫军。又看看远去的高大马车,拍拍一直笑嘻嘻的那小伙子的肩膀。将怀里的请柬递给了他。
小伙子笑道:“得着了,徐爷!”偏腿跳下车把子。双手捧着大红的请柬:“总爷,货真价实的请柬帖子,您瞅准了!”
小军官一把抢过去颠来倒去的看。徐一凡却在打量着这胡同里坐落着的中央帝国第一个近代外交机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一个不算大的门脸儿坐落在黑黝黝的阴影当中。也许是夜色的原因,显得分外的破败。徐一凡微微摇头。这赫方伯宅子居然在这个胡同里面,到底又是哪路神仙?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小军官已经满脑袋冒问号的放行。今天他们是得了指示,赫宅来客,一律放行……只是那么富贵的人物,怎么请一个镖局力气行的家伙?
他小心翼翼的将这辆破骡车送进栅栏里面。回头就低声骂道:“京城这个地面儿邪,力气行也成了人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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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面里面中间一处大宅院门口,果然是灯火辉煌。骡车转了个小弯。已经看到门口车马纷纷,还有隐隐的乐声传来。
不过这音乐怎么听着怎么耳熟……海顿的F大调四重奏弦乐曲!
骡车再走进一点儿,果然看见完全中式的门脸儿之旁,十几个长袍马褂的乐师正摇头晃脑的拉着西洋乐器。小提琴,中提琴一应俱全,还有拨弦的大提琴伴奏。
一个穿着洋人礼服的中国管家,拖着条辫子。说多古怪就多古怪站在门口恭敬迎宾。下车的都是翎顶辉煌的人物。居然一个个也会和这个管家拉拉手。行的完全是西洋礼节。
会友那小伙子叫四虎的,呲着牙一边赶车一边乐:“徐爷您瞧,活西洋镜嘿……”
他嗓门儿大,一下惊动了迎宾的人。朝这儿望来,那管家一看就是一辆破骡车的的的朝这里逶迤而来。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徐一凡拍拍四虎肩膀让他停住,自顾自的跳下车来,招呼一声:“傻小子,踏实等着在这儿瞅你的西洋镜吧!”
四虎答应一声,徐一凡一拂钉在帽子上的假辫子。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就朝入口走去。
站在门口的人都瞧着坐着骡车,除了仆役车夫一个从人也不带。萧然而来的徐一凡。
加上他今儿特地挑了件月白色的长袍,绷着连坎肩儿都不穿。这么负手而行。在这富贵都丽的场面里。还真有点儿特立独行,粪土万户侯的潇洒气度。
门口的客人都忍不住琢磨:“这小子是什么人来着?”
见惯了大场面的管事也不敢怠慢,居然还迎前了几步。一个鞠躬礼:“这位先生……”
徐一凡笑着将帖子递了过去:“小姓徐,赴杨观察之邀而来。”
管家微笑接过帖子,朝身后的人微一示意。
徐一凡微笑着站在那儿迎接别人的目光注视,他心下总算想明白了,这位赫方伯,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外表放松内心绷紧,今儿夜宴。除了不明心思的李鸿章心腹人物杨士骧巴巴的邀请他到底为了什么目的。恐怕还有一关得过!
不过稍顷,门内就传来了一阵小跑步的声音,到了门口又放缓。接着就出来一个气度很有点儿雍容的中年人。一身宴会时的官场行装,大帽子上面红顶子亮灿灿的。才到门口,就有客人不断的和他招呼。
“莲房兄!今儿赫府您当知客,指日定当高升总理衙门!”
“老同年,听说您当了红道员。这书画也不轻易开笔了。我国朝又少一位风流才子!”
“风流才子倒也罢了,听说莲房兄最近还要升直隶按察使了?那才是真正值得可喜可贺!”
出来的人,应该就是莫明其妙给徐一凡发帖子,邀请他到这里。翰林出身,现在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满清第一封疆大臣李鸿章的幕下首席智囊。
杨士骧杨莲房了!
他一边儿点头回应别人的问候,一边儿四下扫视。和摆足POSE站在那里的徐一凡目光一对。徐一凡矜持微笑,杨士骧已经快步来迎。
“莫不这位就是白衣而动公卿,著奇书欧游心影录的徐一凡徐先生?”
徐一凡学足了才子架式,努力的想让自己目光看过去有三分飘逸,三分矜持,三分潇洒,还有一分的随和谦虚……
当下躬身道:“贱名不足以污尊耳,在下正是。”
杨士骧呵呵一笑,亲热的牵起徐一凡的手:“不光是兄弟,就连此间主人赫德总司,也听说了徐先生大名。今日奉请冒昧,还请先生见谅!”
此间主人,果然就是操清朝海关大权四十五年之久,同时掌握了清朝部分盐税管理大权。半个外交大臣,清朝新式陆海军事宜都能插上一手的大英帝国北爱尔兰籍人赫德!
这位被清政府几乎奉为太上顾问,布政使加尚书衔,大清海关税务总司。掌握着清朝真正财政命脉的洋鬼子!
他心里明镜也似,他这点薄薄的名声,哪里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人所看得上眼的。唐突邀请,怕还不是因为自己突然卷入的这场京华帝都暗中汹涌的潮流!
赫德的宅子呈H造型,到处都是密布的浓荫绿草。象西洋人的草坪院子。踏进大厅,却又是完全中式的富丽堂皇摆设。御笔亲书的历代皇帝卷轴加了黄封,挂得到处都是。完全由中国人组成的乐队已经转移阵地到了屋内。在一个卷头发拉丁人模样的指挥下又开始悠悠伴奏。
屋子里面已经是济济一堂,席分数桌。洋人和满清亲贵错落其中。桌上满满的都是精美菜肴,不过洋人面前摆着的是刀叉。穿着白色短褂的仆役们穿梭来去。有的人还小心的端着冰桶里镇着的香槟和意大利起泡酒。见谁的杯子空了,就殷勤的过去添满。
主桌的位子还空着三个,明显赫德不在其中。洋人们小声谈笑着,抽着主人无限量供应的雪茄。那些满清权贵们却一个个捧着银水烟袋,也在低低的交头接耳。身后的自己带着的贴身仆役们手里拿着纸吹,随时等着他们招呼凑火儿。
杨士骧招呼徐一凡在其中一桌坐下,微一点头示意就笑着步入内堂去了。
这位李鸿章手下的红人,看来和赫德这位洋太爷交情不浅。
入座的人倒没谁在意徐一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只有一个仆役凑了过来,殷勤发问:“这位大人,是不是上水烟?”
徐一凡斜他一眼,右手伸出,食指中指霸气十足的分开:“雪茄!”
仆役一个倒噎气儿,悄没声的赶紧递过来一根雪茄。徐一凡从他手里要过火儿和雪茄剪,熟练的先烤烤一头儿,然后啪的一声麻溜的剪掉另一头。燃起雪茄放入口中……
享受啊!
他这做派,让不少人顿时侧目。就在他这席上,就听见嗤嗤的几声儿轻笑。
这就对了嘛……你们看到的,是一个沾了洋鬼子习气的狂生,在某些人眼中,再加上贪花好色也好。
看起来好像对你们现行的皇清江山,道统人心,全然没有威胁。
其实,现在也的确没有威胁……
乐队的奏鸣曲变得欢快激昂起来。那中国管家站在内堂出口一声高叫:“大清海关税务总司,一等宝星,布政使加尚书衔赫德赫大人到!”
一声之下,不管洋人还是满桌权贵,全部都站了起来。
脚步声囊囊,先是满面春风的杨士骧为先导。接着就是一个身材高瘦,穿着大礼服,神色严肃的老洋人。他的洋装上披着大绶带,一枚镶钻环翠的宝星勋章挂在胸前。在满屋通明灯火中耀眼生光。
这老洋人神色倨傲冷淡,步伐稳重。不用介绍,就是在幕后高居满清太上顾问地位垂数十年的赫德!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中年洋人,精精干干的。一身晚礼服,呲着一口典型的英国人大板牙。亦步亦趋的跟在赫德身后。
乐曲声中,三人走到主桌席上,赫德冷淡的微微一点头。人群也都点头回礼,嗡的一声坐了下来。
徐一凡随众动作,倒也无可不可,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今天的主人。赫德目光缓缓扫过来,和他一碰。冷得好像直刺进骨头里面。
大伙儿落座,都扬着脸看着还站在那里的三人。
杨士骧端起一杯香槟:“各位,诸位,众列位!”
一声儿故意的江湖切口惹得满屋子清人都笑了起来,这位前翰林放缺之前风流倜傥之名,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这场高会,大家都明白。是恭喜赫大人妻弟,海关总税务司的总文案裴式楷裴道台荣升我大清海关税务副总司!赫大人兢兢业业操持我大清海关,当真是弊绝风清。一年为我大清岁入垂三千余万,加上携手李中堂建北洋水师,交好万国,条约往还。赫大人功高盖世!今日赫大人后继有人,能不为我大清庆?能不为赫大人庆?”
底下不论洋土,全部轰然应是。笑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徐一凡却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后起之国,引进人才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这样让人把持命脉,每年为关余洋余仰人鼻息,大事小事任人指手画脚,还感恩戴德。
我煌煌大清,算是独一份儿了吧。
赫德身边的中年洋人,一脸谦逊状的微笑点头。众人纷纷随着杨士骧示意,端起酒杯。正在宾主和洽的时候,满座都听见一声冷哼。从席端传来。
众人侧目,就看见徐一凡站在那儿,没端酒杯。灯火之下。倒也勉强称得上是风神如玉。
席中很有几人在门口时也听到了他的名目。当下人人都想。
“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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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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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0
第三十二章 - 考验
满座儿一下都安静了下来,赫德和他妻弟裴式楷的脸色都变得阴沉。只有杨士骧还笑得满面春风,行若无事。
赫德举着酒杯微一示意,和裴式楷一碰。然后微微沾了一口。大家乱纷纷的也一仰而尽。
随着赫德示意,大家都坐了下来。
赫德却仍然站着,淡淡开口:“我已经忠诚的为皇室和这个帝国服务了近三十年的时间。眼看着帝国逐渐平稳,和世界文明国家的交流也越来越正常。内心实在感到万分欣慰。帝国在加入文明世界的过程当中,需要大量的,了解整个文明社会的人来参与建设管理。不论是财政,政治,教育,技术,还是军事……我以一个为大清服务的洋员良知,一直在催促建议皇室派出更多的留学生,引进更多的洋员。但是惭愧的说,由于种种原因,成效甚微。
即使在已经引进了洋员的某些地方。除了我们的模范海关。很多地方,引进的人物并不是我们文明世界的一流人才。看着地方督抚们,使用丝毫不懂军事的流浪汉训练他们的军队,看着地方引进的毫无用处的大炮,落后于时代的步枪。看着一个学徒工就能成为制造局的顾问技师。我只有感到深深的心痛!
我知道帝国为加入文明世界的渴望,对于一切来自文明世界的人有着天然的尊重。可是作为一个已经成为帝国公仆的老年人。良知不允许我看着这些招摇撞骗之徒耽误皇室和帝国的宝贵时间!
一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写出了一本从各种公开书籍上面都能摘录到的资料凑成的著作。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被文明世界交口称赞的人物……也许是我离家太久了吧……我在这里,满怀敬意的请问这位先生。您游历了多少国家,您见过了多少文明世界的伟大人物,您对文明世界有多少认识?您又对帝国现行的政策,有什么样有见地的建议?帝国陆海军的建设工作在稳步进行,帝国和文明国家的关系在逐渐好转,您对这个过程,有什么自己独到的建议?作为一个老人,我怀着谦恭的心情在这里静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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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叼着雪茄,脸上虽然还是笑嘻嘻的。但是这表情,慢慢可就沉了下来。
小蝴蝶的翅膀扇啊扇,竟然在京师卷起了这样汹涌深沉的暗流。自己一本书,成了清室那些保守颛虞旗人们试图收权的理论依据。而洋务派果然也开始反击。一生荣宠和洋务派几乎同始终的清明最有影响力的洋人赫德,也这样赤膊上阵了。
想想也是,甲午之后。李鸿章去位。没有了这地方洋务派领袖的大力支持。在顽固得几乎拒绝任何变化的满清权贵眼中,这赫德也成了碍眼的人物。要不是他是洋人,还掌握着满清政府绝不敢动,受到列强保证的海关大权。也只怕早就去位了。
但是他影响力还是大大下降,没有了和李鸿章互相表里,呼风唤雨的威风。庚子事变,就是满清权贵的一次反扑,赫德在其中,一句话也说不上。庚子之后,李鸿章故去。袁世凯复起,洋务崛起于咸同末期的洋务势力回光返照。当宣统上台,北洋最后一位大员袁世凯被满清权贵勒令回籍的时候,心灰意冷的赫德也突然留下纸条,辞职回老家。
一头儿是洋务派系,一头儿是满清权贵。自己可算是把这京华烟云深深搅动了。
一方想收权,一方努力反击。自己作为始作俑者,就夹在中间。赫德和杨士骧这么大阵仗,就是想将他这个泰西东方新哲批倒批臭啊!
双方还没有撕破脸儿,可先都集中在火力在他这儿了。
他脑子里盘旋着许久的问题就这样一下豁然而通,整个人觉得轻快无比。自己要做的,不过如此而已!
他摘下雪茄,大有狂态的喷了一口青灰色的烟雾。
“赫大人,您在北爱尔兰波塔丹郡的宅子,临湖傍水,清幽得很。您夫人,也是天使一般的人物。在下欧游,也曾经行。没想到才抵京华,就见着您这位洋员砥柱。
我大清垂二百余年,时逢三千未有之变局。咸同洪杨之乱。天下为之一变。地方督抚分寄重权,各行其是。厘金操于手,则中枢财去矣。各地营队,督抚自练自操。则中枢兵去矣。关税余羡寄与大人手,则中枢威权去矣!
观我朝圣圣相承以替,中枢如此之弱。良有是焉?学生观后起之国奋发。则欧有普鲁士,收各邦国权于普鲁士,遂成帝国大业。东邻倭人,亦有诸侯奉还版籍,编练倭皇亲统之军。权操于上,国势浸强。举凡教育、工业、财政。无不以中枢之令行之,无人亡政息之弊。
昔日中法战事,南洋水师遭摧。北洋水师安在?异日北洋御敌,则援救望谁?以地方行中枢之事,其弊安能盛言?
即使大人所得意之二三事,也听学生一一道来。
一曰北洋水陆师之精练,洋枪洋炮,铁甲艨艟。诚一时之盛事,然陆师而论,各营互不统属。泰西战事,已为数十万精壮之主力会战,普鲁士有总参谋部统之。平日训练调遣,战时统一指挥。各营装备编制划一,色当一战,遂成大业。倭皇六师团之军,亦有参谋本部,秉中枢之权操练征调。反观北洋,一旦战事起之,谁人统这百营之众乌合?地方督抚,安可寄此生死重权?非权操中枢,精练天下之军,何以能成举国深固不摇之势?
北洋水师,徒守海口,畛域分明。南洋有警,充耳不闻。此国家经制水师焉?此地方之军焉?纵再斥巨资,购舰百条,也不过守户之犬,非能纵横海疆之骁锐。海军衙门,不过虚设而已。
二曰模范海关,学生观独立之国,无有海关操于人手者!倭人负债,犹甚我朝。然亦无海关抵押管理之事。纵然赫大人经办海关,弊绝风清。每年百分之五关税,其害尤甚于贪污糟害者!大英洋货,抵埠不过百分之五之关税。我朝茶叶大黄,猪鬃丝绸,大豆矿石。学生曾细察泰西关税,低亦抽一成七五,高有至四成六者!若关税权操我手,数兆洋款,不过一鼓而还清可也!制其命脉而有称加惠于我国者,学生愚鲁,不曾与闻!”
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侃侃而谈,不少赴会的权贵心里叫好儿。那帮洋人,可是脸上越来越白。赫德手中酒杯都快攥出水来了。
不少人也开始正容打量这个年轻人。官场上面没有不透风的墙,翁老爷子和奕老六的召见不是没人知道。
这小子到底什么打算?
徐一凡此时心头盘旋的打算想法,却不足为外人所道。
他夹着雪茄表情平淡,话里的内容可是越发的激烈。
“……至于学生经游多少泰西国家,见识多广,感触多深。这些不过是末节小事,学生只知富国强兵,非地方之事而已。即便泰西诸国,又焉能无其深忧?
以赫大人母国而言,赫大人出身之北爱尔兰,分离之势早蕴其中。大英帝国国势扩张已至顶峰。仅十余年前,北非托钵僧之乱。大英即受多方牵制,调拨兵队为难。大英之雄,也曾助我朝平定洪杨之乱戈登爵士,即亡于斯!而大英所筹划之援兵,竟然是联络埃塞俄比亚出兵援救!
德意志国势浸强,崛起中欧。而俄罗斯帝国又扩张远东,虎视中近东。南非布尔人桀骜不逊。多方牵制,以数十万陆海军遍布世界,号称日不落者。其实脚下不过烽火处处!
欧陆所谓文明国家者,其内尚有绝大隐患。未来数十年中。必有国体变更之大事……”
懂得中国话的洋人们顿时一阵鼓噪,裴式楷见赫德脸色越来越难看。咳嗽一声冷冷道:“文明国家,又有什么隐患了?”
徐一凡一笑,开口却是德语:“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上空回荡……”
杨士骧和赫德对望一眼,都是微微摇头。
这家伙,竟然是真的精通泰西之事之术!
徐一凡长笑一声儿,端起一杯香槟饮尽,拱手抱拳:“兄弟酒够了,告辞告辞。赫大人,杨大人,多谢见召。如有所顾,在下流寓贯市会友镖局,必当扫径以待。”
话音才落,他居然就这样扬长而去。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51
第三十三章 - 布线
深更半夜的,谭嗣同犹自在自己院子里面缓缓的散着步。
他握着一把长剑,迎着天子城头的月色,静静的打量。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笑自己,连一个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家伙都不如。
读书人几千年的义利之辨,果然还是义不如利。
天下如此乱局,如此衰微,如此混沌,无非是皇纲失统。西事自己略略知晓一二,倭人归政天皇,不就一切迎刃而解了么?
外除谗臣,内保圣君。这死气沉沉的局面,还有如何不可解的?
想到痴处,谭嗣同低啸一声,拔剑而舞!
才舞到间深里,就听见一个人鼓掌叫好:“好剑法!当真是动若雷霆,凝如清光。谭老哥当真是文武双全!”
谭嗣同收剑立直,转眼一看。气儿顿时就不打一处来,正是那个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家伙!
徐一凡还是那身月白长袍,冻得有点儿清鼻涕长流。还在硬撑着面子。哆哆嗦嗦的拍掌叫好。
谭嗣同缓步走过来,冷冷问道:“徐先生,深夜顾此,有何见教?”
徐一凡微笑:“见教是不敢当的,不过有份条陈,还请谭兄转呈翁中堂。兄弟一点儿心血,可都在这里了。”
谭嗣同狐疑的拿过来,转身就朝堂屋内走去。徐一凡也跟在后面。
到了廊下谭嗣同已经就着灯火看那条陈。徐一凡的字儿实在一般,可这上面内容。一看谭嗣同就瞪大了眼睛!
《请立禁卫军诸般细则片》!
他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却是微笑:“禁卫军以勋戚子弟为统,先编两镇。一镇京师,一镇北洋。请立禁卫军总参谋部统之。如何入营,如何操练,器械如何配备,官弁如何挑选,将备血性如何激励……尽在此片当中。兄弟的内囊,可全掏出来啦。”
谭嗣同还是有点狐疑,可字数不老少的一叠片子就握在他手中。他声音有点儿发抖:“先生,此举您所图什么?为什么不当面儿答应翁中堂他们?”
徐一凡苦笑:“谭大哥,这片子一上。就是一场大风波!兄弟才回来的人,哪里有什么根基。可不像谭大哥是世家子弟……此事能不好好思量一番?现在东西也给您了,兄弟的报效之心,可表天日。其他的话儿,也就不用多说了。”
谭嗣同手抖得更厉害,然后就是深深一揖到地:“先生忠义之心,翁中堂必有以报之!我即刻去府,向翁中堂呈上……”他兴奋得拔脚要走,转过头来又有点儿迟疑的看着徐一凡:“先生所求,莫不是恭王爷府中那一对美婢?”
徐一凡一怔,顿时哈哈大笑:“是是是,谭大哥能替兄弟要来,那兄弟是感激不尽……”
这个时候听着徐一凡说这个话儿,谭嗣同连半点反感也没有了。在他们这等世家子弟看来,珍宝美婢,不过是可以转手赠人的俗物。对于大节而言,德行倜傥一点儿,不过小节。他自以为摸清楚了徐一凡心事,既舍不得翁中堂许下的富贵,又放不开美色。思前想后,才决定投靠。
洋鬼子地界儿出来的人,少点儿天理格致人性的功夫,也是寻常。
当下又是深深一揖,恭送徐一凡出门。然后赶紧换上衣服,捏着手稿,大半夜的就去找他那位老师。
徐一凡躲在自己院子门口,看着谭嗣同匆匆远去。默不作声的拍了拍手。大高手章渝夜悄没声儿的出现在他身后。
徐一凡目光沉沉的,似乎还在寻思什么东西。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今儿邀请我的那位杨道台,你知不知道他下榻何处?”
章渝恭谨的道:“小人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徐一凡摆摆手,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查到了,就将此信交给他。”
章渝不动声色的接过,转身要走。徐一凡突然问道:“章管事,你从大盛魁那里出来,从此以后就跟我办事如何?”
章渝也是一怔,迟疑半晌才道:“这个,先生前程自然是远大的,可是我还要问老掌柜的……”
徐一凡轻轻一声冷笑:“估计再过些日子,我问你们老掌柜,要什么他都得给啦……”
章渝身子一动,徐一凡又叫住他:“给韩掌柜去封信,新年前后,我在这里恭候他老人家,有要事商议。最多儿我不过等到正月十五之前,过时不候!”
“喳!”在徐一凡冷冷的语调后面儿,章渝答应的声音,还是不动神色的冷静。
一切明暗伏线儿都布置完毕了之后,徐一凡才象松了一口气。仰头向天,看着半弯残月渐渐的从中天向西而滑落。
“说文解字《厶部》,屰而奪取曰篡……我这所作所为,从现在开始,当不当得起一个篡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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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夜里面儿,翁同龢也于中夜批衣而起,细细读着谭嗣同送来的片子。同时传信恭王爷府。
这一夜里面儿,杨士骧和赫德在草草席散之后说了好大一阵子话,一个个都脸有忧色。然后回到自己临时住着的公馆,又写了好几封信。等到临天明的时候,门政突然送进来一封信。杨士骧打开看看,顿时就是一声儿冷笑。将信丢在一旁,转头想想,又细细的收在护书里面儿。
在这一夜里面儿,不少赴了赫德宴会的权贵散席之后,绘声绘色的就和亲近的人传开了我大清新才子醉酒惊蛮夷的故事。桀牙拗舌的学着徐一凡那席话儿。听的人仔细,讲的人兴高采烈。到了最后,都是眉飞色舞的叫好儿。
在西元一八九二年,满清光绪十八年的岁末,沉沉酣睡的老大帝国的中枢,似乎在翻身磨牙,要从现在的长梦里面醒过来一样。
又或者,只是酣睡当中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梦话儿。
此夜的徐一凡,却丝毫没有扇动历史的自觉。慢悠悠的在院子里面踱步。陈洛施小丫头,觉头足,自己回来的时候早就晕过去了。手里还抓着药酒瓶子,似乎在等他回来想给他擦药酒道歉一样。
至于杜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正散着步,寻思明儿让章渝再去买一点儿雪茄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后面传来的是隐隐约约敲击的声音。一下下颇有规律,声音闷闷的。
他有点儿好奇,寻声儿摸了过去。就看见自己堂屋后面院子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冲着北面不住的磕头。
徐一凡一怔,试探着问了一句:“谁?”
小小的人影一下站了起来,看见月色下的徐一凡,哼了一声:“你管不着!”
一听声音那么好听,落在耳朵里面连火钳都掏不出来。除了杜鹃还有谁?
徐一凡悄悄的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杜鹃的身子朝后退了一步,又站直了,扭过头不理他。
等走近一些,徐一凡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刚才跪着的地方前面摆着一块箩底灰砖。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头磕在上面,不知道已经磕了多久。白皙的脑门子一片殷红,血都磕出来了。
但是发现徐一凡皱起眉头,她的神色却加倍的倔强。
“你一天下来,坐车子轿子东跑西跑,陈家丫头得意洋洋的说你都是拜会大人物……别的不说了,听说你才到北京城儿几天,就把陈家丫头藏屋子里面了!你哪点儿象要救我爹的意思?我们瞎了眼睛,求不对人。除了在这里磕长头保佑爹爹遇难呈祥,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眼圈更红,月色下眼睛里面全是晶莹的水气儿,却死死的咬住嘴唇。
“你到底帮不帮得上忙?听车夫吹嘘,你都见着了什么中堂。我野丫头,问别人才知道中堂就是皇帝老子的宰相。你这么大面子本事,为什么就不肯为我爹说话儿?要是你看中了我,我也能和那陈家丫头一样!”
她逼近一步,尽力的挺着青春少女的胸口:“要陪你睡还是要陪你怎样?只要爹爹能救出来,都依着你!可是你要拿了我的身子不办事儿,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话,少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扬着秀气的小下巴等着徐一凡动作。
这个色鬼整天总是色眯眯的朝她胸口瞧,这下子就全部给他!
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一张手绢儿朝她脸上一盖。
然后是徐一凡的苦笑:“把眼泪擦了吧,哭得跟花猫儿似的。”
杜鹃一把扯下手绢儿,睁开大眼睛,就看见徐一凡从她身边走过,一脚将砖头踢开。她讶异的道:“你干嘛不要我?”
徐一凡摇头:“没见过大姑娘哭着喊着让别人睡她的……我要姑娘,现在我也装着好几万的银子了,细细的挑,什么样的买不着?不会今天挨一下儿,明天给骂一顿的。放心吧,你爹我会救,但是不是图的你。图的却是你们麒麟寨这百把条汉子!救你爹出来,我就一个要求,别和洛施吵架了,我脑袋里面跟鸭子开会一样……”
杜鹃一把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什么时候?”
徐一凡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头,朝她一笑:“明年正月里面,让你看着你爹。行了吧。”
杜鹃小脸儿像是要放出光来:“我回头就叫陈家丫头姐姐!”说着就笑逐颜开的奔开。
逗逗这些单纯的小萝莉,满脑子的勾心斗角之后,真是轻松了不少。徐一凡在那儿微笑。却没注意到在更深的墙角阴影里面,姜军师已经收了拿在手里的六轮枪。在黑暗中,悄悄的向他抱拳行礼。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0 02:52
第三十四章 - 上书
“好好好!好个狂生!”
一个清瘦的青年,一拍书桌。似乎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快步的走来走去。青年脸色蜡黄,穿着五爪团龙的明黄马褂,戴着明黄帽边儿的六合一统帽,细长的辫子上结着黄穗子。随着他的走动,在脑后一摆一摆。
翁同龢跪在地上,仰着脸对青年笑:“皇上,赫德的气焰当时就给摧下去了。洋鬼子还能瞧着咱们大清地面儿无人?”
这青年,正是号称中央帝国,六合万方的统治者,满清德宗光绪帝。
他摆摆手:“师傅,坐起来说话儿。”
翁同龢在一个包锦墩子上挨半边屁股坐了,老脸也一副放光的样子。
“皇上,条陈您也应该看了。徐府的夹片儿,一字未动。这是势在必行之事啊!练了禁卫军,权操于主子。倭人明治不过是边远小藩,他都能行之事,主子为什么不能行?”
光绪捏着桌脚,有点犹疑:“老佛爷那儿……”
翁同龢微笑:“皇上,这是为了国朝的千秋大业啊!片子里都写得明明白白。皇族掌军,是立国本的根基啊!这不光是洋人的法子,其实还不是照抄国朝的成法,当时八旗从龙入关,我太宗圣祖手握此强兵,才定鼎天下,平三藩收台湾。圣母皇太后明鉴万里,必能体谅。而且掌这禁卫军,人选还是太后圈定,皇上只要抱一个不争之心……到了最后,禁卫新军,说到地了,还不是天家的鹰犬?保的是大清的江山?”
“这练兵就要饷哇!老佛爷万寿在即……”
“开捐!李鸿章建北洋水师可以开海防捐,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开练新军捐?赫德海关每年直拨百万银子给北洋练兵,徐府算过了,先练一个镇。饷钱经费不过每月十二万两,器械被服筹个百万之数就很够了。片子上面算得极是精当,再不会有差错的……”
“人才啊,人才……”光绪神经质的捻动着佛珠串。眼神定定的。他猛的转身:“人都安排好了么?”
翁同龢恭敬合起马蹄袖行礼:“皇上,一切都妥。”
光绪轻轻一笑,敲着书桌:“等台谏们叫起来,我再说话儿吧……一点儿小事,就去烦渎老佛爷,也不是孝养的道理儿……你看看,怎么赏这泰西归来的狂生是好?”
翁同龢正容道:“恩出于上,臣子怎敢饶舌。不过老臣愚见,徐府似乎可以加上道员衔,授新军练兵处总文案,或者帮办委员的名义都成。等有了劳绩,实授道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光绪一摆手:“什么加道员衔,特旨道明发!赏二品顶戴!这功在社稷的事儿。老佛爷也会点头。反正这定然是找个亲王郡王掌总儿的事儿,他一个汉人,衔头高点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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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
翰林黄世泰上《恭请选练禁卫新军折》,同日御史赵锐上《参北洋水陆师兵骄将惰因循疲顽片》,御史张千秋上《请选拔卓异人才片》,詹事府少卿王有伦上《逐次整理户部度支折》。
以上四篇奏折夹片,无不引用徐一凡欧游心影录当中文字。请编练禁卫新军,皇室直辖,坐镇畿辅。逐次再编练禁卫水师,以守海口。强烈指责北洋陆水师兵不满员,操练不足。将备因循疲顽,吞吃空饷。不足当大用。
并且要求地方财政厘金收归中央办理,由直隶开始。由北向南,逐次整顿。所获饷源,用来逐次扩大禁卫军编制。
御史张千秋更要求当道注意人才,把撰于超次升迁当中。结合这次风潮,这拔撰谁人。已经是呼之欲出。
四折一上,帝都震动。
对于这四个奏折的批复,光绪是留中未答,而每日奏折择要交给慈禧慈览完毕,结果居然也是留中未发。
满朝所谓的清流涌动,纷纷附和上折。而军机的现任领班大臣世铎,这些日子是一趟一趟的朝三海那儿跑。下值回到自己府中,就是闭门不见客。
十二月十九日,光绪将四折刊登邸报,明发天下。召全国各地督抚,满洲将军议复。
这个态度就是差堪玩味。
皇帝是翁同龢一手儿教导出来的,这次针对北洋的收权也是正常……可是太后呢?太后怎么着也对光绪皇帝的行为没啥意见?
莫不是真想收权了?可是这权,又那么容易收的吗?
在十二月十九日的邸报里面还有不怎么起眼的一条儿。察捐升知府徐一凡才识敏明,可堪大用。知府衔免补赏道员衔,请训引见之后升用。
满清开捐以来,捐班儿还没有这样的例子。才捐得了知府,官照没拿着。分省不分省,一个钱不花,知府的缺没补过,什么差使都没当过。坐在京师坐升四品道员。道员赏二品顶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的道员没有还能捐得一个呢。这特旨道员,又是别有一番荣耀体面!
而且还就地请训引见,眼看着就是要大用的人。满清官制,道台相当于后世的地区公署的专员。外官踏上这一步就不容易了。道台和管一省财政人事的藩台、司法按察的臬台,一省学政文教的学台,也是司道敌体。是踏入高层开始的第一步。
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这位耀眼夺目的政坛新星,他酒席摧赫德,著书惊蛮夷的事儿给传得云山雾罩。
连天津上海的洋人报馆,都报道了这次事件。称为古老东方帝国的又一次大变局。
英国人的北华捷报发表了评论,倒是很简单。列强的态度一句话概括无遗。
“对此,我们持谨慎的观望态度……”
太后和皇上那里的态度不那么容易揣测,几位中堂都闭门谢客。
不知道怎么的,会友镖局门口一下子就变得门庭若市了。
每日车马纷纷,请见发帖的队伍,将贯市口的巷子都堵住了。伙计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穿上了长衣服,捏着嗓子迎来送往。一天下来,个个给拘得满头大汗。
王五见天儿的站在门口。
“您来啦……”
“您走好……”
“哎哟,贴不敢当。徐先生确实不在。他去西山闭门读春秋去了……”
“您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哦……便宜坊来收帐的?又谁吃饭到您那儿挂帐的?”
这些天下来,饶是王五筋骨强健,也瘦了一圈儿。眼看着天色晚了下来,最后一拨客人离府。他才吩咐伙计们掩门。
门一关上,大家伙儿互相一看,一个个长衫穿得周吴郑王的。有的人长衫外面还勒了一条练功的板带。
有人把号簿子捧了出来,上面歪七扭八的全是来拜会的人留下的号头。四虎冲着王五苦笑:“得,咱们镖局,成徐先生道台公馆了!”
王五拍拍他脑袋:“徐先生这是忙国家大事!谭先生说了,这是保圣君擎天护驾的好事儿!你再说嘴,当心我揍你个小兔崽子。”
四虎摸摸脑袋:“咱们会友多咱也没来这么些子大人先生啊!谭先生也忙得脚不点地儿的。徐先生倒好,自己带着二丫他们溜出去逛庙会了!”
他吐吐舌头:“洛施,洛施!我这张破嘴!”小伙子朝王五那儿凑凑:“五爷,什么时候徐先生向二……洛施家提亲呀?二德子命好,成道台爷的小舅子了。老爷子的病还怕什么……只是洛施过去,是八抬大轿呢,还是一顶小轿进门儿?徐先生可不是绥远遇到的落难模样了,二德子家,配得上徐先生么?”
王五一扬巴掌:“就你多话!”
四虎一抱脑袋就溜了出去,王五摸着胡子。转念想想:“是得给兄弟张罗成家的事儿了……当妾就当妾,反正二德子家还能计较?丫头大了总得出门儿,我那兄弟也不委屈他们……不然老这样没媒没聘的在一块儿,活丢人哪……”
正想得认真,大门又被推开,王五磨过脸儿来:“谭兄弟?”
进来的人正是谭嗣同,这位佳公子最近气色极好,忙得脚不点地还是乐呵呵的。顾盼之间,飞扬的神色又多了三成。看见王五在门口,扬声儿就问:“五哥,徐先生呢?”
王五朝庙会方向指指:“和二丫他们,去潭桎寺砸老道去了。找他有事儿?”
谭嗣同哈哈一笑:“徐先生风流倜傥,我们都忙乱得跟什么似的,他还有这闲心……为大事者,非常人能及……徐先生回来,告诉他一声儿,我不睡觉等着他。”
王五看着谭嗣同身材飞扬得样子,挠挠头:“谭兄弟,你们到底在忙什么呢?我这镖局子,也成庙会了。”
谭嗣同一笑:“五哥,咱们这是清君侧!皇上收了权,咱们一帮读书人卫着圣上,把国家变富强起来,您说这事儿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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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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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3
第三十五章 - 月例
徐一凡笼着袖子,神思不属的在潭桎寺的人流当中挤来挤去。
一百多年的老北京城,在新年之前,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处庙会都已经开场,一直要闹到元宵上灯才算结束。
这种过年的气氛,在他那个时代,已经是越来越淡了。
大高手章渝紧紧的跟在他背后,现在俨然已经有了一些忠心护主的神采了。跟着他绕过大雄宝殿前高大的香炉,一直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整个潭桎寺,满满的都是烧香长磕头的善男信女。收随喜布施钱的和尚扛着黄色的钱箱,忙得满头大汗。大雄宝殿门口挤着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争着去摸门上的铜钉。
有些混混故意在人堆儿里面挤来挤去。北方姑娘性子泼辣,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混混给挠得满脸是血的丢出来。
这风潮……自己算是拨动起来了。原来应该发生的四翰林上书事件,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只怕各地督抚的回文一至,中枢就要拿旨意出来了吧……
练禁卫军镇畿辅,本来就是投满人权贵所好的事儿。顺着这个路子走,自己未必不能富贵荣华,可惜仅仅富贵荣华,不是他想要的。
可怜自己一边儿下套,一边儿还要解套……
可是什么时候儿,才是解套的合适时机?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已经给人流挤到偏殿旁的一处小月洞桥边上,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徐一凡不知道给谁推了一下,这才从自己心思里面醒过来。回头一看,只有章渝跟在后面儿,他挠挠脑袋:“那两个丫头呢?”
靠,带着俩丫头出来散心。没想到人散没了。
章渝指指人堆:“在那儿砸老道呢!”
徐一凡一瞧,可不是。人群当中就看见陈洛施高高的个子,比周围人流都高出半头去。他心里嘀咕,这丫头有多高?一七八,一七九?非脱光了给她量量不可!
要是放在过去,自己在马路上挎着这么一个高挑清丽小萝莉,那简直是路人侧目。偏偏在这个年代,走到哪儿人都纳闷的看着他。
这家伙是不是傻的,找个女人比他高?这夫纲还怎么振作?
他踮着脚从人群头上向里面瞧,就看见桥洞底下坐着一个白胡子老道,看不出多大年岁,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周围满满的一层铜钱和碎银子。还有人不断的朝那里扔钱,都想砸中他。有的人简直拿出了吃奶的气力。
这些铜钱碎银子砸在他身上,老道脸上表情变都不变。好像是一个泥偶木人。连红印子都没有。陈洛施正抓着一大把铜钱,和杜鹃在那里分。兴高采烈的砸得过瘾。两个小丫头笑颦如花,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想想她们两个那场单挑,徐一凡只能觉得女人真奇妙。
等到把那点儿零钱砸完,俩丫头才钻了出来。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陈洛施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小丫头说起来真可怜,身上也没钱,说到带她逛庙会眼睛亮闪闪的。小猫儿似的围着徐一凡左转右转,就差摇尾巴了。
徐一凡瞪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章渝悄悄提醒他一句:“先生是要收了陈姑娘的……这月度银子的例是不是该定下来?”
徐一凡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觉着自己很有点地主土老财的感觉了。当下一挥手,陈洛施和杜鹃一体同仁,每人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
至于为什么同样给杜鹃,他不过是顺着感觉走。
章渝一五一十每人数了二十六块大洋给陈洛施她们的时候,小丫头就差欢呼雀跃起来了。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后来问章渝才知道,这个时候当妾的,每个月六两八两月例是常项。还没过门儿就这么大方,他老爷是头份儿。
至于杜鹃,脸一红也就收下来了。看着倔强少女娇羞的样子,很让徐一凡心神荡漾了一会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齐人之福……
看着徐一凡在那儿瞧着她,陈洛施还以为他不满意呢,才拿了月例银子就这么糟践……刚才自己可扔了几十个大子儿出去!
“徐大哥……老爷……我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听着小萝莉叫老爷这两个字,骨头不酥的正常男人,几希?
杜鹃坦然的站在陈洛施旁边,她刚才可没要砸老道,陈洛施还硬赛给她铜子儿。不过看着徐一凡那坏笑的样子,她还是有点害臊,也将头扭了过去。
这家伙也给自己月例银子,和陈丫头一样……要是他真把爹爹救出来,那怎么办?
“再……再不敢这样糟践东西了……”
徐一凡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拉过陈洛施的手朝外走去,到了这个时候才找到在这个时代当男人的感觉。
哪象自己那个年代,一个小白领,找这样姿色的女朋友。就等你装孙子吧。还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她出墙。
看徐一凡拉着满脸臊红的陈洛施朝外走,杜鹃哼了一声。板着脸跟在后面,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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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奇怪的目光当中,徐一凡大摇大摆的晃出了潭桎寺。他才懒得管别人的眼光呢。一出大门,看到的却是更汹涌的人潮。
街道上都已经上了灯,照得夜空一片通明。老榕树枝上,挂着一盏盏的社火。四处还有人放起了焰火,一点流星扶摇直上天空,啪的炸开,溅出了满天的星光。
看看身边的女孩子,小丫头天真的眼睛,就如同这星光一样亮闪闪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个时代的人生,对于自己,才刚刚开始。
灯火下。就见一人安步当车,缓缓朝站在寺门口的徐一凡走来:“徐观察果然好兴致,夜游灯市,身畔美眷如花。京华烟云,难道真不在先生眼底么?”
那人温文儒雅,虽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长衫,戴着没有帽结的暖帽。可那种富贵雍容的气度,除了李鸿章的首席智囊杨士骧外,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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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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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3
第三十六章 - 两处心思
在北京民间繁华热闹的时候,乾清宫侧的一处三进平房当中。灯火还是通明如昼。
几个还朝服朝冠的重臣,危坐着围坐一处,捻胡子拨弄朝珠的不一而足。有的人还在佯咳嗽,互相眼神乱转,就是不肯先开口说话。
这处不起眼的屋子,就是清朝政府的中枢机构,在雍正年间因为西陲战事而设立的军机处。真正的军国重地。
在座几人,都是军机大臣。时人目之为宰相的人物。
翁同龢也在其中,却比任何人都要庄容凝重。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斜看一眼。
坐在最当中的是现军机大臣领班,爱新觉罗宗室,袭封礼亲王的世铎。在恭亲王奕欣被赶出中枢之后,他和光绪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同为领班军机。去年奕譞故后,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枢臣第一。
看大伙儿都不说话,他才叹口气拍拍堆积如山的一叠奏折:“瞧瞧,有了洋电报。回信儿就是快,天下督抚看谁?直隶第一,两江第二,湖广第三。三个总督都议复了,李鸿章高风亮节,满口子赞同在直隶编练新军,两江的刘坤一说得慎重一点儿,引经据典的一长套,末了还是认为咱们该练新军……湖广张之洞,更是快跳起来了。说练新军是什么本固邦宁的大事儿,他湖广就正在练什么自强军……总之一句话,大家都赞成。你们的意思呢?”
另一位老资格的军机镶蓝旗的额勒和布,老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谨慎的问了一句:“老佛爷的意思呢?”
一说这话,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世铎扫了他们一眼:“老佛爷的意思,已经传下话儿来了,新军得练!这是国朝根本的大事儿,能练出来,洋人面前也能直直腰板儿……”他扫了一眼翁同龢、孙毓文几个汉臣。把下面的半句话儿咽下去了。
这禁卫军,也是旗人的靠山哪……当年曾文正公那支虎狼湘军,上面儿担了多大心思?曾国藩进京,老佛爷见面儿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次来,带了多少兵?”吓得曾国藩回了会馆流了一夜冷汗。
现在汉臣权渐渐大了,靠着各地督抚均衡制约总不是个事情。湘军已经没落,新起的几个督臣还远远不是李鸿章敌手。上面儿虽然不担心李鸿章的忠诚,可是这样总不是个事情啊!一提练禁卫军,老佛爷都觉着是个一了百了的好事儿。
可惜这些话儿,就不能为汉臣所道了。
一听慈禧发话,军机们之间的气氛顿时活泛开了,一个个抱拳满口子颂圣。
世铎又敲敲桌子:“咱们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兵是要练,可是人呢?饷呢?老翁,这是你的首尾,上书的那些御史翰林,谁还不知道是你学生。你说说瞧,我怎么和老佛爷回话儿?人和饷怎么办?李鸿章那里怎么料理?”
翁同龢捋捋胡子:“礼王爷,这事儿学生早有考虑。掌总的人呢,还要老佛爷和皇上钦定。臣下不敢妄谈……可是皇上特旨升用的徐道,学生以为可用!这是难得的人才,通晓泰西军务,一个片子,写得是精详可行。至于饷呢……要是练了禁卫军,海关直拨北洋的银子,我看大可以就用在那儿,不足之数,可以先建一个镇,然后等饷力缓缓宽裕了。裁一个练勇绿营,就可以多招一个禁卫军……徐道条陈上面,还有一条学生也觉着是急务,现在就应该挑选贵胄勋戚子弟,留学外洋,学习陆海军操练打仗的法子。这人才才可以源源不断儿的供应……百年树人么!学生就这么点见识,礼王爷觉得如何?”
世铎踌躇的端起茶碗:“那李鸿章能愿意么?去年要建三海,裁北洋五千兵以裕饷源。想了又想,还是没下得了手儿,我瞧着难!”
翁同龢和孙毓文对望一眼,都转开了眼睛。旗人亲贵,承平已久。除了伴食画诺,想找出一个明白人都不容易。恭亲王那样的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了。
他咬咬牙齿:“两江刘坤一调直隶,李鸿章调两江!只有这样,才料理得下手!”
咣当一声儿,世铎手里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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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您浅着点儿,我深着点儿,杨大人。咱们一醉方休!”
徐一凡殷勤的给杨士骧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满上。
杨士骧微服来访,不问可知就有要事儿。两人信步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还没剪门的小酒馆。弄了一碟盐豆,一盘豆腐。加上两壶浊酒。就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式。
章渝守在店门口,守着外面动静。陈洛施和杜鹃就在旁边伺候。
小酒馆里面,除了他们四人,就再无旁人了。
看见徐一凡起身倒酒,陈洛施赶紧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上。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一边儿。
杜鹃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小心的给徐一凡摺着他脱下来的坎肩。将上面每一点儿灰尘,都小心的掸干净了。
杨士骧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的陈洛施,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徐一凡的审美观。
他又看看桌上粗劣的酒肴,享受惯了的杨才子悄悄皱皱眉头。展颜笑道:“我该称你徐大人才是,抵京不过近月的事情,就已经是特旨道升用。再过几日,怕兄弟还不在你面前站班儿行礼?”
徐一凡看他的样子心中暗笑,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走一个?咱们谁走?走哪儿去?”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杨大人,您说咱们感情是深是浅吧!”
杨士骧苦笑,这小子装傻还真装出水平出来了!这些新鲜词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他忙按住徐一凡的手:“徐兄……徐兄!这酒不急,兄弟是为了您那封信来的。”
徐一凡停住了酒杯,笑吟吟的看着杨士骧。杨士骧却目光沉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
徐一凡笑道:“没事儿,这是我房里伺候的人。先生有什么话儿,尽管讲无碍。”
杨士骧轻叹一声:“还不是为先生一折搅动的京华烟云?这练禁卫军已经是在所必行之事。直隶练新军,还不是直指李中堂之事?有新军则必裁北洋,而欲裁北洋,则必将将李中堂调离直隶。李中堂并不惜此权位。然则苦心经营的一点北洋守国实力,则必然被朝中之敌摧折一空!我只是奇怪,先生此设计飞黄腾达,将不可限量……可是为什么还要留信于我,说事到绝处,只要找您,就可以轻轻化解呢?”
他目光炯炯:“士骧也鲁,曾不以先生信为然。不料近日京华风云,处处如先生信所言!北洋上下,如风雨飘摇也骤,先生如何有以教我?”
说李鸿章不在乎这个天下督臣第一的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他苦心经营的舰队,军队,矿山,官办企业……那才是真枉负了他老师曾国藩给他的“拼命做官”的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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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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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4
第三十七章 - 条件
此时此境。徐一凡只是叠起两根手指:“杨兄……我冒昧称呼您一声杨兄。如果我真的能为李中堂打算一二,您何以报之?”
杨士骧看着这个总是觉着有点古里古怪的小子,说他贪花好色吧。偏偏又是有真才实学。说他狂傲吧,他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现在还算是处处逢源。说他胸有大志吧,偏偏在这暗流涌动的时候,不拜门,不联络。带着两个小丫头出来逛庙会!说他不过是机缘凑巧,平常得很的人,那么他偏偏现在还笑得贼忒兮兮的,向他说出了能挽救李鸿章李中堂这等国之重臣局面的狂话!
搜索杨士骧平生所见识臧否的人物,竟然没有一个和他相像的。
杨士骧微笑一下,端起酒杯:“先生所言,学生敢不有闻。不知先生如何行事?眼见各地督抚议复已到,禁卫军编练已成必然之事。先生之位,不是禁卫军编练衙门的总文案,就是道台衔帮办委员。为了筹饷方便,真给先生一个道台实缺也是论不定的事情……挽回局面,先生怎么会自己坏前程呢?”
徐一凡苦笑:“杨兄真的觉得,象兄弟这个性子,在那些黄带子贵胄底下吃得开?就算现在有点小小权位。将来禁卫军真办起来,这点权位还不是要给黄带子红带子蛰摸走。天下谁不知道只有李中堂麾下,才是局面大,气量大,生发大……为兄弟自己考虑,也是希望李中堂能在直隶督臣位置上,照应一二的……”
这的确是实话,禁卫军毫无疑问将是旗人贵胄地盘。徐一凡这等人物,不过是等着过河拆桥的份儿。
杨士骧微微点头,却也讶异他居然能想到这么远的事情去。按照他一个捐班的资格,现在能有缺给他,就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要不他巴巴的给翁同龢上条陈做什么?
难道这小子,想的远远不是眼前这点富贵?
一个念头电闪一般掠过了杨士骧的脑海。转眼又自失的笑起来自己心中荒唐。
他一个捐班出身,难道还真的想出将入相,成为重臣么?难道还是打的左右逢源的主意?不过到底如何,他才能将眼前这个已经成了定局的局面扳回来?
反正杨士骧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法子。满朝看李鸿章久督北洋,淮军、水师、制造局、招商局、洋务经营这么大的局面。早就是不顺眼了。旗人是担心汉臣权重,也眼红北洋军政两务每年大河淌一样的过银子。后起汉臣督抚,则是李鸿章压在头上,他们可没了出头的机会……这小子不过是因缘而起,种种矛盾积累在现在,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看着杨士骧脸上的神色变幻。
两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互相对望一眼,俩人大姐不要笑二姐,都听不懂。不过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里面就多了一丝崇拜……果然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啊!
到了最后,杨士骧只有苦笑:“学生已经寻思不来了,徐兄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徐一凡微微而笑:“我将这局面挽回来,只向中堂要求两个条件。”
杨士骧笑道:“敢不洗耳恭听,哪怕先生要恭王爷府上那一对孪生姐妹花一般的人物。学生也能给先生办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恭亲王府闹的笑话儿,他们可都明白啊!
徐一凡顿时又竖起了手指,一脸憨笑:“说错了,我要的是三个条件。”
让别人以为自己好色贪花有什么不好?让他们慢慢抓着自己这个缺点吧。
有句笑话儿怎么说来着?
要是上美人计,老子就将计就计……
“第一件求中堂的事情,就是将来兄弟分省北洋,中堂要照应一二。兄弟有几个筹饷练兵的法子,还需要中堂赏派些人,这些都需要中堂大力支持……”
“这没有话儿说,只要中堂还在北洋!徐兄怎么能确定中堂还能稳居,到底是什么法子?”
徐一凡笑着没答他的话茬:“第二就是,热河都统那儿,有一位犯人杜麒麟被押待决。我要中堂把人给我救回来,送到兄弟这儿!”
啊的一声,杜鹃一下站了起来。大眼睛死死的望着徐一凡,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顿时汪上了一层水气。
杨士骧看看杜鹃,再看看徐一凡,微笑点头:“小事一桩,近日就为先生送来。”
徐一凡再竖起手指,突然摇头笑道:“这第三就算了,兄弟也不能不知足。杨兄,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话音方落,他就站了起来。朝杨士骧拱手一礼,转身就朝外走。两个小丫头也站起紧紧的跟在后面。杨士骧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徐一凡早不给他拉着自己的机会,哈哈笑着走远了。
出门一看,三星在照,月明星稀,庙会人头涌涌,还远远没有到散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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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朝中邸报再次明发各地督抚议奏编练禁卫军事。各地督抚几乎众口一律的颂圣赞同。
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这时候站错队,可不是好玩儿的。
都中诸公心下都明白,这事儿几乎都是那个叫徐一凡的泰西狂生一手搅出来的。没有他的条陈见识打底儿,怎么可能这么快朝廷就拿出办法出来?难得是,这次老佛爷和皇上,几乎都想到了一处!
不少王公大臣,满人红员。都开始活动起这未来禁卫军编练处的位置。内务府的笔帖式们跟忙得跟什么似的。都想钻营报效一下,混个什么委员当当。有志于禁卫军位置的王公大佬,除了一日三次的朝慈宁宫,三海园子那里钻。打听太后到底是什么主意之外。更没忘了来招揽一下徐一凡,谁都知道,编练禁卫军,还不是要靠这位狂生具体着手。有他在,办坏了都是他的主意——这练禁卫军本来就是他的条陈嘛!办好了,那可就真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都在等着瞧,什么时候才是这位徐一凡引见的时候?他引见请训了,那可是真要明发天下,编练禁卫军了!
至于李鸿章,天下都以为,他那位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位置,恐怕要挪挪。风声早已传出,两江前湘军重臣刘坤议调直隶,而李鸿章调两江!
这个消息一传出,本来就够热闹的奔走钻营,那是又加大了三分。
这一切,将本来应该平平淡淡度过的光绪十八年岁末,变成了热闹的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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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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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6
第三十八章 - 利用
谭嗣同所居住的西跨院内,一灯如豆。屋子里面坐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物。都光着头没有戴帽子,有的人还模样寒酸。一看就是寒士。
不过大家气氛可热烈得很,有的人弹着谭嗣同的长剑。有的人翻着他的手卷,摇头晃脑的读着谭嗣同的诗稿。桌上杯盘狼藉,也没有人来收拾。
谭嗣同眼睛熬得红红的,正在桌上起着一个什么稿子。不时停下笔来,和那些书生说上两句。
“复生兄,大驾一抵帝都,则风云变色。我辈书生,只能抱愧是个书蠹罢了!”
“复生兄,你和徐先生比邻而居,听说明儿徐先生就要引见面圣了?徐先生必然大用。而复生兄只要投效,你和徐先生是可以托生死的。必然蒙收录,投笔从戎,又是天子亲贵之军,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复生兄自可一展胸中抱负!我辈瞠乎其后!”
“徐先生不知道幕下还有没有缺额,我们能不能投效?”
众人口舌纷纷,都是一副既羡且佩的样子。满清官场到了现在,八股取士,已经有渐渐没落的颓势。随着洪杨之乱以后的帝国动荡,大小战事不断。更多的文人都选择了投效军前,连升带保的就是好好儿的一副功名。在读书人眼中,状元翰林的成色荣耀,已经有点儿那个什么了。捐班大开之后,补缺更难。倒是当年几大名臣,曾文正,罗罗山,左文襄。书生而杀人立功业,才是更值得羡慕的对象!
谭嗣同矜持的一笑,放下了笔:“还没影儿的事儿呢!此次还不是朝中诸公持正,满朝清议可畏?风云激荡,眼看就是天地变色!圣君振作刷新,我辈有志之士,不能不竭力报效……至于功业,我本俗子,可不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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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七嘴八舌的还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谭先生,谭先生可在?”
谭嗣同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是徐先生!”
屋子里面可一下就炸营了,几个书生争先恐后的朝门外挤去。都想看看这个一朝白衣动公卿,片言折赫德的奇人。虽然据说是捐班儿,可是人家写的书,哪个读八股的人做得出来!
谭嗣同也赶紧撩着袍子迎了出去。
就见院内章渝挑着灯笼,徐一凡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看见谭嗣同出来,抱拳一礼:“听五哥说谭先生漏夜守候,不知道有何要事?”
谭嗣同啊的一声,越过那些呆呆看着徐一凡的书生,迎了上前,恭谨了行了一个礼:“徐先生,进屋说话。”
徐一凡看了一眼那些书生,微笑抱拳一拱手,跟着进了屋子。
底下那些书生们低声议论:“瞧瞧人家那风度!”
眼见得进了屋子,徐一凡才一弹袍子坐下,谭嗣同就笑着为他介绍:“徐先生,这是我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湖南林锐,江西黄广生,湖北刘容……都是仰慕先生,不,大人名声已久了。”
徐一凡才懒得记那些大众脸,只是露出了他六颗白牙的标准微笑。又行了一个礼。那些书生也都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礼。
谭嗣同性格四海,现在满城也多有准备明年开春会试的公车士子。他这朋友遍天下,自己的把握可就更大一些啦……
见徐一凡微笑着在那里沉吟。谭嗣同四下环顾一眼,沉声道:“徐先生,您可知我今夜等候,究竟所为何事?”
徐一凡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漏夜来找谭嗣同,也是为了别有怀抱。
谭嗣同一笑扬起手中的纸张:“学生已经向刘方伯请辞,决意投效先生幕下,扶保圣君,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谭嗣同目光深沉,看徐一凡瞪大了眼睛:“读先生所著点滴,倭人区区化外小藩,都能有志士图强变法,尊皇攘夷事略。读之令人惊心动魄!普鲁士一统德意志诸邦,若非读书之人鼓吹在前,又如何有败奥破法,民气沸腾之今德意志?诸国崛起,无不鼓吹民气,尊君攘夷,更有铁血辅之。读列先贤,寻章摘句之事,学生实不愿再为!”
一席话掷地有声,屋中几个书生都瞪大了眼睛,热血沸腾,纷纷抱拳行礼:“学生等今日前来,也是为投效大人幕中打听,请大人收录!”
徐一凡眼睛比他们眼睛瞪得还要大,没想到自己也有小弟前来纳头便拜的一天!
可惜只是几个寻常举子,不是什么出名人物。自己想要名动天下,还有些日子呢。
他站起来慌忙还礼,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
谭嗣同看了他那些朋友一眼,微笑道:“没想到你们也是这种心思啊……”转头又向徐一凡解释:“学生这些朋友,都是经世一派门下,不是那些腐儒酸秀才,林锐兄还是举人老爷呢!现在书生仕进报国之路太狭,偶然中式,也不过把候缺的冷板凳磨穿。所以学生才没有去考什么八股……”
徐一凡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微一叹息间,已经是满面忧国忧民的神色。
谭嗣同一怔:“先生,怎么了?”
对徐一凡他有些不摸门,这人说是读书人吧,风节不纯,但是偏偏就是极有见识。要是真拉下脸来不收录他们,这个脸可就丢得有点大了。
徐一凡轻轻苦笑:“谭兄啊谭兄,你真以为兄弟走的是条好路么?”
徐一凡负手而立,神色说不出来的萧瑟。
“兄弟这些日子避不见客,也是考虑良久良久了……这满朝风云,你还看不出来么?练禁卫军,权操圣上,是我们读书人的一腔血诚。皇上真正拿了权,就可以慢慢兴革现下的积弱局面……兄弟归国,也不就是为的这个?可是这权,圣上真能拿着么?您看看现在满京城奔走的那些王公贵胄,谁是真正为了国朝考虑的?兄弟说句诛心的话儿。就是谭兄老师翁中堂,心里也是为了对付李中堂多一些儿!”
谭嗣同脸顿时涨得通红,但是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他老师的心思?他本来来京是为了给幕主刘锦堂奔走联络。阴差阳错的和徐一凡同样住在了会友。阴差阳错的翁老头看中了徐一凡书中的皇族掌军的好处。他也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徐一凡和翁老头之间的联络人。
本来一场幕后酝酿的,不见得很成熟的倒李阴谋,变成了现在动荡满朝的风波。一下变成了绝大的兴革举动!
在谭嗣同心中,倒李已经成了一件很次要的事情了。徐一凡书中描绘的那副德日两国权操于上,一个崛起欧洲,一个崛起亚洲。反而成为了他现在心中孜孜以求的美好前景!
可是当徐一凡提起,谭嗣同也不得不痛苦的承认。
这权,到了最后,还是操不到光绪的手上!
一定又是哪位老佛爷膝下奔走的王公大臣成了禁卫军的练兵大臣,又成了一个装点门面儿,靡费饷钱的地方。和他心目中设想的美好前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多的。
至于他们想投效的徐一凡,在满族亲贵拿权的禁卫军当中。能发挥什么作用,真是可想而知。
唯一的结果,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地位更稳固一些儿,而李鸿章离开北洋去了两江而已。
屋中此时,一片的沉默。
徐一凡慢慢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个折子:“明天兄弟就要引见听训。决定冒死呈上这个折子御览……反正兄弟的前程没什么,为的只是这个国家罢了。”
谭嗣同从他手里接过这个折子,几个举子书生也都围了过来,灯下一瞧。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儿。
折子上几个大字分外的触目惊心。《恭请圣上亲掌新练禁卫军及停三海大工充饷折》!
慈禧和光绪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光绪只能在慈禧的划定的范围内行使他的权利。
皇帝亲自掌军了,那么没兵的太后怎么办?
三海工程,是老佛爷万寿悠游之所。为了这个三海工程,拿了多少官儿的顶子。是老佛爷的心尖子。
停了三海工程,慈禧什么反应?
这个折子,简直就是一个火药包!
谭嗣同的手都抖了起来:“先生,徐兄,徐大人……这,这使不得……”
徐一凡目光如电一般的扫了一下谭嗣同:“怎么?谭兄怕了?兄弟可不怕!西人变法,东洋尊君攘夷,岂能没有几个流血之士?没有我等读书人的鼓吹,怎么能兴革这么大一个国家?现下编练禁卫军,正是朝廷振作之意,天下都已经与闻。即使兄弟上这个折子殉了,也没什么。至少可以使天下震动,后起者也有个方向!”
他深深朝谭嗣同一揖:“谭兄,这后来之事,就拜托诸君了。”
礼罢起身,就要从谭嗣同手中拿回折子。
一抢,却没有抢动。
谭嗣同死死的捏着小小的折本,咬着牙齿。脸涨的通红。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住了。
“时穷节乃现,板荡识忠臣……”谭嗣同喃喃的念着。他轻轻的推开了徐一凡的手,将折本揣回了自己怀里。
徐一凡呆呆的看着他,谭嗣同一笑:“徐兄,虽然咱们开始多少有点儿误会。但是你是五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兄弟了……徐兄的才智见识,我是极其佩服的。国家少得了谭嗣同,却少不了先生……这折子,我来上吧。我本来就是监生,明年大比,也算是有举子的资格。这公车上书,东汉太学生以来,就是我们读书人的本分……明儿我敲登闻鼓,给都察院递折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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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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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7
第三十九章 - 这一天
走出谭嗣同的屋子,徐一凡回头看看拱手长揖,神情肃然的谭嗣同,居然一时说不出话儿来。满屋的书生,没有一个离开的。都神情肃然的站在谭嗣同的旁边。
这一点,不得不说出乎了徐一凡的意料。
他心底似乎有一种情绪在滚动。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怅然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你们的道路,已经在历史上注定了失败。还不如,换我来吧……既然自己选择了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软弱可言了。
这点情绪转眼给他压在了心底,他的脚步不再迟疑,哈哈朗笑一声就大步走了出去。明天,就是光绪正式引见他的日子。还有一个花狐哨儿要打呢。
背后的书生却是笑声一片,还不知道有谁吼了一嗓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章渝提着灯笼,恭谨的将徐一凡一路送了回去。静悄悄的夜里,章渝突然问了一句:“先生,您真是打算给旗人练一支强军出来?”
声音来得之突然,一时间徐一凡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回头看看章渝,神情似笑非笑。脚下可没有停步,听着他们进跨院儿的声音。两个久候的小丫头都挑开门帘儿迎了出来。杜鹃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欢喜的还是难过的。反正俩丫头看着徐一凡眼睛都亮了。
徐一凡快步朝自己屋子里面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章管事,我可从来没想认个旗人当爸爸……我还要祖宗呢。这话儿,你可满意了?”
不理僵立在院子里面的章渝,进了自己的小窝又是一番景象。连屋角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几件换洗衣裳拿出来是刷了又刷,掸了又掸。整整齐齐的叠在炕头。
堂屋桌子上面儿摆着四碟儿小菜,酒壶还在热水插子里面烫着。看来是怕他老爷饿着了,准备给他宵夜的。
陈洛施笑着将咬着嘴唇儿的杜鹃一推,接过徐一凡身上的坎肩就抿着嘴唇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出一个热腾腾的宫熏出来。
小女孩子手脚当真麻利,又不像杜鹃那样野惯了的。服侍人起来又贴心又细致。外加上还养眼。这种纯大男人的享受感觉,自从妇女解放之后,可就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
想想自己那个时代的娇骄二气的美貌小女生,那还了得!
杜鹃低着头拧着脚,好像要在干干净净的青砖地面儿上踩死蚂蚁似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长长的睫毛象帘子一样垂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来着。
饶是徐一凡心事沉沉,到了这种被小萝莉美女当太爷伺候的屋子里,也全然放松下来了。当下毫不客气的一把挽起杜鹃的手,按着她在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手也不老实,有意无意的在人家最成熟的地方上面蹭了一下。
那种酥软感觉让他当即对天发誓:“明儿不洗手了!”
杜鹃的头更要垂到胸口去,陈洛施小丫头眼睛快,看到他不规矩的举动。冲徐一凡挤鼻子伸舌头。那种粉嫩的小舌头尖儿,看得徐一凡伸手就想抓。
陈洛施一闪,笑道:“徐大哥不老实!杜姐姐一肚子感激的话儿要和徐大哥说呢。看着你,她偏偏一句话儿都说不出来啦!您再招她,她脸上就能烧开水了!”
杜鹃偷偷的打量了徐一凡一眼,还是说不出话儿来。
陈洛施笑道:“要真是麒麟爷回来了,杜家姐姐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徐大哥呢……”
看着杜鹃这个倔强美貌的小女生这感激到了极处,似乎恨不得掏出心窝子出来的那种样子。徐一凡也微微觉得有点暖洋洋的。
他抛开这些日子的沉重和绞尽脑汁,笑问:“你怎么感谢我来着?”
屋子里面一静,下面杜鹃的回答,被陈洛施后来取笑了一辈子。
女孩子毅然抬头,鼓起了最大勇气,就迸出四个字儿。
“我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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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两顶暖轿在轿夫们气喘吁吁的抬着之下,直奔三海园子而去。这两顶绿呢大轿,经过的地方真是路人侧目。京城地面儿邪,过路人都消息灵通。有些明白的人都在旁边儿窃窃私语。
“这是翁中堂带着徐道台去引见呢!”
有的旗人架着鸟笼子歪着脑袋扎堆儿在一旁打量。有的熟悉的人取笑他们:“还不过去站班儿?那徐道台,将来可是你们禁卫军的练兵大臣呢……正景儿的顶头上司……”
“姥姥!爷就算不去当这禁卫军,皇上能少得了咱们旗人的铁杆庄稼?那些王爷们也是起哄架秧子,拿这么一位爷当宝!”
“可不是,和鬼子六是穿一条裤衩儿的。鬼子六拿了一对儿双胞胎姐妹花当门包儿,才换了他一个折子。还铁帽子王爷呢,丢人不丢人?”
“论心说,要是去当个守备千总的,爷也不是不能受这个委屈。去当大头兵,姥姥!爷不如在北京城猫着呢!”
轿子外面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轿内。
徐一凡正在轿子里面大冬天的摇扇子呢。
他这顶暖轿,是翁老爷子带来的,一早就在会友镖局传了应景儿的旨意。其实他今日引见,也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可是这轿子也实在太热了!底下垫的皮子,窗户糊起来了,里面还升着两个钢炭炉子。扶着轿杠的长随还不断的进来给他茶碗里面续水。
在这个时代,论享受谈不到什么科技便捷,就是拿人堆出来的富贵。
轿厢子虽然大,可是还是憋得他气闷。摇着四品蓝顶帽子当扇子,今儿他的假辫子可不敢钉在帽子上面儿了,而是戴了一个假头套,为了怕掉下来,里面还粘着。汗在里面冒着,这滋味儿更不好受。
就为了这个,也得把清朝给推翻了……
他一边在心里赌咒发誓,一边不住的盼着早些儿到三海。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大功夫,轿班们脚步慢了下来,外面响起了哧哧的喊声,然后就是护军的嗓门:“落轿!”
徐一凡提着下襟逃也似的冲出了轿子。他一现身,顿时周围就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过他倒没在意,只是抬头打量着这满清当时一位名义上的统治者,一位实际上的统治者驻跸的地方,也是后世他曾经到这儿逛过好些次园子的地方。
这座园子,曾经被认为吞掉了一整支远洋海军。曾经被认为是输掉国运的耻辱。
在门口,已经有许多人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不少也是等候引见的外官,对京师风云不是很了了。看着大清翁中堂居然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的青年下来。不摸门儿的不由得都纷纷猜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翁同龢摸着胡子,看着徐一凡目光略略有点迷惘的看着眼前园林山石。一时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老头子心里可舒适得很,自己借力打力,这下可算是要了老对手李鸿章的好看了。禁卫军真的编练起来,他所在的帝党就算一时还不拿权,但是也慢慢儿的有了进步的余地……
想到得意处,看着徐一凡这小子的神色都放和蔼了一些。
两人不过略一停留,园子门口已经快步走出一个红顶子弯腰曲背的老头,看着翁同龢就打招呼:“翁中堂,您可算是来了。皇上等着引见都有点发急了!”
翁同龢知道光绪那个急性子外加操切的脾气,当下不敢怠慢。朝那朝服红顶的老头介绍道:“这位就是徐道……这位是今日当值的引见大臣额勒和布中堂。徐道,还不见礼?”
徐一凡转过头来,一听这名字,在心里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倒不是这位充数的中堂有什么能力名气了,倒是后来甲午之战败后,有人用这位中堂官名嵌了一副对联赠给李鸿章。倒是千古绝对之一。
上联儿就是“额勒和布”,下联儿是“腰系战裙”
肚子里面暗笑,面上他却是恭谨得很:“中堂,下官见礼。”
额勒和布急得一跺脚:“别见礼啦!快引见吧,走快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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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引见的同时,一群青年士子,光头无帽。有的人在冬天还穿得单薄。这些读书种子神情严肃,沿着天街缓缓向前,直奔都察院衙门而去。
当先一人,目如朗星,身材飞扬。温文中自有一种沉郁倔强之气。
正是谭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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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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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8
第四十章 - 引见
三海之内,山环水绕。一片肃静。
徐一凡跟着额勒和布在山石小径当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太监宫女。徐一凡也没心思四下张望,这种天家气度,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除了富贵,只有一分阴沉。
不知行了多久,连徐一凡都开始佩服额老爷子腿脚儿的时候。才来到一处建筑之前。他差点儿一个立足不住,撞在额勒和布身上。
抬头一看,才发现熟悉。这不是颐和园的玉澜堂么?
光绪就在这儿引见他?
翁同龢促驾,额勒和布当引见大臣,光绪独自亲见。这场面,给一个小臣,如果自己真是一个热血狂生的话。那效死的心情就该蓬勃迸发了。
可惜自己不是……
帝党办事儿,也一如既往的这么操切。
额勒和布瞪了他一眼,低声嘱咐:“仔细失仪!”说着守在玉澜堂门口,垂首站着的太监。轻声发出斥忽的声音。一个青金石顶子,穿着首领太监服色的老公儿挑开玉澜堂垂珠挂玉的帘子。踮着脚尖走了出来,朝额勒和布轻轻一点头。额军机已经肃容一打马蹄袖,双手瘪在身子后面走了进去。
徐一凡想要跟,那太监已经压着公鸭嗓门喊了:“在这儿等着!没个眼力价儿的!”
他声音还没落,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额勒和布唱名的声音:“臣额勒和布,带道员徐一凡引见,恭请圣上天语垂询……”
玉澜堂内传来的声音,连徐一凡这儿都听得到:“快传!快传!”
是一个年轻而急切的声音,只是怎么听起来,怎么中气不足的样子。光绪这么急着见他,倒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那首领太监换了脸色,朝徐一凡打了一个千儿:“徐大人,您请。”
徐一凡提溜着又笨又麻烦的朝服,走进院子。那太监穿在他前面,抢先打帘子。徐一凡朝光线不好的屋子里面看了一眼。
一百多年前,这个屋子主人曾经经历的这个垂死帝国的一切,似乎就这样弥漫在他全身。
自己一番搅动跳荡,难道真的就在这活生生的历史面前了?
心神恍惚之下,连额勒和布在背后的轻声儿提醒都没怎么留意了:“多碰头,少说话,仔细失仪!没你错的!”
当徐一凡走进玉澜堂宽敞的屋子里面,正正和光绪的目光撞上。
他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端坐在书桌后面,戴着一顶明黄色暖帽。瘦得有点儿脱形,脸色又青又白。只是这么定定的瞧着他。
这就是皇帝老子?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面对面的望着。一个神色当中是好奇兼着品评,一个却是想着两年后的甲午,五年后的戊戌,还有十年的瀛台岁月,这个皇上,到底是怎样度过?直到后面的太监低低咳嗽一声儿,徐一凡才反应过来。额头上可顿时就见了汗。
真的要磕头?还是把头碰得咣咣响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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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徐道已经在翁中堂额中堂领着下引见去了。”
一个家人悄没声的出现,回了一句话儿,又悄没声儿的下去。
恭亲王奕欣捏着一枚黑子儿,凝在半空中。就是不朝棋盘上投。坐在他对面的人笑道:“六爷爷,您干嘛不下子儿呢?”
和恭亲王奕欣这宗室第一的老王爷对坐儿的,却是一个如花旗装少女。眉弯唇淡,肤色莹白如玉。眼睛细细长长的,说话间眼波流转,自有一种风韵。
给徐一凡惦记很久的双胞胎姐妹花儿,也伺立在她身后。一个偷偷的看着棋盘,一个捧着个银瓶,里面飘出的是清茶的香气。
奕欣捏着棋子儿敲敲棋盘:“眼瞅着子儿都快落下了,我心里却在发紧。下不出手儿了。人老了,这胆子就小。没法子……”
少女微笑:“六爷爷,您前面走的可都是些好招儿呢!”
奕欣一笑:“怎么好了?我怎么没见着?”
少女伸出腕子,接过侍女捧过来的一杯茶。杯子是玉杯,和她的手真分不出来谁更白一些儿。
“……练旗兵,设禁卫军。这是说到哪儿都没人反驳的道理。练兵处设立了。您又压着翁中堂他们不替皇上争这个权。老佛爷也放心,事情也就办下来了。
练禁卫军,调走北洋李鸿章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老佛爷布置的各地督抚互相制衡维持局面的大景儿就松动了一些个。只要现在的局面松动一些,再缓着来,还怕皇上以后拿不到权么?谁都知道这设立禁卫军,到底是谁的功劳!还不是皇上他们这里主持的?谁替旗人着想,王公大臣们也不是不念着。
浸润如雨,这不过是其来也渐的事情,六爷爷,您为咱们旗人打算,用心也深哪。”
奕欣微笑:“还不是因为冒出了徐一凡那个小子?秀啊,这次也听了你不少主意……要不是拿着旗人根本这个幌子压下去,老佛爷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了。”
叫做秀的少女笑颦如花,看来也很是得意。转眼又收敛了:“六爷爷,现在还不能松手儿,一定要压着翁中堂他们猫着。千万别争这个权!不然李鸿章也走不了,练兵也就真成了幌子。咱们争的是长远,不是一时的事儿。”
奕欣摸着胡子,将棋子儿丢进了篓子里:“秀啊,可惜你不是个男人……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手儿,能给咱们旗人气数延长几年来着?”
一句话让叫做秀的少女蹙起了眉毛,半晌才轻叹一声儿:“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又是旗人汉人的纠缠不清爽……我也只能帮着六爷爷看着咱们旗人老小儿的了。至于怎么强这个国……天下有这样大见识的人物么?如果有,我倒真的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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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候补道徐一凡,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了最后,徐一凡还是一咬牙齿,跪了下来。就当老子拜死人了。
光绪轻轻摸着案头一柄玉如意,说话的声音看不出喜怒:“起来吧,坐下。”
徐一凡顿时就爬了起来,在旁边的锦墩上,屁股坐了个满满当当的。
光绪瞅他一眼:“嗯,徐道还很年轻。朕是早已听见你的名声儿了。引见之后,就要外放。你大概也是知道,朕是要用你去练兵的。”
引见的时候,按规矩只有听训的份儿,皇帝老子不叫你回话。那你就别开口。这点规矩,翁老爷子和额勒和布都交代了。
徐一凡只是垂着头,坐得端端正正的。听光绪训话。心思却飘到了另外一处。
谭嗣同,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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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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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8
第四十一章 - 读书种子
“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时初正。
来年公车举人齐集于都察院。
监生谭嗣同,举人林锐,监生黄有容,湖北乡试解元刘容击登闻鼓。上《请皇上亲掌禁卫军及停三海工充饷折》。
集于都察院凡监廪附各生,及各省举子,无虑五六百之数。
谭生气概昂然,都察院堂官询之曰,此谁人主持上书。谭生曰,实某一人。激于胸中浩然之气,不得不上折以闻,以干天听。
都察院堂官以壮士目之。
折上,各生归寓。京中风潮,随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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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堂的召见请训还在娓娓的进行着。
光绪今日似乎再没有了他一直以来操切急躁的情绪。只是轻轻的嘱咐徐一凡:“你马上就是要放差使的了,才过了班儿,就是特旨道。朝廷对你的厚望你也应该知道。当了道台,也不算微末小员了。只要兵练得好,将来有司里的缺,还不是尽给你补?”
徐一凡一脸肃容的看着光绪,面上诚惶诚恐。
“练兵大臣,不用说是旗人了。你是汉臣,可也得好好共事儿。这练兵刍议,一点一滴,都是从你的建议当中生发出来的。放手去做,尽力报效……饷啊械的不用愁。朕这里都会给你们节省出来……有什么要回话儿的没有?”
徐一凡合起马蹄袖行礼:“圣上天高地厚之恩,微臣粉身碎骨难报。只有练出一支强军,才能略微报效天恩一二。微臣无什么说的,只有尽力去做。”
光绪微笑,缓缓走下书案,从腰上解下一块汉玉头子,递给身边儿侍立的太监,冲着徐一凡道:“赏你!好生去做!”
太监不言声的急步趋前,将汉玉带头子双手递给徐一凡。徐一凡心里却大叫倒霉,这不是还要磕头谢赏?
到了什么地方,也只有说什么话儿了。他直挺挺的又拜下来,这次戏干脆就做足。砰砰砰的碰头谢恩。
老子再拜一次死人!
当他从玉澜堂垂手落肩的退出来的时候,光绪还是一脸微笑,做鼓励状的看着他。
额勒和布还在门外等着他,尽着引见大臣的责任。看到他出来,也是满脸温和的对他笑。看来都知道这位是要大用的红道台。
徐一凡却没有太多心思和他寒暄。两人各怀心思的一路朝外走去。出了三海的园子。就看见翁同龢的轿子还在那儿,老头子扶着扶手板一脸庄重的等候。
帝党这次的本钱,下得着实不少啊……一个以理学方正,关防紧密著称的军机中堂居然在寒风瑟瑟当中一直等候。
这种亲切关怀,到哪儿找去?
看着徐一凡出来,翁同龢一张老脸硬扯出笑容儿来。徐一凡也不能不识趣儿,也挤出笑容。一老一小这样含笑对望,似乎就是默契于心。
翁同龢还没有说话儿,一匹快马突然从园子那头奔过来。三海护卫远远的就拦住了。马上人青衣小帽,一副厮仆模样。翁同龢目光向那边一扫,就再也转不开了。他忙跳出轿子,朝那个急得满头大汗的下人迎过去。
那下人犹自高叫:“翁中堂,翁中堂!”护卫看见是翁老爷子的家仆,才放了手。那下人飞也似的窜过来。翁同龢看着他喝道:“什么事儿,慌成这样儿!”
那家人看了含笑站在翁同龢身边的徐一凡一眼,凑到翁同龢耳边叽咕几句。就看见翁同龢脸色一下沉下来。甚至有着从来未曾见过的慌张!
他一下钻进轿子,回头看了徐一凡一眼,想招呼却又收住了口。坐稳一跺轿底板,拱拱手就面沉如水的亲手放下了帘子。
这场烟云变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自己已经做了一切该做的,但是是不是就无愧本心,是不是就能让一切如自己所想?
徐一凡躬身回礼,看着翁同龢的轿子飞一般的去了。额勒和布呆呆的看着他们的举动,挠着头纳闷儿:“这是闹怎么一出儿?”
徐一凡又对他一礼,上了自己借来的轿子。他一踩轿底板,轿夫抬起便行。他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去都察院,穿先走。快点儿,我多给赏钱……远远的停下来。我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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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外,正是人头涌涌。连空气,似乎都被这一群青年士子搅得滚热。
道光帝洋人强开五口以降,接着又是洪杨的国内大乱。然后是对外打一场败一场。好容易中法之战维持了个国门口的陆战勉强平手儿,结果还是丢了藩属安南!
这些读书种子们自然在寻找出路。洪杨乱后,又是曾胡左李这一代名臣经世学派大行其道的时候。读书人对家国的关心,竟然是从未有过。
最简单朴素的借口就是,圣君无权,不能振作刷新!
为着这个最朴素的借口,等候着明年大比的举人士子们,齐集都察院门口。看着几个身影毅然的敲响了登闻鼓。
都察院的堂官们迎出来,入眼的就是涌动的人头,还有似乎都变得灼热的寒冷空气!
当他们接过了谭嗣同含笑递过来的折子。只看了个题头,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儿,互相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好胆子!都快包了身子!”
谭嗣同反应极快:“不过是胸中一点浩然正气,读书种子的一点良知罢了!”
对着这个傻大胆的读书人,堂官们也无话可说。
周围涌来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互相交头接耳的打听着是什么事情。皇上亲掌禁卫军,大多数人咂摸不出什么味道出来。但是听到停三海大工,人人都吸凉气。
看着谭嗣同直着身板儿站在最前面,不知道是谁,挑头就叫出一声好儿来!
顿时都察院左右,一片鼓掌叫好的声音。
堂官青着一张脸,这公车上书,虽然也是国家制度之一。但是他当差这么些年。哪怕这二百多年国朝,自己都是第一次碰见!
他板着脸挥手:“回去候着吧!朝廷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你们要知道,妄议朝政,首先就是一条罪过!”
谭嗣同仍然微笑:“学生一身当之。”
他转头朝着跟他而来的学子们抱拳高高举起:“我们就等朝廷给咱们这些读书种子一个交代!”
欢声如雷一般响起。
徐一凡远远的站在街角,看着那里的喧闹。隐约还能看见谭嗣同意气飞扬的面庞。
此时此境,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心里的滋味翻腾个不休。罢了,既然认定这条道儿,就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啦……赶紧回吧。给翁老头撞见不好收场。
他目光一转,却似乎看见一顶小轿也在另一条街角。轿内也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霎也不霎的看着都察院口的公车上书。
再眨眨眼睛,小轿已经被两个青衣轿夫抬起。飘飘的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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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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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0 02:59
第四十二章 - 尘埃落定
光绪十八年发生的这次小规模公车上书活动。让本来京师内汹涌暗流背后的所有人等,都一时震动得失声了。
原来不绝于路,各处奔走钻营的人物纷纷安静下来。原来风光飞扬的帝党人物,还有大小清流,这些日子简直是闭门不出。
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等着雷霆震怒发作。只有那些参与了上书的士子们还是神采奕奕的走街穿巷,酒楼茶馆高坐。总有人不言声儿的替他们结了帐,然后擦肩而过的时候翘一下大拇哥儿。
芸芸百姓,也不是对这个世道一无所知。总觉得该是有人把这个天下搞坏了,让人家欺负上门儿来。大家都说,是皇上不拿权才变成这样儿的。那应该就是这样吧?
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光绪帝难得的叫起开了大朝会。准备过年的六部九卿都给叫去凑齐。光绪愤愤的将都察院的折子扔在地上,痛骂到底是谁想离间皇帝和圣母皇太后之间孝养之情?
每个人都在帝党人物脸上读到了一丝尴尬。谁都知道,挑头上书的谭嗣同,可是翁同龢的学生!天晓得他们怎么自己扳石头砸自己脚的!
光绪当天下旨,谭嗣同妄言朝政,革除一切功名。交其父看管读书,将来也永不叙用。参与上书士子,察其情节轻重。分别递解回乡或停考一至三科不等。
皇帝如此发作,背后的影子是谁,不用说都知道。反正大家就明白一件事儿,帝党这次抽自己耳光,可抽得响亮!
原来帝党攻击的目标,重臣李鸿章北洋调两江的事儿,不用说也没人提起了。
至于禁卫军练兵大臣,这个原来热得烫手的饽饽,现在人人唯恐避之不远。但是朝廷明发天下督抚议复,还上了洋人报纸,京师地方街谈巷议的体面也不得不顾。
当日光绪下旨,并呈慈禧亲览。为慎重起见,为国朝根本计。先于直隶总督衙门设试办禁卫军练兵处。练兵大臣暂缺,唯一没背景可以拿来顶缸,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新起特旨道台徐一凡暂任试办练兵处道台衔帮办委员。试办练兵处粮台由直隶总督衙门营务处兼管。
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顾全体面的说法儿。这练兵处设在北洋衙门下面儿。李鸿章还能让他起来挖自己墙角?要不了多少日子,大概就自己灯熄火消了。
说到这儿,倒没人羡慕徐一凡这个新进这么快就有了特旨头衔,还有这么个差使。
这顶缸的道台,送去给李鸿章整治的。谁还瞧着流口水不成?
光绪十八年末的这次风波搅动,到现在似乎就是尘埃落定。谁也想不明白,到底谁在这里面儿得了好处?
大清国略略梦呓一声儿,又继续沉沉入睡。
只有街巷之间,偶尔飘过的一两句话儿。
“皇上睁着眼睛,怎么分不出好赖人儿出来?”
“我看哪,咱旗人兵练不起来,就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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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噼里啪啦的在会友镖局门口响着。
伙计们都兴高采烈的挤在一堆望着。送官报的报子们在门口等着候赏。只要是会友的人,一个个都大拇指翘翘的。咱们会友,住着一个有差使的特旨道台大老爷!还和咱们五爷是拜把子的兄弟!
王五也站在二门,看着门口的热闹,一声声恭喜大老爷得缺的喜报声音直传进院子里面。他搓着手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两个兄弟,一个给发回家。什么前程也坏完了,一个高升得喜。这分际差别,到底是怎么话儿说来着?
还有,徐兄弟纳妾的事儿也得办了,要不然二丫不明不白的跟着他去北洋任上。说出去丢了会友八十年清白人家的名声。
他满以为徐一凡会亲自出来给报子散赏钱。结果出来的却是徐一凡的管事章渝,手里捧着一堆赏封。
王五诧道:“徐先生呢?”
章渝神色仍然是淡淡的,朝里面努努嘴:“和谭先生说话呢。”
王五心里一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勉强一笑:“我陪你散赏封去,好歹我是半个主人。”
他正要迈步,就看见二德子搀着他爹从院子里面颤巍巍的出来。王五又停住了。多咱也没看见老头子穿得这么光鲜,压箱底儿祭祖的衣服都穿上了。红缨大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看见王五就是打招呼:“五爷,您在正好!”
王五忙迎了上去,章渝一笑自己出去散赏封了。
“二师哥,您这怎么出来了?冒了风可不是玩儿的!”
老头子咳嗽一声儿:“还不是为了二丫的事儿……哦,听说徐大人给二丫起了一个官名,叫做洛施还是什么的?”
王五扶着他,又看看二德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小心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不管二丫是当宪太太,还是宪姨太太,这个总要有个说法儿啊!我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想找着五爷带着咱们拜门儿的……”
王五心里想着,他屋子里还有一个呢!我这兄弟,不是清清白白人家的也要了。
这个时候也只能拍胸脯:“在我!在我!”
外面的热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徐一凡室内的安静。
他和谭嗣同对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洛施和杜鹃,早早的就缩进了厢房里面躲起来。
说真的,她们也从来没见过徐一凡脸色这么严肃呢。
“谭兄,看出什么来了?”
徐一凡端着茶盏,微笑着看着谭嗣同。
经历了这么大一番事情,谭嗣同显得沉静了许多。但是脊背还是并不稍弯。顾盼之间,依旧神采奕奕。
“太后掌权,非国之幸事!总有明眼人会看出这国家症结所在……谭某不过先行一步!”
徐一凡微微摇头,他可从来没有把一个老女人当作对手。
当一个女人,只能用权术,只能用平衡,只能用那点与生俱来的阴微心机操控一切。那她,也真没什么好怕的。慈禧所要的,不过是一直维持现状,长保她老佛爷的富贵。
真正做为敌手的,只是这僵化的国家机器,这满汉纠缠在一起的矛盾。清廷已经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庞然大物,时机合适。并不是不能轻推而倒。只是这个改朝换代能不能顺应潮流,能不能平稳的度过,让民族少伤损一点儿元气?
这是大节所在,不能不在所必争。
即使要篡,也要篡得光明正大,篡得众望所归。
至少面子上是这样……
谭嗣同并不明白,不仅慈禧是那个已经注定将被抛弃的统治阶层代表,就是他以为的圣君光绪也是!
这些道理,就让这位有志兴革的佳公子慢慢摸索吧。
他沉吟着托着杯子。谭嗣同却起身朝他行礼:“徐兄,学生知道你是有志于存亡断续的人物,现下徐兄处于庙堂之上,还望徐兄尽自己一番心力。至于谭某,只能在江湖之上,为徐兄鼓吹!”
这谭嗣同,果然还是不死心啊……性格决定命运,没法子。
他淡淡的拱手:“好说,好说。”眼下还不到这汇聚天下清议的地步,自己还是悠着点儿吧……名声要和实力相匹配的。自己此去,就是经营实力来着。
还是不要树大招风的好……
看徐一凡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谭嗣同也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相聚旬月,谭某得益先生良多。此番名动天下,无非先生所赐……”
他脸上光彩熠熠,最后干脆仰天长笑起来:“吐尽心中事,名动于京华。仗剑出都门,功名利禄于我何加哉?快哉!快哉!”
言罢对徐一凡长揖到地,起身就这么飘飘洒洒的出门去了。
徐一凡站起身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将手握成了拳头。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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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05
第四十三章 - 蓄势待发
才料理完谭嗣同这里,更多的事情可就涌上了门儿。
他坐在那里还想整理整理思绪,盘算自己到底在这次风波里捞到多少。扳着手指头在这里数。
一是练兵帮办委员没跑儿了,下旨明发的事儿。红顶子也戴上了,俨然大员。而且这么个倒霉位置,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跑出个顶头上司出来指手画脚。虽然要人没人,要饷没饷,不过是朝廷弄出个名目出来遮遮面子。不过这已经是自己能期望的最好的啦。
二是在清流当中也薄薄有了一些名声儿,将来都是资本。哪方面的关系自己也没搞坏。只是顺带坏了一下谭老哥的前程……
三是卖了李鸿章好大一个面子,将来在直隶麾下,他能无所回报?本来自己就打算从北洋起家的。那里人才最多,资源最多。现在可是以一种最有利的地位前往北洋!
四是……他还没算清楚。就听见外面王五的声音:“徐兄弟,进来方便么?”
他五哥这么问话,可没半点要他应声的意思,推门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仔细一瞧,不是陈洛施的老哥老爹两人么?
第四大概就是自己捞到了两个小妾……
老头子没了第一次见着徐一凡的疾言厉色。站在那儿不知道行什么礼节儿才好。还是徐一凡警醒的快,站起来来了个晚辈见长辈的请安,只是做得不那么地道罢了。
陈虎老头子赶紧摇手:“我怎么当得起大人请安?”
徐一凡微笑:“年老为尊,当得起当得起。”说着就扶着老头子在椅子上面坐下。王五看着这一切,微微点头。
屋子里面儿陈洛施听见外面有她爹的声音,呀的一声儿又惊又喜的冲出来。挑开帘子就看见他爹穿得周吴郑王那个样子。小丫头不笨,又是切身相关的事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呀的又一声儿,红着脸掉头又想进去。
二德子喝了一声儿:“二丫,站住!”
陈虎老爷子在旁边纠正二德子:“叫你妹子洛施!是徐大人起的官名儿!”二德子瞅了徐一凡一眼,也放缓了声音:“洛施,站着,爹有话儿和你说。”
陈洛施垂着头扭扭捏捏的走过来,陈虎看着自己高高的女儿,又看看徐一凡。嗓门儿也有些哑了:“我们小门小户的,你娘又去得早些儿,拉扯大你不容易……可是女儿总是要出门儿的……”
陈洛施也红了眼圈儿。徐一凡也有点窘迫,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确定终生大事,他在那个时代也没遇到过。
更别说,谈的是别人女儿送上门来当小妾的事儿了!
他只有摸着鼻子看着王五,王五却是一副长辈神色的看着他和陈洛施。还好江湖朋友,辈份各论各的,要不就乱了……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真的就成了自己小妾了?想让她穿水手服就水手服,想女王装就女王装?
徐一凡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
再一回头,就看见门帘里,杜鹃也悄悄的朝这里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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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儿,却是棋子重重敲在棋盘上的声音。恭亲王奕欣面沉如水,专注的看着棋盘。
对面的女孩子轻笑道:“六爷爷,您这儿都刀把儿五了,还不补一手?”
奕欣苦笑,将棋子儿一揽:“没心思下棋啊!”他按着自己滚烫的脑门,仰头靠在椅子上面。女孩子小嘴一努,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就走了过去,轻轻的帮着奕欣按着额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翁书平也给自己学生来了这么一手!”
旗装女孩子微笑,她一笑起来,嘴唇边上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儿。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慧黠无比。
“您说那个谭书生?我也瞧见啦,就是一个呆书生而已……”
她静静的捻着棋子儿:“我在都察院边停的轿子,看见也有一个人贼头贼脑的向那里看着。似乎就是那个曾经在园子里驻足听我弹琴的人……别有怀抱的,怕不是谭书生。而是那位壁上客……”
奕欣一摆手:“他一个捐官儿狂生,没那么大能耐!是翁书平昏了脑袋!以为这个时候是他帝师抢权的好时候儿!现在还装着闭门不见客,多大委屈似的。汉臣,都是这么一脑门子的热衷心思!”
女孩子轻笑:“六爷爷,您想想,这次风潮中,分毫未动的,除了李鸿章,还能有谁?再想想禁卫军试办练兵处现在是什么样儿了,大概您就能明白了。”
奕欣一下坐了起来:“那狂生是李鸿章的人?”
女孩子蹙起了眉头,好像在苦苦思索:“不像是……李鸿章没必要节外生枝的搞这么一出儿啊……我也看不明白。到底他为的是什么。这下一闹,除了搅散朝廷的人心,还能有什么好处?”
奕欣反而没有了精神,这位恭王爷,本来对世事就有些儿心灰意懒。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从皇位储贰到被逐出军机,大起大落,已经非止一次。这次要不是为了旗人事业,未必会为翁老头出这个头。
现下,更是真正的冷了念头了。他摆摆手:“罢了,管他是狂生还是李鸿章的人,管他是不是别有怀抱。反正,这都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了……
回答他没精打采话语的,却是那女孩子越发亮闪闪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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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老头子只有两个要求。”
徐一凡还是露出六颗白牙的微笑:“老爷子,您请说。”
陈虎压住自己咳嗽,涨红着脸道:“我们虽然小门小户,但是也是清白人家儿。不能一抬小轿儿就把我闺女接进门去……还是得八抬八绰,从北京城送亲。您在天津,我们送到天津,您在关外,我们给您送到关外。三媒六聘一样少不得。除了我闺女不能穿当面大红裙门的裙子,其他都不能委屈她!”
徐一凡摸摸下巴,这才想起来。清俗,嫡配太太大红裙门。侧室杂色裙门。不过那么丑的裙子给洛施穿,不是委屈了她那双长腿?
听着爹爹的话,陈洛施顿时眼泪汪汪的。屋子里面的杜鹃也想起了自己爹,顿时也红了眼圈儿。
“第二个就是,我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咱们靠着会友,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您给彩礼,只要能让二……洛施多归宁看看,就全有了。”
陈虎坦然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此时也只能躬身行礼:“老爷子,我一切遵命……您放心,我会好好儿看待洛施。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的。”
陈洛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脸儿顿时满是鼻涕眼泪:“爹,我不离开您!我一辈子伺候您!”里面的杜鹃也一擦眼圈儿,快步的转回了里间儿。
徐一凡看着这一切,觉着自己怎么都像一个强抢小萝莉的恶霸怪大叔。只有尴尬的看着王五。正乱成一团的时候。章渝挑帘儿进来,看见里面这出赶紧转身要走。
徐一凡一个箭步赶上他:“出去说话。”说着就忙不迭的逃出门外。章渝听听里屋哭成一团,又看看徐一凡,不言声的从袖笼里取出两封信:“一封是韩老掌柜的,一封是杨大人的。”
徐一凡点点头,先拆开了韩老掌柜的信,上面依然是老头遒劲的字儿:“……徐大人如晤,京华烟云,若有耳闻。此间邸报,已知大略。北京之晤,恐难赶及。当抵津门候教。章渝当为贵管,随侍左右。先生应得钱息,已汇往津门票号。若有不足之数,尽数告知章渝可也。大盛魁仰仗大人之处还多,津门之晤,再详谈一切。”
他点点头藏起这封信,又抽出了杨士骧的来函。
这位前风流翰林的字体仍一如既往的洒脱,信笺似乎都用藏香熏过。
“先生翻云手段,覆雨心思。杨某只能叹服!果如先生所语,即将分省北洋。中堂大人驻跸津门,北望京华烟云,不盛翘首期盼之至。特此函告,余不一一。”
徐一凡一笑,拍拍章渝肩膀。这位大高手肌肉一紧,又赶紧放松。
“老章啊老章,咱们去北洋,可真的要闯他一个天翻地覆啦!”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07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一章 - 津门
在光绪十九年新年方过的时候,北方商贸军屯天津卫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和北京城天子脚下那种庄严悠闲安静不同。天津的市井气和热闹劲儿却远远而有过之。
街头上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油条锅,天津卫出名的一尺来长的大油条的香气到处弥漫。狗不理包子铺的伙计们亮着嗓子在门口吆喝。运卫酒的车子哗愣愣的碾过街道。
街上除了百姓,还有穿着五云褂练军军服的,操着淮地口音的军官们在兜兜转转,张大嘴巴看热闹。天津卫出名的吃杂巴地儿的混混,大辫子盘在肩膀上面,每一节儿插朵瓶子栽出来的玉兰花儿,大摇大摆的在街头横着走。
这里的洋人也远远多过京城。穿着整齐的英国绅士,坐在马车上面招摇过市。他们的中国车夫都戴着洋人礼帽,穿着件车夫燕尾服。模样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穿着猎装的美国人,扛着带三脚架的照相机。在哪儿支起来哪儿的老百姓就走避一空。
“洋人摄魂的机器物件儿,照一次丢一次魂儿!”
还有穿着和服的日本商人,眯着小眼睛在街头穿过。他么的生丝,电料,洋取灯儿这些货物,在津门百姓眼中,还比不了西洋货。闹市口上面没他们开店的份儿。
小孩子们还跟在后面拍掌取笑:“矮东洋,罗圈腿儿。地陀螺,抽一鞭,转一圈儿……”
比起京城更出奇的是,这里还有不少洋打扮的中国人。多是在津门洋行雇用的中国买办。辫子没剪也塞进洋礼帽里面。走到哪儿,百姓们看过来的眼光都像看猴儿一样。这时候这些跨国企业工作的高级白领,可远没有后世那么风光。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卫外的西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一队人马都是剽悍轻捷的汉子,不少人脸上还有刀伤枪伤,从眼神儿里面就透出不逊出来。他们拱卫着的马车,倒是围着绿呢的官车,车口却没刷着官衔条子。
车子里面,不时有个少女的脑袋探出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这少女,美艳清丽当中带着野气,正是马贼头子的女儿,杜鹃杜大小姐。
没错儿,这就是徐一凡上任来的车队。而杜鹃,就和她一辆车。
练禁卫军的事情,最后变成了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当初热衷的人物,现在都闹了一个没脸儿。只剩下徐一凡这个狂生愣道台来顶缸。
年节刚过,徐一凡就请训南下,面子上面还是一派正常。光绪又召见了一次。这次却没什么多话,磕头请安就退了下来。既然是帮办委员,就要奏调随员。哪里还有半个旗人愿意跟着徐一凡去趟天津卫的浑水!
他请调的练兵处卫队,报一个名字,兵部就准一个名字。谁管他怎么凑起来的这个班子。结果徐道台的卫队,就全是麒麟寨的前马贼改行。连姜军师,都赶紧上兑捐了一个守备的官衔,成了朝廷武将。带着这个卫队。至于其他的师爷书办委员,谭嗣同临行推荐了几个书生,都一概入了徐一凡的幕中。他本来想从会友找几个人来参合到卫队里面,结果那些镖师爷们儿都是故土难离,只有几个趟子手伙计愿意吃这份饷。
京里发下来的开办费,最多够这些人一个月的嚼裹。再后来的事情,就得徐一凡和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去商量着办了。军机大佬他们的心思,未必不是这个练兵处试办衙门,早一天儿关张早一天儿省心。
都惹着老佛爷了,这事儿还了得?
麒麟寨的这百余条千里余生的汉子,以姜军师为首。都默然接受了给改编成徐大人属下的变化。至于徐一凡拉着杜鹃和他一辆马车,大家也没说什么。麒麟爷这次算是栽足了跟头,能有这么个出路,已经是再好不过。徐大人成了麒麟寨的新姑爷,就算是两家儿合一家了。徐一凡有什么命令,他们就听着,不过也都一个个睁着眼睛看,什么时候把麒麟爷给他们带过来?
看着杜鹃兴奋的样子,徐一凡只是一笑。陈洛施留在北京,等着送亲。杜鹃跟着,算是一个收拢麒麟寨这百余条汉子的抵押。
有个小丫头陪着,一路上也轻松了许多。
杜鹃放下帘子:“怎么天津人说话儿,比北京人硬了许多呢?”
徐一凡笑道:“还不是那么多安徽人,硬生生的将天津话改成了现在这个味道?”
“淮军?”杜鹃反应很快,当马贼的,少不了和官军打交道。白发老将宋庆带着的毅军常镇口内外及热河,里面有不少淮军军官。论起来,和麒麟寨也是熟人。
小丫头脸沉了一下,大概又是想起麒麟寨那夜的惨状了。她看着徐一凡:“咱们在这儿听说是要练兵,是不是练好了打淮军?”
徐一凡只是笑着摇头,他的心思,和这个大字儿不识一个。倔强大胸的美少女解释不清楚。她还是当好她作为麒麟寨百十条汉子的抵押为好。麒麟寨的用场,可不是派在北洋这儿。
听着周围越来越热闹,徐一凡踩踩车板。官车顿时就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会友的趟子手,跟着徐一凡来天津的那个四虎。他麻利的勒住了嚼子。四匹健壮走骡顿时停了下来。
还没等徐一凡掀车帘儿,章渝的脸就探了进来:“大人,有什么事情?”
韩老掌柜一封书信,章渝从大盛魁的人顿时变成了真正的徐一凡的管事儿。跑前跑后,极是得力。
徐一凡摆摆手:“头前投帖直隶总督衙门,我们不停留,直接拜会那位李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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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总督衙门,确切的说应该是在保定大名府。随着五口通商。直隶总督就必然的有北洋通商大臣的头衔。外事浸多,加上还要照应朝鲜属藩事宜之后。直隶总督就常驻天津。直到冬季贸易淡季踩回到保定大名府真正的总督衙门。
到了现在,大清伯爵,咸同中兴最后一名重臣。天下督抚第一。提督直隶省军务粮饷,管理河道事宜,行巡抚事,兼领北洋通商大臣,协办大学士李鸿章李中堂。更是常驻天津,让保定那个衙门成为了摆设。
北洋,已经成了一种势力的代名词。这里拥有清帝国最多的近代化军队,最多的矿山机器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近代舰队,有训育陆军军官的北洋武备学堂,有训育海军军官的天津水师学堂。势力涵盖直鲁豫三省,遍及关外,还有六营庆军驻守藩国朝鲜。这个北洋还代行一部分国家外交职能。津海关的相当关于收入也由北洋亲自掌握。
人才济济,场面阔大。一度这里是中国自强洋务运动的中心和希望。是清政府面向世界,缓慢自身进行变革的一个小小的窗口。再加上李鸿章的亲自坐镇,说是权倾天下,并不为过。甲午之战,更可是看作是北洋势力单独和日本之间的战争!
北洋这个名字,在徐一凡所来的那个历史当中,更是影响了整个国家垂五十年之久。而现在,就是徐一凡眼前活生生的庞然大物。
当他换好道台行装,捧着手本,站在总督衙门口。看着挺胸凸肚的李鸿章督标亲兵,拿着他的片子一声接一声的向内传报的时候。更感到这里的威风。
诺大的照壁之前,只有他拿着手本在那儿站着。督府门口,除了虎头牌和列戟。就是大队大队站得笔直的督标亲兵,都大背着洋枪,目不斜视的守岗。他来的日子,不是辕期。周围一片安静肃杀,真有一点儿第一总督衙门的威风!
通传声越传越远,然后又慢慢的传了回来:“升炮,李中堂二门亲迎!”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08
第二章 - 琢磨
蓬蓬蓬三声儿炮响,两个总督府巡捕官儿按着腰刀,脚下马刺铮铮的躬身头前带路,将徐一凡引进督府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督府二门滴水檐前,袍帽整齐的站着一群人。徐一凡熟悉的杨士骧站在当中,微笑着不言声儿的点头向徐一凡示意。这些人众星拱月般的围着一个身材高大,体型消瘦的老者。不看他身上伯爵的补服,也不看那翠森森的三眼花翎。只看这老者半开半合的眼睛,目无余子的气度,除了李鸿章,还能有谁?
丈夫只手把吴钩,三千里外觅封侯。
不过弱冠即举翰林,又投笔从戎。师从曾国藩。被这清季伯乐称为才气内敛,胆大心细,在人才济济的曾幕被目为曾门第一人。然后募淮军,援上海,破天荒的开始编练近代军队。开办制造局,译书馆,带着虎狼淮军打平东南。功绩勋业赶上了可称为前辈的曾胡左三人。后来继承曾国藩事业剿平捻军。在老成凋零之后,靠着一手创建起来的北洋势力独撑这个摇摇欲坠的老大帝国。
也同样是这个人,签署了割让藩属越南的条约,签署了割台湾朝鲜,赔款二万万的马关条约。抱着快病死的老身子骨又签署了屈辱第一的辛丑条约。躺在床上快要咽气的时候,俄国公使还逼在床前,要他签下出让东北的中俄密约!
这个人的面目,复杂得难以评价。可是有一点是徐一凡敢肯定的,这是一个绝不好糊弄的老狐狸!
李鸿章的目光只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三分的品评玩味,但还是堆起了笑容。徐一凡没让他亲迎上来,就急步几下趋前,一个千打下去:“候补道领试练禁卫军帮办委员徐一凡,参见中堂大人,特来禀见!”
李鸿章笑呵呵的一把搀住他,手劲儿还真不小。捏得徐一凡骨头似乎都吱了一声儿。就听见李鸿章笑道:“少年英俊,后起之秀。兄弟是早闻大名了,别行这堂参礼啦。在北洋,我也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咱们还是坐下痛痛快快的说话!”
他的淮音甚重,徐一凡是南方长大的人。笑着站起来话里就多了三分淮音:“职道衙门就设在中堂衙门之下,正是该管的上司。这次的差使,还要中堂大人多多照应。”
李鸿章呵呵大笑,拉着徐一凡的手就朝内堂而进。身后随人鱼贯而入,看起来对徐一凡当真亲热。
进了内堂,分宾主坐下之后。李鸿章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也是一脸憨笑:“职道这差使……”
李鸿章却转头看着杨士骧:“徐大哥的从人安顿了没有?把炮局子那边房子拨出来,就当徐大哥的公馆。一应开销,从善后局里面支应。明白了没有?”
杨士骧笑着一连声儿的答应,招手叫过巡捕官就吩咐了下去。
徐一凡只能又行一个堂参礼表示感谢,坐下来又开口:“职道这差使……”
李鸿章却笑道:“徐大哥也是淮地人?”
徐一凡苦笑:“是,正是淮地。随椿萱(父母)欧游十年,回京之后才落籍京城。”反正也没处查根去,先拉拉关系再说。
李鸿章一拍巴掌:“还是咱们淮地出英才啊!这是正分儿老乡,以后各位要多亲近亲近。”底下陪坐的人一连声儿的答应,都拱起马蹄袖朝徐一凡抱拳打招呼。害得他不得不一一回礼。又闹了好大一阵子功夫。
扰攘罢了,徐一凡再次坐直,还是微笑开口:“职道这差使……很是难办,才抵津门,本来不该烦扰中堂。但既在其位,只能谋其政。所以特来向中堂大人请训。”
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李鸿章的随员们掉过脸的掉过脸,喝茶的喝茶。就没人朝这里望。李鸿章笑容不减,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徐大哥是圣上亲自简拔的特旨道,又是试练国朝根本禁卫军。兄弟能有什么见识?徐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的说吧。”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徐一凡暗自吸了一口气。又看看杨士骧,他只是在那里微微摇头。
嗯?难道和杨士骧约定的,现在全翻过来了不成?我倒要看李鸿章怎么搪塞我!
他脸上微笑恭谨神色不减,拱手道:“职道这个差使,一是要人,二是要钱。搭起架子,这禁卫军才练得下去。人呢,中堂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还请赏派几个。钱呢,直隶总督衙门兼管禁卫军粮台。搭起一个镇的架子,一月开支几何,职道这里也有一个详细的经折。请中堂大人阅看,如何拨发,使之能源源接济,还请中堂大人示下。”
说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折子,趋前双手递了上去。然后端坐在那儿,只是瞧着李鸿章脸上的神色变化。
李鸿章略略的翻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渐渐的就沉了下去。
徐一凡知道自己开口的价码是如何。
搭起一个禁卫军镇的架子,就是两协四标,标准的方块四四制的近代步兵战略单位的编制。正好一个师,加上炮标马队营等直属单位。光搭起这个架子,就是要五六千人的规模。仅仅器械调拨,开办费用,就非百万不办。每个月还要有十几万两银子的饷钱和办公费。
李鸿章的嫡系淮军,规模最大的集团不过也才十来个营,自己一下就要十六七个步马炮队营的编制经费。称之为狮子大开口,也毫不为过!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一开始,要是能真正练出一标新军出来。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一点骨干都没有,就凑一个镇出来,自己要能将其带好,带成嫡系心腹那才有鬼了。
李鸿章嗯了一声:“徐大哥这成法,完全是西洋的编制?看起来,好像是法兰西和德国的陆师编制仿佛?”
果然李鸿章也不是没有这个见识,只是他的淮军各成体系,无法整顿成这样儿的罢了。
他微笑道:“正是。”
李鸿章摇摇头,似乎一下就带了老态,有气无力的道:“练禁卫军,是大事儿。架子搭那么大,徐大哥是特旨专任的练兵道,兄弟也没法儿说什么……器械呢,大概能拨一点儿出来。人呢,明天可以让莲房跟着,去北洋武备学堂挑选。奏调听用就是,只是这饷,实在难办!北洋本来就是寅支卯粮。大脑袋戴了一个小帽子……咱们再看吧。看哪里能腾挪一点儿出来……”
总算是没白开口,好歹答应给了点儿人。徐一凡恭谨的微笑:“遵中堂的示,来日和莲房兄商量过之后,就给中堂开奏调的单子……至于饷,职道倒有一个筹饷的条陈,还请中堂阅看。”
众人看着徐一凡又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条陈,也不知道这小子在袖子里面藏了多少东西!就看见他不慌不忙的将条陈递上,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李鸿章接过条陈,才翻了两下,眉毛一挑,就像要一拍桌子叫好。才微有失态的模样,就赶紧收敛。随手将条陈丢在桌子上面:“徐老哥的条陈,兄弟自然会细细的读。年纪大了,心血不足,一时用不得太多的心思……徐大哥远来劳碌,先安顿下来罢……莲房,替我送送。”
说罢端茶,巡捕官立即扬声送客。看着杨士骧笑着走过来引路,徐一凡也只能端茶辞出。
这第一次见面,可是势头不妙!自己卖了李鸿章那么大一个人情,又给了那么一个筹饷的妙法……为何会变成这样?
徐一凡脸色阴沉的站了起来,杨士骧和他并肩朝外走。就听见杨士骧低声道:“徐兄,你这是何苦?怎么拿起这禁卫军当真事儿办?”
徐一凡转脸一看,杨士骧看着他的目光当中微有责备:“徐兄安心投效北洋,凭着你对中堂的劳绩,这一路保上去也不算什么难事。怎么当面锣对面鼓的就一心想练那个禁卫军出来了?这还不是前人洒土后人迷眼的事儿……我们的交情,说句实话,人好给,饷难要,械全无!”
可惜自己求的不只是富贵啊……
徐一凡苦笑,拱手就欲辞出。杨士骧却一把拉住他:“东局子的公馆,已经给徐兄备下了。你去一看便知,京师之约,总算办成一件,也不算太对不起徐兄了……”他轻叹一声儿,拱手送客。转身就进了内堂,怕和李鸿章还有什么私密的话儿要说。
没有路?老子就趟一条路出来!
徐一凡咬咬牙齿,大步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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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当!高妙!难得的人才!”
李鸿章不住的拍案赞好,他手里捧着那两个条陈,看得专心致志。
杨士骧侍立在侧,只是咬着牙齿为难的笑。
李鸿章丢下折子,下人悄没声儿的送上一罐西洋听头牛奶,他慢慢打开了,拿起银勺若有所思的喝着。
“不动声色的拨弄京城风雨,到了最后换了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衔头。虽然只是一个道台练兵委员,可是我北洋管不着,皇上那儿不敢管,太后没心思管……简直就是一个化外之地!我李鸿章的顶子,算是他一手保下来的,京中士林替谭嗣同送行,谭嗣同作诗而别,告诉大家别有新贤可挽风波,这新贤是谁?这样的人物,不可不慎啊……”
李鸿章再没了堂上见徐一凡时候的老态,眼神阴鸷,目光深沉。
他指着折子:“莲房,你看看。这讲练兵的,从编制到配备,从操练到成伍。都是熟悉行伍,通晓西法儿的人才才能写得出来的。这筹饷,我和张南皮都是才动铸银元铜元的心思。还摸不着门儿,他就将如何铸造,如何流通,轻重如何,收兑如何,钱息出息如何计算得明明白白,一年下来,我北洋就可以多收数百万之数的饷额!国朝有此人才是幸事,但却是让人心里总是提着……”
杨士骧略略的看了一眼,兵事他只是了了。但是铸银元取代流通市面上西洋鹰洋,立人洋,马头洋这些杂七杂八的货币。他和李鸿章已经商量过多次。湖广总督张之洞听说也在动这个心思。可是此事千头万绪,铸多少银洋才能取代市面流通的杂色洋钱,怎样收兑,怎样发放,怎样管理都是极烦难要考虑的事情。
在徐一凡送上的筹饷条陈上面,精当的计算了市面流通的洋钱是多少。该铸造什么成色的银洋,而且投放方式也考虑到了。先是作为军队军饷和北洋采购,用工,河务,营建的标准支出货币。用政府的采购能力带动市面洋钱流通。还考虑到了铸造铜元作为辅币配合使用,取代毫洋、银角子、当十大钱等等这些更加混乱的流通辅币。
操作性和可实行性都比他们筹商的几个法子更好更精当。此人竟然是如此人才国士!
杨士骧看着李鸿章:“中堂,这人……”
李鸿章淡淡苦笑:“其用心也深,其志也大……只是咱们还看不出来罢了。这个国家就象一个到处漏雨的大屋子。别人在一日千里,咱们却只能裱裱糊糊。却还不能让别人把这大屋子推倒了……北洋后继无人,我死了之后,谁来守着这个破屋子?”
他又拍着桌子:“人才啊,人才啊!”
杨士骧心中一动,却没说话儿。
李鸿章合上折子,又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才冷冷道:“莲房,他要什么人,给他什么人。钱一文也不给他!铸银元,他没这个权利。我宁愿张南皮抢了先,也不筹这个饷。给人他就得养着,没钱就要散摊子。到时候看磨了磨他的性子,能不能真的收到咱们北洋翼下……”
他指着杨士骧,语调冰冷:“想守着这个家当,你们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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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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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09
第三章 - 张幼樵
徐一凡再没有想到,在东局子自己的公馆,竟然是如此的富丽堂皇。他带着他一大队人马,闷着一肚子鸟气在督府巡捕官儿的带领下,直奔那里。
才转到巷口,就看见一个好大的公馆门脸儿,贴着徐道台公馆的条子。门口还有青衣小帽儿,打扫尘除的家人。看见他们过来了,都一个个赶紧打千行礼。
门口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礼。徐一凡从马车里面出来,还没动问,那人就已经双手递上一个折子。打开一看,房契屋契。几十个奴仆丫头的身契,加上厨子花匠成衣匠车夫的佣工年契,整整齐齐,完完好好。
这不是临时的公馆,而是李鸿章的私赠!用这个还了他在京城风波里面的恩惠。怪不得他官面儿上面的事情,一步也不让!
不过说起来,这真是好大件儿的手笔……不知道又是在那笔公款里面开销的。
来人笑嘻嘻的只是看着徐一凡在那里发怔,跟在徐一凡身后的杜鹃更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富贵景象。
徐一凡收起折子,微笑抱拳:“不敢动问……”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张幼樵,中堂正是家岳。这宅子正是家岳安置的,不方便督府衙门经手,所以在下在这儿恭候了。”
张幼樵……李鸿章的女婿……这两个词儿在徐一凡心里拐了几个弯才想明白。这家伙可是近代史上相当有名的人物啊!光绪前几年的清流领袖,文章词翰名动天下。攻击李鸿章也不遗余力。一时被认为负天下之望的人才!中法战事将起的时候派去福建,整顿那里的水陆师。结果就是一个赵括马谡,南洋水师灰飞烟灭,他也掉头就跑。充军新疆,好容易回了都城,也没人待见,还是李鸿章收留,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这当初风节最厉,目无余子的张佩纶张幼樵,现在却是满面春风,一脸和衷的站在他面前。
徐一凡的反应就是啊呀一声,长揖到地:“原来是张幼樵先生!在下怎么当得起你亲自迎接?这不,这不乱了套吗?”
张佩纶笑得和蔼,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当年一年上了一百二十七封弹劾奏折,拿掉顶子无数的酷厉样子。
他的一声惊呼,也惊得杜鹃歪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他。张佩纶看着杜鹃,笑得完全就像一个邻家大叔,赞赏的点点头。转头朝徐一凡笑道:“那点名声,还不是浮云?张某早就是劫后余生的人物,闲暇无事,也曾读过先生的欧游心影录。思量良多……”
他一笑收口,很四海的拉起徐一凡的手:“来,看看,你的宅子如何?还有一位人物,是先生所托,现在就在宅子里面。张某今天在这儿,也是等着结交先生。徐兄在津门的日子长着呢,在下少不了做一个恶客,经常抵门拜访……”
徐一凡只是笑着点头,跟他并肩进了自己的产业。张佩纶这人,才气十足。充军之后灰心功名,一直藏在李鸿章的幕中。甲午事变当中,他和李鸿章提起放弃朝鲜以示弱,集结主力,依托东北,再图决战。在徐一凡看来,也是当时极精当的见识。庚子事变更是陪着李鸿章周旋左右,赞画各国之间互相牵制的计策,结果让李鸿章死也没有签署割让东北给俄国的条约,丈人累死,他吐血升余。一场磨练之后,风流才子竟然隐隐国士无双。
作为李鸿章的女婿,他就是只等在这里巴巴的送宅子?论起当初的声名地位,自己差他是天上地下呢。
他满心思的闷葫芦,可是身边张佩纶就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一一给他指点房子布局。徐一凡也只好放开怀抱,打量自己的这份儿产业。
靠,好大!想起一百一十几年后,在京师帝都买套房子的代价,徐一凡就泪流满面。他现在这个宅子,青砖磨缝墙,临清砖的底,一草一木都极见心思。院子套院子,一个又一个的小园子。到处都是仆人在洒扫,后面还隐隐有马骡嘶鸣的声音。眼见着马房都给他准备好了。仆人丫头都显得精精干干的,看着他们过来都是行礼打千。各处陈设齐全,没有什么想不到的。
一处偏厢房里,还传来了吊嗓子的声音。李鸿章居然还送了一个家戏班子!
对于这些大人物笼络人的手面儿,徐一凡算是见识到了。不像翁老头子和鬼子六,让人卖命,连对萝莉双胞胎都舍不得送……
养这份家当,自己要挣多少钱才得够哇……
一行人逶迤进了内堂,张佩纶笑着拍了拍手。就看见内堂帘子一掀,两个管事模样的仆人架着扶着一个长大汉子走了出来。
那长大汉子满脸的伤痕未曾痊愈,神情坦坦荡荡,胡子虽然剃了,但是下巴腮帮子,仍然是青黝黝的粗豪模样。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绥远草原一遇的好汉爷杜麒麟!
身边儿的杜鹃啊的发出一声惊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爹。身后咕咚一声儿响,是姜军师已经软了脚跪了下来。麒麟寨的这几口子人都心神激荡,都不能相信,现在看到的是真的!
杜麒麟目光一转,看着自己女儿站在徐一凡身边儿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明白了。神情黯然的朝徐一凡抱抱拳头。杜鹃早一声儿:“爹!”就一头扎进了杜麒麟怀里。
张佩纶在身边淡淡道:“这位杜先生,是中堂行文从热河要过来的,接过来的时候脚筋已经是被挑掉了的了……现下璧交徐兄,也算是中堂的一点心意……这两个管事,熟悉宅内一切大小事宜,交接的事情,就请徐兄带来的贵管和他们交代吧。在下是拍手就走,改日再来奉扰先生。”
果然那里杜鹃看着他爹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已经痛哭起来。杜麒麟只是神色坦然的摸着女儿的头发。
徐一凡瞄了一眼就赶紧转身送张佩纶,到了内堂门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先生特地在这个等候,莫不是就是想看看我徐某人?”
张佩纶哈哈大笑:“正是想看看你这位新起国士,翻动京华风云的人才。至于要看多久,还望徐兄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徐一凡也是大笑,两人对望一揖,张佩纶转身就摇摇摆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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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麒麟的脚筋,果然是给挑掉的。
他投奔的那个弟兄,最后不仅出卖了他。而且怕他那一身功夫发难逃走,当时就废了他的双腿。他义气之名动于口内外,结果落这个下场,倒也讽刺得很。
屋子当中,杜麒麟坐在椅子上面儿,杜鹃抱着他的腿嘤嘤哭泣。低一声儿高一声儿。姜军师按着腰间的靠皮红,咬着牙齿阴沉着脸。
只有章渝,还是神色不动的恭谨立着。
说来可怜,这就是徐一凡现在的全部心腹人物了。章渝到底身份如何,还大大的值得推敲。不过对于人才,他倒不着急,马上也许就是大把。唯一麻烦的就是怎么养,怎么笼络!
杜麒麟等他女儿哭够了,看着徐一凡沉声道:“徐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到底准备如何安顿我们?当兵吃粮,我们多少弟兄死在这个朝廷手里,留在这儿,让您好吃好喝的养着,对不起咱们良心。”
徐一凡挑起一根眉毛,不动声色。倒是杜鹃,止住了哭声。抬起小脸儿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自己落魄的父亲,又看看徐一凡。眼神哀怨,明显担上了心思。
杜麒麟指指自己:“我的身世就不说了,总之和官老爷和朝廷说做定了对头的来历。至于我这位姜军师,你也可以问问。原来是热河联庄的教书先生,也练了一身武功。光绪初年最后一次边墙之内清流人。说是把咱们汉人全赶出什么鞑子他妈的老家。姜师爷家大的给杀死,媳妇儿给糟蹋,就一个小女儿还给饿死。他在山里面拉套准备过冬烧的,回来发现村子给关外驻防的旗兵糟蹋得干净,脚一跺牙一咬落了草。要不是为着我这个该死不死的当家的,他能在官兵堆里面儿忍那么久?徐先生,要咱们的命现成,要咱们给皇帝老子卖命可不成!”
果然有点儿养不熟啊……不过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关外清流人一直清到光绪初年?这个自己当年可没注意到啊。看来满清的顽固保守,旗汉之分的疆域,远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徐一凡挑起了另外一根眉毛。
杜麒麟拍着胸脯:“腿子残了,可是麒麟寨的家业要重整起来,一天没死,一天和贼老天顶着干!徐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就交代了吧。”
杜鹃小脸上哀怨的色彩更浓,徐一凡不看她,冷冷的道:“就这么回去?百多条汉子从死里面逃出来,你难道忍心让这些兄弟们再陪着你送死?更不用说你这闺女了。她才多大?十五,十六?跟着你一个大字儿不认识,除了打架不会别的。她有朋友么?有女伴儿么?和你撒过娇么?你忍心让她陪着你一块儿死?”
杜麒麟如何不知道他回去只是一条死路?看看女儿,这些天养尊处优的养着,徐一凡宠着。小脸水灵灵的,眸子扫过徐一凡,那点心思,藏也藏不住。
英雄顿时气短,他喃喃道:“那要如何是好?”
徐一凡断然道:“路,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杜鹃留在我这儿,我照顾他。你那百来个弟兄,愿意走的你可以带走,我会源源不断支持你们饷械。少和官府作对,替我招揽热河口外的马贼胡子,将来一日,你就知道用处!”
一语既出,连不动声色的章渝都悄悄的瞪大了眼睛,这位爷居然要招揽马贼胡子,还要以饷械支持,先不说这些东西在哪儿,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留杜鹃在这里当个抵押,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徐一凡想得之远,却不是他们能料到的。如果说他有什么长处,就是在每发生一件事情,他都能利用到了极处。这大概是天生的吧,以前的生活,让他没有机会施展这个天赋。到了这个时代,却是如鱼得水。京城本来想捐官儿,再走一步看一步,翁老头子和鬼子六想利用他,反而被他借用这个机会覆雨翻云的将自己推到了眼前这个位置!
李鸿章对他不阴不阳,大家也走着看好了。
既然这些江湖汉子留不住,不如就利用他们,为将来做准备吧。准备了,不一定用上,可是万一事到临头,就是一步厉害的棋子!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0
第四章 - 双璧
接下来的几天,徐一凡也懒得去拜会李鸿章了。现在还不是和这位伯爷叫板的时候儿。他只是扯着官居直隶首道的杨士骧,匆匆忙忙办他自己的事儿。
试办练兵处的衙门,就设在了东局子的原来海务衙门留下来的房子里。自有一番挂牌启用关防的仪式,不过萧规曹随而已。北洋官场上下,都知道这个练兵衙门的来历,庆贺的人寥寥,都等着看这个地方什么时候熄火收摊儿。
路,反正是自己走出来的。
徐一凡得空就这样安慰自己。
他想奏调的一些北洋人才,挖空心思凑出了一个名单。说起来可怜,他现在负担着这么大个名义,还没有单衔上奏的权力。只有报给李鸿章,由李鸿章斟酌奏调。
不过他心里多少也有数,人,李鸿章是会给的。他要的,又不是什么北洋重臣。人给得越多,他这里闹出笑话儿的可能性也就来得越快。
至于北洋武备学堂那里,他是准备亲自去走一遭的。那里,也许才是未来他真正的嫡系所在!
至于姜军师他们,一行几十人,簇拥着杜麒麟返回口外,准备收拾基业去了。从杜鹃手里拿过来的那些麒麟寨的家底儿,徐一凡推说疏通门路,花了不少。只给了他们一万两银子。并且约定,每三个月联络一次,接济他们粮饷。至于杜鹃,还是留在了他这里。
杜麒麟也实在不忍心让他女儿跟着去冒那个危险了。除了她,还有二三十号麒麟寨的人马,选择了留下来。这留下来,厌倦了马贼生涯的人,也许就可以放心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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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卫的炮局旁边,北洋武备学堂今儿跟开了锅似的。早上随着德国洋教官晨操之后。上的讲堂课都变成了鸭子塘仿佛。大清唯一的二百多名接受当时最完整,最新式军事训练的学生们,人坐在讲堂上面儿,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杨士骧在上面危坐着给他们讲国学孙子武经十三篇。正在把将不可以以怒兴兵发散得引经据典,淋漓尽致。只是装作没有看见底下学生的交头接耳。
他不仅是直隶首道,李鸿章心腹智囊,也兼给武备学堂讲国学武经课。
他心里也明白,今儿大家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说起来武备学堂开设了也有些年头了。当日的打算是训育淮军当中年轻弁目,还有部分投效书生。给老旧的淮军军官换换血。可惜这些年下来,淮军早就成了裙带勾连的体系,哪个营头的将官都是宁愿用自己私人,不愿意用这些学生。武备学堂已经培训出两批学生了,可惜都投闲置散,根本没地方用。少数继续深造,奉派留洋,回来之后也是当当教习,在什么营头随营操练。没有大用的。
其他大多改行,有的进了电报局,有的去了矿山,有的读书考功名去了。要知道,这些学生可是经过完善的德国式军官教育!举例而言,仅仅是用于军事测量的数学,就学到了微积分的水准!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
现下突然传来这么一个消息,很可能就是一条遂其抱负的出路,能不让他们激动?
在徐一凡所来的那个时空,北洋武备学堂在堂学习的学生,在七年后的庚子事变当中。自发组成了学生军,是整场战争当中,除了聂士成的武卫军,抵抗得最为有力的清朝政府军。怒得八国联军掌握天津卫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烧了北洋武备学堂。
这些学生,真正得用,要在甲午战争之后,袁世凯另起炉灶,小站练新军的时候儿了。
这些人才,徐一凡可没打算给袁世凯留着。
看着杨士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学生们议论声音可就更大。
“禁卫军……这是练新军啊!听说徐大人给中堂上的条陈,要步队十二个营头,炮队三个营头,马队一个营头……要多少将备才能填满?他夹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要是去,怎么也该闹个队官哇!”
“只怕难……练新军的器械呢?饷呢?地方呢?不要咱们去了,最后还是一个没下场!”
“不练新军,将来怎么打仗?湘军老了要练淮军,淮军老了还不得练新军?我看这个事儿,中堂和徐观察是有默契的……饷,我想总有办法解决吧。徐观察是特旨道出京的,还能没有门路?”
“都读了徐观察的欧游心影录没有?我这两日可是点灯熬油的在看着。洋人强咱们弱我是明白的,可是没想到差距大到了这种地步!多少小国亡成那样,是真惨。波兰国给瓜分了,听说他们百姓规定只能走路中间儿,不能挨边上走,说怕劣等民族偷东西……我看,不练强军,咱们亡国也得迟早一天儿!”
“禁卫军,禁卫军……我说,咱们要是真过去,干出来了,旗人会不会来抢这个权?”
“嘘!噤声儿!”
后面两张书桌上,坐着两个青年军官,都穿着淮军的五云褂,大帽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书桌案头。一个眉目灵动,个子高瘦。听着周围沸沸扬扬的议论不住的拧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有时听得噗哧一乐,又赶紧低下头掩着。
和他桌子靠桌子的,是个神情严肃,英俊挺拔的青年。眉毛浓黑如漆,眼睛中的那种锐利逼人,如锥处囊中,像是随时都在提醒别人,这双眼睛的主人的锐气似的。
他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按照堂规放在膝盖上面。周围人的议论,好像就根本没有进得了他的耳朵。
那高瘦青年偷偷碰碰他,小声道:“云纵,听见没有?一起子官迷。都想着当官儿呢。一个写了本书的家伙,能练得了强军,能强国?我看,咱们这大清国,这样的人儿还没生出来呢……”
他声音放得更低,人几乎贴到了那个叫云纵的军官身上:“那帮吃铁杆庄稼的家伙,骑在咱们头上一天儿,咱们做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咱们想起来读这个学堂,真是……按照上海人说话,叫做热昏!”
果然,他的语调,也有一点儿南音。
那个叫做云纵的军官,眉毛挑都没挑一下。动也不动,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儿一样。
高瘦青年军官的举动,连存心不想管的杨士骧都看不过眼。他停下他本来就没人听的讲述,咳嗽了一声儿:“楚万里!你看看你这样儿,还是朝廷武官的气度么?堂规是怎么说来着,我不是洋教官,管不着你。但是看在我好歹是直隶首道,二品的红顶子,你也得尊敬着我点儿不是?”
杨翰林微笑发话儿,这叫楚万里的青年军官赶紧坐直,朝杨士骧挤眉弄眼的笑道:“杨大人,您给咱们说的武经,我在偷偷给李云纵夸好儿呢。要是赶在咸同年间,杨大人还不是中兴名臣,也要封个伯爷?什么时候儿杨大人再给咱们说说金石书法?”
看楚万里那个惫懒的样子,杨士骧苦笑。说实在的,他对在这武夫气十足的讲堂,兼差上课毫无兴趣。倒是楚万里那倜傥劲儿,有点儿对他胃口。至于楚万里旁边那个模范武夫模样的李云纵,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摸出怀里的盘璜打拧金怀表,看看时辰:“我知道你们今儿都没心思,等着禁卫军试办委员徐观察来校阅,想巴结个实缺前程……到时候别象现在这个鸭子塘一样就成!”
咳,这帮学生心热,到了徐一凡手底下,按照中堂的心思,只怕又是一场空!
学堂的听差这个时候按时辰敲响了操场上面的钟。
滴滴答答的集合洋号声音也响了起来,外面传来了德国队列操法洋教官的德语口令。
底下学生一阵骚动,看来这徐观察,是准时到了!
杨士骧看着他们眼巴巴的样子,叹口气一挥手:“去吧!”
底下哄的一声,这些学生军官们一个个将大帽子整齐的合在了头上,整整五云褂,掸掸马靴。一个个涌了出去。楚万里一拉身边儿的李纵云:“还不走?瞧瞧那新鲜去!白相白相也不坏……”
李纵云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瞅了这个靠膀子兄弟一眼。昂首阔步的就走了出去。楚万里追在后面儿笑他:“要你多说一句话会死人是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要出去,杨士骧慢悠悠的叫着了楚万里:“……你姓楚是不是?听说是秀才出身?南洋学堂时务策次次你考案首,别人都以为你要考书中功名,你却投了武备学堂?”
楚万里还是嬉皮笑脸的:“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位云纵兄,才是南洋学堂的真才子,他不也和我一块儿来当这大头兵了?”
杨士骧微笑摇头:“屈才啊屈才,国家用士,自有其道……楚小兄,有没有意思到我幕中来?”
楚万里一怔,看看面无表情的李云纵,外面集合的号音滴答答的吹得更紧了。他笑着行了一个淮军的举手平胸的军礼:“大人抬爱,我还是想回家当我的大少爷去……我们俩弟兄转到哪儿,好像也都是稀里糊涂,没找着出路似的……咱们是抬举不来的。”
两人转身就走,杨士骧危坐在那儿,倒没有被这两个无名小卒拒绝的尴尬,只是皱眉摸摸自己的胡子:“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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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多号学生军官,整齐的在操场里面排成了几列长横队。捧着指挥刀的德国洋操官,迈着一颠一颠的鹅步走到队伍前面。一撇指挥刀:“augenberichtigen!”
队伍顿时发出哗的一声整齐的声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头的掌旗掌号兵站得笔直,举着武备学堂的黑飞虎旗。
杨士骧带着两三个青衣小帽的从人,一摇一摆的走向门口,准备迎接徐一凡的车马。按照他实缺首道的身份儿,迎接徐一凡这个候补道台帮办委员,用不着这么客气。可是李中堂的意思,钱是准定不给,械尽量敷衍。虽然打着要他垮台的心思。可是面子上一定得对这二杆子道台客气。
今天到北洋学堂校阅挑学生,也是按照这个宗旨,给足了面子。
队伍当中的楚万里脖子不动,看着身边李云纵的后脑勺,悄声儿的说话:“咱们打赌,这徐观察是坐车来,还是坐轿来。是胖子还是瘦子……脸是抽大烟儿抽青了,还是嫖堂子嫖绿了?随你选一样儿,五块大洋,赌奸赌滑不赌赖……”
他闲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给自己说话解闷儿。就没指望李云纵这个冷人儿回答。没想到李云纵轻轻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没你那么无聊!”
阳光照在武备学堂不大的操场上,学生们的呼吸连成一片。都在看着门口。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等着。
门口卫兵突然一个托枪行礼,手里的双筒毛瑟举得笔直。马蹄声声传来,都觉得自己站累了的楚万里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连杨士骧都愣在门口。所有学生都吸了一口凉气。
就见一个年岁和他们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骑在一匹神骏的大洋马之上。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迈入门口。
他没穿道台的朝服行装,而是穿着一身立领式样整洁合体的灰呢军装,戴着大檐军帽,挎着萨姆·布朗式的武装带。脚下马靴及膝,马刺雪亮。神情严峻,昂然驰入了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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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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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2
第五章 - 三十九壮士
绷着脸儿装铁血果然很累……特别在你还戴着一个假辫子的时候……
徐一凡知道自己出场很飒很闪亮。这也是他精心编排的,他交代章渝订做这么一套衣服的时候,百事不动声色的章大管事都愣了好一阵子!
但是他可是那什么吃秤砣,铁了心了。给一些接受过现代教育,有着模糊的寻找出路的想法儿,对死气沉沉的现状带来一丝新鲜感觉的领导出现,这种震撼力,想也想得明白。
至于服制违制,不合官场礼仪……他管那么多。他这个道台练兵委员就是一个顶缸送死的货,出京时所谓禁卫军,一个旗人都不往里面儿凑。这点儿事情,御史弹劾了也当狗叫。
他本来就是泰西归来的狂生嘛!
效果当然是令人满意的。杨士骧呆呆的都忘记了寒暄,前翰林大人很没有风度的张大嘴巴在他身后看着。满清道台级别的重臣,穿着这身现代西洋式的军服出现,那绝对式震撼性的!
二百多名军官不由自主的站得越发笔直,只有黑虎旗在掌旗兵手中轻轻的飘动。操场当中,呼吸声可闻。就连最不正经的楚万里,本来近乎一溜三道弯的站姿都端正了许多。
按照现代心理学,想打动一个人,最好是认真的直视他们的眼睛。
徐一凡勒住了健马,大摇大摆的摘镫下来。一双马靴重重的落在地上,他背着手,双腿自然分开,笔直的站在队伍当前,眼睛从队列前扫向队列之后,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冷淡而挑剔的打量着他们。
不少人给他看得脖子后面儿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了。
简单而整肃的现代军服,自然给徐一凡带来了一种肃杀的气度。让空气似乎都拉紧了。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一匹健马不安的嘶鸣了一声,才打破了这种安静。
“嗯?看明白了?我就是徐一凡!白手而获特旨道。空手出京,痴心妄想的想练一支强军出来的二百五道台!”
徐一凡几乎提起了全部中气的吼了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通过服装、气氛、举止、话语精心交织出来的王八之气。
每个学生的肌肉都不自觉的绷紧了。
“现在咱们的经制之军是什么样儿,防军又是什么样儿。你们当中不少是从那里出来的,比我明白。国朝的江山又是什么样儿,你们也都明白。练一支强军出来,或者可以缓冲一下这个局面……我说的是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跟着我这个二百五道台拿不着饷,升不了官,死一大堆人,最后还是烟消云散,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至少有这么一个可能!”
场中本来整齐的呼吸声音开始变得零乱急促了起来,满清二百余年,就从来未曾有人说过这样直指人心的话!
徐一凡冷淡而高傲的扬起了下巴,连这个角度,他都在西洋大玻璃镜前面儿练习了许久。双腿仍然站得笔直。
“话就这么多,现在我有名义,也有决心,想带着你们练出这么一支强军出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们争取最好的装备,提供最好的条件。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铁甲兵舰山一样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丛林一样排成遮盖大地的钢铁森林,炮弹象暴雨一样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地的时候……也能让你们毫无顾虑的去死!愿意跟着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几乎所有人脊背后面都流出了一道道的冷汗。
杨士骧只是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狂生,狂生!”但不可否认,即使是老于宦途,人情练达的他,有那么一霎,都被徐一凡华丽铺陈的排比句,激荡得心旌摇动了一下!
这可是在翰林院读不到的真文章啊……金石之声,用手敲击,都似能听出汉风唐韵的回响。
又有多少傻小子,会被这二杆子的话激动?
这一刻,连杨士骧都好奇了起来。
沉默有顷,鸦雀无声。安静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神色一直不动的李云纵率先一步迈了出来,楚万里在他背后摇头叹气。也很无奈的举步跟上。无数道目光投注在他们背后,什么样的情绪都有。少顷之后,又有人陆续出列,脸上神色都是一脸的悲壮。
旁观的杨士骧在心里叹气:“还是有不少傻小子上当!”
一共出来了三十九条汉子,高高矮矮,眉宇间多有一丝儒雅之气。不少人杨士骧还叫得出名字。他是文士,能叫得出名字的学生,多是做文写字让他看得入眼的。而淮军弁目当中挑选出来训练的行伍,却出来得很少。
偏偏是这些读了些书的投笔从戎的学生,血更热一些,也更傻一些!
想起李中堂和朝廷对这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新练禁卫军的态度,杨士骧都在心里长叹:“姓徐的,你造孽啊……拖着这么多人和你一起倒霉……官场是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倒好,让人跟着你走黑字儿,还明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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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今儿似乎却是想铁了心做恶人到底。
看着这三十九壮士一脸悲壮的出列,他的回答却是脸扬得更高,笑得越发的冷峻:“想跟着我?我还得再挑挑呢!我要的是有本事,有血性,有见识,有抱负的人物。能跟着我的人,以后在天下豪杰面前,都要让人挑一下大拇哥儿,说是无双国士!一人写篇强军强国策给我,你们知道该送到哪儿……我在炮局练兵处的候着,给你们三天时间!看中的,我带走,看不中的……也不错,好歹你还能吃上安乐茶饭!”
他一摆头,转身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缰,朝杨士骧点点头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加了一鞭就飞快的去了。连洋操教官发出的敬礼的口号都赶不上。
杨士骧在马蹄激起的尘土当中目瞪口呆:“活二百五啊!”
别人都是高官厚禄,调剂美缺拉拢属员,他倒好,巴不得向外赶似的……
要是他这个做派,让人真以为跻身他身边儿,就真的是无双国士呢?
大清不是没有这样的集团,比如说曾文正公幕府就是一时的人才渊荜……没来由的联想让杨士骧浑身一颤,只是看着徐一凡远去的人马背影发呆。才醒过神来,却发现操场上集合的学生们还没解散,而学堂教员也拥挤在廊下,悄没声的看着徐一凡消失的方向。
北洋武备学堂的法国籍炮兵教官勒热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精通汉话的他,却摸着下巴用法语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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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说的这个预算……学生已经做好了。”
徐一凡在自己内宅书房里面儿,揉着自己的脸听手下人回话儿。
说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师爷,谭嗣同举荐的一个年轻秀才。本来这些举荐的人物,他是能不收就不收。初创期间,还是自己挑选的嫡系人才才靠得上。
没想到这个叫文嗣昭的举子,略略攀谈几句,来历却也甚奇。没考中秀才举人之前,他居然在外国人洋行学过近代会计!最强大的是他作为士子,居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四下吹嘘。闹得除了性格四海的谭嗣同,满京公车举人没人愿意和他结交。
这等少有的人物,不由得徐一凡不食指打动,收之幕中。在没有更好的专门人才之前,廖化也是能当当先锋的。
他接过自己吩咐做的预算,看了一眼就开始犯愁。
摊子自己逐渐在搭,可是在在需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练一标兵,从头做起。这一年下来也要数十上百万的银子,更别提他那么多计划了!眼见着自己麾下军官就要到位,马上还要招兵,还要训练,还要添购器械,还要……开门就是花钱。
自己的小日子,也还得过呢。
文嗣昭也知道这个才跟没多久的东家为难,悄没声儿的站在一旁。
徐一凡又揉揉脸,白天在武备学堂精心表演,满脸的表情肌都快崩溃了。他没好气的询问文嗣昭:“今儿又和直隶衙门营务处的人周旋了么?李中堂到底答应没答应批款子下来?有没有一点指望,能领一点儿经费出来?”
文嗣昭只是摇头。这些事儿,他道台衔的东家不去跑,反而让他一个幕中师爷去跑。他老人家就忙着东跑西颠去奏调这个人,奏调那个人。别人是先抓钱,他倒是反过来。
徐一凡也知道没戏,李鸿章那点儿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
反正,在人上面不卡他脖子就成,其他的,他还有办法。
当下只是哼了一声儿,挥手让文嗣昭下去,他托着脑袋开始想自己的心思。书房的帘子又是一动,他没好气的转过脸去,老爷够心烦的了,谁还来找没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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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那狂生在武备学堂的做派就是如此,出列愿意追随的学生名单,职道都已经开过来了。”
杨士骧低声说完,双手将袖子里面一份小经折递了过去。
李鸿章内堂里面,正是晚酒的时候。只有张佩纶便服小帽,打横陪坐在那儿。他的面前,是一杯上好的洋酒。而李鸿章面前,却是一小杯精心调制出来的陈酿花雕。
菜香酒香浮动,张佩纶却停了筷子,呆呆的在那儿思索。李鸿章不动神色的把玩着酒盏,摆摆手:“给他。”
杨士骧蹙眉:“事务反常即为妖,这狂生处处都是格格不同,职道总怕闹出乱子来。”
李鸿章一笑:“闹出乱子,难道丢的是我李鸿章的人?还不是翁书平没脸……这人我倒是真想用。只是太不会做官,要磨练磨练。中国的事儿,没钱不行。卡住这头也就完了。我倒是真想看看,这样环境,他还能做得如何?要是如此他还能闯出一条路来……”
老人一笑,白胡子颤动。他看看张佩纶:“幼樵,你怎么想?”
张佩纶低叹一声:“我在想他和学生们说的那番话儿……真好……当年我在南洋,怎么就说不出来?怎么就不能说我带你们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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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3
第六章 - 拣到宝
门帘一掀,除了进来一阵冷风,就是章渝章大管事。他手里托着三份名帖,恭谨的低头站在那里。
徐一凡看着他,每每都在心里感叹。这么一个管事真是好用。除了一直以来的表现。他这么一个大宅子接手,现在几十上百号人的簇拥左右,指着他吃饭。都被章渝安顿得妥妥贴帖。宅子上下,看着这位章大管事,都是服气之极。
最主要的是,他还不手长捞钱。每个月他的私人开支,被这章大管事用得都是恰到分际。他的帐房师爷文嗣昭都在私下里偷偷说:“章大管事……莫不是徐大人家生的奴才?”
其行异于大众者,其用心也深……
徐一凡眯着眼睛瞄了一眼章渝,心下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用心也深?”
他停了手中笔,收拾起那点心思,笑眯眯的道:“老章,什么事情?”
章渝双手奉上了两份帖子,轻轻道:“老爷,一份是韩老掌柜送来的,他明后日许就到了津门,请大人拨冗一会……还有一个武备学堂的学生来递帖子,要求拜见大人。”
“学生?”徐一凡讶异了一下,伸手接过两份帖子。韩老掌柜的先丢一边,这老狐狸,到时候再对付他,能不能讨了好,那还两说着呢……
接着就是一份拜帖。白单折封面上面墨迹淋漓的三个大字,李云纵!下面是一行履历小字:南洋学堂不学士子,分省直隶尽先守备,加都司衔,津门武学四期案首学生李拜。
这三个大字,真是傲骨铮铮啊……这个学生名字,似乎就是今天第一个跨出来的人物。这么早就来拜门,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呢?还是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
徐一凡玩味了一下帖子,微笑道:“传,我在签押房候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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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门口,章渝引着李云纵轻声而来,徐一凡的道台宅子里,到处灯火通明。这么浪费也是有原因,这位禁卫军帮办委员道台大老爷,最讨厌的就是晚上黑灯瞎火。害得下人们晚上都得提心吊胆的守着火烛,一个个都在心里暗骂:“就是趁俩黑心钱,就看你可劲儿糟吧!”这些下人可不知道,徐大老爷,现在最烦心的就是钱的问题,第一个要解决的,也是钱的问题!
两人在签押房门口才站定,这轻微的脚步声就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里面顿时传出了徐一凡的声音:“可是云纵,快进来吧!”
声音温和而严沉,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拿捏得这么准。
李云纵一身长衫,冬天里也光头不戴暖帽。那种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谭嗣同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锐利阴沉一些。
他朝章渝微微拱手示意,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洋油灯,大烛台点得到处都是,将签押房里照得白昼也似。徐一凡正襟危坐在书案之侧,握着笔管似乎在写着什么。
看见李云纵进来,他一笑放下笔,微微抬手示意李云纵自己坐下来。
李云纵也不客气,长揖一道,自顾自的端坐在一旁。
“云纵是么?李大哥字是什么?”
徐一凡开口还是官场的客气寒暄。李云纵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属下以字行,大人称呼我云纵正好。”
徐一凡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沉吟着又开口:“李大哥……”
李云纵冷冷道:“要是大人还是官场寒暄,那么属下就告辞。”
徐一凡被他一震,矜持的坐直了身子,也冷冷的问道:“那你要什么?”
不好笼络,那就直指内心吧。
李云纵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双手递给徐一凡。不过徐一凡眼快,看着他袖子里还有一份折子没有取出来!
“属下已经写了一份大人要的强军强国策,一管之见,还望大人评点。”
来得好快!徐一凡淡淡的伸手接过了折子。眼前这个岁数和他差不多的北洋武备学堂案首满身的傲气锐气逼人,倒要看看他见识如何。要让他心服口服,这等的人才,也只有你的见识,你的本事,你的气度压倒他!
李云纵的折子上面的恭楷一丝不苟,只是笔锋末端勾挑凌厉,隐隐有杀伐之气。
强军强国策的内容,在这个时代,算是见识精当,超于旁人了。西法练兵,练一兵收一兵之效。配以精械,扩大制造局以武装之。激发将备血性,教以国家危机存亡之秋大义所在。军官升迁要以制度行之,杜绝裙带关系,考核之,竞争之,方提拔一军官。
原各军营务处改为普鲁士之参谋处,举凡作战,补给,测量等事宜,以训练过武官领之。而非文官改任。饷械补充,完全划一。各种经费,杜绝私人经手,建立西法经理主计制度。
种种桩桩,看得徐一凡微微点头。面前这个年轻人,看来的确深深的思考过现在清朝军队的种种弊端,也的确睁开眼睛看过世界!
至于他的强国策,也是这般内容。无一不是在当时学子认识的平均水准线之上。更好的地方就是这李云纵相当的考虑了可行性和着手实施的法子。
人才,的的确确的人才!徐一凡按捺住心头的喜悦,将折子随手丢在书桌上。淡淡的道:“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云纵的声调依然冰冷:“属下折子,自然超不过大人欧游心影录识见。其中不少见识,还是受大人启发。大人认为不过如此,也是应该。”
徐一凡淡淡一笑,这小子,似乎天生就没有好脸色给别人看。漏夜赶来投效自陈,跟着自己走看得见的黑路。看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二杆子二百五,不会和自己走到一处来。
他突然问道:“你袖中还有一个折子,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没有拿出来?”
李云纵神色一僵,一直迎着徐一凡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安静少顷,这个年轻人坚定的抬起头来。目光当中的深沉倔强骄傲之处,一点不见得比当日谭嗣同上书都察院少了。
“学生袖中,是有一份折子策论,是学生好友楚万里所作。大人既然要看,那么学生和楚兄一身同体,什么责罚,都是我们两人共同领着。”
有那么夸张?徐一凡一边在脑海当中回想着楚万里是什么样的人。似乎记得是一个站在队伍当中,还笑得惫懒兮兮的高大年轻人。当时一看,就知道是个愤世嫉俗,皮里阳秋的家伙。换在他那个时代,就叫做愤青。也亏他能在军队里呆那么久。
一边看着李云纵神色严肃万分的从袖中取出折子,双手奉上。他心中还在暗笑,有什么了不起的干系?无非抨击一下现在军队里的腐化落后,强国策攻击一下当道诸公,了不起发发三海大工挤占军费的牢骚……
他打开折子,上面的字却是狂草,夭矫来去,自有一种潇洒自若的气度。
“请诛旗人虏首,建立西洋式民族国家。操权于手,维新振作,布武天下折!”
震惊之下,徐一凡猛的一拍桌子:“大逆不道!”
他目光如电,直直的看着毫不退缩的李云纵。
妈妈的,老子真的拣到宝了!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3
第七章 - 风云际会
室内的空气如同死了一般的沉寂,徐一凡受敌掂量着那份折子。两个人的目光都毫不退让的对上。
当时的狂喜过后,徐一凡心头翻涌的却是更多的思量。
难道是李鸿章来试探自己的招数?还是哪方面给自己的下的绊子?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点心思?这样的民族主义似的愤青,难道这么早就真的出现了?还是在真实的历史上面,这样的人物被淹没,不被记载,其实早就伏莽处处?
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安静当中,李云纵突然一笑。
这大概也是徐一凡第一次看到这个青年笑。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李云纵地位低,识见可以说也远远不放在拥有超越时代目光的徐一凡眼中。但是那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度却是那么熟悉。
也许这就是深藏在中国读书人心目中,历经几千年而不变的士之气度吧。
“大人,学生等此言,的确是大逆不道。但是大人书中,隐隐约约,还不是在鼓吹西洋的近代民族国家?学生和楚生已经反复思量,非止一日。从大人书中才读出原因。凡西洋民族国家,无主体民族为核心骨干,无有能建立现代国家者。当世先后自强维新诸国,无不如是。即便如花旗国者,也有独立之战,铸造之新花旗民族共识。
反观我泱泱中华,数万万汉人子民,为数百万旗人所统。一年二千余万供养无能旗人之旗饷,四百万漕米由南而北,济旗人之食,挑挖运河,漕督衙门,又虚掷江南民力无数。若我中华,无此毒瘤,当浑身轻松而一快!”
他侃侃而谈,徐一凡却是脸色铁青。站起来想快步疾走,却又重重的坐了下来。
“……此犹是小者。大者数百万腐朽之少数民族,欲统数万万大众。焉能不严防之,操控之,分化之,整治之?则国朝一代,文字狱不绝如缕。汉人官僚,无不小心翼翼。对内对外,死水一潭。对外则奴颜婢膝之,对内则威福凌替之。所分别者,一则外敌,一则家奴矣!若有变革,则权落家奴之手,对外曲媚,尚可保数百万人之富贵。此情此境放之过去,尚可等淮上布衣振臂一呼,复我汉家天下。如今各国环逼,瓜分在即,无绝大举措,焉能保国保种?”
李云纵俯仰之间,光彩照人。似乎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么大胆的说出胸中心思了。而徐一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李云纵微笑拱手:“学生和楚生,苦闷已久。近日读大人之书。才发现我中华症结所在。旗人不去,则无以自强!出路难寻,但得闻道,夕死可矣。大人话中,欲带我等毅然赴死。则学生所问,我等究竟为何而死?言尽与此,请大人唤人,将学生拿下。楚生在寓所,也正束手待缚。”
长篇大论说罢,李云纵淡淡一笑,端坐在椅中。
能说出这种话的,就不是当内奸的材料……
有着这种危险思想的内奸,谁也不会,也不敢用吧……
这真的是两个已经睁开眼睛看了世界,对现实感到苦闷,努力的在寻找出路。
当然,也是鲁莽而天真,一点都不知道心术的两个大有传统士风的狂生。可不像自己,在后世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地步的官僚体系当中锻炼了那么久啦……
徐一凡苦笑摆手:“小孩子乱说话!你们这样大嘴巴,放你们在武备学堂我也放心不下。你和那个楚万里,先搬到我这里来住吧,慢慢再等着分派差使。算是我怕了你们啦!再这么乱说下去,别人还当是我教的呢,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李云纵身边。这个沉稳青年按捺住了脸上的喜悦神色,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笔直。徐一凡只是拍拍他肩膀:“你傻,楚万里混,两个人算是般配足了。真怀疑你们是背背山下来的……”
“大人?”
徐一凡咧嘴一笑,挥挥手:“滚你妈的蛋吧!告诉背后算计我心思的那个姓楚的小子。两个人都赶紧滚过来!”
李云纵脸上喜色一闪即敛,站起来想打千下去,最后还是平胸行了一个军礼。不过他穿着一身长衫,这个淮军军礼看起来有些古怪。
“学生二人从今日起,为大人效死!”
嗯,这下自己总算是有两个傻小子心腹了。二杆子道台配傻小子手下。也许能做出一点事情来说不定。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这些有棱有角的傻小子……
他心里心思转悠,李云纵却还不走,已经一副心腹手下的样子挂出了满脸忧色,设身处地的替徐一凡考虑问题了:“大人,学生二人也在底下商量过了。大人要练兵,中堂那里的饷……”
徐一凡不耐烦的挥手:“快滚快滚!这些事情还要你们操心?我这点成算再拿不出来,你们凭什么投效?当我手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永远不要对我有所怀疑!”
一语斩钉截铁一出,顿时李云纵就肃然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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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风尘仆仆的大车,轰隆隆的滚动过了天津卫繁华的街道。转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面。
巷口早就有辫子盘在头上,几个懒洋洋的站着蹲着,一看就是立起锅伙,吃杂巴地的混混们等在那儿。车夫看到他们,右手食指拇指环起,另外三指伸出。在胸口比了一下。顿时几个混混都跳了起来,警惕的向四下望去。同时还不忘了微微躬身,向车夫和马车里的人物行礼。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车夫挑开车帘。里面走出了一个有点龙钟的老人。他戴着皮困秋风帽。眼光四下一扫,却是还有精鸷之气孕育其中。
正是大盛魁的总掌柜,韩中平韩老爷子。
体态精悍的车夫扶着老爷子跳下马车,几个混混警惕的拱卫着,飞也似的迎进了一个破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杂物陈设,光线灰暗,还有精壮汉子整天猫在里面的汗腥土腥味儿。加上劣酒臭脚丫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韩老爷子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这老头子看来是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的。虽然仍然目光清凉,但是形貌已经颇为困顿了。看看这个就是一副锅伙样子的院子。他四下扫视一下,低声问身边的一个混混头儿模样的人物:“章渝呢?”
那混混头儿恭谨的道:“章护法尊者已经到了,在等着老爷子呢。”
韩中平看看他,突然微微一笑:“护坛使者,司香使者,还有申屠六爷都在这儿当起了混混。香教这次本钱着实也下得不小啊……这还要我老头子做什么?”
那混混头目也是微笑:“老爷子是我们香教的供奉爷们儿,当年也是反动天下,同气儿连枝的人物。我们怎么少得了老爷子。”
正说话间,堂屋帘子一掀,章渝瘦瘦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这位在徐一凡面前恭谨小心的管事,现下却一副阴鸷深沉的样子,沉沉的看着韩老掌柜。少顷才上前行礼:“老爷子,一路远来辛苦。”
韩中平哼了一声,摸摸胡子:“有话说话儿,我还得去四国大饭店歇着呢。这儿的味道,熏人!”
章渝神色不动:“老爷子,还不是为了章某人现在的东家,您也明白,他已经是练禁卫军的道台。香教想掌一点儿兵,和鞑子干。正是最好的时机。当年老爷子和鞑子打了十四年,还不是这些心思?我那个东家,现在愁的就是钱的问题。上面儿传下来法旨,请老爷子能支撑他一下,不管是捐也好,是报效也好。和我那东家,将事情敲定下来。将这支军队练起来!”
韩中平看着他的样子,只是摸着胡子。到了临了,老头子噗哧一乐:“那二杆子的作为,我也听说了,他在北京城都轻轻松松混了一个道台出京。你们以为我花点儿银子,就能拿住他?只怕咱们送上银子,他也不乐意要!”
章渝神色仍然丝毫不动,站在韩中平面前,垂手落肩的完全就是一个厮仆管家的模样儿。听韩中平调侃完,他只是静静的立着,半晌才轻轻的道:“老爷子,我们有我们的打算。他缺钱,我们送钱,他缺女人,我们送女人。这位东家,我也了解一点儿。这富贵想向上爬的心思,不见得比别人少了……还有,他见着漂亮女人,的确是走不动道儿。我们香教的事儿,老爷子您只管配合就是……”
韩中平一摆手,转身就走:“听你的!”
他转身走到门口,突然转,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一叹而罢。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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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4
第八章 - 名义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的辕期,向来是逢三逢八。也就是每个月的三日,八日,十三日,十八日,依此类推。
每每到了辕期,在门口等着禀见回事儿的人潮,就已经站出去了老远开外。轿子车马,停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无数翎顶辉煌,朝珠补服的大小北洋官吏门站在辕前。几位红道员昂然而入,直入大堂和中堂还有几位司里大佬叙话。论不上红的府道班子们就赶紧在旁边给他们站班。客气一些儿的红道台还呵呵腰回礼,拿大一些儿的简直看也不看。周围叽叽咕咕,全是在议论官场升迁调补的传闻。不少人候缺候得苦的小班子,凑在辕牌前看着今儿又挂牌出去多少差使,发出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叹息。
至于淮系的嫡系心腹,向来不在辕期挤这个热闹。他们都是在签押房里随时可以和中堂叙话儿的。
远远的看见一袭八抬大轿转过了照壁,伸长了脖子的官儿们都转过头来。看着前面的官衔儿牌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声音。有的还对着轿子指指戳戳。议论纷纷,脸上的神色都精彩得很。听他们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更多的却是二百五,二杆子之类的议论。
轿子在远处停了下来,不少人都济济涌涌的朝这里凑了过来。除了极少数的人。大多还没看过这个二百五长什么样儿呢!
伺候在轿子旁边的,正是章渝章管事,他提着衣包。轿子后面,却跟着两个骑在马上,戴着青金石顶子的武官。一个高瘦,笑起来懒洋洋的。一个却是年轻英俊,面沉如水。目光中似乎总带一点讥诮。
章渝掀开帘子,那些官儿们不自觉的就发出嗡的一声儿。大家都看见一个年轻的官儿。戴着二品的红顶子,笑嘻嘻的钻出轿子。一不小心,踩着了袍子脚,顿时就一个趔趄,摔在轿杠上面儿。伴随的还有一声惨叫:“他妈的!”
哗的一声,顿时笑场。班子低的也没人去站班巴结。放在平日,这种能直接和中堂叙话的道台,多少候缺候得裤子都当了的小班子还不赶紧去巴结,舔屁股都干。
但是这位二杆子道台,谁都知道他的事迹。竖起了练禁卫军的牌子,结果衙门上下,空荡荡的。除了三十九个傻学生,没一个愿意在他手下干事儿的。据说衙门公费,连同一切开销,都是他自个儿掏腰包撑着!到他手底下当差使,那还不如没有。
里面都传出话儿来了,中堂就是要等着看他那个练兵衙门关张大吉!
徐一凡今儿是存心出丑来着,他才穿着军服在北洋武备学堂那么一出做派。今天辕旗,又要上这一个本子。做出点儿乖张的样子,大家也就能理解他前面现在的作为。
反正这是个二百五,想到哪出算哪出。
大家都容忍的看着他出丑儿露乖最好,都抱着看笑话儿的心态也最好。
那他一些真正的举动布局,也许就被当作玩笑了吧……
不过这一跤,真的不是存心摔的,谁耐烦穿这又长袍又补服,又马褂又内衬的玩意儿!脸磕在轿杠上面儿,疼可是疼自己的。
他有点儿尴尬的扶正头上的大帽子,朝围着他当猴儿看的官儿们一通拱手。迎接他的巡捕官忍着笑,瘪着手儿上来打了一个千。趴在地上笑得双肩直抖。
楚万里在后面,一边下马一边朝李云纵挤挤眼睛,低声道:“瞧见没有?王莽谦恭未篡时,我们这位大人,是装疯卖傻行家里手!”
李云纵斜他一眼:“住嘴!”
“徐大人,中堂有话,今日辕期,大人随到随见。中堂在大堂和几位大人叙话,徐大人要不要卑职禀见?”
徐一凡笑笑,章渝已经将他的手本递给了巡捕官。他自己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正式的折子。双手捧着,随着巡捕官儿的一声通传,也昂然而入。人群跟着他朝前涌,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在他跨进门槛的时候,还低声嘟囔:“摔!快摔!”
一路逶迤而进大堂,李鸿章早就客客气气的站在滴水檐前,四周都是红顶子的僚属。对徐一凡,李鸿章的确面子上面客气到了极处。徐一凡远远的就打下躬去:“职道参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呵呵大笑:“不要庭参了,进来说话儿!”老头子看来情绪不错,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儿,腰板儿笔直。
几个人进了大堂坐下,徐一凡就看见一个二品顶戴,清瘦蓄须,穿着军官五云褂的中年人端坐在那里,眼神儿不住的打量着自己。李鸿章看他们两人眼神儿对上,笑道:“徐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北洋水师记名提督,天津镇总兵丁禹廷军门。你们俩一练水师,一练陆师,都是国之重镇,该当好好亲近一下儿。”
丁汝昌?!
徐一凡眼神凝了一凝,原因无他。这个人和那支悲剧性的海军,在中国人的记忆当中,实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他忙起身拱手,直齐眉心,深深一揖下去。丁汝昌神色当中隐隐有傲然的意思。一个掌着中国现在最近代化的一支强大舰队,横行东亚南洋海面。一个却是只挂牌子的练兵道台。这个差距当真是天差地远。他在椅上,本来只想呵呵腰儿,李鸿章摸着茶杯,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儿,丁汝昌忙站了起来,笑吟吟的也一揖到底,和徐一凡手搀手的落座儿。
才坐回位置,徐一凡正想说话,丁汝昌却抢在前面。
“中堂,这水师实在练不得了!没钱买煤,开滦给咱们的煤,都是碎的。水师只能挑整块儿的来烧。供一百斤煤,能烧的不过五十斤。更不用说添船添炮,陆上炮台已经严整,可是募陆师来守炮台,又是一个为难,饷没地方开哪!现在洋人水师用的快炮已多,都是一个钟点可以打七八十炮的利器,而且纯为开花钢弹。我们船炮虽然炮子大小不吃亏,可是一个钟点打二三十炮已经了不起,而且开花钢弹也少……这炮咱们得添!”
当着徐一凡的面儿,丁汝昌操着淮音官话,扳着手指头数着北洋水师缺船缺炮缺人缺饷的状况。听得李鸿章脸不住朝下沉。他不住的点头,眼神绝不朝徐一凡这里瞧上半点儿。倒是周围围坐的幕僚,不时偷眼看一下儿徐一凡。
每次辕期,自己这个特旨道不能拒见。怕自己要饷,就拿这个招数来搪塞?
徐一凡心里面琢磨,脸上还是笑得一脸天真。如果每次都要演这么一出儿的话,说不定自己下次见到的就是什么叶志超,左宝贵……淮军水陆将帅,自己得见一溜儿够。
不过……丁汝昌说的北洋水师现在的状况,可都是真的啊……
他在那里沉住气,李鸿章却扬手停住了丁汝昌的禀事儿:“禹廷,现在也说不清白,你拿个条陈给我瞧瞧。看要多少钱,添多少船,多少炮,平时得加多少开销。我和上面儿打官司去。”他沉吟着转过脸来,朝徐一凡一笑:“徐大哥字是什么?一直没动问打听。”
徐一凡一愣,自个儿还真的没想这个茬呢!让这白胡子老头儿一口一口大哥的叫着,自己鸡皮疙瘩也真快起来了。他稍稍闭眼,随即睁眼笑道:“职道字传清,请中堂大人吩咐。”
李鸿章一怔,似乎琢磨了他这个表字一下。最后只是一笑:“传清哪,我和你也不是外人。这些日子你调人的调人,开衙门的开衙门。能搭把手儿的,我老头子没含糊过。你这款子营务处批不下来,就俩字儿,没钱。”
徐一凡神色不动,躬身领训。
“北洋摊子大,开销也大。水师陆师学堂机器局都在这儿,户部发下的款子,你我都有数。练兵衙门,只批了二万五千两的开办费。都在尽你支用。营务处发款的九五扣惯例也没扣你的。但是我们都明白,这点款子够练什么兵的!现在禹廷也来给我叫穷,水师守海口重点,每年还要北到貔子窝,南到星加坡的巡视南北洋。我这里都拿不出钱来添船添炮!定镇两铁甲船你应听说过,这两条国家重宝兵船,都买了十来年了。一炮都没添过!
我正琢磨这个事儿,是不是再给朝廷上个折子,我来挑头,给你打官司弄点儿钱出来……现下的事儿,我看咱们将就着先办,你调的人都你那儿用着,营务处,善后局那里,每个月给你批个万儿八千两的公费,朝廷禁卫军练兵处的体面不能丢……其他的事儿,咱们再斟酌着办,你看如何?”
这就是李鸿章最终的价码儿了,给他点儿钱,将这个幌子衙门,不死不活的养着。直到所有人都遗忘了为止!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可是自己,却也只能逆流而上。
他笑着终于将手中手本递上:“职道知晓中堂大人的为难,朝廷的难处,咱们办差的也要体谅……这练兵的款子,职道决定自己来筹!这里有个折子,请中堂大人转奏朝廷。给职道弄个名义……”
李鸿章狐疑的接过他的手本,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知道这二百五又在耍什么腰子。
李鸿章扫了一眼手本,讶然的搁在桌子上面,定定的瞅着徐一凡:“你要去南洋宣抚筹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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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徐一凡就是打算去南洋宣抚筹饷。
这里曾经在同盟会的光复前后,支撑了相当于数千万两关平白银的开销。在他那个时代,国民党的官方史书,统计出南洋光复债券发行了大约四千二百万元之多。国民党元老居正自己回忆的数字,还要远远超过官方史书的认定!
让徐一凡一直不明白的就是,同盟会当年将这么多钱折腾到哪儿去了。
而且这还远远不是南洋能筹的款项的极限。捐助款项的,大多是南洋华侨社会的中下阶层,被称作竹网龙堂的南洋华侨世家,基本都没有向这里投入过一分的洋钱!
数数这些世家吧,当时暹罗陈、伍、李、郑四家,后世在泰国拥有四家银行集团联合(盘古银行、泰华农民银行、大城银行、京华银行),市值超过五百亿美元。兰印的李家,在后世分出了在印尼的李家本家力宝集团,女婿林家的沙林集团,李家分支的泛印集团,中央亚细亚银行集团,李家在马来西亚的分支南益集团,原来李家仆人黄家组成的大华银行集团,新加坡李家的华侨银行集团……仅仅这些李家及其分支,就组成了一个控制资产达到900多亿美元的巨大企业集团!
同盟会从来没有做好过他们的工作,而这些竹网龙堂华侨世家,也瞧不起当时的同盟会。如果能结合这些海外的资产,大量现成的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才,这些在南洋巨大的影响力。那么练出一支装备精良,民族意识强烈的强军,指日可待!
想起后世殖民地当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强行关闭华文学校的风潮当中,这些华侨青年穿着白衬衣,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举着汽油瓶和武装到了牙齿的殖民地军队对抗的传奇。徐一凡就觉得可惜……
后世的一些愚蠢举动,将竹网龙堂,还有南洋华侨社会越推越远,直到远远分隔,只剩下文化上面的一点纽带。这些华侨社团、世家、庞大的南洋华侨人口,都融入了当地社会,成为了南洋真正的精英阶层。对祖国的向心力却越来越远……
这么庞大的祖先留下来的资产,我们却从来未曾好好经营过。
那么就从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太多的愚蠢举动的时候,改变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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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八九三年的这个冬日上午,在北洋大臣衙门当中。
徐一凡微笑着看着李鸿章,恭谨的点头道:“中堂大人,正是。职道查过国朝成例,开海防捐,开郑工捐的时候。南洋大臣都曾经派员宣抚筹饷南洋。职道所求,也正是这个名义而已。”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4
第九章 - 展布
“幼樵,莲房,禹廷……你们怎么看?”
李鸿章一双老眼似闭非闭,撑着头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折子。桌子上面放着的听头牛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张佩纶打破了寂静:“中堂,这事的确有成例的。当年福建中法战事,在南洋,我也曾委员筹过饷,不过所得有限,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的光景。反正现在朝廷官照也不值钱,候补的官儿也多,不差南洋那些土佬儿。就给他一批官照,给他请个宣抚筹饷委员大臣的名义,让他去罢了。”
李鸿章目光突然电一般的射向自己女婿,张佩纶却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
“幼樵,你真的这么看?”
张佩纶微笑不语。
李鸿章冷冷道:“他装傻充愣,骗得了北京城那些旗人大爷,骗不了我!这人……心思沉哪。”
杨士骧皱着眉头,看来一直在苦苦思索:“中堂,咱们不如且看将来吧。他赤手空拳,能在南洋闹出多大局面?南洋大臣是刘坤一,这次京华风潮,也给咱们添了不少堵儿。咱们这次奏派这个二百五去,朝廷对这种小事儿,万不会不准的。咱们就给刘坤一这个南洋大臣,添点儿堵也好……”
李鸿章只是摇头:“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他目光转向丁汝昌,这位北洋水师提督,在签押房密议的场面下却拘谨得很。脸上也是一副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样子。他迎着李鸿章的目光,却开口大声道:“中堂,水师的事儿,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您的吩咐,也得这么说。这船这炮,咱们得添哪!东洋倭人,现在船买得狠极了,咱们水师去长崎,倭人看着咱们兵船的眼神儿……现在他们还请了法国人给他们造铁甲船,都驮着能打穿咱们兵船的大炮,据说叫什么三景舰……中堂,北洋水师可是咱们的根本!”
李鸿章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头去。还是杨士骧低声的劝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为难?北洋水师还不是中堂苦心经营出来的?再这么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爷的三海怎么修?朝廷怎么看咱们北洋?我看哪,现在北洋水师,守守海口,应该满够了。”
丁汝昌低声道:“那咱们就把这海让出去?要是那二百五真能在南洋筹出饷来,咱们这水师……”
李鸿章一拍桌子:“给他奏!给他名义!禹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叫着添船添炮。咱们头上,还有着……”
他颓然摆手出了签押房。低声自语:“传清?传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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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送给徐一凡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便宴,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居住环境,徐一凡只有一个感觉——爽。
他想在花厅吃饭就在花厅,想去大堂吃饭就在大堂,想在自己卧室吃,也没人管他。这种空间的舒畅感觉,和以前在北京花个百多万,在三环里面儿才能攒个几十平房的蜗居那种局促的感觉是截然两样儿。
更别说穿梭往来的几十号丫鬟仆役,这可是都是伺候自己的人儿!
现在李云纵和楚万里,还有几个谈过话儿的学生,都调进了他的宅子里面开始上值。这也是当时武官宅子衙门的传统,有亲兵戈什哈队伍上宿值守。这种拱卫气度,也不是原来的小公务员徐一凡所能想象的。可也正好给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机会。
他融入这个时代,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桌上的客人,正是千里迢迢,从绥远一路赶来的韩老掌柜。
现下一老一小两只成精的狐狸,正相对着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干杯的样子挡着脸。底下心思都在转个不住。
花厅里面的伺候人儿,可就是杜鹃一个。小丫头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一身白狐皮镶边的紧身小袄儿将身段勒得玲珑浮凸。头发还没盘起来,一对大辫子一晃一晃的。在一旁用酒插子热着黄酒。不一会儿就抿着嘴唇看看徐一凡,大眼睛里面水汪汪的。
这位爷,说他好色吧,每天可都忙个不住。自个儿留在这儿,就是每天晚上心头小鹿乱撞的等着他摸门儿呢。偏偏他忙个没完!再想想陈洛施那小丫头,和他好像也是不汤不水的。到了天津卫,也没想着发聘的事情。
对女孩子,他就是逗着好玩儿?
不过席上人,可没人留意她这点儿少女心思。韩老掌柜一杯酒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儿。再搪不过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慢悠悠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匣子:“徐大人,升迁之喜,大盛魁还没有恭贺。现在大人局面也大,这点儿东西,留着备赏吧。老头子先声明,大人的钱息,可不在这里面儿。什么时候大人要提取,一句话就成。”
徐一凡也放下杯子,看着老狐狸笑成一团春风的脸。也没客气就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厚厚的一叠四恒银票,光上面的一张就是五百两的票子。这一叠怕不有个五六七万。
想起才到这个时代,自己身上连人民币都没有,真是恍若隔世啊。
他一招手,杜鹃小步过来。徐一凡笑道:“拿着,收起来,洛施不在身边,你就是内掌柜的了。”
“内掌柜?”杜鹃歪歪脑袋,懵懂的样子倒是出奇可爱。山野小丫头变成内宅小萝莉。还是有点儿成就感的。
“以后宅子里面用度,二十两以下,章渝做主,二十两以上,你下条子帐房支取。老爷我管不了那么多破事儿。”徐一凡笑吟吟的道。
杜鹃急红了脸:“我不会算数儿,也不识字儿……”徐一凡摆摆手:“爷再给你找个识字儿的姐妹不就成了?”
大男子主义,真是爽啊!
韩老掌柜笑吟吟的看着他的作态,这小狐狸,就在跟自己打岔呢……
安顿了杜鹃那儿,看着徐一凡转过头来,韩老掌柜又笑:“大人这宅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使唤人还是少了点儿,有些粗手大脚的丫头,我看着也替大人不值。办事的人已经在南方替大人精心挑选使唤人了,不日也许就到。听说大人颇有点钟意姊妹一体的明珠美玉,大盛魁承大人情良多,也在好好挑选……哈哈,在我,在我!”
徐一凡又一次用酒杯挡住了脸。自己这个笑话儿,看来真是天下皆知了。以后自己出行的官衔牌,除了“升用特旨道”,干脆就加一面“双胞萝莉控”吧。
只是戏肉,只怕还不在这儿呢。对于韩老爷子,还有章渝的身份,他一直觉得有点二乎。不过还得再等等,再看看……
韩老掌柜依然是满面春风:“大人的差使,也是我们大盛魁的体面。谁不知道大人是在大盛魁写出了欧游心影录?这朝廷的事儿,我们商家报效也是正理。大盛魁还有面皇商的牌子呢!只要大人开口,这报效多少,就是一句话儿的事情。”
他笑着将一杯酒一仰而尽:“说句打嘴的话儿,里外里,也都是大人那个钱票的主意给大盛魁赚的银子。拿出来报效,又是大盛魁的面子。何乐不为呢?”
巴巴的赶来送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一凡心思转得和飞一样,停杯含笑看着韩老掌柜。大盛魁现在的盘子,他那个钱票主意,一年钱息五十万顶天了。都拿出来,能练几个兵,能买多少械?他们真的能拿出自己血本来给朝廷练兵?
看着韩老掌柜矜持的笑容,他只是慢慢点头:“钱,我要,不过算是借的……”
“大人!”徐一凡拦住了韩老爷子摇头的样子,微笑道:“老爷子,我们在口外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兄弟走的这条路,艰险无比。老爷子心里也明白,能支持一把,是老爷子的情分。兄弟拜谢。可是这练兵的钱,兄弟打算是自筹了。老爷子这里我借点儿,也是为了别的事情,将来也要算老爷子的股份……”
韩老掌柜只是看着徐一凡,沉吟着并不说话儿。
“……如果我真的向老爷子开口,先给我五十个懂算帐,能跑腿,能应酬的人出来!再借给我一百万两的启动资金。将来无论任何事业,都有大盛魁一成的股份!”
韩老掌柜也放下了杯子,轻轻问道:“什么事业?”
徐一凡笑得神秘,竖起手指:“能发行钱票的洋人式的银行,修械所,私人的招商局,报馆,进出口商号!”
他的宏伟计划,换来的却是韩老爷子的不动声色。他皱皱眉头:“大人的经济展布,老头子不大懂,不过这么多名目,一百万两够么?做出这么大个事业,大人一个道台,罩得住官场么?”
徐一凡靠在椅背上面,直视着韩老掌柜眼睛,冷冷的点头:“老爷子尽可静观。兄弟落魄绥远,尚能一个主意给韩老爷子赚出五十万来。现在我顶着一个特旨道台,您可以看我能做到哪一步。”
刚才的两只老小狐狸,现在却神色严肃的静静互瞧。旁边的杜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呼吸,都分成一段段的小声儿吐息出来。
噼啪一声,却是红烛烛花爆开。
韩老掌柜一笑,一拍桌子,伸手出来:“人,我给!马上从各个商号调人。钱,一百万怕是不够,我借给你两百万。再不够再说,老头子也是好奇,徐大人这等人物,到底能打出一番什么样儿的天下!”
徐一凡大笑吩咐:“杜鹃,拿纸笔过来!”
杜鹃答应一声要去,韩老掌柜却叫住她:“拿纸笔做什么?”
“立字据啊!”
韩老爷子淡淡一笑:“两百万银子的事情,我韩某人还有点担待,再要字据,传出去有点儿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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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在徐一凡的殷勤挽留之下,韩老爷子欣然宿在徐道台府的客房。
而在同一夜,李鸿章以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衔转奏请委直隶候补道徐一凡为南洋宣抚筹饷委员的折子,也已经上路。
在天津卫局中的各个人物,在这夜都是各怀心思。
韩老爷子这夜就没睡着,批衣而起,在庭院当中看着天上冬日月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人影一闪,身后传来的就是章渝的声音:“老爷子,钱答应给他了?”
韩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香教吩咐的事情,我韩中平敢不办么?”
章渝声音沉沉的:“多谢老爷子……这挑人塞给他的事儿,我们也会抓紧办……”
韩老爷子只是冷笑:“你当他真是贪花好色的人物?看那杜鹃,常伴在他身边。双腿笔直紧闭,眉毛凝而不散,肤无水润之气……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还是处子。他当真是好色之辈?这天下的事情,天下的豪杰,又岂是香教这些人物能知道的?”
不过这些话儿,他也只是藏在心底罢了。
再一回头,章渝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光绪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朝廷明发上谕。委徐一凡为练兵捐南洋宣抚筹饷委员。宣抚事宜,与北洋衙门筹商提调。筹饷事宜,与户部衙门报销结算。
这种小事,就在一个月前,还为禁卫军练兵事宜争得暗流汹涌的帝都各派,都没怎么在意。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5
第十章 - 此公足壮海军威
事情果然如徐一凡所料。不管是清廷,还是李鸿章,对于他,还有一个多月前引起老佛爷震怒的那桩事体,都是抱着推麻烦,还有等着他自生自灭的态度的。
这种庞大僵化的官僚体系对于麻烦事务得过且过,有时候还装鸵鸟的态度,他是再熟悉也不过了。
所以……他的特旨道台,禁卫军试办练兵处帮办委员的头衔上,又多了一条南洋宣抚筹饷委员的头衔出来。反正只要不出圈儿,他这个二杆子道台,就可着他折腾吧。反正谁也没指望他能筹出饷来。
就连挂着南洋通商大臣头衔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对邸报上这个消息,多关注一点儿的心态都欠奉。
整个帝国上下,如他所料一般死气沉沉,得过且过。
应该说李鸿章还是记人好处的,虽然不给他饷,也刻意排挤他出淮系根本的那个圈子。根本不给他实际弄权的资源。但是要奏调随员准随员,北洋捐务总局也弄了一大堆空白官照实收,封典,追赠文书给他。
在清末,在南洋出售这些官照封典功牌,本来就成了一桩生意。南洋华侨,虽然已经离开故土几十上百年,但是亲友互拜,老人下葬,还是愿意翎顶辉煌,袍帽俨然的往来。老人入土,不打几块什么大夫,什么恭人的牌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出门儿。
劝捐的委员南洋到处在在皆有,有的有名义,有的没名义。不过谁也没有这次徐一凡动静大。他奏调了整整六十名随员,是上谕明发的宣抚劝捐委员!
当然,官场里面对于他二百五的呼声就更高了一些儿。劝捐本来就是赚头不大的生意,再带那么多人,一路上火轮船加上人吃马嚼的。这浇裹跟赚头比起来赔本赔大发了。他这个道台在天津官场是更加的路人侧目。
见过傻子,没见过这么傻的!
徐一凡可不理这些,这几天等待出发的日子,他将跟着自己的三十九名学生全部带上,加上留在津门的马贼卫队,通通组成随员队伍。连准小妾杜鹃都堂皇带上,一路上伺候大老爷吃喝拉撒。收拾行李,教导随员外事纪律,顺便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当初看过的南洋资料,忙得四脚朝天。
韩老爷子一见之后,也已经告辞,去给他筹现银和人去了。得着一点空儿,他就去找杨士骧打官司,他想奏调的一些手下,现在还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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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骧的马车匆匆的停在徐道台府门口。车夫停住两匹英国人送的洋马,这位直隶首道从镶着玻璃窗户的洋式马车厢里慢悠悠的晃了下来。
徐道台府门口,已经没有了才抵津门时候的随便气象。门口两名戴着七品武官顶子的戈什哈站得笔直,眼神直愣愣的互相对着,绝不斜视。自然有一种肃杀的气度。
这些都是经过正规军官养成教育的北洋武备学堂中被徐一凡拐来的学生。他门口这对门神站在这儿也有名目。据说被这个二杆子道台叫做站军姿。
唉,跟着这位徐道,真是倒了血霉了。
杨士骧一边感叹,一边招呼同车的人下来。跳下来的人物倒也有两三个,一个南人相貌,皮肤黑黑的,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本来很有些温文儒雅的飘逸气度。但是现在却哭丧着一张脸,满脸七个不情愿八个不乐意的模样。另外一个却是一脸憨厚的书生样,提着一个洋人的大皮箱,戴着眼镜儿。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油纸伞。怎么看怎么象一个秋风钝秀才。不过体态结实,满身都是精壮之气。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却是军官服色的人,三十出头年纪,嘴角撇着。一脸倔强冷淡的神色。扫了一眼这道台府,神色还是冷冷的。他穿着五云褂,顶子已经红了。至少是个总兵头衔的军官。五云褂袖子上面有官衔章,这却是当时北洋水师武官特有的服色!
杨士骧回头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乖觉的车夫已经举着四份名帖上去投帖。
他一个堂堂直隶首道,却为了敷衍这个徐一凡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拜门。风流杨翰林有时想起来都无奈得很。
车夫才进门儿,就看见一个年轻英挺的军官迎了出来。比起杨士骧带来的那个北洋水师的军官,他的冷淡英锐之处,也丝毫不下于他。
这青年军官,自然就是徐一凡现在的戈什哈的队长李云纵了。他板着脸马刺踩得咯吱作响的迎了上来,平胸趴的就是一个潇洒的军礼。看得那北洋水师军官眼神一动。
杨士骧却笑道:“云纵,现在徐道这里可得意?听说徐道军法治府,果然严整得很哪!”
李云纵淡淡道:“徐大人要求的,军官养成,就要有军官养成的模样。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是名要领军杀伐的军人。属下觉得很是……”
杨士骧笑道:“当兵还当出花儿来了?这徐道也真是……不说不说!云纵,咱们大老远的过来了,也不通传一下?”
李云纵神色不动:“回大人的话,已经有人通传了,大人亲临,徐大人自然要亲迎出大门。属下在这里立陪,正是待客之道。”
杨士骧微微摇头,替面前这个英武的青年可惜。他在武备学堂,就看他和那楚万里顺眼。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跟着那半痴不颠的家伙,真是……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见靴声囊囊。里面还一叠声的招呼:“莲房兄,可是莲房兄?”
然后就看见徐一凡热情的迎了出来。和杨士骧熟不拘礼的把臂一笑。
跟在杨士骧身后的三个人,一个人没精打采的看着他,一个是满脸好奇,还有一个,看这位传说中的道台,却是满脸挑剔冷淡的模样。
杨士骧笑道:“你老兄一到天津,我老杨可就是人仰马翻!简直是在替你当首道的了!你奏调要的那些人,兄弟已经巴巴儿给你带过来啦。中堂大人知道你要远行辛苦,还特意有所安排,今儿也让你高兴一下。还不请酒?”
听到他的话,徐一凡也是心里一喜。他奏调许久的人才,现在终于来了!这些日子,钱的问题,他早有成算。对于人才却是上心已极。不知道哪位伟人说过,干部决定一切。只要手里有了合适的人,再借助合适的势,那他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狂喜之下都顾不得和杨士骧寒暄了,转头就打量他身后的三人。看着他目光投过来,除了军官外的两人,都打下千来行庭参礼。不管情愿不情愿,都依足了属下的规矩。只有那军官,傲然的看着徐一凡。目光只是冷冷的和他一碰。
杨士骧看徐一凡一副喜心翻到的样子,笑着一让介绍:“这两个都是你指名奏调的。也不知道你从哪里蛰摸出来的消息,中堂开恩,一概都准!这位是唐绍仪唐同知,朝鲜龙山(汉城)的商务委员,你老兄一份奏调的折子,开缺到了你的练兵衙门!”
这唐绍仪自然就是那个满脸不情愿的家伙。大名鼎鼎的留美学童之一,长袖善舞。外交洋务都是清季一等一的好手。沾了个洋字儿本来仕途蹉跎,好容易巴结上了龙山商务委员的缺份。却没想到李鸿章为了酬徐一凡的情,同时也把练兵衙门这个特旨衙门敷衍好,开缺来顶了这个代替真金白银饷钱的缸!
徐一凡也不顾他满脸晦气的神色,一把将还在打千的他扶起:“少川兄,多承枉顾。兄弟这儿还缺一个总文案,少川兄屈就如何?”
唐绍仪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吐沫。没好气的只有答应:“中堂吩咐下来属下来练兵衙门办差,属下只有竭力报效。”
刚才杨士骧在马车上面都安抚半天儿了,说敷衍好这没几天就倒台的练兵衙门,将来定然有美缺回报。不然唐绍仪看着这位年轻道台,真的是想拂袖就走。
杨士骧看着唐绍仪神色,也知道自己这个替李鸿章溜缝儿的角色不好当,赶紧介绍下一个人:“詹天佑詹达潮詹同知!天津中国铁路公司的干员,修了洋人都修不来的滦河大桥,天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要不是老兄替皇上练禁卫军,这样的洋务能员,中堂是绝不会放手!老兄,咱们可说好,这詹同知,可不能尽你这个练兵衙门一个地儿用!”
看着眼前这个憨厚不过才三十年纪的结实青年。徐一凡欢喜的眼前都要一晕了。人才啊,真正的人才啊!懂机器,懂设计,懂建设,懂管理。连海军他都干过。马尾海战的时候真枪实弹上过阵!这样的人才,终清一世,也没有显拔上去。对于这样搞技术的专门人才,中国当时能有几个,会用的又有几个?
抓着詹天佑的胳膊,他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儿来了。而詹天佑就是愣愣的看着他:“属下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练兵的事儿,属下一概不懂……”
徐一凡的回答就是用力拍拍他,越看越是欢喜。
杨士骧也是纳闷,这两个同为留美学童的人员。说起来,他更看得起唐绍仪一些儿。懂人情,懂官场,也有办事能力。詹天佑这样的人物,他们虽然也看重,不过是当作工匠之流蓄之,怎么能想得到徐一凡竟然比看到唐绍仪还要欢喜百倍?
看着徐一凡高兴的都说不出话儿来了,杨士骧咳嗽一声儿。郑重的拉过徐一凡的手,硬把他从詹天佑身边扯开。走到那一直站得笔直的北洋水师军官的面前:“老兄,还有好消息呢!这次你这么一帮子人马去南洋宣抚,正好北洋水师要放两条兵船,先到日本长崎检修,然后巡曳南洋,中堂的恩典,正好捎上老兄这个上谕明发的宣抚委员……老兄,中堂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哇!”
徐一凡本来还不住的回头直看詹天佑,看得人家浑身发毛。听着杨士骧话里有话,心里也是暗笑。李鸿章已经借杨士骧的口告诉他了。他李鸿章欠徐一凡的这点情,到了现在,就是全部还完!你小子今后,别在这么不知趣儿了!
其实现在所得,已经十倍超他期望。个中滋味,即使老辣如李鸿章,又怎么能够明白?
他收敛心神,朝那个很有些冷傲的军官拱手一礼:“不知道军门上下,如何称呼?”
还没等那军官回答,杨士骧已经笑着介绍:“咱们北洋水师的中军中营副将,加提督衔。总兵记名简放。葛尔萨巴图鲁,致远穹甲快船管带,邓世昌邓正卿军门!”
徐一凡眼神一亮,头顶热血一涌,脱口而出:“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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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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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5
第十一章 - 收心
此词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竟然初见邓世昌,就说出两句类似谶语的诗出来!诗句背后的沉郁悲壮之气溢然,但是也将邓世昌一下推到了极高地位!
杨士骧表情都僵了下来,邓世昌在北洋水师当中就以矫矫不群著称,这样说是好听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合群,特立独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他德国狼犬在海岸上面散步,往来酬酢,竟然是绝不沾身。怪话牢骚也是奇多。本来按照他的资历,已经记名提督的资格,才放了一个副将缺。连丁汝昌麾下四大金刚的位置都挤不进去。
徐一凡这样胡说乱道。武人都是刀头舔血,最讲忌讳的。水师忌讳更多。这样咒他。邓世昌能不翻脸?好好的中堂安排的人情,结果就变成笑话儿了。
转念一想,又是释然,要是这二杆子不到处得罪人。拉拢这些淮系掌兵掌船的将领,这家伙才真正值得中堂他们忌惮呢!
当下他心情顿时就松了下来,居然嘴角含笑,笑吟吟的看着邓世昌如何应对。
徐一凡当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儿了。不过他当时满脑子李默然那浩然正气的面孔往来,这句诗脱口而出,现在怎么收得回来!
他道台府门口,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邓世昌的方脸上,所有表情都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面,锐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着徐一凡的脸。
到了最后,一直冷着脸的邓世昌突然一笑。肃然后退举手齐眉,深深一揖下来:“多谢徐大人生挽在下……如果在下死后,碑上能有这两句诗。邓某……此生又何憾。”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这一刻说不出话儿来。年轻的李云纵脸更是板得紧紧的。杨士骧却是脸色难看,更想到了徐一凡在武备学堂和学生们说的一番话儿。
这些傻子,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死?
对于邓世昌的举动,徐一凡也只有肃然还揖。
一年多后,那场将国运打入谷底的战事,自己赶得及么?这样的国士,自己救得出么?
此时此境,二杆子道台和北洋水师以直傻出名的管带,却是相视一笑。把臂互让,将一众访客,迎进了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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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同文馆印刷出版的世界大地图铺在书桌上面儿,送走了杨士骧和邓世昌两人之后,徐一凡就趴在这里,看着这副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游走。
这时的中国疆域,还是一片海棠叶的形状。朝鲜,还算是中国的藩属国土。台湾,也不是一水相隔,咫尺千里。周围的国家名字,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
法属印度支那,荷兰属兰印,西班牙属菲律宾,英属的印度各邦国……背面的俄罗斯双头鹰大帝国。从南从北,将这片海棠叶死死的扼住。
现在的清帝国,还勉强支撑着一个庞大帝国的架子。有着据说经过了自强洋务运动,编练出来的近代化水师,两艘七千吨的铁甲战舰。陆上有四百二十个被认为有战斗力的练军营。装备并不算坏,经过洋务督抚们的疯狂购买储存。各种型号的洋枪,据说储备量还超过了普鲁士德意志。
甲午之战过后,这个看似庞大的帝国。被东面小而坚的恶邻一举摧垮!
从此,国势急转直下。那些统治的旗人落胆。西方列强一涌而上,预备瓜分。只是因为这个帝国太大,而参与吞食的恶邻又太多。互相牵制,才未让那瓜分,成为最可怕的事实!
自己穿越而来,扇动的蝴蝶翅膀,是究竟让未来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杜鹃举着聚耀烛台,静悄悄的站在他的身后。抿着嘴唇看着徐大老爷一脸出神的在地图上面比比划划。
半晌之后,才听见小丫头低声儿道:“日本,日本在哪儿啊?”
徐一凡回头看看,烛光下小丫头容色如玉生晕。俏生生的歪头看着地图。原来的那点儿野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近日富贵消磨。已经淡了许多。
他偷偷的打量了小丫头涨鼓鼓的胸口一眼,满心想调戏。但是想着前路茫茫,自己虽然下定了要去南洋结合当地庞大的华侨势力的决心。可是到底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顿时一下就没了什么兴趣。
他朝杜鹃一笑,手指朝东面海上那一串羊屎蛋一样的岛群一指:“咱们第一站就去那儿。坐铁甲大兵船去,怎么样?你还得装男人呢,船上得猫着。水师兵船,对女人上船,可是忌讳多多。”
杜鹃兴奋的直点头,眼睛直放光:“大兵船,小日本儿……听说小日本儿都是矬子,还没咱们女人高。都是秦朝皇帝派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那算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徐一凡没理她天真的话语,只是沉吟:“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啊……”
杜鹃嘟着嘴唇,徐一凡近来在内院,很少了一些随和可喜的模样儿。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的。眼下洛施又不在她身边,想商量一下怎么拉老爷的心回转来。都没地儿商量去。
那次千里逃亡,实在让这个麒麟寨大小姐怕了,现在这种安闲舒适的生活。除了还惦记自己爹爹,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小丫头眼波流转的想自己心思,徐一凡却在苦苦的看着地图,目光就在荷兰属兰印的泗水港上面打转。竹网龙堂大族李家,可就在泗水啊。
这次北洋水师放“致远”,“来远”两条兵船南巡洋面,也要到泗水停靠加煤的。
自己应该,怎样打动他们才好?
门外突然响起了章渝的声音:“大人,唐大人和詹大人等着禀见回话,大人是在花厅见他们,还是在签押房?”
徐一凡矍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醒了过来,皱皱眉头:“我在签押房见他们!”
杜鹃在后面撇撇嘴,低声自语:“这些家伙,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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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内,唐绍仪和詹天佑都已经换了大帽子,穿了行装。挤挤挨挨的进来,看见徐一凡端坐在椅子上。两人对望一眼,啪的一打袖子,就要行下庭参礼。
清制,司道一体。当了道员,除了见皇上。理论上面就是见中堂,见督抚,也可以只千不碰头。唐绍仪和詹天佑不过是同知,又是徐一凡的正式僚属。按规矩,是要碰头行庭参礼的。
詹天佑憨厚一些还好说,唐绍仪是留美学童当中出名长袖善舞的人物,虽然按规矩正式禀见,但是要给这么一个道台庭参,比吞了一把苍蝇还要恶心!
徐一凡哪等着他们拜下来。一下跃起,两步上前就扶住了他们胳膊。
“行什么规矩?我这个道台,大家也是知道的。顶着奉旨练兵的大帽子。还不是大家凑合事儿。两位班班大才,肯枉顾我这个衙门,我给你们碰头都来不及,免了,免了!”
唐绍仪勉强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们既然正式为大人僚属。就当先贺大人又得了上谕委的南洋宣抚筹饷差使……不知道这次大人对我们有什么差使分派?我们要不要和大人一起放洋?”
他说得委婉客气,詹天佑却直愣愣的来了一句:“大人,属下真不知道有什么让大人用得着的。属下学的是技术,干的是技术。练兵真干不来,大人还是放属下回中国铁路公司吧。让属下将来也能多修点儿铁路。”
徐一凡一笑,唐绍仪圆滑,詹天佑直爽。不过两人都一个心思,不想伺候他老大人!
他点点唐绍仪:“少川,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绍仪咽口吐沫,低声道:“大人年少有为。”
徐一凡哈哈大笑:“你是当年曾文正公奏派的留美学童,蹉跎半生,不过是个同知。而我呢,京华烟云波动,想来你也知道一二。帝师翁中堂风波之后,闭门不出。两江刘制台,空欢喜一场,北洋李中堂,惶恐了好一阵子时间。就我白手而获特旨道,奉旨练兵!现下奏一本准上一本,又加了宣抚筹饷委员,北洋兵船直送放洋!这个练兵衙门,虽然是白手起家,可是牌子硬,局面新。你可以退下好好想想,这真的是一条黑路,还是大有可为的局面?”
他这话直指内心,在北洋现下这个局面。新老淮系已经盘根错节。唐绍仪要上位,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而徐一凡这里,焉知不是一个机会?要知道,一个衙门的总文案,那是心腹当中的心腹了。他唐绍仪,何尝在淮系大佬谁的手下当过这样的心腹?
唐绍仪顿时怦然心动,转眼又想到徐一凡要钱没钱,现在北洋又在这里一手遮天。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吐沫。
徐一凡多少了解他的内心活动,摆手笑道:“这次你不和我放洋。我派你一个差使,在天津租界,你牵头搞一个报馆出来……钱我给你,人我也给你。报馆主笔,我已经去信湖南促驾了。我随时和你联系……少川,报馆经费,我可以从宽给。你每月的公费津贴,我给你……二千两……”
唐绍仪瞪大了眼睛。
他在龙山当商务委员,每个月不过一千两的出息顶天。丢了这个差使,觉得可惜得不得了。这位大人,开口就是每月二千两的公费和津贴!
而且从内心来说,这些留美学童,沾了洋字出身的人物。其实不愿意补那些实缺州县。还是愿意做些和洋务相关的差使。
在受过现代教育的他们心中,不管现实怎么摧磨。并非没有一个强国的梦想孕育其中。
徐一凡下面的话还让他震惊:“我和别人情商,已经筹了一笔款子,总有百余万吧。这些经费,都由你管起来。按照我交代的事项,一项项先安排起来。我不在天津衙门,开支就全部由你做主!这些事业,随后还有款项源源挹注。少川,这洋务事业,你也知道,哪怕就是李中堂的北洋,也不过办了个七零八落,非驴非马的样子。我们却另外干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钱我来筹,这才,却全指望你来展布!”
他随手从桌上,取下一个经折,递给唐绍仪。唐绍仪瞪大眼睛,看着徐一凡。打开看看,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折子上面安排的东西并不复杂,就是利用百余万的款项,先期设立一个机器局,附属一个名为修械所的枪炮制造局。但是条例规定,进程安排,组织架构,等等方面,都考虑得极为精当。
徐一凡看唐绍仪张大嘴巴的表情,心下暗笑。这老唐还不知道。以前他在发改委,还不是干这活儿的?三十年的摸着石头过河,什么样的企业制度都颠来倒去的试过了。拿出这么一份东西,小CASE者焉。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机器局,制度他可以安顿得极精当,钱现在也能拿得出来。但是在北洋这个局面下想成立自己的洋务底子。还需要一个长袖善舞,又能和官场民间打交道,又懂洋务时局的人来办!唐绍仪这位留过美的学童,在真实历史上坐到了民国第一任国务总理的人选,在他现在这个时代,能使用的手下,适合这个位置的,不做第二人想!
百余万的款项动支,在他手下完全独当一面的信任重用,还有丰厚的津贴。这种诱惑,他就不相信唐少川能抵挡得住!
良久良久,唐绍仪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揖:“大人,属下竭力去办。这前后安排,要和哪些方面打交道,还要细细去想……只要大人能在这个位置稳得住。属下……”
他脸上居然也浮出了自信的笑容:“属下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让当朝以洋务著称的大佬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洋务!”
徐一凡微笑:“去吧,钱的事儿,我明儿和你商量,告诉你在哪儿支领。达潮,你留一步。”
唐绍仪转身而去,一直呆呆的听着他们说话的詹天佑这才醒过神来。习惯性的想扶一下眼镜儿。却忘记了见上官的规矩,不能戴眼镜儿。这一摸,可就摸了一个空。
他看着徐一凡背手转身,慢慢的在室内踱步。
詹天佑只能乖乖的站着。
徐一凡轻轻道:“达潮,我记得马尾海战的时候,你在扬威号兵船上面儿。法国人打沉了你们。你是冒死游水上岸的,是不是?”
詹天佑神色一凝,似乎又想起了当日的绝望血火。转眼就是十年过去,当日被法国舰队堵在马尾狠揍的惨状,还宛然就在眼前!
他低下了头,叹息了一声儿。并不说话。
徐一凡声音也很轻:“你修铁桥,想造铁路。是不是已经寒了心了?想靠这个来救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外侮不能御。这些修了,有什么用?让洋鬼子顺着这些桥和路,一直深入咱们内地么?更别说现在修的桥和路,哪条哪座不是要借洋款?洋人管理?埋着头在这些技术上面,可是大节?”
詹天佑又想扶眼镜,却是并不说话。
徐一凡轻声道:“达潮,再给我一个机会可好?看我能不能练出一支强军,先御住外侮。再慢慢的整顿收拾国内的乱局?国家民族存亡断续的时候。不把这口气护住,难道真的要等周武革命,一切打烂了再重建么?那时,你修再多的路桥,有什么用?”
詹天佑终于开口,还是硬梆梆的:“大人,既然属下已经在您手下,一切吩咐,属下都照做。”
徐一凡一笑,这些以自己专业技术自豪的人物。都是最难说服的,因为很难拿东西打动他们。詹天佑肯留下来办事,就已经不错。其他的,看将来吧。
自己现在这个地位局面,想收揽一个人才,都得费这么大功夫……唉,慢慢来吧。不要壮志未酬身先死就好。
他摆摆手:“你这次也不要放洋了,我给你一笔款子,你给我去考察现代的军工军械技术!有什么机器要引进,有什么人才要雇用,都由你拿主意。到时候我和少川交代,你要领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少川那里不够,我给你想办法!其他的,我无一要求。全靠你来办!”
詹天佑默不作声的又施了一礼,转身告辞出门。
徐一凡却危坐在那里,端起茶杯欲喝未喝。最后只是自失的一笑。摊子是铺下来了,南洋筹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要不他将倒下得比爬起来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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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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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6
第十二章 - 致远,致远。
天津卫北洋水师大沽船坞码头之外。
此时正是一片冬日萧瑟海景,码头栈房内外,都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穿着棉袄的苦力,在水勇的吆喝声中,朝停靠码头上的几条船在运送物资。
大沽船坞铁厂冒出的灰蒙蒙的烟气有气无力的直上苍黑色的天际。海风一扯,就缕缕四散。
就连渤海的海水,都是青黑色的。
码头停靠着两条兵船,都在船尾飘扬着三角五爪金龙旗。两条船大小差不多。船头都有两条金龙争日的船首标。在青黑的海面上浮动。
一条船是单烟囱,两个高高的前后桅盘树立,各种缆线拉得密密麻麻。船首一座双联的克虏伯海军大炮,连黄铜炮口塞都擦得光可鉴人。后面还有一门单装的克虏伯大炮,却被炮衣裹着。黑布缠头的水手们,有的在忙着搬运物资,有的在用磨石刷着甲板。
一名顶戴花翎的武官,却在船尾甲板散步。他的脚边,跟着一条黑背的狼犬。那军官周围无人,自得其乐的在逗弄着那条狼犬。
此人却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缘的邓世昌。
紧贴着他军舰外舷的,是一条大小相当的铁甲兵船,规制和邓世昌的坐船相当,只是前主炮也是单装。这条船上水兵们都挤在舷侧看码头水勇督促着苦力搬运补给物资。嘻嘻哈哈的声音响作一片。正是预计和致远一同结伴巡曳的来远号铁甲巡洋舰。
来远舰的管带丘宝仁,才实授的管带缺份。早就袍帽整齐的候在码头上,十来个戈什哈整整齐齐的站着。矮壮结实的丘宝仁丘管带来来回回的在码头上踱步。
今儿是李中堂心腹杨士骧亲送那个二杆子道台放洋。那姓徐的可以敷衍,杨莲房可不能不敬!
至于邓世昌不乐意下来和他一起亲迎,反正邓世昌官儿比他大,资历比他深。他摆这个矫矫不群的态度,就由着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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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一行车马逶迤而来,当先两辆绿呢车围的马车蹄声得得。杨士骧的车马,即使只是出来送行。跟随的顶马,官衔牌,引伞都一样不少。车辕上还站着两个管事,一路照应。
徐一凡的那辆车马,看得见的,只有章渝一个人在车辕立着。其余一切仪仗全免。只是他车子后面,却紧紧跟着一大队军服整齐的学生!
这些学生,都是徐一凡的随员。李云纵和楚万里两马当先,其余人都是步行。走得一脸热汗。却都人人紧跟着。托徐一凡这个二杆子狂生道台的福气。他给这三十九名学生,全部换上了自定的西洋式军服,也没人愿意多说。
这三十九个年轻人戴着大檐帽,打着背包。整齐的行进在道路上。除了还有大辫子,其他真的是让所有人都耳目一新!
一行队伍直抵码头,丘宝仁早远远的看见了杨士骧的官衔牌子。忙依足规矩抢前几步,带着戈什哈们一个千深深打下去:“标下水师左营尽先游击,来远舰实属管带,恭迎杨大人!”
骑着顶马当先的杨士骧顿时一声呼喝:“起去!”
丘宝仁和戈什哈们一声:“喳!”都瘪着手站起来,又请了一个安。两辆马车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徐一凡几乎同时钻了出来。
杨士骧仍然是那个风流潇洒的模样,官服穿得周周正正。朝丘宝仁呵呵腰,然后就朝徐一凡那里点头微笑。
两艘兵船上的水手们,本来看着徐一凡背后那崭新的学生队伍都有些发呆。看着徐一凡钻出来,两条船上,都忍不住发出了哗的一声!
一如徐一凡在北洋武备学堂时候做派一样,他今日军服笔挺,马靴闪亮,马刺铮铮。萨姆·布朗的武装带将腰束得紧紧的。就这么昂然的走了出来!章渝想扶他下马车,他却挥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马刺接地,金属铮铮敲击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上都是一紧。
道台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清道台。竟然是如此的英武!
他身后三十九名学生,腰板挺得更直。船上的水兵都站直了身子。连致远舰后甲板上的邓世昌,都握紧了栏杆看过来。和徐一凡的眼神一触,顿时就是熠熠生光。
徐一凡此时却是心情大好,眼前是铁甲巨炮森然的军舰。身后是三十九名年轻精壮的起家班底。渤海就在眼前展开,一如他心情般的开朗寥廓。
在阴柔的官场当中打交道久了,果然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提精神。才能告诉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要在这么一个阴沉已久的帝国里面闯出条新路,站在码头的自己,就是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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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在下代表中堂,恭祝你一路顺风,早日筹得巨款,展布经济大才。”
杨士骧笑得淡,语气也淡。端起一杯水酒,一仰而尽。将这家伙送上兵船,敷衍他的责任就算了了。为了还京师烟云那点情分。他杨翰林杨首道给这个家伙办了这么久的差,实在也是腻味透了。
一旦这点心结放下,看着徐一凡和他那些学生的做派,就是越发的不顺眼。
这家伙,当自己是什么了?
徐一凡也笑着扬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放下酒杯。看看身后,学生兵们并腿站得笔直。这三十九条年轻汉子,他这就是带他们找出路去。
至于眼前这位杨莲房的一点儿阴微心思,他还根本没有放在心里。
一直侍立在旁的丘宝仁迎了过来,朝着徐一凡笑道:“徐大人,就上我的来远船吧。官舱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这就上船起锚如何?”
眼前这位,好不好歹不歹的也是大帽子的练兵道台。官场上混,少得罪一个是一个。
徐一凡看看来远号,再看看致远号。作为这次编队司令官的邓世昌并没有下船,在致远跳板上方入口,背手站得笔直。对于老邓这个做派,连杨士骧都懒得招呼。
他对丘宝仁笑道:“丘大人,我这些随员,在来远上分派一点儿容身。我还是住致远吧。一路搅扰,还请见谅。”
丘宝仁笑着打了一个千:“遵大人的吩咐。来远大点儿,有两千九百洋吨的排水,标下本来也是考虑让大人少点儿风涛颠簸。既然大人钟意致远,邓大人想必也是欢迎的……不知道哪些兄弟,跟着标下上船?”
徐一凡回头扫视一眼,就看见楚万里冲着李云纵笑笑,摆摆手儿就带着二十学生兵列队朝来远跳板走去。水手们全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学生兵们一个个也脸绷得紧紧的不敢斜视。他们虽然都经过洋式训练,但是对这种铁甲庞然大物,都怕自己露怯。
丘宝仁啧啧的只是感叹:“严整!严整!”
杨士骧再看不下去这些离经叛道的学生,还有面前装腔作势的徐一凡了。拱手笑道:“告辞,告辞!”
徐一凡和他拱手一笑而别,两人心里都是明白。京师那点交情,到现在算是完了。只有丘宝仁,躬身呵腰的一路送了过去。
徐一凡看看跳板,端正端正容色,带头走了上去。临近入口的时候,邓世昌仍然如一个石块一样,端正的站在那里,将入口堵得死死。动也不动。
徐一凡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在跳板上站得端正,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邓大人,请求登舰。”
邓世昌容色如铁,也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侧身让开。这铁打一样的汉子终于展颜微笑道:“准许登舰。”
徐一凡的马靴轻轻踏上了木制的甲板,轻得似乎都不敢落足也似。那一声脚步的回响,似乎就穿越了百年。
这就是致远?那艘牵动了百年中国人的心结,那艘似乎满载了百年来国人痛苦的军舰?
在这一刻,似乎有个声音,越过了百年的时间,在他耳边回响。
放眼望去,海风猎猎,渤海苍茫,冬日如血。
身边站着的,是邓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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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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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 长崎
致远号的舰首犁开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迹笔直向东。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前主炮进行操炮演习,随着帮带大副陈金揆的一声声口令,水手们紧张的调整着射击参数,将教练弹反复装填击发。
邓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罗经舰桥上面,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他们训练的动向。在舰尾甲板上面儿,还有水手们在驾驶二副周展阶的带领下,在练习用六分仪测向定位。
眼前渤海海面,涌浪起伏,青黑如野。单烟囱的烟气,袅袅升起。全舰正以十节的航速,驶向日本长崎港口。在致远号的正后方,来远舰紧紧的跟着,和致远号组成了严整的一列纵队。反观他们的甲板,却丝毫没有练习的举动。只有三两个水手,趴在舰首栏杆那里,看着海上的景色。
出海以来,杜鹃和徐一凡在房舱之内,房舱外间是章渝章大管事。学兵都挤在了水手舱当中。和他们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晕船得一塌糊涂。包括杜鹃小丫头在内。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统良好,整天活蹦乱跳的和邓世昌到处乱转,细细的打量考究这艘名气极大的穹甲巡洋舰。
两千三百吨排水量的钢铁身躯,到处都被保养得一尘不染。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两侧还有两门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练。一天下来,根据徐一凡的细察,操课时间就足有两个钟点那么多!
邓世昌治军严整,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跟在后面那条,历史上面甲午海战方酣的时候,还上岸嫖娼的丘管带带的船,就马马虎虎多了。
看着又一次操炮训练高效完成,炮长吹响了解散的铜哨。邓世昌脸上的容色才松动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点头。
在心高气傲的邓世昌面前,徐一凡可从来没有忘记溢美之辞:“虎狼之师,严整铁甲大舰。操练如此勤奋,但愿兄弟也能练出一支和邓大人致远相媲美的陆师出来,永镇京师门户!”
邓世昌微笑一下,又赶紧板起了脸。回头打量了一下来远号,淡淡道:“这都是当年琅威理琅军门定下的操练条例,我们在马尾,学的也是这个。可是现在还能照做的……”
他拍着舰桥挡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来。煤水棉纱机油全部都是管带包干。少跑一点,少操练一些,这些省下来就是管带的腰包。操炮一次,保养就要用料。好么,放船出来,一个个就跑巡航速度,锅炉少保养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远和定镇两大舰,哪条船没改房舱货舱?带人带货,无所不用及,这是水师?这是招商局!”
徐一凡只是微笑,邓世昌的臭嘴巴。这一路他算是领教够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师里面,地位如此尴尬呢。
兵非可用之兵,但是这军官团队,哪怕是清帝国养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师军官团,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近代历史上,出现坚强善战的军团,都无不以近代民族意识凝聚为精神根本。纪律,操练,装备,都是相对而言可以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一切,在以少数民族统制压制多数民族的满清帝国内部,这种主体民族的凝聚意识。却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汉人重臣,最为凛凛惕惕的对象!而多数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来,想完成这个民族精神意识洗礼性的篡夺工程,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放之后世,也是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降,经过五四运动为发轫,经过八年血火的涅槃。才真正奠定了作为一个近现代国家才拥有的真正主体民族的凝聚精神。
想到这儿,徐一凡忍不住都有些失神。连邓世昌说些什么,都没怎么在意去听。到了后来,连邓世昌也沉默了。舰桥上面,就是两人面面相觑。
正尴尬的时候儿,随着脚步声响。致远号上的正电官一溜儿小跑过来,递上来一份抄报纸。邓世昌接过一看,忍不住就是冷笑:“笑话!”
徐一凡给他声音一震:“邓大人,怎么了?”
邓世昌将抄报纸揉成一团,脸涨得通红:“咱们大清驻长崎领事发来的电报,询问我们抵港时间。还谆谆叮嘱,说咱们水手将备,都最好不要下船,免得引起事端……咱们泱泱中华,什么时候要忌惮起小日本儿来了!”
徐一凡也是一怔,旋即又想起在七年前,定镇两舰访问长崎。水手和日本浪人大乱战,双方死伤数十的事情来。
记得当时,清朝在长崎领事处理事态非常强硬。定镇两舰干脆全副武装,炮门大开的戒备。转眼七年过去,现在清朝长崎领事,却已经这般忌惮。国势消长,这一点点小事都已经反应了出来。
他试探着问邓世昌:“邓大人,你怎么看?”
邓世昌咬着牙齿,脸色还是通红。右手用力的指着东方海面:“怕咱们惹事,就多修造几个船坞出来!不要让咱们还得去长崎保养,兵船虚实,倭人尽知。去了还要装孙子!不是摆明了告诉倭人咱们怕他?”
他又回头看着西面海上,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倭人一日日在造船添炮。每去一次,都可以看出他们强硬一分。北洋水师逼在门口,兵船所及,可以控扼倭人要害。定镇两船,更是倭人眼中之刺。这迟早必有一战!我们却兵船一日日老朽,炮力一日日衰微。更别说连弹药都凑不齐全,当道诸公,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就凭自己这做派,都已经被称为狂生二百五了。再看看邓世昌这口无禁忌的样子。自己当真算收敛啦……
徐一凡不无委屈的暗自琢磨。可是有一点还是让他心中一动。北洋水师上下,至少中坚阶层,看来已经明确的认识到了,因为地缘政治的因素,日本舰队将是北洋水师的第一假想敌了。
看来在这点上面,大有文章可做……
他淡淡的凭栏远眺,一副不在意邓世昌的激烈言辞的模样。在他怒火稍息之后。才突然转头,漫不经心的问道:“邓大人,你看兄弟这次去南洋,可以筹多少款项?”
邓世昌正在满腔义愤,却听到这毫不相干的言辞一转,当下就是一怔。半晌才道:“徐大人,还是叫我正卿就是。您是钦差委员,我当不起这称呼。大人此去南洋……听说以前也有不少委员去开捐,传来的消息,不过十万之数上下。这个……”
果然不愧是邓世昌啊,心直口快到了鲁莽的程度。这福建汉子,却是北地男儿的性格。连场面话儿都不大会说。看来是太沉迷于他的军舰,而忘记了人情事故了。丁汝昌能保全他到这个地步,当真也是不容易。
徐一凡心思转动,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微笑:“那正卿兄也尽管叫我传清就是……此去南洋,兄弟敢向正卿兄夸这一个口,没有数百万之数,我将不返津门!今后还将源源接济,成为我练新军的可靠饷源!”
此语一出,换来的果然是邓世昌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他这次算是进步了,总算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一笑,将手中揉成一团的抄报纸扔向远处。
海风一吹,那份抄报纸不知道就被卷去何处了。
“正卿兄,可是不信?那请拭目以待吧……我与正卿兄约,如果我真能筹到如此款项,将必为水师添船添炮,不做门户井然之见!”
徐一凡傲然的放出了话儿,站在那里,当真有点凛然四顾的神色。
“定镇已老,北洋水师各兵船上克虏伯、阿姆斯特朗诸炮位也早已是昨日黄花。射速慢,弹药旧。各舰锅炉多不能升足气压。水线铁甲锈蚀薄弱……而朝廷又是已下明文,从光绪十七年起就明令停购船炮……徐某胸中正有一番强国整军绝大文章。北洋水师,正是我朝海上武力中坚,将来如何,就请正卿兄观之!”
对自傲自信的人来说,能打动他的,无非是比他更傲更自信。种下种子,总有一天也会开花结果。
邓世昌当然还是不信徐一凡的话儿,以李中堂之能,也不过是勉强维系住北洋水师不散架。说实在的,他也早就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念头。所以才加倍的不合群。
对徐一凡这个名声不见得很好的道台,邓世昌倒是另眼看待。第一是他的确读过徐一凡的书,相当佩服他的知识广博,见识超卓。他的新式做派,也让很多对死气沉沉的现今局面绝望的人们一下觉得耳目一新。
还有一点让他瞧得起徐一凡的是,这家伙象老水手一样绝不晕船!
可是这话儿,也放得太大了不是。北洋的大局面下,他现在的实力地位,不比自己一个小管带强到哪儿去。
两人各怀心思只是一笑。邓世昌拱拱手:“如果真有那日,邓某自然会为传清兄摇旗呐喊。”
徐一凡也只是笑着拱手:“多谢。”
邓世昌转过脸去:“再过两天,就要到日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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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长崎港外。
这座港口城市,位于日本列岛面向中国的最西端。一向是日本和东亚大陆交流往来的核心。
几百个小岛在长崎港外星罗棋布,在各岛中间,形成了一个个优良的避风锚泊地。依着丘陵地带,一座座日本传统建筑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在港口一带,却是一副新兴工业国家的新旧杂错的模样。洋式建筑点缀其中。港口的新旧吊车排列得密密麻麻。头上勒着白布带子,冬天还穿着短裤,矮小的日本码头工人,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小件的货物。
港口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面上到处停泊着各国的轮船。什么样式的都有。桅盘高耸的英国远东舰队的兵船,来自美国的跨洋旧式快速帆船,日本自己的高首楼渔船,一声声汽笛鸣动着,呜呜的响作一团。
修造兵船的船坞森然的立在港区一角,高大的烟囱上黑烟弥漫,煤灰粉尘到处都是。船台上面忙忙碌碌,但是到底在修造什么,却被棕绳拉成的网子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打铆钉的叮当声音,还有日本工人那种特有的半声儿长音的号子声音。
各种服色的各国水手,都挤在甲板上面儿,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才打开国门没有多久。就已经显出了追赶势头的国度。不远处岛原半岛上的云仙岳俯视着这个繁忙热闹得都有些过分的港口。
整个长崎,显现出了在对面那个庞大帝国各个港口所没有的活力。
致远和来远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缓缓的穿过航道,驶向锚泊地。徐一凡站在舰桥窗口之前,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这个在未来几十年当中,将成为国人最凶恶的敌人。最大的噩梦的国家?
看着眼前这种勃发热闹的景象,再想想北京天子帝都那种几乎凝固住的空气。他握着栏杆的手,就越捏越紧。
心底的紧迫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引水船拉响了进港的汽笛声音。邓世昌站在徐一凡身边,捏着望远镜。冷静的下达着各种动作口令。水手们也准确的执行着他的口令。两千三百吨的致远舰放慢了速度,跟着引水船直奔船厂水区而去,在狭窄的水道当中灵活的穿过。来远舰跟在后面,丘宝仁操守一般,弄船的水准却也不差,一样行动准确到位。呜呜的拉着汽笛,比致远的声势还要大些。
随着船速放慢,猬集在码头一带的日本小木船都围了上来。这些小船多是一些晒得漆黑的女人在划桨。男人穿着破旧的袍子,光着两条腿,头上勒着绳子拧成的布带。举着一筐筐的水果鸡蛋,隔得远远儿的就朝兵船上面吆喝叫卖。不少人居然还会生硬的中文,合着日语的声音,响成一团。
除了这些水上小贩,还有出奇的。有些船稍微大些,两个男的把桨拿舵。船尾大白天也挂着粉色的灯笼。船头上挤着一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和服女人,露着肩膀,脸上涂得和死人仿佛,笑得花枝乱颤的向船头扬手绢儿。
不过看着她们的罗圈腿,还有呲出的黑黄牙齿。徐一凡无意一瞧,就觉着倒尽胃口。
后世的AV,果然是骗人的东西呀……
来远号水手们早挤到了船舷边上,和那些女人们打情骂俏。看来不少都是熟人熟主顾了。致远号的水手们都在偷眼瞧舰桥上面,能看到邓世昌铁青脸色的,都乖乖的不敢动,守着自己的岗位。眼神儿可就到处乱瞟去了。
看着那些儿船户们为了做生意,竖着大拇指叫唤:“大清国,半在!”侍立在徐一凡身后的李云纵——作为徐一凡的戈什哈队长,是邓世昌特许能进舰桥的。他忍不住冷冷道:“这些东夷!这么个样子,还敢和我们在朝鲜启衅?”
徐一凡和邓世昌同时回头瞅了他一眼,邓世昌没有说话。徐一凡却微笑道:“云纵,日本国内税率,四倍于我中华。日本这些老百姓,比咱们穷多了。乡下女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必然的就是转卖出去。要不就是当妓女,要不就是当包身工人……就是这些人,咬牙支撑着这个国家拼命的建工厂,造兵船。别看他们这个样儿,这是个小而暴的国家,坚韧严整,咱们是大,也富一些儿,可是真碰起来……现在他们冲着咱们叫万岁。真到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就是这些家伙,能咬下咱们一大块肉来!为将者,切不可有这种虚骄之气……”
李云纵眼神一动,默默点头。徐一凡淡淡道:“我是真想带你们到处转转,好好儿的看看这个国家的虚实。我在这里放一句话,这就是我们未来数十年的生死大敌!”
两舰周围正扰攘不堪的时候,一条小汽轮嘟嘟的开了过来。船上都是黑色衣服,带着高顶大檐洋式帽子,制服立领直到咽喉的警察。每个人都配着西洋式佩剑。大声儿的哇啦哇啦的驱赶着这些船民。各条船上的日本人忙不迭的站直了鞠躬,纷纷的将船划了开去。
就在小汽轮的船尾,赫然飘动着一面旭日日章的旗帜!
看着这面旗帜,徐一凡才算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样儿的一个国家里面!
他目光一动,悄悄的转开了头。
在这舰桥上面的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如他那么清楚。这面旗帜之下的凶兽。到底曾经带来过什么。
这实在是一种天然的反感。
在这个时候,清朝在日本,还有领事裁判权。比日本还富得多,几个最后的咸同重臣支撑着的老大帝国局面,在列强心目中,还是远远超过日本的。在大多数日本百姓眼中,清朝还是上国。
直到甲午。这场对东亚政治版图影响深远的战事,其余波,到徐一凡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还未消退。
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动这么沉重的历史么?
这艘水警的小汽轮在致远舰身边擦过。那些日本水警投过来的目光,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冰冷。
正思绪潮涌的时候,两条飘着龙旗的兵船已经缓缓靠上了码头。码头上早有一些人在等候。那些顶戴俨然,拖着大辫子,穿着补服的,不用说都是长崎领事馆的人物。笑吟吟的等着兵船靠帮。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不少和服洋装打扮的家伙。这个时候从甲板上面儿已经看得分明,看着他们的模样就知道都是一些日本人。还有一些穿着军服的日本军人站得笔直,在一个小军官的率领下。都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着。
看着那些日本军人,来远致远上的水手这时有志一同,都大声的发出了嘘声和笑闹的声音。北洋水师船舰往来中国日本,和这些家伙之间的故事可真有不老少!这几百精壮水师汉子抵达,加上过去几年的光彩事迹。怪不得日本人这次戒备森严呢。
兵船才停下,几个水手熟练的抛锚下缆,跳板也飞快的放了下来。徐一凡和邓世昌早就换好了官服。他们一个是编队长,一个是钦差委员。领事迎接的,也就是他们两位。当下就一先一后的走下船去。岸上的长崎总领事,候补道台许景阳早就笑着将马蹄袖打得滚圆。远远的抱拳拱手:“徐大人,邓军门,远来辛苦!”
徐一凡和邓世昌也都抱拳回礼。及至当面,又是一个平礼。许景阳笑道:“一路风涛辛苦,兄弟接到北洋衙门的电报就替徐大人担上了心思。现下总算到了。这船上总不及岸上舒适。徐大人和邓军门还有丘管带,就带着随从到领事馆安寓如何?等着把船检查检查,加水加煤。要不了几天,徐大人邓军门就能动身。”
徐一凡一笑还未曾答话。邓世昌就已经板着脸道:“许大人,我们安顿了,我这些将备水手呢?一路风涛,他们也要休息一下。”
许景阳没来得及说话儿,他身边一个穿着高领军服,佩戴少佐肩章的日本军官,就已经用生硬的中文大声道:“你们,上岸的可以。长崎领事所的担保。他们,上岸的不行!检查完了,加煤加水,立即出发!”
许景阳尴尬一笑,勉强介绍道:“这位是日本熊本镇台在长崎守备的师岗正臣少佐先生……”
他还没有说完。邓世昌就已经发作:“你们日本地界儿的法律,管不着咱们北洋水师!要出了事儿,也是我们领事所和北洋衙门交涉。凭什么不让咱们上岸?”
师岗只是冷冷一笑。许景阳已经尴尬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电报纸:“邓军门,这是丁军门来的电报。也是叫你们不要……”
旁边丘宝仁正兴冲冲的擦着脸上汗一路赶来。几个日本兵就已经上前封住了来远的跳板出口。一些水手拥挤在那儿,顿时大声叫骂。日本兵也不甘示弱。他们虽然没有配枪,但是都有西洋式的佩剑,按着剑柄就和北洋水手们撞在一起。双方骂声越来越高。更多的日本兵朝那里涌过去。丘宝仁回头看看,又赶紧朝着许景阳这里奔来:“邓军门,许大人,这是怎么话儿说来着?”
邓世昌只是看着那份电报,最后铁青着脸朝递上一丢:“丧权辱国!”转身腾腾的就上了跳板。
徐一凡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邓世昌回去,丘宝仁站在那儿左右为难,忙不迭的回头去弹压自己的水手。许景阳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在胸中,也无声的吸了一口长气。转头看也不看那个满脸骄横神色的师岗少佐。只是对着许景阳道:“我的随员,不是北洋水师。丁军门管不到这儿吧?”
许景阳怔了一怔,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徐大人的随员……”
徐一凡不等他说完,回头大声冲着李云纵道:“把人集合,列队下船!谁敢挡着,咱们就揍他,反正许领事在这儿,也不能让咱们吃亏不是?”
李云纵早已容色如铁,顿时领命转身。却先朝着来远那里呼哨一声儿。就听见楚万里在那儿懒洋洋的笑:“早听见啦!”
这小子原来早蹲在来远的船头,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呢!
三十九名随员学生兵顿时服装整齐的集合在两舰甲板上面。不少人晕船还没过去。但是这个时候都站得笔直。水手们在一旁起哄加油,有的人还上去拍打一下他们的肩膀。徐一凡叉开腿站着。冷冷的看着自己手下的风貌。
李云纵和楚万里都勒勒身上的武装带,整理整齐。隔得远远的对望一眼,一声口令同时发出。三十九名学生兵顿时列队鱼贯而下。就连致远上面儿的章渝还有男装的杜鹃,都整齐的跟在队尾,提着徐一凡的行李下来。
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位师岗少佐脸色铁青,缓缓举起右手,所有日本士兵,都在看着他的手势,准备一涌而上。
在人群当中,一个留着落腮胡子,穿着整齐精致和服的矮胖日本中年人。却在队伍当中,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三十九名学生兵,穿着整洁的军服,腰背笔直。皮靴重重的敲击着跳板。恶狠狠的踏在了日本的土地上面。致远来远上面的人群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看看杜鹃,女孩子的小脸也是板得一本正经。
就算这只是个阿Q般的胜利,那老子也爽到了。
徐一凡站在那儿,同样恶狠狠的想着。军心民气,都可鼓不可泄。特别是在这些才跟随自己,将来要当作心腹的学生兵面前!
学生兵们在徐一凡面前排成整齐的横列,一声不出的等着他的号令。徐一凡目光缓缓的从左到右的扫视,满意的微笑的一下。数十名日本兵环卫逼视着这个小小队伍。没想到徐一凡才表示了一下满意,这些早已兴奋起来的学生们就异口同声的欢呼了一声:“万岁!”
吼声雄越,如乳虎初啼。
北洋水手,连同长崎领事,都是肃然。
徐一凡满意的转过了身来,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他看看许景阳,这位领事也只有擦汗微笑:“这个,兄弟尽量安排就是。”
他话音才落,那个曾经给师岗暗号的日本中年人已经走到了徐一凡面前,似笑非笑的一个九十度鞠躬:“这位可是著有欧游心影录,鼓吹朝鲜为现阶段清国绝对利益线的徐大人?在下头山满,非常高兴在日本能见到阁下。”
玄洋社,头山满?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7
第十四章 - 宴会
徐大道台的庞大随员队伍,终于在长崎中华街内的领事馆一带安顿了下来。这么多人,领事馆的两层小楼根本住不下。只有在周围租下民宅安身。
长崎中华街是明朝时代就开始形成的在日华人的聚居区。今天满街道的老街坊们都看见一群年轻英武的军人住进来,当真是家家摆酒。近些年来,华人在日本的地位逐渐低落,走在街上有时都被浪人侮辱袭击。这三十余名学兵列队出现在中华街的时候,真是人人振奋!
街上,破天荒的挂起了三角龙旗。人人见面的时候,请安互相作揖的声音,都比平日响了三分。
中华街两头,增派了许多的日本警察,目光阴沉的看着中华街的热闹场面。互相对视无语。
这条街道,住的多是一些往来中日贸易之间的华商。平日的富足,就很让日本市民嫉妒。而华人的和善忍让,也给了这些日本人时而施暴的借口。这些人,是对日本崛起最为警惕的一群。也是看着日本在蒸蒸日上,最为替祖国担心的一群。
李云纵系了系身上的武装带,满意的看看卧室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又轻轻的扶正了自己的军帽,小心的将看不见的灰尘掸掉。唯一不顺眼的,也许就是脑后那条大辫子了。
作为徐一凡的戈什哈队长,他也被安排住进了领事馆之内。在码头遇见的那个叫做头山满的日本人,跟着徐一凡回了领事馆。正在许景阳的签押房内高谈。他则忙着将学生兵们四下安顿好。一夫不眠,则为将者不眠。一夫不食,则为将者不食。这样的原则,李云纵一直在自觉遵循。
说到底,他其实也是一个自恃奇高的青年。跟着眼前这位作风奇特,心思叵测的大人。能不能真的名垂青史?
正在出神的时候儿,就听见打开的房门梆梆梆的被敲响。转头一看,徐一凡戈什哈副队长楚万里正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面,军服领子也松开了。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云纵没好气儿的道:“万里,又有什么事情?”
楚万里笑着走进来:“在瞧你怎么照镜子呢!没见你这么臭美过。一套洋军服,就让你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云纵冷冷道:“你又以为如何?”
楚万里在椅子上面坐下来,夸张的举起双手:“别价!我可没想和你抬杠。上边儿那位爷正在和日本人叙话。我也在琢磨心思。今儿这举动是很提气儿。可是投效这么些日子,就只搞些这小举动。真能如那位说的,带着咱们去慨然赴死?虽然我不怎么想死,可这种大场面,不亲身经历一下可就太亏了……”
他讥诮的一笑:“只怕咱们想死,都找不着地方儿!咱们这三十九人,一路投效过来。穿着这身儿洋皮。哪里不是招人白眼儿?新军的事儿还远没有着落,说是去筹饷,天知道能不能筹到……才到日本一看。这副整军经武,蒸蒸日上的样儿。你留意没有,船厂周围,有多少船台在被棕绳网子遮着?日本人在拼命哇!码头上那点儿日本兵,看那个号令严整的样儿。咱们呢?淮军陆师的底细咱们都清楚,水师呢。致远还象一个样儿,来远我可是呆得够够的。有没有发现,那丘管带换了便服,跟着咱们队伍悄悄溜进长崎了,天知道干什么使的去……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这整天嬉皮笑脸的青年军官,现在才难得的显出了一分苦闷的样子。
李云纵静静的瞧着他,轻声道:“你那份折子,徐大人是包容了的。”
楚万里一下站了起来,无所谓的一笑:“我早料到了,他作派如此不同。多少是有些心思的。哪里咱们都撞得头破血流,在他这儿试试,也不是不成。”
李云纵仍然不动声色:“我已经承诺,为徐大人效死。他指向哪儿,我就冲向哪儿。”
楚万里瞧着他:“铁了心了?”
李云纵又整了整军帽,转开视线:“我觉着徐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而且你也知道我,心思没你那么多转弯。”
他静了一下,又对着楚万里反问:“你呢?”
这两个在南洋学堂就意气相投的年轻人静静对视。楚万里淡淡一笑:“那没杠抬了。我再瞧着吧,泱泱中华,有这么一个做派的人,也许真是报效的对象也不一定。这筹饷成功与否,就是他的心思,我们的投效生死存亡的关键地步儿。咱们都盼着他成功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是回头一笑:“咱们这大人,名声都传到了日本,你说那日本人,和他到底在谈些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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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签押房内,只有徐一凡和头山满静静对坐。
这日本人,一路跟着徐一凡到了领事馆。谈笑揖让,都纯然是中华做派。可是徐一凡心里却绷得紧紧的。
这个日本人,实在是鼎鼎大名。
他是萨摩藩的武士出身。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就一直在鼓吹日本在东亚的天定命运。认定日本是带领亚洲崛起的天然选择。作为这种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和当时日本庞大的浪人团体,右翼保守势力结合。成立了玄洋社这么一个半公开的组合社团。从来都是日本对外扩张的特务先锋!
日积月累到现在,玄洋社在日本朝野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影响能力。后世让东亚谈而色变的黑龙会这么一个特务组织,不过是玄洋社留下的一个分支而已!
面前这个日本中年看似徇徇儒雅,似乎一点也不像武士出身。甚至连武士刀也没有配备。徐一凡却知道,头山满曾经干过的那些事迹。
威胁日本议会通过陆海军预算,试图暗杀持温和路线的日本首相。在1882,1884年两次朝鲜事变当中上窜下跳。搅局失败之后,更连连上书,策划更深更远的伏线。并在民间鼓吹十年军备计划,随时准备在朝鲜大打出手。
在真实历史上,他还曾经和孙中山往还,为日本在东亚的百年霸局布局。民国出版的史书,还曾经称他为东亚先觉志士!
这么一个阴险老奸巨猾的特务头子坐在自个儿对面,任谁都要汗毛竖起来。
许景阳在头山满微微示意要和徐一凡单独倾谈的时候儿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只是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徐一凡。
当心,防贼!
没有许景阳的提醒,徐一凡的心也提得高高的。他只是感慨,这些倭寇的情报工作,当真是无孔不入啊。他的欧游心影录一出,加上筹练禁卫军的名义。这些日本鬼子,怕就早钉上了自己。连他乘致远号经过日本的消息都打探得明白!
看着头山满含笑不语的样子,他也微微有些好奇,这家伙,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来着?
看徐一凡打量他,头山满却是微笑起身,朝徐一凡鞠了一个躬。
“非常抱歉,请许领事离开。其实这儿并不是谈话的地方。鄙人只是为了送请柬给徐先生,在长崎玄洋道场,鄙国乡野之士,想和徐先生这样的上国英杰一叙……有套大富贵,要送给徐先生,仅仅如此而已。”
他的微笑比徐一凡习惯的还要无可挑剔,很正式的从怀中取出一份泥金请柬,双手递给了徐一凡。
徐一凡站起来接过,一时都有些愕然。
这日本人如此做派,在领事馆请开许景阳,单独约谈,也只是递上一份请柬。本来就有点欲擒故纵的高深。又言之凿凿的说有一套大富贵相送。日本又有什么富贵能给他了?以他现在薄薄的名声,远远不是那些大清重臣可比。以头山满这样的一流人物这么郑重的邀请拉拢,打的到底又是什么主意?
他握着请柬只是沉吟,打开帖子一看。一笔汉书流畅工整。席设玄洋道场,时间也就是当日晚间。看来这些家伙是早有心了。
头山满只是含笑看着他,徐一凡再一思量,微笑道:“那就叨扰了。头山先生,多谢盛情邀请。”
头山满又是一鞠躬,立起笑道:“大人今日,就能知道我们的友谊,请万万不要自外。很期待大人的枉顾。”
说罢转身,自顾自的就去了。
徐一凡对着他背影悄没声的比个中指,哼了一声儿也出了签押房。许景阳才和头山满鞠躬而别。正在那儿搓手,看徐一凡出来,忙凑了过来:“徐大人,这头山,和你说什么了?”
徐一凡瞧着他:“许大人刚才为什么要离开?不走不就都听见了?这可是您的领事馆!头山也没和我说什么,就是请我晚上到玄洋社叙话。”
许景阳给徐一凡说得满脸尴尬:“嘿嘿……这外交的事儿。徐大人也是不懂,礼貌和气,那是第一位的。不过有句话告诉徐大人,这玄洋社的浪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翻脸就是流氓,咱们吃亏吃多了……徐大人,我这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知道是流氓还让他进领事馆,倨坐签押房和钦差委员叙话?对这种标准官僚,徐一凡也实在懒得搭理,拱拱手道:“兄弟还要去安顿一下,一路风涛,也当真倦了,告辞。”
许景阳只是摇头,看着徐一凡离开上了领事馆的二楼,悄没声儿的在背后低语一句:“当真是个二百五钦差,丢脸都丢到国外来了……也不知道中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自己的客房,一进门儿,就看见杜鹃小脸通红的在那里忙忙碌碌。小丫头身体好。晕船一路沾了地气儿就活蹦乱跳的。在那里帮徐一凡铺着床单,忙得额头见汗。听见徐一凡进来,顿时扬起小脸儿就冲他甜笑。
这次徐一凡带着她放洋,还到了日本。乡野小丫头哪儿见过这个。又念及陈洛施这次徐一凡都因为忙没来得及从北京媒聘接过来,只带了她一个出这趟远门儿,饶是和陈洛施感情好,私下里也忍不住笑颦如花。
所以看着大老爷进来,就朝他绽放出了少女的如花笑颜。
看着盈盈十五六的美女朝自己这样甜笑,徐一凡满脑门子的心思也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穿越到这个时代就这么一个好处,哪怕在外面你撞得是跟头连天,回家绝对是至高无上。当然,前提是你养得起……
看着杜鹃一身男装,青衣小帽的在那里忙碌。胸口都委屈的扎得紧紧的。青春活力,挡也挡不住,反正现下还有些闲暇日子,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把她的猪给吃了?
枉自己背负着一个好色的名儿,可怜还是穿越后的处男呢……
心里所想,眼神儿忍不住就有些邪邪的起来。杜鹃抬眼一看大老爷这个模样,她可是原封的黄花大闺女,岁数又小。心里一颤,捏着被角就退了几步。脸一下涨得通红。
“你……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床铺了,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到了这当儿,气氛总他妈的对不上!徐一凡无奈的叹口气,要他硬逼着十五岁的女孩子上床,他还真有点儿做不出来。要是这个时候小丫头能媚眼如丝,半躺在床上朝他勾手指头,估计他就半推半就了。
他只能在床边坐下,温和的问道:“到了日本,感觉如何?”
杜鹃红着小脸儿:“就是兵船坐得我想吐,日本人看起来都挺穷。可是别人的地界儿,我总是心里觉得不踏实,到了中华街这里才好些儿……今日在码头,日本人凭什么不许咱们下船?你命令那些戈什哈一起排队下船,我跟在后面儿。咱们队伍真整齐,站在他们面前,也真提气儿!”
徐一凡微笑,女孩子都能有这样的心思,满朝诸公怎么就不能争点儿气。他拍拍身边儿:“来,坐过来……今儿老爷带你去赴宴如何?看看这日本风物。说起来,洛施这次可是没赶上。”
杜鹃红着小脸,进两步退一步,步子挪得比蚂蚁还小。越走近,脸就红得越发像要滴出血来也似。心里面更是砰砰乱跳。
不会在这儿吧……这可是东洋鬼子的地界儿。将来要给洛施问起来,还不给笑死?
徐一凡看着她那娇羞到了极处,又手足无措的样儿。本来想法都淡了,这火儿可一下又腾了冒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来一发,来一发!”
正在邪念横生的时候,门却被敲响。惊得杜鹃一溜烟儿的赶紧跳远。徐一凡长叹一口气,拖长了声音:“进来!”
进来的是还是满脸死样活气儿的章渝,躬身禀报:“老爷,这几十名随员,每天食用的菜金,是不是该领下来了?还是向杜少奶奶请领?”
没吃到杜鹃是一桩郁闷事情,这几十随员一路嚼裹都自掏腰包又是一件郁闷事情。两件事儿并在一块儿就是徐一凡更大的一声长叹。
“老章啊老章,你就不能挑个好时候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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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的笼罩在了长崎港内外。一堆堆的船工,码头工人们排成队伍,回到自己的集体宿舍。每个队伍前面的荡管和拿摩温都穿着工厂发的制服,神气活现的带着他们穿行在马路上面儿。那些劳累了一天的日本工人还是驯服的排成整齐的队伍,一队接一队的整齐跟着。
黑制服的佩剑警察,一盏盏的点燃了街边的煤气灯柱。路边的日本小酒馆都是灯火通明。从里面传出来的是带着气声和颤音,中国人怎么也听不习惯的日本和歌。青楼区在长崎街道两旁是摩肩擦踵的林立着。里面传出来的却是弦子的声音和放浪的笑声。
穿着印有自己名字的号衣的日本人力车夫,整齐的排在路边,等候着主顾的召唤。洋式的马车也在石板路上招摇而过,惊起一路的脚踏铃声。有的马车上面儿有华族的徽章,路上日本百姓让路之余,都深深的鞠躬下去。明治维新不过数十年,这些华族当年的余威,还为这些百姓所深深敬畏。
徐一凡穿着一身长袍,戴着便帽,背着手潇潇洒洒的走在马路上面儿。身后跟着的就是杜鹃、章渝、李云纵、楚万里四人。一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异国风物。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儿的,还有两个日本警察。不知道是起保护还是监视的责任。
看着马路上面散工的那些船厂工人,徐一凡回头朝李云纵和楚万里笑道:“看见没有,这个国家民众服从性极佳,拉出来就是军队的模样。这是大敌,可要当心了!”
李云纵微微点头,眼神加倍冷峻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切。楚万里却笑道:“日本这个国家是整齐,心思也容易使在一处。可是毕竟小,只要咱们不出乱子,他们是耗不过咱们的。”
徐一凡一怔,呵呵笑道:“要是咱们出了乱子呢?”
楚万里四下看看:“也许就要给他们欺负一段时间了,可惜蛇吞巨象。要是他们懂得见好就收,也许麻烦一些。要是他们真不自量力,那下场只有被打回岛上去。不过我看他们这个偏执劲儿,只怕是不懂这些的吧。”
徐一凡点头笑笑,这两个投效自己的家伙。楚万里心思灵活,头脑明白,见事也是极快。可惜就是太滑了一些。要他归心,怕是还要花点儿功夫。李云纵就不用说了,办事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而且认准了死理,绝不回头。倒是将来可以放心使用的重将。他的器局如何,只有负责一个方面才能看出来了。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到底是怎么成朋友的?
他摇摇头,朝着马路边上的洋车招了招手,顿时排在前面的五辆车子飞也似的过来了。
徐一凡打量打量他们,这些车夫都弯腰鞠躬的站着。身上披着两道白布片儿一样的号衣,各有木下,中村之类的姓氏。后面还有长崎府警察所的落款。脚下都是大拇指和其他脚趾分开的牛蹄子胶鞋。毕恭毕敬的等候他们的吩咐。
不等徐一凡开口,楚万里已经扬声,居然用的是日语:“去玄洋道场!”
五个车夫同时鞠躬,等候他们坐了上去。顿时打响手铃,猫着腰朝前飞跑。服务态度绝对一流。回头看看,杜鹃捏着小手左顾右盼,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再往后看,两个日本警察按着帽子,气喘吁吁的也飞跑跟在后面儿,尽职尽责得很。
这些日本人,还是不要给他们机会去别国展现他们的残暴,还是让他们局促在这个岛里面,好好的伺候别人吧。这样说来,对这个民族倒说不定是件幸事……
五辆车子盘盘旋旋,沿着街道一路前行,没有半个钟点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一处大道场前面。厚重的大门前面,头山满和几个和服服色的日本浪人,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徐一凡车到,远远的就鞠躬如仪。
五辆车子赶紧立定,车夫也跳开鞠躬。等着徐一凡他们下车。徐一凡回头冲着章渝笑道:“赏!”章渝忙不迭的一人递了两块银元给他们。这些墨西哥的鹰洋,一块要换到日币小两元。当时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不过才挣十来块日币的样子。五个车夫瞪大眼睛看着鹰洋,忙不迭的又跟啄木鸟一样鞠躬。徐一凡早就飘飘洒洒的走向头山满,远远的就抱拳拱手:“头山先生,我可来当恶客了啊!”
头山满也笑得跟花儿一样:“徐大人如此准时,光降鄙道场,真实蓬荜生辉!”
两人把臂而笑,仿佛多年好友。徐一凡心里对这次莫明其妙的宴会早打定了主意。反正你说什么,老子就是敷衍,说不定还能摸摸你们玄洋社的虚实。至于什么富贵,去球吧。老子贪你们小日本那点儿东西?
当下一阵寒暄,加上日本人特有的那种一句话一鞠躬的礼仪。一行人笑盈盈的进了道场。
外面是路灯闪耀,这道场里却是黑森森的。假山怪石在黑暗当中隐伏。自有日本人庭院那种特有的小气精致的格局。沿着木制回廊一路前行,脚步敲击得安静的道场里到处回响,这种气氛,让身边日本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阴森了起来。徐一凡身后跟着的章渝,悄悄的绷紧了身子,呼吸也变得又长又缓。
再一个转折,眼前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轩敞的大厅里面烛台高照,日式餐桌回字型的布置着。两个满脸白粉的艺妓抱着弦子,看着他们到来深深的伏地行礼。
桌上是纯日式的丰盛菜肴,神户霜降牛肉,桥立的天麸罗,大阪的奥殿,琉球金枪鱼生鱼片,玉子,鲱鱼寿司,乘着朱漆餐具上面,摆得满满当当。头山满笑容不减,当先肃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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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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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8
第十五章 - 清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真是宾主尽欢。不过一团和气下面,却可以发现宾主之间相互的警惕。艺妓的弦子伴奏声中,几瓶神户出名的滩酒,还下去没有一半!
李云纵和楚万里几乎是吃一口,就和那些浪人们对视一眼。作为北洋出来的军官。他们当然知道玄洋社在朝鲜搞的那些名堂。看着这些浪人言不由衷的假笑,这警惕性提得比谁都高,连自己在吃什么都没怎么留意。
章渝死样活气本色不改,入席的时候本来死都不肯坐下,要站在徐一凡身后伺候。还是徐一凡板着脸道:“在头山先生的席上,咱们不论大小,就坐吧……”这样他才勉强坐下。不过浪人们知道徐一凡居然让自己的管家入席,那一脸假笑,可又难看了三分。
至于杜鹃,小丫头初经这个场面,简直头都不敢抬。那些模样儿头发古怪的浪人,她瞧都不敢瞧。只是低着头吃东西,生鱼片吃不了悄悄吐了。只是拿着小碗盛的玉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小口抿着,生怕给徐一凡丢人来着。
满席之上,只有徐一凡和头山满一脸热情的在那儿谈笑风生。热络得不得了。
楚万里悄悄捅了一下李云纵:“瞧见没有,真能装啊……”李云纵跪坐的姿势也是笔挺如刀。默不作声的扫了楚万里一眼,他还是在那里很无赖的笑。
“大人自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还不是打定主意装疯卖傻,骗顿吃的……不过小日本儿真是。怪不得他们这么爱割自己的肚子,要是我整天装一肚子生鱼海带腌萝卜,我也想给自己肚子来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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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山满一直含笑听着徐一凡东拉西扯。徐一凡自己都不知道扯到了哪儿,正说到非洲部落的女人都不穿上身褂子的时候,头山满轻轻站了起来:“徐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和您单独谈谈?”
徐一凡一怔,眼睛一转,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头山满朝他的几个随员鞠躬示意:“抱歉。”
这日本特务头子,不管行当如何肮脏,这风度绝佳,却是不假。
李云纵和楚万里的目光都投向徐一凡,李云纵腰一挺,就要站起来。徐一凡却用目光示意他坐下。头山满一个肃客的姿势,头前领路,绕过正堂屏风,向后院走去。一众浪人早站起来鞠躬躬送。
徐一凡笑笑,满不在乎的跟着他穿过了屏风,心里在寻思。这戏肉,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来着?
两人出了正堂后门,后院回廊上,早已挂起了一盏盏灯笼。光晕流动,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这夜色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转折就来了一个院子门口。头山满在日式拉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哗啦一声,里面的一个和服女子已经拉开了门,头也不抬的深深拜服。屋子里面的灯光一下散出来,让徐一凡那的视力都调整了好一下儿。
再定睛一看,就看见过了这道门,就是一个中庭。中庭之内,假山流水,四周灯笼点缀,将中庭照得明亮。两个巨大的风吕木桶放在当中。数个和服女子将烧热的石块不住的撒进去,白烟袅绕,在灯火下升腾变幻。还有两个女子跪伏在一旁,手里都端着托盘,两瓶滩酒色做青绿,在瓶中荡漾。白毛巾,木屐都已经摆得整整齐齐。
眼前这一堆东西,加上无声往来穿梭的日本莺莺燕燕,让徐一凡瞪大了眼睛。头山满带自己来腐败来着?
头山满含笑示意,又拍了拍手掌。两个和服女子上来给他解衣。
看来真的是要来个公款桑拿了,好在不和头山满一个风吕木桶,不然老子菊花不保……徐一凡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闲篇儿。突然眼前却是一亮,两个中国服饰的小丫头怯生生的走了出来,长得一模一样,这样的灯火下当真如明珠美玉一般,自然生晕。竟然有恭王府那对双胞的七分神韵。看着徐一凡微微一笑,露出了虎牙。这俩丫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不知道头山满从哪里搜罗来的一对日本小萝莉!
他无奈的朝天空翻了翻眼睛,好嘛,自己双胞萝莉控的名声儿,都传到外国来了。
两个日本小丫头替他宽衣解带,小手摸在身上,痒丝丝的。看来她们都接受过怎么解中国式袍服的训练,麻溜的就把徐一凡剥得光溜溜的。
既来之,则安之。徐一凡光着屁股气度俨然的直奔风吕而去,一个日本女人忙不迭的将踏级摆在木桶边上,伺候他入浴。那边头山满早就水声哗啦的进了木桶,将毛巾遮在脑门上,悠然自得的躺着。
一入风吕,给冬日凉凉空气激着的冰冷身子,顿时一颤,让徐一凡爽得几乎要呻吟出来。穿越以来,特别是生活在中国北方,让他不习惯的生活方面之一就是洗澡太少。现下到了以沐浴文化出名的日本,享受着这顶级怀石风吕。顿时让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不过心下那根弦儿倒还绷着,转过头去就偷眼打量头山满的脸色,看他到底憋着什么心思。
结果一看之下,就看见伺候头山满的两个日本女人正在宽衣解带,拿着丝瓜瓤子和胰子准备伺候入浴。灯火之下,这两个日本女人的身子白生生的晃眼。不会我后面儿的两个……
他又偷偷的将头扭了回去,果然那一对日本双胞胎也在含羞带怯的解衣服,一个已经香肩半露,一个纽子缠着着了,咬着嘴唇在那里认真的解着。不一会儿,就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娇小白玉美人。粉色乳豆,纤腰雪股,偏偏又是未曾完全长成的模样儿。那种诱惑顿时让徐一凡一脸正色的扭过头去,在心里喃喃的念叨:“美人计,毒如砒,美人计,毒如砒……”
哗啦水声响动,两条小美人鱼已经钻入了大大的风吕当中。光滑的身子一前一后贴了上来,轻轻的按摩着他肩膀上的肌肉。左看右看,都是脸上全是水珠的俏丽小脸。这生理上的反应,就有些不堪了。
风吕之侧,侍候的女子已经将托盘递了上来。酒已斟好,一条小美人鱼接过,递到了徐一凡的唇边。
正是香艳享受到了顶级的时候儿,头山满突然笑道:“徐大人,这鄙国风物,是不是还有可采之处?
徐一凡咬着牙齿:“是……是……”怀里的小美人鱼正蹭得厉害呢,他能挤出囫囵话儿,已经不易了。
头山满趴在风吕桶边上,后面自然有人替他搓背:“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儿一世,不过如此而已。鄙人细观贵国英杰,对天下大势能看得如此分明的人物。也就徐大人一人而已。编练禁卫军的前前后后,细细想来,无非都是在徐大人算中。到了后来,真正脱颖而出,就徐大人自己……鄙人佩服!特别是先生书中,细细说明了朝鲜在东亚势力消长变化当中的作用,分析之精当,让人读之,如看汉书,当浮大白。徐先生不愧贵国国士!”
这席话一出,却让徐一凡清醒了过来,虽然生理反应无法遏制。脑子却终于灵活了起来。戏肉要到了,头山满一番作态。先是领事馆独对邀约,摆足神秘气氛。在丰宴陈之,美色诱之,都是为了加强这后面娓娓道来的说服力。他想拉拢自己是一定,但是以自己现今地位,为什么值得他拉拢?又拿得出什么有力的条件?光是靠这对双胞胎翻版小萝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心思放开,那点一直绷着的弦儿反而松了。他再没有一副畏首畏尾替我中华男儿守节的模样。哈哈一笑,张开双手,一手搂着一条小美人鱼。放松身子躺下了。
“国士怎么敢当?我国汩汩滔滔,尽是雄杰之士。徐某尸位素餐,被头山先生如此夸赞,当真惭愧得很呢。”
头山满只是微笑:“我们也替徐大人抱屈得很呢,大人现在顶着钦差练兵的名义。却受制于北洋,饷械无一拨给,还要大人前去筹饷。其实以大人钦差名义,当是可以和北洋上下敌体的。李鸿章李中堂虽然位尊,但是按照官场体制,是管不到大人的么!”
徐一凡只是微笑,手也不老实的在挑逗两个日本小丫头,心思却是越来越清亮如水。他只是笑道:“头山先生既然见事如此清楚,徐某格局头山先生尽知。不知先生又何以教我?”
头山满只是微笑:“我为大人打算,也是为中日两国打算。大人书中,一再提及朝鲜格局。中日两国,在朝鲜事务上,已经起过数次纠纷。还是在朝鲜互相提携,共存共荣为上。有大人这样深通国际局势的人在,何愁不能化解现在剑拔弩张的局面?这是为鄙国计,更是为贵国计。西人环逼,正是要我东亚黄色人种携手起来的时候……”
徐一凡突然挠了挠左边小丫头的胳肢窝,女孩子不耐痒,格格儿的就笑了起来。扭动着身子,激起一片水花儿。一下就打断了头山的话。看着头山脸略略阴沉了一下,徐一凡笑道:“您说,您说,我在听着呢!”
头山满好像偷偷平了平气儿,然后又是满脸堆笑:“朝鲜的袁慰亭大人,事事听命于天津北洋,和我们在朝鲜颇有一些儿误会。在朝鲜的六营庆军,纪律也很坏,经常激起纠纷。鄙国上下,极力愿为大人谋求一个在朝鲜超然的地位。在朝鲜编练大人的新军。双方携手,稳定东亚局势……第一,大人在朝鲜,地位超然,又是钦差练兵。不用听天津北洋的一些不太友好的命令。而且离开直隶那些老淮军盘根错节的地方,大人练起兵来,不是少了许多掣肘?”
头山满一脸诚恳,果然是娓娓道来:“第二,大人带来的这些随员,纪律精严。让人耳目一新,取代庆军六营。必然少生许多事端。如此种种,都是鄙国贵国还有大人三利的事情。鄙人不揣冒昧,为大人谋之。不知大人觉得有没有一些道理?”
徐一凡只是笑着靠在桶边,两只手在水下也不知道在干嘛。两个日本小萝莉看着头山满的眼神儿不敢乱动,只是轻轻的扭着身子。间或细不可闻的呻吟一声儿。
手上荒唐,但是徐一凡这时却比什么时候豆明白。头山果然不愧为一个有相当本事的特务头子!什么时候都没忘记他们那点儿野心,孜孜以求的寻找一切可以下手的机会。这样论起来,自己实在是他们合适的拉拢对象。新近窜起,按理正是野心勃勃向上爬的时候儿。在京华一番搅动,弄了一个特旨钦差练兵道台的头衔,的确在官场体制上可以不用听维系朝鲜北洋局面的李鸿章的话儿。如果自己带着这几十个人去朝鲜练兵,说不定北京天津,还真巴不得将他这二百五推出腹心之地,等他自生自灭。
只要他这么一个北洋体系内的异类到了朝鲜,就大有这些日本人可以下手儿的机会!援饷援械,可以说是意料当中的事儿。再加上渗透牵制,不将他变为傀儡而不止。有了这支军队,运作一下,庆军六营被废也是论不定。自从吴长庆死后,袁世凯以薄弱资历领六营庆军,不知道多少人都看不惯了……
好算计呀,好算计……
他只是微笑,故作讶异的瞪大眼睛:“头山先生一句话,就能让我平调朝鲜么?庆军上下,就拔旗而归国内,朝鲜上下,就能让我一言而决,大加展布了?”
头山满也微笑得意味深长:“请徐大人相信,我们在贵国,还是有些有力的朋友的。过去十年的交道,并没有白打……”
徐一凡摇摇头:“爽爽快快儿的说吧,这么做了,我有什么好处?”
头山满的微笑依然无可挑剔,指着徐一凡正上下其手的那对日本姐妹花儿:“这对姐妹,是鄙人苦心觅来的。一个叫良子,一个叫友子。姓什么,随便大人安了。鄙国下女,不过是备洒扫而已……这只是奉大人色笑的小物。我们双方努力之后,大人平调朝鲜,我们会尽力给予大人饷械支持,朝鲜当地财物收入,我们也会协助大人尽力插手,收为己用。练新军所需的军事人才,北洋淮系是绝对不会给大人太多的,鄙国将提供大量忠诚勤谨的军事人才,协助大人练出强军出来。这些人才会归化贵国,完全为大人所用!鄙国处心积虑,为的还是东亚和平啊……”
徐一凡只是笑,手指在异国鸡头软肉上面摩挲。身边是百依百顺送上门的艳色,对面是恭谨平和的日本特务头子,许下的大画饼就在眼前。抬头一看,则三星在照。
他大笑着推开良子友子,两个小女孩子瞪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他。徐一凡就这样赤条条的从风吕里钻了出来,拿过堆在一旁的衣服自己穿戴起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啊……”
头山满从风吕里站了起来:“大人?”
徐一凡笑着朝自己比比:“刚才我光屁股模样,你也有福看见了。上上下下,纯的中国人的清白身躯,没一根杂毛儿。这么漂亮的日本女孩子,我行云流水一下倒也没什么。却要我倒插门认爸爸,你觉得我有没有那么傻?”
他脸色一沉:“你口口声声的鄙国鄙国的,你可要想明白,在咱们面前,你们这几个岛子,就永远是鄙国!守着你们的本分,可免来日大祸!盛情招待一场,就送你这么一句保家守命的话儿!”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18
第十六章 - 反复试探
整个中庭,气氛一时凝住。只能听见淅沥的水声。不懂中文的那些日本女子,包括一脸天真的那对小萝莉都是怔怔的。不知道徐一凡怎么突然出来了,而头山满的脸色为什么又变得那么难看!
头山满画的大饼的确很诱惑,徐一凡也不怀疑其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借力行事,未必不能事倍功半。
可是这些日本人的诱饵,就那么的好吞下去?哪怕自己把持得住,只在一开始借了一下他们的力气。随后需索,就源源不绝。不管自己怎么拒绝,名声都再不会好了。近代历史上面那么多例子,比如说胡帅张作霖,山东的几姓家奴韩复渠。在借力之后,都以为自己能应付裕如,在两边之间走着钢丝。但是在贪婪残暴的日本人不断追逼之下。第一步就站错了,也只有从钢丝上面掉下来,落个身死名裂的例子!
这么多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徐一凡压根儿就没考虑和他们虚与委蛇。和这样的人合作,就是从纯功利的方面考虑,也是稳赔不赚的事儿!
再说了,他精神上面,也不是一点儿洁癖都没有。
头山满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徐一凡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衣服,脸上容色变化了又变化。最后居然也是一脸平静。他呵呵一笑,也走出风吕木桶,微一示意,几个下女就赶紧过来替他穿上衣服。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徐大人名不虚传啊。这等大事儿,自然要好好考虑,相信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是长远着呢。”
徐一凡静静的打量了他一下,噗哧一笑。头山满要没这点城府,也不是玄洋社的头子之一了。他干脆亲热的拍拍头山满的肩膀:“成,就当大风吹去,咱们今儿没说过这些话儿。走,继续喝酒!”
头山满只是咬着牙齿微笑,这徐一凡真是滑不溜手。满清出来的官僚,这圆滑也是本色。偏偏这人又有识见,又能摆出不同的做派。当真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拉拢这小子,是对还是错儿?或者,这将是未来一个可怕的敌手?
一时间,头山满站在那儿都有些僵住,而身边,却是徐一凡笑得分外的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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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大堂的时候,道场酒案两边,已经开始互相瞪起眼睛来了。没了头山满在座,那些浪人们明显放肆了许多,看他们脚边那些空瓶子就知道了。一个矮壮脸上还有黑毛的浪人,和服褪到了腰以下,头上绑着自己腰带,醉醺醺的拿着武士刀在席中又歌又舞。其余浪人拍手击掌的笑闹。那歌舞的浪人武士刀闪烁,只是在对面席上徐一凡带来的几人面前霍霍舞动。
杜鹃早偏过头去,恶心得什么也吃不下了。章渝仍然神色阴沉,根本不为所动。李云纵身姿跪坐得越发笔直,眼神离凌厉如电也不差什么了。至于楚万里,这小子还是笑吟吟的。摇头晃脑的看着那浪人在那里发颠。丝毫没有当一回事儿的样子。
当徐一凡和头山满笑嘻嘻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头山满脸色一变,铁青着就要呼喝制止。突然眼珠一转,又笑眯眯的朝徐一凡鞠躬示意:“这是鄙国天佑侠团的壮士,都是热血豪情的勇士。酒助武士本色,拔刀而舞,也大有汉风。徐大人要不要赏鉴一下?”
徐一凡瞧瞧他,头山啊头山,你要是能一直沉住气装大度,说不定我还能佩服你一下。可惜日本人的民族性就是这样,深而长远的布局,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强项,而是热衷于眼前的利益,还不屈不挠的一直追求下去。可怕,但是格局太小。刚才头山满强忍了他的无礼言辞,现在想借着这个似乎不关痛痒的机会,稍微找回点儿面子来?
他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这乌烟瘴气的场面:“头山先生,这个赏鉴一下,倒也是极好。日本风物,我就想见识个够呢。不过一人独舞,似乎有些儿无聊。不如两人对扑,点到为止,博大家一笑如何?”
看着他们两人走过来,那借酒使性的浪人也停了下来。场中诸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这里看来。只是杜鹃眼泪气得在眼眶里面打转,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子,当真是被这样无礼的场面恶心到了。
头山满哈哈一笑:“这焉得能够,我们是主人,哪有和客人对扑的道理……”
徐一凡坏笑一下,今儿,就彻底绝了你们的指望吧。让你们别再想着拉拢自己,没得恶心人。
他缓步走到章渝身边儿,轻声道:“老章,你今儿可得给我争点儿面子……”说罢就招手扬声:“拿纸笔来!”
两名艺妓恭恭敬敬的双手将纸笔奉上,徐一凡端坐下来,握管在上好的宣纸上就一挥而就。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的做派。
徐一凡心情却是极爽,多少年的梦想今儿可实现了!楚万里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写下的字儿,悄悄也是呲牙一乐,又赶紧憋着。徐一凡畅快的放下笔来,对李云纵和楚万里道:“展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眼神兴奋,一个却是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顿时将那副宣纸展开。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儿,在场日本人没有一个不认得的。赫然就是“东亚病夫”四个大字儿!所有日本人全部脸色大变。头山满更是铁青一般的颜色!
徐一凡笑道:“这不过是个彩头,咱们打赢了,这四个字儿敬赠。咱们打输了,这四个字儿我从此刻脑门上走路,这纸我还吃下去。文打官司武斗手,总不能我和头山先生揪在一起。哪位先上?我们这里自然有人领教。”
放着章渝这等内家大高手在,会输才是见鬼!
头山满在这一刻心思却是转了千百道,这个家伙又在日本摆这个狂生态度做什么?绝了他们布局拉拢的心思?铁心准备和玄洋社撇清关系?这将玄洋社已经得罪到了极处。不管输赢,他的作为传回国内不过又给笑话一句狂生,说不定还加倍的对他不提防。这人时时刻刻的做派,都是有深意的么?
头山满脑筋已经是极快,却不知道徐一凡在心中的转折,比他还要深!只是现在,这点心思却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做很爽!
头山满尤未表态,那个刚才舞刀的浪人已经“呀他!”一声,转动长刀,摆了一个大上段的姿势。虎视眈眈的冲着徐一凡他们这边,明显是个听得懂中国话儿的。
章渝沉着脸一撩袍角,就要下场。却听见头山满用汉语冷冷道:“丢下刀!”
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看也不看一直笑吟吟的徐一凡。试图拉拢徐一凡,是玄洋社近来筹划的对华重要布局之一。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有日人佩服的智者身份。造足气氛,用足心思。以为对一个才出茅庐的家伙将无往而不利。结果却在这么年轻人面前阵脚大乱,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弄得心浮气躁。
要是在这儿出了人命,伤了清朝钦差委员的人。对于暗中已经剑拔弩张的中日局面,对他们而言,只能有害无利。他转瞬已经下了决心,不管徐一凡是狂生做派发作也好,还是在反复试探玄洋社底线也好。都只能此间事情此间了,绝不扩大!
只是今后对于徐一凡这个人物,却要加倍的用心思来关注了……这是一个和他们熟悉的满清官场那些颛愚官僚,绝对不同的一个家伙啊……
徐一凡瞧着他,他也瞧着徐一凡。头山满微微一笑,居然很正式的跪坐下来:“较技助兴,也是盛事。今日果然是场高会,什么东亚病夫的,不过是笑话儿而已。黄种民族之间,应该互相提携才是。鄙人就和大人静观这场扑戏,三场决胜。点到为止,不论胜负,大家都是一笑可好?”
徐一凡点头:“好!”
那浪人果然放下了武士刀,勒勒衣带,又是呀他的一声儿,马步一沉。左拳收腰,右臂横胸前划。摆出了一个中段击的姿势。章渝冷冷一笑,再次举步。就听见杜鹃突然一声儿喊:“我来!”
徐一凡这下真是吃了一惊,转头看过去。这些日本人也听出了是女孩子的声音,脸色难看得不用说了。他们居然刚才和一个女子平席吃饭!
杜鹃嘴唇抿得紧紧的,用力收了收腰。纤细得简直没话儿说。朝徐一凡用力的点了点头。李云纵也沉声道:“还是我先来罢。”
杜鹃倔强的不肯让:“我能打趴下他!”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都带了三分乞求的神色。徐一凡心下一软,终于微微点头:“杜鹃,你上吧。当心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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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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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19
第十七章 - 较技
杜鹃沉着一张小脸儿,轻轻步入场中。今儿小丫头是提足了精气神,仍然一个砸拳亮掌的起式,最后浑身一颤,各处骨节都活动到了,噼噼啪啪的就是一阵儿轻响。侧脸对着那浪人。下巴半扬着,眼神里这下就透出野丫头的本性来了,里面意思都能读出来:“你来,你来,非打你一个王八不翻盖不可!”
那浪人阴沉着脸,缓缓步子交错向前划半圆,试探着一步步逼近。
徐一凡在旁边瞧着,总觉着有点不踏实。悄悄的问身边儿章渝:“老章,你瞧着……”
章渝不动声色,只要在徐一凡身边,他就恭谨得无可挑剔:“杜少奶奶幼功极好,老爷又对她爱惜……她的功架子在这个岁数,已经是出色的了……那东洋日本子,别看沉马步,下盘其实不稳,杜少奶奶摆出的是北地小擒拿手的功架,几下就能扯晕了他……”
那浪人还在缓缓逼近,杜鹃却仍然一动不动。章渝缓缓摇头,轻轻道:“东洋日本子的架式,似乎是借了我们中华腰马合一的功架,想借着爆发力一击致敌。您看他腰寸着劲儿呢!这种雕虫小技,还想赢?”
这样的现场解说,到哪儿找去?徐一凡看得是兴致勃勃。章渝这种大高手这样笃定,他对杜鹃小丫头也完全放了心。
眼看着那浪人逼近,两人都是一凝。突然就听那浪人吐气开声儿,一声暴喝撕心裂肺。果然腰间寸着的劲道全部发出,带动全身,狠狠的直扑杜鹃中关,这个速度,这个爆发力,让打架白痴徐一凡一下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这可真有个吓人的样儿!
杜鹃却是微微的撤了半步,这时机,打闪纫针,间不容发。伸手就叼住了那浪人的胳膊,指头就扣在肘部关节上面,借着那浪人的一冲之力。小丫头咬着牙齿拧着细细的眉毛,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死命的一扯一卸!
喀喇喀喇两声脆响,杜鹃已经松手,一个轻盈的半转身,斜斜的跳出圈子。那浪人已经跌跌撞撞,横扑了出去。杜鹃再给他膝盖弯处补了一脚:“给小姑奶奶躺下吧!”
夸查一声,那浪人已经半跪在地。才一瞬间,他已经满头满脸豆大的冷汗汗珠,却死死的咬住牙齿不叫出来,脸上肌肉扭曲得极是狞恶。再看他右臂,已经软软垂了下来,肩膀处,肘部都松了,刚才喀喇喀喇两声,是杜鹃借力,一瞬间就摘了他两处关节!
这丫头,下手可真不容情!徐一凡瞪大了眼睛,看着杜鹃扬着小脸儿得意的站在一边,心下没来由的一个寒颤,要是自己这个怪大叔哪天没忍住一用强,小丫头随手反抗一下……
在徐一凡背后,楚万里已经一声怪声怪气的叫好出口,还加倍响亮。本来一直按礼沉默跪坐观战的那些天佑侠团的浪人们几个都忍不住跳了起来,顿时就有两人冲出,将那个一直死死忍住疼痛的家伙扶了回去。
杜鹃得意洋洋的瞧着他们,徐一凡也看头山满脸色。这特务头子,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几个浪人对望一眼,一个看见来更敦实一些儿的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上场之前,将脚上木屐轻轻踢掉,光着脚丫子就走进场中,同样微微沉腰,双手交错一前一后伸出,摆了一个捕虎也似的架子出来,只是盯着杜鹃。
章渝在徐一凡身后突然吸了口气:“这也是拿关节的好手儿,老爷,让少奶奶下来,我上!”
徐一凡神色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扬声,杜鹃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两手招呼,直盯着那浪人的肩膀关节抓去!
扑的一声儿轻响,杜鹃双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关节,那浪人身子一拗。快似闪电的伸手反拿。转瞬间四支胳膊就交错在一处,都在互相叫劲儿。男人本力较大,这一僵住,杜鹃脸色就白了下来,一下咬着了嘴唇。那浪人动作极快,一个靠腰进步,接着就要脚下一缠。动作干净利落之极。
这真正的动手搏斗,再没有两人打上几十个回合的道理。抢着先手就是主动。徐一凡还没来得及提起心来担心,那浪人劲道发处,杜鹃已经立足不稳,已经一个半转身给那浪人勾倒!她身子腾空无法借力,那浪人却能己劲儿借劲儿一起发作,喀喇一声轻响,已经将杜鹃扔了出去。就看见杜鹃的身子一个翻滚,沾地就起。起来就按着了自己右边儿的肩膀!一张俏脸,已经煞白。嘴唇都快咬破了。她右边肩膀软软垂着,一看就是给那浪人依样画葫芦,同样摘了关节!
观战浪人,哄的一声叫好。徐一凡捏着拳头,发现头山满的目光也不期然的投来过来。却也只能淡淡一笑。
章渝轻轻哼了一声儿,一掸袍角,迈步下场,先来到杜鹃身边,抓住她胳膊,一抖一送。轻轻一声脆响,就将骨节送进了肩窝。这一下疼得杜鹃都快晕了过去,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却也死死忍住。小丫头就一个心思,这个时候不能替徐一凡丢人!
章渝冷冷道:“习武之人,切忌心浮气躁,杜麒麟没有教过你?这次就是一个教训!”
他气度俨然,谈到武功上面的事儿,这徇徇谨谨的管事,就是一副大家风范!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也只能低着头听他教训。
章渝训了一句话,就转身朝那还卓然端立的浪人走去。不动声色的招呼道:“喂,我来拿你的胳膊了,当心着!”
说着就按照和杜鹃一模一样的架式,缓缓伸手去拿他肩膀关节。动作也不见得很快。对面浪人脸色青气儿一闪,还是等着他手才搭上,就暴喝一声。双臂同样反缠了过来。章渝也不动,等那浪人一叫劲儿。却觉得拿住的那胳膊外软内刚,几乎无处使力!他动作极快,同样进步欺身,用缠技跌章渝下盘。这简单的动作,这浪人做起来还是刚猛迅捷,不知道千锤百炼的修行了多久。
章渝吐气扬声,明显是借着呼吸之力叫上了内劲儿。身子向前一拱,肩膀一靠。硬碰硬的和那浪人撞上。只用了形意崩拳半个架子。就听见章渝一声喊:“走吧!”那浪人被这形意内家大高手叫出的内劲儿,整个身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七八步远!
徐一凡忍不住都要站起,史书记载,清末民初那些形意内家好手儿,一个架式能将人轰出去十数步的场面,竟然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武侠迷的热血,同样也在沸腾!
轰隆一声,那浪人已经跌进了自己的人堆。他忍痛的劲道,比刚才那家伙差了许多。当下就是一声儿惨叫出口。旁边伙伴去扶他,发现他两边胳膊都软软的垂下来了。章渝借着一支胳膊缠住他两只手,在崩拳劲道一发的同时快收快放,替杜鹃报足了仇。一下摘下了他两边儿的关节!
头山满缓缓的站了起来,徐一凡也笑吟吟的瞧着他。头山满神色变化了一下儿,最后的微笑居然还是中正平和:“徐大人手下藏龙卧虎,咱们输了。”
底下浪人们,一片粗重的喘息声音,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死死的瞧着徐一凡一行人。李云纵,楚万里,杜鹃还有章渝,也毫不示弱的朝他们对视。
徐一凡哈哈一笑:“玩笑,都是玩笑。今日高会,真是快哉!头山先生,他日到了我国,一定要来啊,兄弟也稍稍尽点地主之谊。”说罢起身拱手,摇摇摆摆的带着人潇洒作别而去。
浪人们呼吸越来越重,死死的盯着徐一凡的背影。他刚才有意无意,将那张东亚病夫的纸条儿,就丢在了道场!
所有人都在看着头山满的脸色,这大特务头子,却只是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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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玄洋道场,徐一凡吸了口冬夜的凉气。摇头微笑,今儿一会,爽是爽够了。到了最后,玄洋社头山满一直的忍让,让他的反复试探,倒也落了空。
看来这帮小鬼子,在背后对他这个人物用的心思,也比他想象的深啊……要是头山满即席翻脸。说不定他还能感觉踏实一些儿。
不过……管他妈的。和小日本儿撇清了关系,也是一桩快事。远交近攻,这是借力原则。日本人逼在朝鲜门口,还想利用他们的力道。那就是不懂地缘政治学的傻子。起家时候儿的这点资本,还是要靠自己一点一滴经营最可靠。有了核心,才能谈得到借力扩张呢。
日本鬼子想怎么对付他,将来接着就是。这样的做派传出去,对他的未来的计划,也有好处,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儿啦……
他看看身边儿的杜鹃,女孩子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那是疼出的泪水还没干。颇有点儿灰头丧气的样儿。徐一凡微笑道:“还疼么?老爷今儿晚上帮你搽药酒。”
杜鹃一听,顿时脸红,还变结巴了:“不……不……不疼……”
徐一凡微微一笑,仰头向天,突然大喊一声:“陈真,这下我可替你出气儿了!”
身后四人面面相觑,陈真是谁?楚万里鬼鬼祟祟的跟在一身轻松的徐一凡身后,悄声儿的对李云纵道:“这下可又闯出名声了,玄洋社在我朝和俄国老毛子那儿都名声极臭,他这样上门踢馆,传回去,京里的大佬面上不说,心里还不乐开了花儿?”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徐一凡听见。徐一凡回头微笑着看看自己这个鬼头鬼脑,心思灵醒的手下,微笑道:“此间事情已了,咱们……也该奔南洋了。日本,咱们算是走马观花儿的看了看,你们可得抱稳了心思,这将是……不,这就是来日大敌!”
日本的冬日夜空当中,这声音传得极远,飘飘渺渺,直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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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 变数
公元一八九三年,湖南的残冬尤未消逝。天气是南方特有的那种湿冷,一点寒意,似乎要浸入骨子里面。
在浏阳的宜山书社里面,一个青年却光头未戴帽子,守着红泥火炉,悠然自得的翘着腿坐着,一会儿看看火炉上面的火焰,一会儿又看看手头的书卷。炉上热着一壶新茶,茶香馥郁,在他所处的斗室里面浮动。
书社还远远没有到开讲堂的时候儿。周围安静得只听见茶水在炉上翻花儿吐泡的声音。小小斗室,仿佛自成天地,安闲清静到了极处。
门外残雪未消,那青年突然放下书卷,侧耳听听,就听见了脚步声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声音。他顿顿,分辨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松甫,佛尘,可是你们两位恶客?快进来吧!”
门外就传来两个声气不同的呵呵大笑儿的声音。门帘一掀,就见两个长衫人走了进来,雪地里面一路过来,两人身上都是雪泥,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一进门就用力跺脚,一个矮些儿的穿着是有十四个铁帽的山鞋,这一跺脚,就听见咣咣作响,几乎将炉子上面儿的茶壶震了下来。
那青年直笑:“我的书房,招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真是斯文劫数!松甫,你穿这鞋子做什么?”
那矮个子一脸英气,身边那个高一些儿的,脸上锐气似乎还要足一些。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道:“复生,我们可没你这么好命。给奉旨发回看管,就在书院高卧。整日读书写文章,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们劳碌命,要四下奔走的,不穿这鞋子,还穿缎靴么?这鬼天气,叫你怎么爬得了山,走得了路!”
室中煮茶读书的青年,正是京华风波之后。一路递解回家的谭嗣同。他本湘中世家子弟,到了湖南,谁还给他委屈受了。就是满清朝廷,也不过将他送回去就算完。清朝气数到了这会子,连祖宗杀伐决断的气度都没有了。僵化的官僚体系以为将麻烦推出北京就算万事大吉,谁还有那个耐烦心看这谭嗣同是不是真给看管着老实过日子。有这功夫,当管的地方官不如多捞点银子,多抽点儿大烟。
冒雪前来拜访谭嗣同的,是他两个好友,一个叫毕永年,一个叫唐才常,都是秀才拔贡之类的小功名。在湖南大儒刘人熙座下求学的时候。三人都是倜傥任侠之辈,当真是一见如故。谭嗣同四下游历的时候,这两人也无心科举,奔波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回乡之后,谭嗣同意外发现这两个好友也回家度岁,几次倾谈下来,竟然隐隐发现他们奔走江湖数年,已经一身江湖气息,这些年,都全国各地——尤其是在南方,联络会党来着!
谭嗣同自从京华上书以来,已经是名动天下。在老清流四子逐渐沉沦之后。简直被当作了后起清流的领军人物。这两位好兄弟,这些日子就在不断和他拜访往来攀谈,话里语里,似乎就在反复试探诱惑,请谭嗣同出来做一番大事业!
矮个子的毕永年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去抓茶壶,一下烫着了手。吸溜着凉气儿喊痛。高一些儿的唐才常笑道:“该!你这毛猴子脾气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没得让复生兄笑话!”
毕永年嘻嘻一笑:“还不是跟王漱芳王大龙头往还了一些日子,你要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反而让他们瞧不起。这么些年下来,你瞧瞧我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点儿书生习气?”
谭嗣同只是含笑不语。王漱芳是长江中游会党各山堂的大龙头。属于洪门一脉。当年立山头的时候儿就和几千宾客同时摔碗,赌下咒来:“同心破满,一力反清。”
不过这些南方洪门会党,都是当年洪杨乱前的三点会、添弟会的余脉。江湖集合,陆续作乱,也不过随起随灭。而且还很有些打家劫舍的名声儿。确切的说,从来没有被满清当局当作心腹大患。
对两位好友想和他一样寻找出路,他是很明白的。但是联络这些江湖会党,却非他的心愿。
看着谭嗣同只是微笑不语,唐才常和毕永年对望了一眼。脸上神色都互相变了一下儿。这老兄,当年在乡的时候也是飞扬激烈的人物。现在名动天下的回来,又有这么一番境遇,以为当自更气度激烈了一些儿。没想到却沉静许多,探来探去,竟然摸不清楚心思!
唐才常只有在他的小小斗室里面四下看看,突然看到挂着的一条条幅,上面一行字儿“出门一笑仰天去,我辈岂是蓬篙人。”落款陌生,是康南海三字儿的款。
唐才常笑道:“这字儿俗!复生兄,怎么把这条幅挂起来了?”
谭嗣同只是笑:“这是南方一个慕名的朋友特特寄来的,这字儿嘛……实在有些那个。那朋友自己也嘲笑自己,说吾目有神,吾腕有鬼。不过信中所说,都是些至理。我向慕这位朋友,就将这条幅挂起来了。”
“康南海……康南海?”毕永年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问道:“复生兄倾心的朋友,那自然不凡,他是什么识见?”
谭嗣同轻轻一笑:“得其人而辅之,变法维新,为圣君致天下大同!”
毕永年微微摇头:“怪不得复生兄要写大同书了……和这位南海老兄当真是谈得来……这其人,到底是谁?如此残破的局面,就算朝廷振作,就有可为么?这到底要维新,还是鼎革,这其间应该好好儿的思量一下啊……”
谭嗣同脸色一变,唐才常也瞪了毕永年一眼。这毛猴子,就是沉不住气!
正想转脸解释,就见谭嗣同抬手笑道:“佛尘,不用说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我总是想,这国家是不能大乱的。比如元气衰微已极的人,周围一群饿狼环视。下以猛药,可就要先倒下了。药力和病攻伐做一团,这人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周围饿狼可就扑上来了。咱们是朋友之交,但是各人的心思,却勉强不来。各看各人走的路数吧!反正咱们都明白,到了要变化的时候儿了。各人尽各人的心力就是。”
对面两人都静了下来,谭嗣同却神采飞扬。拍着手中书卷:“这些日子,我反复都在读徐大人的欧游心影录,又有心得……各国维新,无不有人反复鼓吹。在普鲁士为各大学,在日本为各志士。鼓吹之下,风潮起之,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谭某心愿已定,就要去做这个鼓吹的工作!”
对面两人对望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做?”
谭嗣同一笑:“在上海租界,新开了一家儿报馆,聘请我去当主笔。这报馆背后,是我一个熟悉的人暗中主持,全力赞助这个鼓吹事宜。过几日我就附舟而下,去做这个呐喊破闷的事儿去了。两位老兄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强求一路。不过两位老兄,也还是要给我这个试试的机会才是啊……”
话说到此地,毕唐二人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江湖上面跑了好些年的人物了。当下也知道不能强求。都站起来拱手笑道:“那就祝谭兄一帆风顺了。咱们之间,彼此心照。看看那条路才是对的吧……”
谭嗣同笑笑,目光当中神采飞扬,也笑着站起拱手:“请!十年之后,自当请君试观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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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和来远在日本检查,花了三五日的功夫。两船机器都还算好,连船坞都不用进。只是一点小修小补,补煤补水的功夫儿。
两船官佐弁兵,因为丁汝昌的一纸电报,不得下船,多是叫苦连天。不过丘管带等高级一些的官佐,自然也有他们的门路。
只有邓世昌,稳居自己的官舱之内。看书写大字,要不就是在甲板上散步逗狗。等着开航的日子。
日本玄洋社那次找过徐一凡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徐一凡带着杜鹃他们这些日子在长崎四处闲逛,悠闲得很。他那日大闹玄洋社,名声儿不知道怎么也传了出来,多半是因为楚万里那个大嘴巴。这上门砸场子成功的事情,不要说长崎中华街的百姓了,就连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见着徐一凡或者他的随员,都要偷偷的高挑一下大拇哥儿。
只苦了许领事,将徐一凡这些情况,都要整理汇报给国内的北洋衙门。还整天担心这二百五又会在日本闹出什么事情来,让他不好擦屁股。天天就是祈祷两条兵船快点检修完毕,早点放南洋。好卸了这个干系。
各人各怀心思当中,日子倒也过得飞快。转眼两船的行期已定,第二天就要放船了。
这日中午,许大领事又站在领事馆窗户前面,不住的看着领事馆入口,焦急的等着那二杆子回来。
他不时的还搓着手:“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看见几辆东洋车停在了领事馆门口。挂着布条幌子的日本车夫将大包小包儿的搬下来。徐一凡和杜鹃章渝,还有爱跟着瞧热闹的楚万里从车子上面跳了下来。
许大领事顿时飞也似的从楼上跑了下来,举着一张水底线路传来的抄报纸:“徐大人,徐大人!泗水那边有电报过来!”
徐一凡才下了车,陪女孩子逛街可是一个苦活儿。杜鹃这山野出来的野丫头,到了这风物迥然的异国,
那逛起街来更是双目发光。正巧他也想细细观察一下这个时空日本的大众民族气质,和当时社会风貌。只有陪着她,几天下来,除了大包小包儿多了不少,人也累得腰酸背痛。
正在琢磨回领事馆高卧一下,收拾行李反正不是我大老爷的事儿。才下车却就看见这看着他总是勉强微笑应酬的领事跑得比什么都快的赶了过来。
当下忙上前迎接笑道:“许大人,又有什么事情了?”
许景阳话也顾不上说,忙不迭的将抄报纸递了过来。徐一凡接过一看,这脸可也沉了下来。
“咨长崎领事许道,兰印爪哇泗水一带,因华校增设事宜,已激动当地土著。兰印当局,也有旁观心思。此间局面颇紧,宣抚筹饷委员徐道,似可毋庸来此。此报已转呈总理衙门,存照南洋北洋衙门。特急电飞咨,顺拜年安。”
许景阳抄报及时交到徐一凡手中,心里已经一块大石头落地。这有了台阶下来。这一趟钦差筹饷,估计也让徐一凡赔得够呛,现在日本也看来,东洋景也开了,在玄洋社二百五也耍了,这下还不就坡下驴,收拾收拾回家?
他却没留意到对面徐一凡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阴郁得似乎要滴水。似乎想到了什么惨痛的事情一样。半晌之后,才听见徐一凡淡淡道:“许大人,我是钦差,这事儿,泗水领事管不到我头上,北洋南洋大臣也是一般的。章渝,杜鹃,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们准时上船。”
“徐大人!”许景阳一脸的不解。
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南洋,我还非去不可了!”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0
第十九章 - 抵达
南海的海面,和渤海黄海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蓝得如一张闪闪发亮的毯子,一层层的涌浪滚动,就象这层蓝毯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光芒闪动。空气中出来的是潮热的空气,极目向四下望去,仿佛视线可以穷尽到无限的远处。
一处处小岛点缀在两条铁甲军舰的航道上面,每座小岛都是丛林葱绿,沙滩洁白。生机仿佛都要从当中溢出来。偶尔有一条老式的帆船从航道边经过,那船帆就如满蓬的白云。站在舰桥上面,一整天看着这样的南海景色,似乎都不觉得厌倦。
水手们多是历次都放船过南洋的,徐一凡带的学兵们却多是北人。每天都兴高采烈的在甲板上面做军体操,对着远处指指点点。赶都赶不回舱面里面。杜鹃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每天都眼巴巴的在房舱的小舷窗口朝外看,每次徐一凡回房舱,她看着徐一凡就是一脸哀怨,可怜巴巴儿的。浑忘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能上兵船,已经是她这个小美女天大的面子了。陈洛施现在还在北京吹着冷风,数着手指等徐一凡来下聘呢。
整个钦差团里,大概就是徐一凡没有太多的心情,欣赏这南海美景了。
他整天就在研读现在能搞到手儿的南洋的资料,要不就和曾经到过南洋的水手聊天,要不就是和邓世昌攀谈,更多的时候儿在发呆。全在转悠去南洋如何行事的心思。
眼前壮丽的南海景色,竟然没有半分,能进入他的心思。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压力。纵然自信如他,都有些沉重。
邓世昌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船上就威严庄重死板,天天盯着水手船员们工作操练。徐一凡想他的心思,邓世昌也不多招惹应酬他。似乎是抱定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宗旨。
徐一凡这次直抵泗水,冲着的就是在当时荷兰所属的爪哇殖民地上。那里的华人聚居区最为广大,华人人口也最多。后来在南洋开枝散叶的各大家族,几乎都是从爪哇分出去的。竹网龙堂,在这个年代,就是以爪哇为根本。在后来进入了二十世纪,才逐渐的在南洋范围内向北移动。
爪哇一带,自从荷兰人不得已在百年前解除了华人定居的禁令之后,百年繁衍生息,在这个时候,正是南洋华人最多最强的地方。他们辐射出去的力量,几乎掌握了南洋殖民地经济的大部分。在白人殖民当局的警惕,在当地土著的敌视当中,低调的,但是顽强的生存着。以华人天赋的勤奋忍耐,在夹缝当中发展壮大。
正因为这百年的历史,所以这个爪哇的华人社团根本,比起后起的那些南洋殖民地的华人社团。更加保守,更加内敛。后世的同盟会在南洋筹款,只是在大马,新加坡,印度支那一带打转。很少有能真正触及到竹网龙堂内部,得到他们支持的时候儿!
这个保守内敛的华人团体,拥有庞大的资产,极大的影响力。但是正因为这种历代主事者的保守,才让殖民当局连同下层的土著,慢慢的采用各种手段分化治之。随着一场场的屠杀,一场场的骚动。龙堂的各家族逐渐星散,归化当地,或者被强行拆分。细数徐一凡那个时空的南洋世家,哪个没有一点龙堂的影子?比如说新加坡拥资900亿美元的淡马锡国家控股集团,就是从爪哇分化出来的李家一部分。
随着1965年的苏哈托泗水大屠杀,30万华人横尸,不少有影响力的社团整个被灭绝。美国势力几乎同期介入印度支那,龙堂社团的总负责人被投入监狱,引渡到美国之后判处了二百七十五年的徒刑。竹网龙堂,作为南洋华人的整体组织,才真正寿终正寝。
真是可惜了那些数百年前背井离乡,以一双手经营起这么大一份家当,几乎将环南洋变成华人势力圈的游子们的数百年的血泪!
徐一凡站在舰桥上面,目光悠远,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
邓世昌正好脚步沉沉的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全是汗珠,但是五云褂大帽子仍然是一丝不苟。看着徐一凡叹气,不动声色的就转开了眼睛。
徐一凡突然问道:“正卿兄,你久放南洋,又是广东人。对南洋的华人,你怎么看?”
邓世昌慢慢转过脸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徐一凡一眼,慢慢道:“华人,到哪里都是华人。这血里的东西,大多数人改不掉的……每次兵船抵港,当地同胞招待那是热情没有话儿说的……他们都盼着我朝来的兵船更大更强,可是十来年过去。当初第一次抵埠的时候热闹欢腾还在眼前,现在却还是这些船……”
他的脸色也沉郁了一下,摸着望远镜,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
徐一凡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他们不是没法儿打动啊,只是我们自己却越来越不争气,多热心的汉子血也得冷吧……到底要怎么,才能给他们这点儿希望呢?”
听着他的自语,邓世昌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拿起望远镜向远处望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爪哇华人之富,也是我亲眼所见。人富了,心思就多了一些,也硬一些,总想着保家保命。南洋筹款的人我见着多了,爪哇那里就没有筹到什么多的。拿着空白官照去,换了不过十来万银子出来。传清兄,所以这次……你还是不要抱什么希望才是!”
徐一凡摇头笑笑,并不在意他语调的冷硬。相处这么些日子,邓世昌的脾气他早就习惯。没这么点性格,他就不是邓世昌了。只有轻轻转开话题:“这次去泗水,正卿兄准备停几天?”
邓世昌算算,看看他:“在长崎也接到电报了,水师衙门说那里有点紧张,能少停就少停一些。煤舱和淡水全都空了。加媒加水也要两三天……最多停四五天,也就放船走了。”
他突然温和的笑笑,这等笑容,在他脸上极其难得见到:“一路同行,得益良多。大人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这些日子,我又看了您的书一遍……大人在日本踢玄洋社的馆,我也听说了。所以才装作没看见传清兄带女眷上船。这样的事儿,估计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邓世昌果然知道杜鹃的事儿……徐一凡顿时背上就有了点儿冷汗,勉强冲他笑笑,转头仍然自语:“紧张?紧张……这爪哇土著,还有荷兰当局,看华人一直警惕着呢。我倒是要瞧瞧,有多么紧张来着?难道再来一次红河溪?”
邓世昌一怔:“什么红河溪?”
徐一凡看着远方海面:“大概一百来年前吧,咱们还是乾隆纯皇帝的时候,荷兰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在爪哇马达维亚一带,一口气杀了一万多华人,丢尸水中。溪瀑为之一红。是为红河溪惨案,得知这个消息。两广衙门上奏,纯皇帝批的大概是……天朝弃民,背弃祖宗庐墓,遭此报纯属咎由自取,天朝概不闻问……这百多年,这样的小暴乱,小骚动也未曾断绝过,正卿兄难道不知道?”
听着徐一凡讥诮的说着国朝纯皇帝的处置,邓世昌没有立即爆发说他大逆不道。反而一下捏住了望远镜:“南洋华人一直和当地紧张我是知道,但平日还算相安。红河溪……恨不我邓世昌生于当日,率致远抵于港内!一百年下来,怎么没人说?为什么没人说?”
那些当道满人,会计较这些才就怪了。谁会在意这一万来条性命?
徐一凡看着邓世昌,眼神儿诚恳:“正卿兄,兄弟筹款都是小事。值此紧张关头……咱们谁也不知道紧张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儿,兄弟这个宣抚委员的名头,才是要紧的!咱们是血脉相连啊!所以兄弟在这里拜求,致远来远,能在泗水一带多停几日,真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拜求拜求!”
邓世昌只是沉默不语,握着望远镜的大手,却是青筋毕露。
此时此境,南海风物,都再也入不了舰桥两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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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爪哇第二大城市泗水正北,丹戎佩拉克港。
致远来远两条兵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进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长崎港口水道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以致来两舰进港,都不需要引水船。
两条船上都站满了水手,这些青布包头的壮汉,都在船头。他们也多少听见了一些风声儿,说爪哇局势不稳。都想看看自己同胞在这里,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水手们当中,还夹杂着穿新式制服的徐一凡随员,都一个个面色沉重的打量着眼前景物。
徐一凡和邓世昌,都站在罗经舰桥里面,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泗水港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水蓝沙白,著名的当年郑和留下的郑和清真寺几经整修,已经宏伟壮丽,伫立在一大堆杂乱的当地建筑当中。巨大的洋葱型宝顶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诉说当初这位航海家的遗泽。当地建筑多是竹木混制,别有一番风味。更有一些完全传统式的中国宅院点缀其中,比起周围那些当地建筑,这些宅院更显得严整富贵。港口的建筑就全是白色的小楼,典型的欧洲殖民地风味,反射着临近赤道的阳光,显得异常的清洁。
泗水周围都是水稻田,南洋一季三熟甚至四熟,在大陆还是冰封雪飘的天气,这里的稻田却是翻涌着金黄色的稻浪。一眼望不到头,橡胶园,种植园,香料园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可见此处的繁华富庶。更要紧的是,这里的农庄,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被华人所控制。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风物当中,远处的布拉莫火山巍然耸立,俯视着眼前的大海稻田城市。
海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渔船,蛋民渔户的小船密密麻麻,多是张挂着白帆。正是临近午饭的时候,炊烟在各船上袅袅而起。夹杂着鱼露特有的那种味道,充斥在港口左近的海面上。
南洋风物,果然别有一番景象。
在这风物之下,港口周围似乎一切都还正常,苦力水手各色人等往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远远的飘了过来。
只是往日每次兵船抵埠,都有放鞭炮,舞狮的队伍再也不见了踪影。周围那些爪哇的渔户,也再不挤上来兜售土产。连那些斗笠下面,漆黑面孔上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看起来都有些阴冷。
港口当中,两条比起致来两舰还要陈旧些儿的荷兰铁甲巡洋舰正在变换锚地。穿着殖民地热带水兵服的荷兰海军水手趴在栏杆上面,都看着致远特意没有罩上炮衣的二百一十毫米克虏伯大炮。这两条荷兰的铁甲巡洋舰,看来这些日子是要在锚地陪伴致远和来远组成的编队了。
徐一凡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一切,邓世昌在他旁边突然道:“看见没有?曹领事他们已经在码头了。好家伙,多少洋兵陪着!”
说着就是一指,徐一凡的目光也转了过去。果然看见码头上面有着已经很熟悉的大清官服,几个挂着朝珠戴着补子大帽子的官儿正在那里频频的擦着脸上的热汗。几个高大的白人军官在旁边陪着,还有穿礼服的。一队洋兵戴着有白遮阳后罩的平顶军帽,懒洋洋的在周围站着。
徐一凡冷笑:“好啊,奥兰冶的旗帜高高飘扬……正卿兄。你们五门大炮朝这里一搁。荷兰人果然上心了。眼看这次,不是什么好场面来着!”
邓世昌并没有回答。舰桥外面脚步声蹬蹬作响,转眼就看见李云纵一身戎装整齐的走了进来,平胸就是一个军礼。虽然满脸大汗,但是军姿一丝不苟:“大人,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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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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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 泗水
呜呜声的汽笛长鸣声中,伴随的是哗愣愣的下锚,还有喊着号子抛缆的声音。岸上几个驻泗水的清朝商务领事,都阴沉着脸为难的看着满船的那些精壮汉子。这次水手们却不像上次在长崎一样,急着等下船了。都抱着膀子等着看什么热闹一样。
周围的那些金发碧眼,个子高得吓人的荷兰殖民地官员,还有洋兵们脸色一个个都不见得很好。这个时期,两艘铁甲巡洋舰来访。怎么说着都是让爪哇殖民地当局堵心的事儿。
可是现在又偏偏没有让这些兵船不来的法子。北洋水师巡曳南洋,各个港口停靠加媒,那是惯例。荷兰又不和清国开仗,要是不让他们兵船停靠。不是说明殖民地当局对这个城市治安失去掌控能力了么?爪哇临近南洋最繁忙的水道,还控制着巽它海峡,不要闹得商船都不敢停泊了。
所以在场准备迎接的华洋土著人等,都有志一同,煤水补给全部准备好,苦力加倍,赶紧检修装完东西,打发他们走人!
那些泗水清朝领事比他们还闹心,放洋的领事,都是等着混资历。捞个通晓洋务能员的名义回去等升迁,等补缺的。要不就坐着捞点通商往来的钱。最怕麻烦不过,有什么涉外的交涉。要不充耳不闻,要不就是往下瞒,往上推。半点干系也是不肯担着的。
兵船还也罢了,手里捏着北洋衙门来的电报呢,可以约束他们一下儿。偏偏船上还有一个据说二百五出名的,北洋管不着的钦差宣抚筹饷委员在!
这么个关头,他出了什么岔子,或者干脆他惹出什么乱子出来。可都不是好玩儿的……不过好在和洋人有所谅解。这些洋大人给面子,也一块儿出面敷衍,准备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最后请他走路就算完了。
总之,码头上等着的人物,个个儿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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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两条船还没下锚抛缆完毕,港务的检查船就吐着黑烟嘟嘟的靠了过来。加煤船也在朝这里赶。一堆堆的当地苦力,打着赤膊,露出猴瘦猴瘦的漆黑小身板儿,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那些混血的工头管事儿夹着棒子狐假虎威的巡视,等着招呼就一拥而上的装货。
正都瞪大眼睛的时候,就看着致远的前桅上面突然升起了信号旗帜,几个负责港务的洋人一瞧,脸色就变得加倍难看。
致远主机故障!
不懂旗号的清朝领事满身大汗的看着洋人那儿一阵骚动,也狐疑的四下看着。突然蓬啪蓬啪两声儿,致远甲板上升起两声炮。警戒的洋兵一阵紧张,带队军官都按着指挥刀了。有的洋兵肩上的步枪都摘了下来。就看见候补知府衔泗水商务总领事曹天恩忙不迭的拉着通译朝荷兰东爪哇省总督代表范.德坦恩中校解释:“这是……这是钦差委员仪仗。钦派交涉官员,到了地头,必须仪仗整齐,以示郑重邦交之道……放的不是洋枪,是抬炮!空的,是空着的。只有药没有弹子……”
他满头大汗的在那里指手画脚的解释,越解释反而越乱。通事也翻不出抬炮出来,憋得脸儿铁青。那位德坦恩中校更是脸色阴沉,怎么摊上他这么个差使?
足有一米九十的纯雅利安人种,金发碧眼的中校瞧了瞧面前那个一脸烟容的矮小领事。只是轻蔑的哼了哼,摸摸自己已经汗湿的白手套儿。
殖民地的气候,果然有损欧洲人的健康……
果然几声抬炮响声过后,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翎顶辉煌的年轻官员沿着跳板走下来。致远舰的管带邓世昌也戴着他记名提督的红顶子,按着佩刀跟在那官员后面。
到了出使的地方,一切礼仪以钦差为尊,哪怕邓世昌已经是从一品的武官官衔也不能超在他前面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年轻官员的身上。
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别扭。顶子也是红的。但是怎么也没有往日那些钦差大官儿的庄重模样,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儿。笑吟吟的和身边的两个年轻军官在说着什么。满清捐例大开之后,这二十多岁的红顶子不是没有。反正官衔最高捐到四品道台,加捐一个二品顶戴正好能红了顶子。但是二十来岁,成为汉人特旨道台,现在又是钦差委员的,那是绝无仅有!
几个领事官儿对望一眼,都在暗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转眼一个个又僵了脸,等等,不对!
洋人们的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几个领事僵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钦差的随员戈什哈的队伍,竟然足足有几十号人!而且这些人都是洋式军服整齐,步履矫捷,从两条军舰上面源源而下,竟然是一个小型军队的样子!
徐一凡站在队伍当中,心里有数,现在他这个随员队伍,可比长崎又庞大了一些儿。致远不少水兵也换上了他徐道台队伍的军服,变成了他的随员!
他和邓世昌早就暗中议定,以致远机器出毛病为由头,在泗水多赖几天儿,看看风色。当当徐一凡的后盾。致远不少水兵充入他的随员队伍当中,以壮声威。不管现在泗水局势是什么样儿的,至少要让这个宣抚委员,在声势上为他们帮一把手!
邓世昌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么多了。至于另一条船的管带丘宝仁,不是这次编队的指挥官,他也只有装聋作哑来着。徐一凡也从来没指望他能担上什么干系。
队伍沉默的涌了下船,徐一凡笑吟吟的在面前立定。瞧也不瞧那些洋人。直冲着几个面色尴尬的领事而去,笑吟吟的远远就拱手施礼。
虽然他是钦差委员,不是钦差大臣,不能代天受礼。不过单论起班子来,泗水总领事曹天恩都差了他一班儿。顿时看徐一凡先行礼,曹天恩一行忙不迭的疾行过来,瘪着手儿就是打了一个千,站起来又拱手:“大人一路来辛苦了!”
徐一凡呵呵笑得温和:“不辛苦不辛苦,替皇上做事儿嘛,谈得到什么辛苦?到了贵地,还望几位老哥招呼照应。不知道几位老哥,将兄弟安置在哪儿啊?”
曹天恩看看那些脸色难看的荷兰人,又看看他的队伍,一帮经过三四年军官养成训练的武备学员,在码头上自然排得刀一样的笔直整齐。这些日子来,这些武备学员眼界大开,周游各国不说。没事儿徐一凡就给他们讲讲军学课程,比起那些洋教官说的。当初也算军迷的徐一凡说得倒也是别开生面。他们也没少给徐一凡争面子,现在他们可是走到哪儿,都被看作那个徐二百五的人!
曹天恩脸上的汗更多更急,早上起来,就吞了两个熟泡儿顶瘾。现下一紧张,觉得瘾头都要提早犯了的样子。忙不迭的微笑:“大人的行馆,卑府自然是安顿停当,少停就连总督先生,都要在公馆宴请大人……只是卑府没有料到,大人的随员这么……嘿嘿,这么壮观,卑府不知道……”
徐一凡微笑:“我是钦差委员不是?我的随员算不算使节身份儿?难道他们就不能踏足这些地界儿吗?老哥的话儿,未免太没有道理。”
正在叙话间,就见德坦恩中小大步的走了过来,直冲着徐一凡而来。不等徐一凡示意,李云纵已经跨步而出,一下就拦在德坦恩的身前!一个白军服,一个黄军服,顿时眼神就对在了一处。德坦恩虽然高大,但是李云纵体型轻捷剽悍,丝毫也不让这金发军官的气势站了上风去。一个强硬的手势比出,鼻子里面还哼了一声儿,意思很明白,离咱们大人远着点儿!
德坦恩一僵,他后面两个副官手已经按到了指挥刀上面。徐一凡头也不回的和曹天恩寒暄着,可怜的曹领事看着这边儿的小插曲,忙一个快步蹦过去:“这是东爪哇省总督代表范军门!徐大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徐一凡头还是不回,哼了一声:“云纵,放他过来!”
李云纵一声冷笑,撤步回去,站回队伍当中,楚万里悄没声儿的竖起大拇指:“到了爪哇的头彩,恭喜!”
德坦恩气得胸脯直起伏,快步走近,哇啦哇啦的用荷兰语一阵嚷嚷。徐一凡慢慢的转身过去,仰着头看着这大汉。别说,这人体树荫底下,还够阴凉不是……
领事馆的通事小声儿翻译:“范军门说了,这么大的随员队伍,而且都是军人身份,不合规矩,大人只允许带六个人进入泗水……”
徐一凡笑笑,显得随和已极:“好哇!我还想少给曹领事他们添麻烦呢。这么多人在泗水人吃马嚼的,非得吃穷我不可……邓大人?”
邓世昌板着一张脸,要笑不笑的样子,听着徐一凡招呼,忙答应了一声儿:“标下在!”
徐一凡朝他笑道:“我是钦差委员不是?致远是朝廷的兵船不是?”
“回大人的话儿,是!”
“那成,咱们继续回兵船,吃朝廷的饭,省些嚼裹儿。什么时候我的差使办完,什么时候致远来远离开泗水……邓大人,这个道理说不说得通?”
邓世昌咬着牙齿忍着,大声的道:“回大人的话儿,说得通!”
跟着这个二百五唱双簧,果然够爽!
通事原原本本的照译了过去,几个低层一些儿的领事官员干脆就低下了头,不是别的,忍笑!
德坦恩僵在那儿,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微微发抖。从来没见过坚持体制体面的清朝官员,是这种做派!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翻脸好,还是忍气儿好?一旦翻脸,不用说眼前这个笑得很可恶的家伙,死也会赖在船上不走。他外交使节的身份,没有硬赶的道理。但是放着致远和来远两条铁甲巡洋舰在这里强留下来,还有几百个武装齐全的中国水兵……
荷兰王国,在这儿不过才有“戈尔德兰”、“哈艾”两条七十年代下水,不过一千八百五十吨的老铁甲巡防军舰。虽然他不相信致远、来远敢在威廉敏娜女皇陛下的领土上面开火。但是毕竟是一件麻烦事情啊……
看着那些站得笔直的精壮之士,中校下定了决心。这些事情,还是让总督大人操心吧!
不管是华人,还是土著猴子,看起来都一样可恶!
他板着的脸终于松动了下来,挤出来的笑容和哭差不多,缓缓的敬了一个礼。伸出右手:“委员阁下,欢迎您来到泗水。总督大人已经在官邸设宴,希望能和您倾谈一下。也希望您能喜欢这座城市。”
徐一凡笑着和他拉拉手儿:“唉,这就对了嘛。我这些随员呢?”
德坦恩苦笑一声,比了个手势,意思全部放行。徐一凡笑笑:“好,兄弟这就赴总督大人的宴会去!”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1
第二十一章 - 异乡
泗水街道,有着殖民地港口城市特有的那种拥挤喧嚣和活力。
到处都是济济涌涌的各种肤色的人物,穿着白色夏季制服的各国水手,都歪戴着帽子,在街头上面横冲直撞。白人或者混血的警察,穿着短裤,打着白色绑腿,也懒洋洋的四下晃荡。空气当中飘动的是水果混杂在一起的甜香,还有牛奶的味道。到处都是打着赤膊的当地人。当地男子,腰里面多半都配着一把巴冷刀,寒光闪闪的。
周围街道,满满的都是各种店铺,看看招牌幌子,多是华文荷兰文并行。但是大多数都已经大门深锁,似乎在畏惧些着什么。当地的土著青年猬集在一个个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蹲坐在那里,互相传递着手上的烟卷儿,低声的也不知道在用鸟叫一般的土语谈论些什么。
街上还有两处华校,在土著人阴冷的目光当中,依然从里面传来了稚嫩而又琅琅的读书声音:“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其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极多的土著人猬集在门口左近,只有两三个殖民地警察懒洋洋的在门口打量着他们。除了这些警察,就是一些穿着唐装,系着练功布带的华人年轻人,排成一排站在门口和他们对视。
在这个充满水果和牛奶甜香味道的热带城市里,气氛却紧张得一触即发也似。
突然满街蹲着坐着走着的人们疑惑的抬起头来,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地面传来了脚步整齐敲击的声音。轰轰的从远处响起,然后越来越近。连最无精打采的白人巡官都躺在阳椅上推高了白色的椰木壳遮阳帽。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人们就看见一群黄皮肤青年,穿着整洁新式的军装,虽然个个都被赤道的阳光晒得满头大汗,年轻的脸上红通通的。但是脚步都是高高抬起,整齐落下,德国式军操的鹅步走得整齐无比,轰隆隆的卷动过来。走在队伍前面的,正是李云纵,他的眼神加倍的冰冷,腰板笔直,似乎就是在向周围的土著们无声的示威一般。脸上身上的汗已经将衣襟完全湿透,可是却不稍稍搽拭,脚步仍然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几十双马靴溅起的尘土,将队伍完全笼罩。
无人出声,无人喘息。躺在凉椅上的荷兰巡官下意识的跳了起来,一下站得笔直!
队伍当中,就是徐一凡。这个时候,作为钦差,还得穿着宽袍大袖,是让他觉得最为不爽的事情。
以两条配有大炮的铁甲巡洋舰为后盾,他才能这么嚣张的拉着随员队伍。齐步走在泗水的街道上面儿!
公理正义,的确就是只在大炮射程之类。
猬集在华校门口的土著青年,那些阴沉古怪的目光对视一下,似乎搞明白了来的是哪方面的队伍。不约而同的慢慢散去,但是那仇恨阴冷的目光,却仍然投了过来。聚集在华校门口的唐装青年们,先是一怔,然后看明白了他们的肤色,还有徐一凡那身熟悉的清朝官员的服装,这年轻钦差委员刻意摆出的那个趾高气昂的架式。顿时哄了一声就欢呼起来!
“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兵!”
一家家华人店铺,小心的先摘下一扇板门,探出个脑袋出来。看看四周,然后飞也似的进去报信。不一会儿就板门齐摘。那些也已经晒得漆黑,多是南人相貌的华人老板和老板都跑了出来,都无声的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他们不像那些华校门口的青年那样兴高采烈得有些肆无忌惮,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
原来在华校门口懒洋洋的警察们都忙碌了起来,在那里拉起了人手的警戒线,隔绝那些青年冲过去。白人、混血、土著的警察们也没人说话。都有些发傻,怎么这里跑出来了一支清朝队伍?
整条街道,竟然是比刚才还要安静,除了一些华人青年的小小欢呼声音,就是军靴整齐的脚步声。曹天恩领事和德坦恩中校跟在队伍的后面,看着这个做派。一个是心下惶恐,一个可就是脸色加倍的阴沉起来。
徐一凡只是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华人青年,又看看那些沉默打量的华人老板们。他们在异乡,辛辛苦苦的传承着民族文化,白手起家的经营起这么一份家业。华人在哪里,都没有忘记了他们的根,可是祖国却离他们太远。不管是从距离还是心理……所以他们沉默,他们忍让,他们观望。也许总有一天,这些会完全改变过来!
他站在队伍当中,瞧也不瞧那些土著瘦猴儿,只是微笑着向四周默默看着的华人们拱手抱拳行礼。笑得和蔼无比。随员们只是笔直的冲前走,展示着这小小队伍的威容。只有他在和周围的同胞们用眼神儿交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华人老板终于肃然的抱拳长揖回礼。默默的,但是完全是中式的礼节。周围站在店铺门口的那些华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一般,男的抱拳长揖下去。粗手大脚,早早给岁月风霜摧磨的那些客家相貌的女子,也都裣衽行礼下来。长久不做这样的礼节,虽然有点儿生疏,但是都认真无比。
“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孩子们的书声,在这一刻远远飘来,就是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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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人人都是满头大汗。徐一凡坚持和他的随员队伍步行示威。看得周围同行的那些荷兰人一肚子鸟气。偏偏两艘铁甲大船堵在港口,只能忍气指望早点送神。
就连曹天恩领事,也走得几乎快晕过去。长袍马褂的,加上烟瘾好像也提前来了。一张脸简直是青灰的颜色。看着前面终于到了东爪哇省总督的白色官邸。看着庭院那一片椰子林还有托抢立正的荷兰卫兵。欢喜得眼前几乎冒金星。
怪不得北洋大人们这么爽快的奏调这家伙出来筹饷宣抚,原来都是省得这二百五在眼前啊。真真是玩儿死个人,没见过钦差委员不坐车马,这样入城的……
荷兰王国东爪哇省总督,穿着白色的礼服,佩着绶带宝星,和几个随员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等候迎接。致远来远两条铁甲船带着钦差在这个时候儿抵达泗水,荷兰作为欧洲小国。觉得的就是麻烦,打定的就是客客气气,赶紧送神的主意。
但是看着眼前走得尘土飞扬,好大的一支随员队伍。这五十多岁,多年养尊处优已经发福的老贵族就眼睛直了,这是什么做派?
等等队伍临近面前,一直走在前面的李云纵一扬手,顿时啪的一声儿。几十人顿重重顿足停步。一下鸦雀无声,稍停有顷,队伍一下又是哗的分开。就看见徐一凡已经满脸又是灰又是汗,笑吟吟的就走了出来。拱手抱拳,开口居然是德语:“总督大人等候迎接,当真是愧不敢当,本使是大清国的钦差宣抚委员,涉外照会俱全,在此恭祝清荷两国友好源远流长,恭祝威廉敏娜女皇陛下身体健康,也恭祝大人安好。”
说罢微一摆手,楚万里已经捧着代表他钦差委员身份的总理衙门颁发的交涉照会直挺挺的上前。
德语几乎就是荷兰人的第二母语,徐一凡的德语还算流利。总督大人如何不懂。只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他走出土著仆役打着的遮阳伞阴影里。客气的躬身回了一礼,双手接过照会。笑得是阳光灿烂,老头子还一口上好的白牙:“鄙人代表女皇陛下,接受贵委员的问候。委员阁下,一路还算顺风?鄙人是女皇陛下东爪哇省总督范·楚克勋爵。特地设宴,为阁下接风洗尘,请。”
看着两人撇开通事交流,徐一凡还亲热的和楚克勋爵拉手儿。曹天恩他们都在后面儿翻白眼儿,这二百五干什么事儿都是各别。撇开通事交谈,这天朝体制何在?
反观徐一凡身边那些随员,都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楚克侧身伸手肃客,徐一凡也笑吟吟的跟着他入内。曹领事他们对望一眼。跟着那脸色难看的德坦恩副官也走了进去。徐一凡的随员,自然有总督府的管事另外安排招待。
一进总督府,就是好大一片草坪。土著花匠正在浇水。这种热带地方,这样的草坪,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保养!
放眼过去,庭院轩敞,建筑整洁。椰林点缀在草坪四周。一把把色彩纷呈的阳伞四下里张开,服装整齐的各种肤色的绅士仕女,都在草坪上肃立等候。一张张餐台已经搭好。戴着白色高帽儿的厨师挺胸凸肚的站着。捧着鸡尾酒盘,穿着白色上衣,打着赤脚的土著的仆欧也背着手儿,微微弯着腰等候。看见他们进来,顿时就是一阵掌声,隐隐还有洋女人特有的那种吸气儿的笑声。
阳光灿烂,树动草绿,仕女缤纷,好一派热带殖民地的欧式社交风情画儿!
徐一凡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么大一个总督宅邸。服侍的下人,竟然全部都是当地土著,一个华人都没有!
楚克总督头前引路,矜持的领着徐一凡他们一路过去。站着的人物当中有白有黄有黑,还真有不少洋女人。打着小花伞,戴着丝织镂空的手套,穿着丝绸的长裙,缀着流苏的扇子掩住嘴。蓝眼睛都在打量这年轻的过分的清朝钦差委员。看着他一脸又是汗又是灰的样子,都在扇子后面偷笑。
徐一凡倒也不介意,我还嫌你们这些大洋马身上的味道呢!他笑吟吟的只是左顾右盼的打量。满座当中,洋人还是多数,只有寥寥几个穿着长衫,佩戴着殖民地当局颁发的绶带宝星的华人点缀其中。看着徐一凡眼神儿投过来,都赶紧的转了过去。只有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和他对望了一眼。眼神一碰,那中年人依旧不动声色。
出奇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中年人身边,居然有个半老徐娘,金发碧眼的欧洲娘们儿挽着他的胳膊!周围的洋女人,好像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个半老徐娘。那女人细瞧起来颇为端庄,守着那个华人中年,眼神当中的幸福,当真是掩也掩不住。
稍稍一怔的功夫儿,楚克就已经以无可挑剔的礼貌在向徐一凡介绍今天前来的客人。无非都是殖民地当局的法官,高级警官,税务官员,港务官员,商务领事……等到介绍到那几个华人,都是泗水当地的绅董。在殖民地当局的摆设顾问机构当中有个聊备一格儿的地位。有的人看着洋大人就是一脸亲热的模样,有的人还有一份矜持,却也自觉的不朝洋人堆里凑。不论表现如何,洋人对他们总有一种避之的感觉。
对着这些同胞,徐一凡都笑得亲热。只有等楚克介绍到了那个挎着洋老婆的中年华人男子他才留上了心思。
“这位就是泗水当地华人商务联合会副会长,李大雄李先生……李先生的父亲李万年绅士,是华人商务联合会的会长,也是泗水德高望重的人物。今天身体有恙,就派李先生出席欢迎阁下了……”
李大雄微笑着想伸手过来拉手,徐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抱了抱拳:“爪哇李家?在国内久已经久闻大名了。兄弟这次差使,还望李老哥大力帮衬。”
李大雄微笑也收回手抱拳还礼,他的洋夫人也浅笑着蹲身下来行礼。
“家父早有交代,这个不劳大人费神。往日筹饷委员往来爪哇,鄙商会都是竭力帮衬。这次大人钦差身份,少不得也要加倍。不知道大人所求,是二十万两,还是三十万?鄙商会都包了。”
李大雄一口官话,竟然是绝无南地口音。神色也是淡淡的,开口居然就是拒人千里的味道!
楚克含笑在侧看着两个人交谈。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懂华文。
徐一凡呵呵一笑:“先吃饭,先吃饭!这么一路过来,走也走饿了我。吃饭皇帝大……”他朝着楚克微笑,楚克也微笑示意开席,一个白人厨师摇响了手铃。一直在礼貌观礼等着介绍的人群顿时活动了起来。纷纷的涌向餐台。
银制的餐盘打开,当地闻名的牛奶沙爹,牛奶冰制品。欧洲式的冷鸡胸肉,德国烤猪手,酸菜香肠……都满满当当的送上。一杯杯香槟,起泡酒,威士忌,白兰地,荷兰水都流水价的从仆役手中取下。楚克举着一杯香槟微笑向徐一凡致意。徐一凡也是笑眯眯的,李大雄携着他的夫人,淡淡的站在一侧。有一点没一点的浅缀着口味清淡的马格丽特酒。
徐一凡从人群当中慢慢晃出来,走到李大雄身边微笑:“李老兄,除了筹饷,兄弟还有一个宣抚的名义呢!你可能说说,一路过来,我看到华校门口那种局面,街道华商闭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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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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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 由来
徐一凡问得突然,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李大雄脸色一变,转眼又是行若无事。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酒杯。
看着徐一凡在这边,托着盘子的曹天恩就赶紧跟了过来。这领事担足了心思,连烟瘾都强撑着了。拼命在吃油油的德国猪手顶住。生怕这二百五在总督宴会闹出什么笑话儿出来。赶过来就听见了徐一凡半截儿的问话。顿时脸上表情就有些僵住。
几个人沉默在那里,徐一凡的眼神只是在李大雄脸上打转。李大雄咬着牙齿,并不说话儿。徐一凡慢悠悠的道:“我知道你们李家是望族,前前后后的顾虑良多。想用几个钱打发我这个恶客走路……你摸摸自己胸口,问问良心。以前是怕没人管,你们忍了。现在有人管,你们又在想些什么?忍让到了最后,你还想来一个红河溪么?”
李大雄脸色又是一变,仍然没有说话。正僵持的时候儿,楚克带着德坦恩已经赶紧晃了过来。楚克眼神一扫,李大雄身边的洋妇赶紧拉了他一下儿。李大雄咬着牙齿微笑:“大人,我们是商人,筹饷的事情,请尽管放心。其他的,在下实在什么也都不知道。还请见谅。”
曹天恩偷偷的在后面扯徐一凡的手肘:“大人……”楚克在身边微笑:“阁下,这泗水牛奶沙爹,感觉如何?在欧洲是没有这样地风味。只怕阁下也觉得新鲜吧?”
李大雄已经悄悄的鞠躬离开,徐一凡回头冲着楚克微笑:“嗯,牛奶不错,就是里面儿的小牛肉,不知道是不是火候不到。怎么尝出血的味道出来了?”
他笑着拱拱手,对曹天恩道:“曹老哥,麻烦贵属,就安排兄弟的随员吧。今天一路劳顿。总督大人又盛情招待,实在是心领。兄弟得去歇歇了。哪天借着贵馆,我也设宴招待一下总督大人。”
楚克僵在那儿,扯着嘴唇保持风度微笑。一路过来,就早已看徐一凡不顺眼的副官德坦恩中校,看着徐一凡那随随便便的样子。手中的酒杯就差点儿要摔过来。
徐一凡抱拳拱手,用德语一声告辞。又礼数周全地鞠躬。转身就走。楚克微笑还礼,又示意副官替自己送客。
直到一行人去远,看着德坦恩中校回返,楚克一直冷冷的站在那 里。表情冷峻。
“总督大人,要不要将他们的领事馆监视起来?”
“两条巡洋舰在这里,我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希望这次不会发生太多的事情吧。殖民地的公职生涯,真是减少人们寿命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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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领事馆地路上,徐一凡就再没有摆那个步行的谱了。和曹天恩挤在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上面。曹领事的随员早悄悄的递上两个烟泡儿过来。曹天恩趁着徐一凡眼神左顾右盼,袖子掩着一口吞了。直着脖子咽了下去。顿时就出了一口长气。
几十名随员默默的跟在马车后面,在洋兵洋警察的护送下直奔领事馆。街道上面聚集的土著青年一转眼就少了许多。不少华人店铺也悄悄的拆了半边门板,看看四下风色。
徐一凡目光四顾。总算将头掉了回来,看着曹天恩微笑:“曹大人喜欢摆弄这个玩意儿?”
曹天恩苦笑:“其实没有瘾,只是摆弄着好玩儿罢了……”这二杆子的眼睛还真毒!
徐一凡点点头,笑道:“这泗水如此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李大雄,又是哪般人物?”
曹天恩只是苦笑:“大人,这个您就不要管了吧。李家已经开口出到三十万两银子,哪任来筹饷地委员。也没有这样的面子。您大可以风风光光地办完差使了。”
只要离开洋人的地盘,不用担心徐一凡惹事之后。曹天恩就不怎么惧这个钦差道台了。铁打地领事衙门流水的钦差……一旦回国。谁管他东你西。
徐一凡冷笑笑:“好,老哥既然藏着掖着,我也不多问。反正我是钦差宣抚委员,有着正式的照会来着。我就摆开仪仗,四下访去。洋鬼子还能拦着我不成?惹动交涉,全是你老哥的干系。”
这就是赤裸裸的耍无赖威胁了,曹天恩想甩袖子翻脸。但是又没这个道理。毕竟体制在这儿,徐一凡是钦差啊!真给他惹出什么事情来,负责当地交涉的领事衙门还不是要顶缸?谁把这个家伙推到自己这儿来的?
骑马跟在车子左右的楚万里低头忍笑。他听到了全部对话儿,徐一凡这个不按牌理出牌地家伙让整个僵化的官僚体系吃了不少哑巴亏。计较吧,不知道怎么应付,不计较吧,又没办法。出道到现在,几乎无往而不利。只是现在耍耍痞子腔能应付,将来上位,位高权重之后,还能这么挥洒自如么?
他在马背上面直起腰,瞧瞧自己肩左肩右地兄弟李云纵,他却是骑在马上,面无表情。标准军人的模样儿。
车中曹天恩长叹一声,终于源源本本的将事情道来。
华人社团,一直以来在办华校上面和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有着太多的纠纷。华人社团,也的确掌握了南洋大部分的资源财富。殖民地当局一直希望将这个善于创造财富的团体当作可以随时挤榨的奶牛。从来就不希望华人社团过于强大。包括华人凝聚力极强的教育传统也是如此。为了平衡当地的统治。殖民地当局从来不肯拨款给予学校建设。华人就自筹资金,每次为华校劝捐,虽然被华人自己嘲笑为华人的第二种个人所得税。但是从来没有短缺过,只有加倍的份儿。荷兰方面,还要在每年春季审核华校资格的时候卡脖子。不看你到底是不是经费短缺,而是死死的把握着一定的比例,到了底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砍私立华校的名额,不许再开设。
不仅仅如此,在当地行政,公务,警察等等方面。除了白人殖民者占据绝大部分重要岗位之外,其余剩下的,基本都留给当地土著。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这个教育程度,有这个能力。竭尽所能的压制住华人社团。
这些年来,随着清朝国门渐开。爪哇上华人数目骤增。特别在几十年前洪杨之乱扰乱南方的时候,大量华人迁徙南洋。人口增加,就要有更多的华校。华人们对教育的重视,是其他大部分民族所难以想象的。
但是新设华校,却是被僵硬的荷兰殖民当局所不允许。
既然如此,只有偷偷私设。
过去几十年当中,一批批“不合法”的华校雨后春笋一般的悄然出现。培养出一批批知道自己根在那里,说中文,行中国礼节,同样勤劳善良的后代出来。
当地土著一直眼红华人的经济成就。他们整天嚼着槟榔,喝着牛奶冰沙。懒洋洋的躺在各处晒太阳地时候。华人们在稻田。在种植园,在橡胶林,在小工厂里拼命工作。在和气的做着买卖,在拼命的节省家产。他们却认为是华人挤占了他们的地位,剥夺了他们的财富。而白人,却有意无意的在鼓动这一点!
对于这些私设的华校,土著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黄皮肤的孩子一代代地培养出来。就会继续繁衍开来。直到布满整个南洋的土地!
激进的土著居民渐渐的组织起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断的冲击这些私设地华校。殴打学生老师,焚烧校舍。零零星星就未曾断绝。而荷兰人则认为这是未经注册在案的非法场所,绝对不加管理!
要是放在过去,善良的华人们也许就忍气吞声儿了。但是随着洪杨之乱后迁来的大量移民。其中很有些是造清朝的反失败了的南方洪门,天地会。甚至太平天国的余脉。这些血气方刚的移民结合起来,组成秘密会党。也得到了当地华人世家的暗中支持。开始也有了一些举动来以暴制暴。绣网龙堂于焉在南洋渐渐成型。
对于这样的组合,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是有志一同地担心。华人已经这么聪明能干了,再抱团组织起来,那还得了?
近些年来,针对华人社团的举动越来越激烈。前些日子泗水四家华校私设,当即被成千土著暴徒带着巴冷刀冲进去,杀人放火,死伤数十!
华人陈情抗议,东爪哇省总督居然不加受理!
华人社团秘密会商。各个华校都自发地组起了护校队伍。土著居民也在殖民地当局的变相纵容下逐渐串联集合。眼下虽然平静,也不过是暴风雨前地宁静……
看着曹天恩一脸苦相。恨不得变只鸵鸟一般不想搭理这些烦心的事儿。徐一凡的火儿就不打一处的往外冒。到了最后终于平了平气儿,冷冷道:“曹大人。难道您就不办办交涉?帮自己同胞一把?”
曹天恩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听到的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交涉?为这个事情?卑府的前数任不是没有去电总理衙门,希望授权交涉。可是朝廷的意思,这是人家地内务啊!这些华人早就不是天朝子民,我们凭什么管,拿什么管?谁让他们放洋,丢了祖宗庐墓到这里吃苦来着……”
徐一凡的眼神越来越冷,看起来火似乎都要窜脑门了。曹天恩咽了一口吐沫。不安地收住了声音。
徐一凡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如果这些官吏能指望得上。自己这么处心积虑的又为了什么?反正在这里受着朝不保夕威胁的,一个旗人也没有!
他压住了火儿,勉强笑了一下,又问:“这李大雄,又是什么人物?”
曹天恩耸耸肩膀,看来久跟洋鬼子打交道,也学会了他们一点儿习惯:“不是什么人物。”
“什么?”徐一凡讶然,那李大雄的气度不凡,还挎着一个洋老婆,居然在这个官油子领事口中,不是什么人物?
说起八卦,曹天恩就来了精神,比手画脚的道:“谁不知道泗水乃至爪哇。李黄郑沉陈四家儿?其中尤其又是以李家为首,分支无数。每次李家‘有木堂’族会,真是满满当当几千人。这些南洋佬,有钱得邪门儿!风潮再大,也刮不到李家头上,他们几方面都联络着呢!华人社团,他们捐款捐地,开学校,设祠堂,给护校的那些拳会的爷们儿送钱。土著居民那儿,每年拿出多少白花花的银洋钱给他们散食物,散衣服。洋人面前,他们是总商会会长,泗水的大绅董,顾问局有席位儿……这李大雄,不过是李家现任族长老爷子的二儿子。娶了个洋媳妇儿——听说还是破鞋!您说说,娶了洋破鞋,这还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李家老爷子用来应付洋人的联络人罢了。按照规矩,他们这一枝儿都不能上本宗族谱,不能进老祖坟的,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了?
别看在总督席上他有个站脚的地方儿,不过是个洋人和李家之间往来传话儿的人。他说商会包给大人筹三十万的饷,那就是李家当家的意思,大人对这样的人,别太在意了……不过说起来,洋婆和咱们中华男子生下来的丫头,倒是漂亮得出奇。长得不好形容儿,虽然看着总觉得别扭,可那皮肤白得……”
徐一凡赶紧咳嗽一声儿,曹天恩这才反应过来住口。尴尬的笑笑。乖乖的闭口不说话。这水,比自己想得要深许多啊……这些华人世家,是将来筹饷的主力。可是都已经根深蒂固。方方面面都在联络,以为稳如泰山。怎么样都不会倒下。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地位越高,财富越多,背后是个孱弱保守的国家,那么他们就是一直居于火山口之上!一夫倡乱,千夫应之。殷鉴不远,就在夏后之世!
他恨恨的一拍车辕,吓了曹天恩一跳。车窗席帘一掀。却是李云纵警惕的在低头探问:“大人,什么事情?”
徐一凡闭着眼睛想想,断然道:“云纵,给我备贴,当晚送到这里世家李家去。说我明日拜访,妈妈的,老子非要探探这些八风吹不动的家伙是怎么想的不可!”
李云纵低声应是,放下车窗席帘。同车曹天恩早就和菩萨一样闭眼合目,不闻不问。他算彻底想开了,这事儿他管不了。拿这二百五更没办法,只能希望到时候少惹出一点乱子,那就是阿弥佗佛……
车中才安静一瞬间,车队前面突然又骚动起来。还传来护卫队伍外围洋兵警察地呼喝声音。曹天恩吓得身子一抖:“土人闹事了?在洋人面前?”
徐一凡没理他。推开洋式马车车厢的侧门就朝前看。就看见两个华人青年突然拼命的挤到了道中,操着很不标准的官话开口嚷嚷:“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洋兵警察拼命的用枪托把他们朝外推,周围土著警察也用警棍兜头盖脸的打。打得他们只是抱头。还在拼命的喊:“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徐一凡还没来得及使颜色,李云纵已经跳下马赶了过去,后面跟着七八个学兵。用力的将打得最凶地土著警察推开。当地人的小身板儿,几乎被李云纵扔了出去!洋兵们七十汹汹的又用枪托将他们挡住。学兵们也不是吃素的。跟着徐一凡走上风惯了。满脑子都是徐一凡灌输的军官的荣誉精神。顿时就对上,有的人就要扯武装带。李云纵冲在最前面,一把就扶住了两个青年。他动作突然一顿,扬起手来,几个学兵顿时停住。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后退。嘴里可都是低声的国骂。
骚动的学兵队伍随着李云纵的动作也安静了下来,都看着他们这个最冷漠寡言。内心其实也最飞扬激烈的戈什哈队长。这也是徐一凡的规矩,下级必须要对上级有服从精神。李云纵不让他们动,他们也只有忍着!
洋兵们站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将那两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华人青年推了回去。土著警察戴着藤壳帽子狐假虎威的站在他们身边起哄。李云纵板着一张脸退了回来。徐一凡靠着车门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手下,低声轻松地问:“什么变故?”
李云纵默不作声的替他关上车门,瞧瞧地就将一个纸卷递到徐一凡手心当中。
哼,要不是刚才这点突变,李云纵非和洋兵打起来不可。当军人要是没有这点血性,那就不要在他手下混了。
徐一凡满意的看了他手下一眼,坐了回去。手里地纸卷湿湿的。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华人青年的血还是汗。
他们冒死送上这么一份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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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冒死泣血。吁求天朝大人援手!洋人土著,于爪哇之地。视我华人为可欺之辈。凌辱之。摧侮之,殴打之,屠杀之,焚烧之。爪哇华人华工血汗,不可胜数。即便作育后代念念不忘天朝故国之华校,亦有暴徒摧折之!我华民何辜,我华童何辜?我华人青年,结合一处。决然抗暴保家。然僻处异地,手无寸铁。纵满腔热血,其奈得洋人支撑之土著暴徒何?
大人携两大铁甲兵船而来,随员整饬,部伍森然。又有钦差交涉宣抚之名义。小民等愿筹款项,购大人兵船所载之军械。胸中一口气在,当于此等暴徒,居心叵测之洋人周旋到底。万望大人施恩体察!
今夜十时,仆等将于领事馆侧,引大人前往拜见。一众流离赤子,满腔血诚。当奉于大人面前。万望大人念及我等天朝飘零孤雏。施恩拯之水火!”
一张纸条儿,摊在徐一凡下榻的泗水领事馆寓内桌上。纸条儿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也颇为潦草。看来也是草草书就。仓皇沉郁悲愤之气,尽在这短短语句当中。
徐一凡笑笑,看着在室内坐着面面相觑的几人:“你们怎么看?别人可向咱们求援来了。咱们两条兵船赖在泗水不走,进城又是如此做派,别人可是指望上咱们了。这晚上要求一会,咱们去是不去?”
说是众人,不过就是李云纵和楚万里。章渝徐一凡对他有点儿警惕,这种场合,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超过管家本分的话儿。干脆就打发他在外面守着这场密议。小丫头杜鹃不懂这些儿,还是在一侧忙忙碌碌的帮着徐一凡整理行李。泗水这么热地天儿,让小丫头一下穿得单薄起来,到了地方又不用装男人了。换上女装,解了那些缠胸的带子。忙得满脸都是细细地汗珠,稍一动作,发育得过分良好的少女胸膛颤巍巍的。似乎就是在尽情的报复过去那些日子胸口受到的委屈。
可惜这点香艳情思,徐一凡现在半点心情也是欠奉。看了当作没看,满心都是泗水当前局势在脑海当中转来转去的。
李云纵目不斜视,只是看着徐一凡。
楚万里东瞧西瞧,目光甚至在杜鹃那儿溜了一下。吹了一声儿长长的口哨,做了一个揉成一团扔掉的手势。
徐一凡微笑:“怎么?不想理这个?”
楚万里笑道:“就看大人怎么想了。筹饷筹饷,还不是指望那些世家大族。咱们要是顺着他们的毛来,这些日子在泗水,帮着他们将底下这风潮暂时平息住。再借着兵船拿着洋人点儿。两头显摆威风,估计三十万还有多的。百万之数,也未必不能落到手中。一百万也够干一点儿事情了,现在这个,咱们管不了,也管不来……要是大人看得更远一些,我听大人的。”
李云纵也缓缓摇头:“我听大人的,不过这晚上密会。有点儿戏,太危险……可是,如果是我,我要帮他们。”
杜鹃听着他们议论,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做事。
这个楚万里,是个中国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讲究绝对的利益,才不计较毁誉手段。真正的心思,藏得可深着呢。这狐狸……
徐一凡瞧瞧他又瞧瞧李云纵。够忠心!他在心里又赞许了一句。而且还够热血!外表得冷漠,不过是他用来应对他不喜欢地这个社会罢了。
他敲着纸条儿,似笑非笑:“第一,做什么决定,都要搜集足够的资料,才能应对。这儿不去看看,那儿不去听听,怎么搜集足够的资料来判断?世家咱们要去。洋人要打交道,这些热血的华人游子,咱们也要听听他们的心思。才会有一个全局的判断,这样决定事情,庶几可以少点儿错误……其次呢,咱们将来是要成军的。你们想想,这军队,必然要为某种信念而战。这也是这支军队的原则和底线,要不然,还是练一支淮军般地新军出来。打仗没饷钱不动,冲锋要悬红挂赏,败了就一涌而溃……你说说,咱们练了新军,要为什么而战?”
楚万里和李云纵都不说话,脸色都严肃得很。
徐一凡冷冷道:“无他。就是就是为了咱们这个民族的利益而战!什么事情是保卫咱们这个民族利益的,你们就要为这个事情效死。而且心甘情愿!漂流在外面儿的游子就不是咱们民族的了。他们出事情,咱们能不管?我就是要借着这个事变。在成军之前,在这远离国土的地方,在这成千上万同族同胞受到威胁磨难地当儿,粹练你们这位未来的骨干一下儿。合格的,我带着,不合格的,回家!爷不养着!”
李云纵顿时肃然起立,大声应是!就连楚万里也站了起来。脸上大有佩服的神色,默默直是点头。
徐一凡笑笑。松下绷着的表情。摆手道:“别那么紧张,晚上到时候。云纵你带着学兵遮住领事馆人的耳目,顺便掩护我潜出去,和周围监视的洋兵闹事也好,打架也好。老子才不管你,可着你出气儿去,吃亏了我回来还要打板子。万里和我,带着我那贵管,咱们一道儿去探探。就这么安排了吧!”
两人顿时平胸行礼应是,快步的退了出去,楚万里还贴心的将房门掩上。徐一凡才吐一口大气儿想放松下来。就看见杜鹃凑到他面前:“爷,您晚上要出去?听楚大哥和李大哥地意思,有危险?不成,我得陪着!”
徐一凡心思动得太多,现在脑子晕沉沉的。看着清丽小萝莉撅着嘴站在他面前。七个担心八个不情愿地样子。顿时松快了许多。
伸手就去拉她的小手,笑道:“小双儿担心相公了?准备跟着去冒险?”
杜鹃一听顿时摔开徐一凡地手:“谁是双儿?又是哪家姑娘?”
这没读过书的野丫头哪里知道金庸大神双儿和韦爵爷的典故?想想现在情况倒也类似。自己也是大清道台了,还挂着钦差。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废柴都周旋到国外来了。身边是个美丽单纯,手脚比自己强太多的小丫头……
想到这儿,徐一凡忍不住就是噗哧一乐。满腹心事,在这一刻扔到了九霄云外。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当真是王道啊……
他又牵着杜鹃的手,用力一拉,顿时将女孩子拉到怀里。小女孩子看着徐一凡难得亲热的举动,羞答答的坐了下来。热带天气,本来就催人情欲。徐大老爷顿时不规矩起来。小丫头也是半推半就,捂着小脸羞不可抑。
才道貌岸然训过手下话儿地徐一凡摇身变成大尾巴狼,这也的确是排解压力地方法。这么多事儿堆在他头上,徐一凡还能游刃有余挺到现在,当真也是奇迹啦。
“好大……好大……吃什么的?”
“痒……什么也没吃……”
“乖,小妹妹张开嘴……”
“咬……咬到舌头了!”
一声惨叫,顿时响彻领事馆内外。外面的章渝疑惑的侧侧耳朵,就当没听见。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2
第二十三章 - 拉钩
夜色如漆,海上吹来的潮湿海风徐徐吹来。让白天火炉般的泗水,顿时显得清凉许多。
南洋的月色,看起来都是明净柔和的。整个城市仿佛就在这依山傍海的美景当中沉沉的睡去。
派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荷兰那些高大的洋兵们懒洋洋的聚在一处,拄着步枪低声的在那儿谈笑。有的干脆靠着领事馆外面儿的椰子树下睡着了。矮小的土著警察不敢凑到洋兵们身边,自成自的圈子,互相交换着手里的槟榔,加点石灰水就开始大嚼。
使馆里面儿静悄悄的,曹领事正在烟床上面抽了个五迷三道的,恨不得把白天的担惊受怕全给补回来。李云纵站在小二楼的底下,一群学兵们早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队长:“李大人,咱们还不出去?”
李云纵掏出一小瓶酒,漱了漱口,又在脖子上面拍拍。递给弟兄们照做一圈儿。一拍他们肩膀:“走!打起来谁也别认怂!”
底下有人偷笑:“跟着徐大人,这兵当得爽快!给人笑小二百五,咱也认了!”
李云纵扯扯嘴角就当笑了,带头走了出去。一出领事馆门口,他一向严谨的脚步,顿时就变得歪歪斜斜。后面跟出来的学兵们,想笑不敢笑,跟着装疯卖傻。一群人酒气冲天的就朝外涌,不知道谁还扯着嗓子唱了起来。顿时惊动了那些洋兵警察。掉头向他们望过来。
当先地一个荷兰中尉手一摆,顿时迎了上去,伸手就想阻拦。这帮醉醺醺的中国大兵要是到了现在跟火药桶一样的泗水街道里面。不管哪方面出事儿,这可担待不起!
李云纵不爱说话儿,他身边的手下帮着他嚷嚷:“鸟毛,拦老子做什么?老子犯你们洋鬼子哪门子法了?就囚在这屁大点儿地方?老子出去买酒!”
洋兵哇啦哇啦的叫着,两方面都互相听不懂话儿。顿时就推推搡搡了起来。不知道哪个洋兵手贱,一把就去扯李云纵的辫子。李云纵眼睛里面精光一闪。一个进步冲拳就打在那洋兵的胸腹之间。就听见一声惨叫,将那家伙打了一个跟头出去!
看着李云纵动手,旁边学兵年轻好事,哪有不动手的。有地空手夺白刃,有的北派长拳,有的干脆猴子偷桃。什么招数都用上,顿时和那些洋兵打了一个乱七八糟。土著警察呆呆的看着,一下反应过来,按着头上藤壳帽冲过来想帮手儿。看着这帮瘦皮猴李云纵他们下手更重,一下就有几个被放倒。藤壳帽滚了一地都是。
看着拾掇李云纵他们这些精悍汉子不下,有的警察算是反应过来了。嘟嘟的吹起了铜哨,学兵们打得兴起,捡起什么东西都砸。顿时在领事馆这儿闹得不可收拾。四周警戒地洋兵,忙不迭的赶过来增援,都挥拳捋袖子的准备打架。
趁着周围的人闪空。三条黑影悄没声儿的一溜烟的跑进了领事馆侧的椰林。
才一进去没多久,三人的视线还没适应椰林里的微弱光线。就有两条人影翻了出来:“徐大人?”
徐一凡平了平气儿,自己体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废柴。一阵子小跑就气喘吁吁。他就带了楚万里和章渝两人,章渝大高手,可以保护他安全。楚万里遇事能和他商量主意。这样地冒险团队组合,恰恰正好。杜鹃他强留在领事馆里面了。小女孩子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好。外面的事儿,少让屋里女人知道。要不是杜鹃小丫头不解风情,居然咬了他地舌头觉得歉疚,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摆平。
气息好容易喘匀实了,他才定睛打量眼前这两个人。两人都戴着割胶工人常用的草帽。月色投下来。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一个高些儿。是个目如朗星地青年。相当英俊,也是满脸初生牛犊的稚气。另外一个在月色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如星海倒映。俏脸在这夜色下竟然清艳得不可方物,竟然是自己穿越前后的时代,都生平所未见的绝色!
月光洒下,她草帽下垂着的头发泛着点点异色。这女孩子,居然还是货真价实混血的!
那青年拱手抱拳躬身,轻声道:“徐大人,小民叫李星,这是我妹子李璇。代表爪哇数万华人青年迎候大人。多谢大人冒险枉顾!”
徐一凡摇摇脑袋,现在不是惊艳的时候儿。女孩子咬着嘴唇,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她哥哥说话。那种神态,连章渝这阴沉汉子,都打量了两眼,别说楚万里了。徐一凡却能硬忍着不看。
外面打得热闹,一时半会儿估计洋人注意不到这儿来。他拉起李星。打量着这个青年,华侨子弟,自有一种视野开阔,教育完善,自信自强的气度。这和国内男儿,又是另外一种不同地风范。也许他们更单纯一些儿……
徐一凡欣赏的打量打量他,微笑道:“传信让我来会,商量想购械抵抗。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这爪哇华侨青年集合,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谁号召起来的?”
李星为难的笑笑,朝妹子那里看了一眼。低头道:“这都是我妹子的主意……”
徐一凡一讶,转头就看那个叫做李璇的绝色女孩子。就看见她咬着嘴唇,皱眉道:“这里是说话儿的地方么?大人,哥哥,咱们赶紧去祠堂里面和大家会合吧,到了那儿,大家就什么都明白啦。”
她说的官话儿咬腔拿字儿的,虽然生硬。但是又别有一番韵味儿。指挥起哥哥来一点不带客气的。徐一凡笑笑,摆摆手:“头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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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同样也有其他的人也是心事重重。
闻名整个爪哇,甚至整个南洋社会。以有木堂为家族堂号的泗水李家宅院。在离城区中心不远的一处海滩旁边。独享着好大一片洁白的沙滩。
爪哇数百万亩的农庄、种植园、胶林。上百条船的捕鱼船队,几十处特产货栈,甚至商号银行,都是这李家的产业。富贵之处,可以敌国。
中西合璧的宅院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护院们偶尔响起的巡视脚步声儿,或者远处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在西面一处跨院儿里面,却立着一座二层完全洋式的小洋楼。墙面爬着一些绿色的热带植物,和周围的中式建筑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但是看着这小楼远远偏离堂屋的地理位置,也能知道这里主人在家族的地位如何了。
二层小楼的一间静室里面儿。今天在总督宴会上面露了一小脸李大雄。他穿着西式的睡袍,握着挂在胸口的十字架,对着挂在墙上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喃喃的在祈祷什么。
门吱呀一响,他穿着睡衣的洋夫人也走了进来。虽然有了点年纪,可以看出这女人年轻的时候很有些风韵。哪怕现在一头金发盘在脑后,露出细长的脖颈出来,都看着有些动人。
她微笑道:“主教导我们,尊奉他只在心里,不要崇敬他的偶像,不要崇敬那些自称神的人……亲爱的,你怎么还不休息?”
她的华语,也相当流利。李大雄勉强一笑,站了起来。轻轻地吻了吻夫人的面颊。柔声道:“我这就去休息。”
他夫人看着他:“阿星和阿璇呢?”
李大雄勉强一笑:“小孩子贪玩儿,不知道去哪里玩儿去了。别担心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的。”
他夫人只是皱眉:“现下这么乱,他们两个……我真是怕啊……老爷没有派人保护他们么?”
李大雄苦笑:“我又不是长房的,我儿子女儿没那么金贵。父亲怎么会专门派人保护呢?特别是阿璇那丫头,老爷子看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巴不得早死早好……就是把阿星过继过来,也是委屈了这孩子。跟着我。将来分不到什么东西。”
他夫人靠着他,闭上了眼睛:“都是怪我,你娶了我这么一个洋人……”
李大雄笑笑,搂紧了自己的夫人:“这不挺好?我信了基督,守着你,什么都够了。”
“可是原本你是有机会继承有木堂的啊……”
李大雄神色一僵。并不说话儿。怀里女人叹了一口气:“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我们地生活,已经比欧洲许多破落贵族要好许多了……”
李大雄还是不说话,只是在她金发上面亲了一下。表情很是温柔:“你值得更好的。”
女人只是在悠悠叹息:“什么时候,白人,这些土著人,还有华人能亲如一家就好了。看着土著人的巴冷刀,我害怕,看着同为白人那些轻蔑的眼神儿,我也害怕。看着华人那些青年们仇恨的眼睛。我同样害怕……”
李大雄微笑:“别担心了,不管在欧洲还是在亚洲。这都不是女人担心的事儿。你就相信你丈夫就是了……阿星阿璇回来,我让管家给他们准备吃地。”
女人抬起眼睛看他。难得的认真:“我不管外面怎么闹,我只要阿星阿璇没有事情!”
李大雄只是神色一变,然后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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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的道路上面行行复行行,不知道穿过了多少种植园的沟沟坎坎。才远远的看到一个破败的祠堂,不知道是哪个华人家族原来的遗 物。看来已经荒废了许久。
里面一点灯火闪动,隐隐似乎有人影憧憧。
章渝在背后的呼吸又变得缓慢悠长,楚万里倒是和徐一凡一样喘得和大狼狗一般。前面两个青年走得飞快,月色下。混血小丫头李璇的身影,都如一场最美丽的梦境一般。
这李星看起来不混血啊。怎么和这小美妞是兄妹?徐一凡蹙着眉头,一路就是想着这个问题。对于要见一群华侨热血青年,他倒是不担心,这好忽悠。
眼看得到了祠堂门口,李星轻轻一击掌。顿时半掩着地破门一下就开了。跳出两三个青年,有的穿着唐装,有地居然穿着洋人式样的白衬衣。没看清情况就问:“徐大人来了么?”
这种秘密工作地纪律性,真是不忍卒睹啊。徐一凡都有捂着眼睛的冲动。心里面长叹了一声儿,大步走到前面,尽力的让自己别再喘粗气儿了。拱手抱拳笑道:“我就是这次钦差委员徐一凡,各位见召,不知道有什么见教没有?”
青年们对望一眼,他们虽然做了计划,但是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钦差委员,大清道台就这么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故乡在这些远离家乡,受着传统教育长大的华侨青年心目中是无比的美好,再加上是一个故国的大官儿,这还了得?
几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节。徐一凡倒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都是结实健壮的青年,看他们地眼神举止,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样的青年,那真是难得的人才啊!特别对于背后那个死气沉沉的大清帝国来说!
还是李璇轻轻哼了一声,这些人才反应过来。捧凤凰一样的将徐一凡忙不迭的迎了进去。蓬的一声,不知道谁擦亮了马灯,顿时这个祠堂里面就明亮许多。
祠堂的匾还挂着,依稀可辨是“有巍堂”的堂号。供着的祖宗牌位都已经清空。只有墙壁还是给香火熏得黑黑的。空荡荡的祠堂里面,高高低低的站着几十号华侨青年,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徐一凡。像是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母亲一样。
徐一凡潇潇洒洒的拱了拱手儿,没人想起来回礼。还是李星和徐一凡好歹算是一路同行,撑得住些儿,被妹子一拉之后。才站出来大声道:“徐大人,我们泗水华侨青年的精华,基本都在这儿了!有的是留过洋的,有的一身好功夫,还有割胶的工人。但是多是本地华校毕业的。大家都是有热血,有志气,有担待的好汉子……”李璇咳嗽一声儿。李星忙不迭的加上一句:“……还有巾帼英雄!大家这些年为了护校,为了不受欺负,带着其他青年,和洋人和土著走狗没少打交道,不少兄长身上还有巴冷刀的伤疤!咱们给洋人陈情,给曹领事陈情,没人理咱们,咱们就是赤手空拳的和他们干!”
一席话儿说得不少青年眼圈都红了。想起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就胸口起伏。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可就加倍孺慕了一些儿。
都是一些在外乡给欺负的祖国的孩子啊……这些孩子就盼着他们血缘所系的那个祖国能在背后关照他们,支撑他们,想着他们。哪怕他们大多数一生都没有踏上过祖国的土地。
幸好这次,自己来了。
徐一凡只是微笑,突然脑海当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不是说本地这些护校的队伍,秘密的地下结合,还有大量的会党人物参与么?看眼前,这华侨青年集合都是些极单纯极热血的知识青年为主的团体。基本没看到什么有江湖气的人物……难道还是两个不同地组织?
李星顿了一下:“大人这次来。带着两条铁甲兵船,我们都在码头上面看见了。比荷兰人的新,比荷兰人的大!炮管子也更粗!兵船上肯定还载着军火。大人把这些军火卖给咱们。要是那些家伙再冲咱们的华校,咱们就和他们干!”
徐一凡只是微笑不语,李星一顿。李璇却在旁边儿接口。看来这两兄妹来头肯定不大寻常,隐隐就是这群青年的主心骨。
“别担心咱们没钱,咱们能筹出来!只是没地方买去。一条洋枪要多少钱?一百两?二百两?您说吧!咱们拿得出来!爪哇几十万华人,受欺负受狠了。咱们发动募捐,谁不会捐款?只要大人能支持我们!”
看着这绝美的混血小妞挺着胸脯竖着细细的眉毛,用好听的声音在那里陈词。徐一凡就觉着有点儿古怪。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她淡金色地秀发。和他那个时代,女孩子染过头发差不多,只是更纯更亮。李璇退了一步,按着自己头发。咬着嘴唇,恨恨的道:“我是华人!”
徐一凡笑着摊摊手,外面儿门一响,楚万里走了进来:“禀大人,周围没有埋伏。这些壮士连哨岗都没一个,章管事在外面守着了。”
一群亲年不少人就红了脸。
徐一凡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李璇。
“你们有这个心思,那是很好……只是你们想明白没有?为什么洋人走到哪个地界儿。不管土著人再多,都不受欺负?”
一群华侨青年静静的听着,徐一凡神色无比的诚恳。一副交心的模样儿:“……只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强大地国家!一个英国兵在阿富汗被割了耳朵。就有一队人拖着大炮去报复……现在诸君不满,愤郁。酝酿反抗。我很赞同诸君身上华夏男儿……女子的热血未消!可是当背后祖国孱弱的时候,你们这样的反抗,真的能达到你们心目当中的目的么?”
他气度俨然,楚万里配合的负手笔直的站在他背后。
“这次我带着两条兵船而来,你们就看到了指望。洋人也多了一些儿忌惮。要是我下次赶来,带的是十条兵船,军人也更多上十倍。那时洋人还敢这样看你们么?你们还怕受欺负么?祖国虽然远在万里,但是却是你们这些游子唯一地依靠!”
“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我去让祖国变得更加强大起来,我也只能给你们这个承诺!你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动身还有些日子。你们也知道怎么联络上我,到时候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地,我竭诚欢迎!”
话语说完,祠堂里一片静悄悄的。这些青年是冒险来指望这位大人来帮忙,这年轻而又风度迥异地大人,却说了这么一番热血沸腾,让他们要消化好半天的话儿!
寂静当中,只有李璇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眼前这个局势,到底怎么应对?”
徐一凡叹口气,这小美妞还真是不好忽悠!
他定定的看着女孩子的俏脸,几乎都要望进那一泓湖水里面,认真的道:“我在这里,就是要竭力周旋的。既然我是宣抚委员,就不能弃这里几十万同胞不管!但是现在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还要在打探,分析,决断……但是有一句话儿。只要你们这些青年抱成团儿,有我作为后盾,就没人能欺负到你们的头上!”
这总算是他今天说出地第一句实在话儿。周围青年听着这句承诺,几乎都要欢呼起来!
李璇习惯性的咬着嘴唇,都快泛出血丝了。清亮地眼神瞟着徐一凡。
“你不骗人?”
身边的李星顿时投来了对妹子责难的眼光,徐一凡漏夜到此。在他们如此冒昧的邀约下还热情的和他们对话。在哪任清朝领事,往来的官员身上,都没有碰到过!更别说他身边的官兵随员如此英武,而他的话又那么鼓劲儿动听了。
李璇却只是认真的瞧着徐一凡。那种倔强而美艳的神态,杜鹃有七分可拟。但是却少了这女孩子眸子当中的灵气。
徐一凡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伸出个小拇指出来:“不信,那咱们拉钩。”
李璇看看他手指,再看看他,突然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慧黠动人:“拉就拉。”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2
第二十四章 - 激荡
不知道是南海的气候好,还是才风涛波动,踏上陆地之后觉得安适。或者是单纯看到一个绝色小美女,让徐一凡觉得心情舒爽。昨夜和那些华人青年密会之后溜回来的徐一凡一夜好眠,睡醒之后,竟然不知道东方既白。浑身软绵绵的,觉得异常的舒服。听见他屋子里面的响动,睡在卧室外间的杜鹃已经推门走了进来,手里已经端着了热腾腾的青盐水。小丫头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昨夜,翻来覆去的想什么心思。
说起来,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女孩子。饶是马贼堆里长大的杜鹃,也绝对是以男人为天。照顾起来当真无微不至。这个小丫头忍着一路的极度晕船还处处服侍着他。想到自个儿昨天晚上偷眼看那个李璇大小姐的模样,徐一凡忍不住难得的有点儿惭愧起来。
杜鹃将青盐水递在他手中,又低头将他的靴子拿出来,小心的掸掸。正眼儿都不大敢看徐一凡一眼。杜鹃身子发育得最是撩人,可是偏偏儿也是最害羞的。就连洛施都比她大胆一些儿。羞怯时往往在徐一凡怀里缩成一团,怪大叔想下手儿都有心理阴影。
他忍着没开口调笑什么,再让杜鹃想起咬他舌头的事情,这小丫头今天又别过好了。没想到杜鹃摆弄了一阵靴子,突然勇敢的抬起头来:“下次我嘴张得大大的。再不咬你了!”
徐一凡一怔。将笑容死死收住,严肃地点头:“嗯,下次我再好好的教你……”
看着杜鹃小脸慢慢变红,外间门又是一响,徐一凡起身穿起靴子,就穿着白色的中衣问道:“谁啊,进来!”
脚步声响动,眼看就是楚万里和李云纵这两个哼哈二将进门儿。
昨天一架打得曹领事都从烟床上千辛万苦起来。四下拉架。总算让洋兵警察们的警戒范围向外扩了五六百米,不再鼻子顶鼻子了。领事馆外,学兵们也放起了自己的哨位。就是这样,才能安全的将徐一凡接应回来。没人知道他溜出去的事儿。
这一架看来将李云纵打爽了,脸上青肿起好大一块。但是板着的脸松动了一些儿。楚万里还是那个笑嘻嘻地样子,两人军服整齐的走了进来。啪的就是平胸一个军礼。
楚万里先说话儿:“大人,等会我就去码头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徐一凡点点头:“就把泗水市内市外,所看到的真实情况和邓大人他们说了。请他们多多忍耐一会儿,现在水兵大队上街,只怕激化矛盾……咱们求的就是,给泗水华商心目当中留下一个印象,就是因为咱们在,这些土著才不敢闹事。激化起来,变数很难控制啊……”
楚万里笑笑:“得令!咱们不就是绷着这个架子么……标下明白。”说罢转身就去。李云纵却是将手里拿着地一堆抄报纸递了过来。
“大人,国内咱们练兵衙门的唐委员。还有詹委员,从水线发来的电报。已经追到泗水来了。请您过目。”
徐一凡拿在手上正准备瞧,就听见领事馆外突然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声响儿。一下又坐了起来:“什么事儿?”
李云纵和他对望一眼,顿时立在一边,等着徐一凡手忙脚乱的穿好行装。拱卫着他大步的走出了领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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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外,一群华人正朝这里行来。多是长衫马褂,穿着故土的服装。岁数都已经不小,有的都是白发苍苍。这些人物不管模样如何,有的人肤色黑如同老农。但是都自有一种书卷气在。当先几个岁数最大的。都捧着香烛,举过头顶。神色严肃地行来。队伍也越来越 大,后面黑压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自有一种庄重肃穆之气。
爪哇地土著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也是越聚集越多。这些土著人地眼神儿很难形容,似乎就有一种天生的阴冷残暴,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
这支华人队伍也没有理他们,只是前行。洋兵们互相看看,不知道有没有在清朝领事馆前面拦住这华人团体的道理。土著警察已经按着藤壳帽子飞奔过去,挥舞警棍就要驱逐。
门口放哨巡视的学兵跑得比他们还要快,当先一个高大健壮的北方汉子大吼如雷:“住手!这是咱们清朝的领事馆门口,你们想干什么?”
昨天那一架,估计这高大汉子威风八面,一声儿大吼,居然将那些警察镇住。当先的华人老者们看也不看那些狗腿子土著警察一眼,只是静静前行。
徐一凡出来看到地,正是这么一幕。他已经官服整齐,俨然钦差气派。看着当先以身子护住那些老者,怒目而视警察洋兵的那个学兵高大汉子。低声问身边地李云纵:“这个……叫张旭州是吧?怎么样?”
李云纵只是简单低语:“猛将。”徐一凡微微摇头:“还有担待,有血性。”
说罢就神色一肃,站在那儿静静的等候这支华人队伍近前。
几个老者走到了面前,举着香烛已经深深的打躬下去。有的人身形已经相当龙钟,但是这礼节儿还是做得一丝不苟:“大人,救救华校!这是我们这些炎黄子孙的根哪!”
这些都是一生数十年,都在土著人的白眼甚至暴行中,在洋人殖民当局的压迫下,在辛苦奔走筹款,在守着华夏道统传承,在一代代的教导游子后代,自己的根在哪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华校教师员工!
几十年中,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波,多少次辛辛苦苦募集资金创建起来的华校被强行关闭,被土著暴徒冲砸。但是他们还是守着这一点华夏文明的种子,撒遍了南洋大地。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随着华人顽强的将自己的影响在南洋越扩越大。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对华校的压迫越来越深。直到挤迫得他们无法生存。华校的存在,已经成了南洋华土洋三方一个最根本的矛盾之一。这样压迫挤兑,发展到高潮,就是南洋龙堂最后的终结的象征,就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加坡一所中学的强行关闭!
那一场惨案,英国,大马,甚至还有CIA以高压水龙,以催泪弹,以步枪对付手无寸铁的华校师生,捕走了南洋龙堂的骨干。
这些当然都是后来的事儿了,但是华校的灾难,却是从徐一凡踏足的这个时空开始。
按照曹天恩昨天的话儿里,就在他抵达泗水之前,已经有十七家华校在短期内被冲砸,数十人死伤,甚至包括才入学的学童。老师们为了保护学生,挺身而出,死的伤的更占多数。
面前的这些老人,有的明显一看就知道善良得一辈子不会和人拌嘴争论。只是想将心中的学问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可以做人立身。现在一看,有的人脸上尤带伤痕!
正是这种暴行,才让泗水现在跟一个火药桶仿佛。随着徐一凡和兵船的到来才暂时冷却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华人的忍让,到了这个关口,也是差不多到了底线了。
徐一凡的高调到来,两条兵船泊在港口。这全新的做派,还有这位钦差大人在洋人酒宴上拂袖而去的姿态,让华人们口口相传,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虽然远处的祖国一次次的伤了这些游子的心,冷了这些游子的血。可是到了这紧张地时候。游子们还是想着的是依靠自己的国家!
看着老人们一个个肃然长揖,徐一凡赶紧的奔向前去,一个个的将他们搀起来:“老先生,我当不得啊!当不得啊!倒是应该是我这个后生小辈该给你们磕头作揖才是。感谢你们这么万难的情况下,还坚持着自己中国人和老师的本分!”
一个老者抬头起来,已经是老泪纵横:“大人,我们华校可怜啊!就像没娘的孩子,空空荡荡地没有依靠。咱们是有良心。华校也从来没有缺过钱。可是良心和钱能顶什么用?别人有刀子,有枪杆子!大人带着兵船过来,又是宣抚南洋的委员,难道不能和洋人交涉一下,给咱们华校一条活路?是咱们华人,养活整个南洋啊!我们也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一切都是咱们一颗汗珠摔成八瓣儿辛辛苦苦干出来的!”
望着这些华校老师沉默的队伍,徐一凡无语。以满清的积弱,纵然是他个人的高调,借助着局势凑巧,暂时出了一点风头。但是真正事到如此,他有地办法却也不多。他的目的是来筹饷,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势力出来。在还没有实力的当儿,现在又能派什么用场?兵船不是他的,学兵随员不过数十人。对面却是整整一个爪哇荷兰殖民当局,和数十万仇视华人的土著!
李云纵站在他身边。胸膛只是起伏。这种场面,曹天恩领事干脆就没露面。他只是按着发烫的脑门儿。最后只能勉强一笑:“老先生,国家弱啊……想挽回这个气运。只有想法儿让国家强起来。我到南洋,就是筹饷为国家练新军,想强国的方儿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几个老先生就已经异口同声地拍胸脯:“大人,我们也看到了兵船的好处,大人筹饷,我们四下为大人去求!就当给华校筹募学费了。这爪哇几十万华人,也不在意多交第三份税!只要这个当儿。大人不要丢下我们,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地同胞站在一块儿!”
话到此地。徐一凡还能说什么?他只有默然的点头,大声道:“我不走!前些日子被难地华校,我也会一家家儿的去宣慰。和洋人那里,我也尽力去交涉!大家劝导华人,都抱起团来,这个时候就一个保家保校的心思。还要请大家转告四下华人,背后的国家强了,大家这些南洋游子才能站直腰板儿。我和大家守在一处,这筹饷的事情,徐某人也拜托诸位父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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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的总督府内,现下也是一片的沉默气氛。
一份份的报告传过来,都是汇报徐一凡在领事馆会见一波波地华人社团的。看着文字描述,现在领事馆那里,似乎就成了那些华人陈情聚集地地方儿了。
楚克勋爵坐在躺椅上面,老头子把玩着一杯加冰加苏打的威士忌,听着碎冰块在玻璃杯里面轻轻碰撞的声音,只是并不说话。
围着他一圈儿,都是军服笔挺的殖民地守卫部队的军官,警察局的高级警官。无一例外全是白人。他的副官德坦恩中校站在他的躺椅边上,已经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大家都是满脑门子的大汗,屋子里面空气实在太沉闷了。
德坦恩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早就无声在旁边侍立的土著仆役,悄声没息的走到窗前,将四下的的遮阳百叶窗完全敞开,一阵海风吹进,顿时让所有人都精神一爽。
楚克沉吟着道:“各位绅士,你们怎么看?”
一个高级警官夹着他的木壳凉帽坐得笔直:“不能再让他呆下去了!下午他就已经开始宣慰那些华校,华人们热情得和要疯了一样。这样的情绪,并不利于女皇陛下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那个辫子国度,居然也出现了这样一个官僚,当真是让人想不到。我们都以为,他会拜访一下华人世家,拿着一些钱走路。谁管他是不是把钱揣到自己腰包里面。”
“当局已经忍让,但是不能无限制的忍让下去。文明世界的威信,不能再这么损失下去了!”
“我们应该稍稍放松一下对那些土著猴子的压制了……平衡木的另一头随着这个钦差的到来,已经向华人那边沉。为了维持秩序,必须也要让那些土著猴子有所表示……”
底下的意见看来无限趋向一至,楚克总督却总是沉吟不语。等着众人都看着他,他才轻声嘟囓道:“那两条清国的巡洋舰呢?”
德坦恩中校早就忍不住了,大声的道:“他们永远也不敢向白人的军舰开火!”
楚克轻声道:“作为总督,我祈求的是替女皇陛下统治的领土相安无事。奥兰冶的旗帜永远在这里飘扬……并不希望看到太多流血的事件发生。不管是土著人,还是华人,必要的时候都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对象。让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对立,就是我们统治的原则……各位绅士的意见,我认为还是有相当的道理。也许我们的确该有所表示了……中校,替我约见曹领事,将这位麻烦制造者的事情,也有必要让清国的高层知道一下我们的意见……”
德坦恩兴冲冲的行礼转身就走。楚克坐直了身子,正色的看着满座的殖民地高层:“各位,可以回去布置了。吓吓他们,但是不要太过火!这次行动的前后布置,都要汇报到总督府,等候我签字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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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忙着禁自己宣慰责任,荷兰总督府秘密商议如何化解现在局面的同时。泗水李家的大宅子正堂当中,也有密会在进行着。
李家如此气象,这正堂也是极其不凡。空间宽阔,铺着的都是用在兵船上的木甲板,足能隔绝当地浓重的湿气。几个南海沉香木的香炉焚着香料,烟气儿袅袅上升。大堂陈设是完全中式,可是又按照西法开着百叶窗,没有传统中式厅堂地阴暗。
李家二代的那些子女们。都坐在各自座位上面面面相觑。李大雄比较特别。穿着一身洋装,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同辈的李大仁,李大义,李大信,李大智几个兄弟,都是中式袍褂,满身的富贵气息,他们多是李家各处生意的负责人物。在这个一个传统世家。掌握了生意的财权,就比单单只是替李家奔走联络,出头露面,还信洋教,娶洋婆子的李大雄地位高上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这次事关洋人土著和华校的矛盾,李大雄也许连这个家族核心地会议都赶不上呢。
家族几个兄弟都在低声的谈论着什么。也没人多看李大雄一眼。正低低议论当中。就听见里间儿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连李大雄也赶紧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堂中一个老人慢慢跺了出来,典型客家人的相貌,眼窝深深的。虽然胡子白了,但是看起来还是精干得很。扫视自己儿子们,眼神当中有说不出的严厉。一个丫鬟替他捧着银水烟袋,还有一个拿着椅垫。看老人要坐下,赶紧就将那椅垫铺在红木的太师椅上面。
“父亲大人……”底下问候地声音响成一片。儿子们的神色都恭谨无比。
这老人正是泗水李家的家主,将李家发展到如此富可敌国的地步儿。南洋李黄郑陈四大家联合宗堂的总族长。同时也是荷兰东爪哇省绅董局的董事,跺一跺脚儿。南洋华人社会都要乱颤的李远富。
爪哇华人,几乎没有不看他老爷子眼神儿行事的。
他坐下来。淡淡的扫视了儿子们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到底是谁提议要开宗堂大会地啊?”
大儿子李大仁陪着小心:“父亲,这不是大家都不摸底么。都担心着呢。华校给砸了十七家,华人青年都在底下秘密联合着。很有些咱们四家的子弟。其他三家,都来问咱们李家拿什么主意了……还有个钦差委员在这儿,闹地动静不小。要给他筹多少钱打发他,也是一个事儿,这些事情咱们拿不了主意。只有禀报父亲,最好开宗堂大会。大家商量一下儿。”
李大仁话一出口,底下人的声音就纷纷附和成一团。现在这个局面,哪怕这些人物,心思都提着呢。
李远富瞧了他们一眼,伸手拿过水烟袋,却不凑纸吹,重重哼了一声:“都是怕天下不乱还是怎么?这么些年也过来了,非要跟着那些小孩子一起和洋人对着干怎么?和气才是生财,这是李家地根本!这么大家当闹散了,你们去哪里要饭去?都是混!还要开什么宗堂大会!”
他拿着纸吹点着李大仁:“查查,查查,我们李家哪个子弟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想闹事儿了……办华校,咱们没少捐钱。从来都是大份儿,但是别顶着干啊!洋人要关,就关好了,咱们再开不就是了?总之一句话,别凑这个热闹!”
李大仁偷偷瞧了李大雄一眼,老爷子眼神儿也转了过去:“是不是你家的阿星阿璇?特别是阿璇那丫头,招蜂引蝶的让四家小子都跟着她乱转。进不了祖坟的女鬼子!”
李大雄身子一颤,只是淡淡回答:“儿子不知道,回去就问问。”
“问个屁!”老爷子在儿子们面前威严从不掩饰:“赶紧再去帐房支钱,动用公项,给洋人上下打点去。只求约束那些土著一些,华校的事情,咱们是绝不插手!明白了没有?”
李大雄点头应是,李远富还在发作:“让你外出联络,大笔的钱经手。不是让你联络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的,咱们就是花钱买个平安。连会党听说你也很有些来往,想干什么?”
李大雄只是低头:“都是儿子地不是。”他又抬头看着老爷子:“那个钦差委员,我们怎么打发?现在他似乎都成了泗水华人靠山一样。”
老头子叹息一声:“靠山又怎么样?国内一封电报,就得灰溜溜回去……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事儿包。不能多留在泗水。不然别有用心地一蛊惑,那些孩子还不知道做什么呢……一百万之内,你拿主意,花钱买平安吧……”
“是……”李大雄的声音,只是静静的。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3
第二十五章 - 暴雨将临
泗水的天空,依然蓝得让人似乎能融化其中。热带的阳光,照得地面都似乎在冒烟儿一般。
在泗水培智华校之内,人群拥挤,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擦一下脸上的汗水。大家都扬着头,一张张热切的脸庞都看着人群当中,站在箱子上面的徐一凡。
学兵们同样满身满脸的大汗,有的站在徐一凡身边,有的站在这学校外面。维持着秩序,瞪着那些在学校外面蹲着坐着的大堆大堆的土 著。
里面每响起一阵鼓掌的声音,那些土著青年就不约而同的大声起哄。有的还拔出了巴冷刀,用力的在地面上,在椰子树上敲击。刀锋在阳光的映射之下,耀眼生光。
这几天来,徐一凡就在一个个华校演讲,宣抚。他只是要让这些盼望他能支撑他们这些游子的华侨们理解。大清至少还有一个徐一凡,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而且也将竭尽所能,让他们背后的祖国变得强大起来,直到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扬眉吐气!
至少在之前,他们还要忍耐,不能激化太多的矛盾。大家要抱成一团,不要在分什么族什么堂,什么省籍。站在一处,顶住这最后的关头,等着国家强盛起来。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的支持国内的自强运动。练新军,建工厂,造更多的铁甲船出来。这样才能更好地维护他们的利益!
不能说他的演讲没有效果。每到一处华校,到处赶来的华侨就将他的队伍围得水泄不通。为他每一句话儿鼓掌叫好。威武的学兵队伍让这些华侨们大开眼界,摸着他们的军服热泪盈眶。因为徐一凡的钦差宣抚委员身份,荷兰殖民地当局也不得不派军队警察维持秩序。虽然每一次捣乱地土著都更多,但是都还好没有闹出什么事情出来。
设在领事馆的筹饷处,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华人。带着现钱,银行的本票,甚至金银饰物赶来。为这个在危急时候儿能站在他们中间的天朝钦差徐大人尽点儿心力。楚万里留在领事馆就办收兑的事情。本来徐一凡带了大批地空白官照,封典,追赠,功牌过来。一开始楚万里还带着几个人看多少钱就换什么样的实收。结果那些华侨往往丢了钱就走,名字都不留一个。楚万里到了后来也懒得这些废话了,每天就只是点头微笑。然后行礼送人离开。一天下来,比到处奔忙的徐一凡还要累得腰酸背痛。
几天下来粗粗一算,已经筹到了五六十万两关平银两的现金。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这已经是远远超过了以前如过江之鲫的那么多筹饷委员的成绩。而徐一凡只不过做了走到他们中间去,大声的宣传鼓动吹嘘的事情而已!满清官场的愚和不作为,哪怕是在这件事情上面,也足可以表露无遗。
曹天恩领事一边儿看着这么多钱眼热,一边儿又热锅上地蚂蚁一般的打转。心里只是念叨着,这么多,该收手儿了吧?回去够有面子地啦!想着荷兰人背后和他打的招呼,脊背上面就冒冷汗。这二百五要是真惹动什么交涉出来,那他地责任可也跑不了!发到总理衙门。还有南北洋衙门的水电报,怎么还没回来?朝里那些大人真是。办事儿的效率,连他曹天恩都不如!他虽然大烟抽得不少,可是毕竟久办交涉,知道在这地面儿,洋人和土著看不得华人民气沸腾,别看现在这个样儿热火朝天的,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一出了事儿,那就是什么也当不住!
周围人等的心思。徐一凡也顾及不了。他只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儿罢了。有些事儿,是不能太计较利害得失的。看着自己同胞这个样儿。你还不去宣抚,不去安慰,不去给他们点儿希望,那还成什么人了!
至于那些本来目标地筹款大户,那些南洋世家,现在人家沉得住气。他也分不开身,大家就这么熬着吧,到时候看谁耗得过谁。自己在下面越结这些华侨基层的心,将来掀起地风潮就会越发的剧烈。到时候有你们求上门儿的时候儿……
这些就是他现在心里转着的心思,这个时刻,嘴上却还是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慷慨陈词:“华校风波一天儿不平息,兄弟一天儿绝不离开南洋!总要和洋人交涉到底,还咱们一个公道!可是……”
他话锋一转,才露出兴高采烈表情的那些华侨们就听着他换了更掏心窝子的口气:“……我能站在这儿和大家说话儿,外面没有人进来砸场子。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国家给的钦差身份儿,凭的是两条大兵船。国家弱,兵不强。有个钦差过来,洋人也得客客气气的办交涉。不能欺负太过分了,面子得要过去。要是国家强呢?要是兵船多呢?那洋人还敢斜着眼睛看你们,卡着你们脖子么?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儿。国家强了,才有大家的地位!南洋是大家一手一脚建设出来的,凭什么要踩在咱们头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哗的就是一阵掌声响起,在徐一凡站着的箱子前面儿,是几个参与组织起来护校的青年,李星也在他们当中。当即就振臂高呼:“咱们要支持徐大人把国家变强!”几个青年同声振臂高呼,底下华侨听众,还都不习惯这个礼节儿。呆呆的不知道跟着喊好还是不跟着。
热血青年,放到哪儿,都是一个模样儿。
可是这种天真单纯,也是最难得的。
徐一凡满身大汗,嗓子嘶哑的从箱子上面跳下来。底下习惯了老礼节儿的华侨们不会喊口号儿,都纷纷作揖下来,顿时就是一片风吹浪倒的壮观景象。这种场景徐一凡也早有经验,就是笑得加倍客气,作揖得比他们还要深。这一做派,不少老人就是热泪盈眶:“还是咱们国家的大人好啊……”
远处响起了歌儿的声音,就看见一群华人青年手挽着手挺着胸膛在门口的一群群土著青年面前经过。毕竟是侨地,风气开通许多。还有些女学生在其中,只是穿得严实,不敢和那些男青年走在一块儿罢了。估计又是哪个男校或者女校的学生,来敦请徐一凡去宣抚的。
李云纵带着几个学兵就迎了上去,徐一凡眼快。一边和几个老先生寒暄,一边一眼儿就看见了混血小美女李璇也在其中,浅笑盈盈,眼中波光闪动,就有如泗水外海碧蓝清澈的海水一般。绝色走到哪儿,都是大家注目的焦点。连不少懒洋洋的洋兵们都直起了腰,看傻了眼睛。前后左右都有华人青年唱着歌儿,在她面前,这些家伙胸膛比谁挺得都高。
这个女孩子,这种中西合璧的美艳,和少女的风情。在这一刻,绝对是这座海滨城市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叮当一声儿,不知道是哪个土著瘦猴儿手中的巴冷刀落在了地上。
徐一凡看着李璇也觉得眩目,接着就是眼神儿一错。李云纵也悄悄的在他身后道:“邓大人!”
果然在这些华人青年队伍之侧,几个便装人物,跟在后面儿。当先一个高大结实,不是邓世昌又是谁?他习惯性的按着腰间,似乎还在扶着他的指挥刀,只是皱着眉头儿看着周围的情况,看着华人土著壁垒分明对峙的景象。不时又看看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微微点头。
还有几个白人警官和洋兵,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是保护还是监视来着。
邓世昌和徐一凡的一对,顿时就是相视一笑儿。徐一凡分开众人,大步的迎接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邓世昌的胳膊:“正卿兄,你怎么来 了?”
邓世昌回头看了看跟着他们的人,李云纵灵醒,带着一队学兵顿时上来将他们隔开。对着那些家伙儿怒目而视。
“还不是来看看传清兄的威风?大人麾下楚君已经往来传信,这里情况邓某都知道了。怒发冲冠啊!我堂堂大清。也只有徐大人敢轻身而入险地,一处处宣抚安慰我被难同胞!敢以一身正气,压服这些不逞之徒!”
徐一凡苦笑,看来邓世昌激动得很呢。自己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这话儿就不比说了,正卿兄怎么下船来了?有什么变故不成?”
邓世昌脸色沉重,,轻轻摇头:“今天港内又赶来了一条荷兰炮船。加上两艘铁甲快船,数量已经超过咱们编队了。加上港口也多了不少洋兵。如临大敌一般。我实在放心不下啊……传清兄是钦差委员,不是钦差大臣地体制,可以入住洋人的公廨。而且随员又都没有武器。万一变起……”
徐一凡也只有苦笑:“我怎么能不知道兄弟就在火山口儿上?难道就丢下这些同胞不管么?洋人还是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有我在这儿,大概也能镇住他们一点儿,丢了个钦差委员,对洋人来说。也不是好交代的……”
邓世昌笑容越来越苦涩:“只怕朝廷也不愿意让大人多呆啊,曹领事已经给国内去了电报。朝中北洋大佬的意思,只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的做派,兄弟已经见得够够的了。一纸电文过来,大人是走还是不走?就连来远的丘管带,现下也是闹着要放船。我硬说机器没好,不能出发,才压下来地。只怕……拖不了多久啊。”
徐一凡自然知道邓世昌心头压力,心下也有些沉重。以前自己都算一路顺风。到了南洋,种种桩桩牵绊在一处。偏偏又不能丢手就走。看着这些侨胞们热情期盼的脸,他难道能够弃他们不顾?
如果来到这个时代只是为了随波沉浮。这个清,还不如不篡……
侨胞下层之心,这些日子奔忙已经初步掌握,至少自己这个徐大人说出话儿来,还不会没人听。下面就是应该笼络那些儿世家上层了,如果自己能作为清国钦差的第三方,在华人和洋人之间寻求一个妥协,也许就是解决的办法儿。可是自己却偏偏没有可以和洋人订约的授权……只是宣慰筹饷的名义儿而已。要是自己擅自妄为,只怕自个儿二百五地名声儿再大。回去也得掉了脑袋……可是诱惑也是如此之大,在天赐一般的这么一个风潮当中,自己来到南洋,一下就成了侨胞们瞩目的人物儿。要是能够顺利平息这一切,他在南洋的声望,将超过任何大清人物。只要在这里派员留守办事,南洋这个巨大稳定的筹饷财源,还有受过良好现代教育的青年,将源源不断的接济他未来的事业。
他咬咬牙齿:“邓大人再候我几天!我这就去拜访李家,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个虚火儿,在华洋之间,把事情压下来!这出头的椽子,说不得也要做了……我也给总理衙门和北洋去电!”
邓世昌肃然起敬,拱手就是一揖,“传清兄伟男子!邓某实不如也!这几天顶着天大的干系,邓某也候着大人,致来两船,就是大人地后盾!”
这真的是赶鸭子上架啊,经历这场淬火,也许就是自己从此一飞冲天。名动天下,也许就是一败涂地,不可复起……时不我待,他这场南洋风潮,自己注定是躲不过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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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那里倾谈,侨胞们似乎也知道徐大人有什么重要的事商议。大太阳底下,都在静静地候着。那些最为精力充沛的华人青年们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散开。
李璇悄悄的走到张大嘴巴仰慕的看着徐一凡一举一动的李星身边儿,拧了自己哥哥一下:“看傻了啊?”
李星吸口凉气儿:“痛痛痛痛!”又不好和妹子发脾气,低声解释:“瞧瞧徐大人的风采,真是咱们华人一流的人物。到哪儿一席话儿都说得风生水起,大家心头都是热烘烘地。瞧他那些随员,听说都是徐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学兵,瞧那做派……我们在南洋,哪里能看到这样地英雄人物?妹子,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跟着徐大人回去,做救国的事业!”
李璇一笑,精致到了极处的脸颊上就是一个浅浅的酒窝儿:“你会什么?”
李星理直气壮:“机器我懂,做生意我也懂,身体又棒,家族打小儿的培养。我在徐大人身边儿,做个帐房总没什么问题吧?上阵打仗,我也不怕。”
李璇撇撇小嘴,眼神一转,身边几个一直偷眼瞧过来的青年就是一种晕眩的感觉。她轻轻的道:“我觉着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爹说啦。咱们这次做得挺好,就是要坚持下去,他支持咱们。绝不向这些土著低头……爹还说,很欣慰你有这样的志气儿呢。比其他堂哥表哥强。”
李星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只是用力点头。李璇又推推他:“我走啦!爹说爷爷发我的脾气呢,这些日子要我老实在家呆着……不过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溜出来了。你可不许大嘴巴哦!”她又瞧了瞧徐一凡,再看看李星:“光会说好听的话儿,又有什么用?连杆枪都不敢卖给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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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内,楚万里和李云纵守在徐一凡寓所的门口,都不敢离开半步。徐一凡白天一路宣抚回来之后,就守在房间里面儿写东西。
李云纵沉默的站得笔直,楚万里却是一溜三道弯儿的站姿,在那里眉飞色舞的和李云纵低声吹嘘:“我现在才知道,洋婆子和咱们中华男子生出来的丫头,那个叫倾国倾城啊!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反正一见着了,魂儿就不是自个儿的了。什么时候咱们也整个洋婆子啥的?我就不明白了,这世上还有骡子比马还漂亮的道理?”
门轻轻一响,楚万里赶紧住嘴。却是杜鹃端着一砚台的废墨出来。
楚万里笑道:“杜姑娘,大人还没写完东西来着?”
杜鹃在徐一凡面前羞怯,对陌生人却大有野性。自己也觉着是小主母一个了。楚万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总觉着有点儿不适应。轻轻哼了一声儿:“我哪儿知道?你自己问老爷去!”
说着就下楼去了,楚万里吐吐舌头。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徐一凡的声气儿:“都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就看见徐一凡在那里揉着自己的腕子。徐一凡先将一叠稿子递给了楚万里:“去致远那儿。让邓大人带着你,在港口水电报房,一字儿一字儿地发清楚了。一份给北洋,同时转报总理衙门的。一份是转发给咱们练兵衙门唐委员的……”
楚万里还是笑:“这么多!一个字儿快两毫子的洋,又得掏多少腰包儿?”
徐一凡拿自己这个手下也没办法,大事儿楚万里灵醒着呢。绝不让他担心,可是小事儿总有点儿嬉皮笑脸。他胎里带出来的脾气,有时真怀疑那份诛杀旗人的折子。其实是李云纵写的。但是潜意识里,他还是高看楚万里的灵活一眼。这僵化地官僚体系里面,出这么个人才,真是运气。
他没好气的看了楚万里一眼:“多的那份是发给唐委员的!一字儿一字儿盯着,别发错了!”
楚万里扫了一眼:“像是一篇文章啊……”徐一凡点点头,疲倦的朝椅背上面一靠:“唐绍仪来电报了。报馆已经在上海办了起来。这篇文章,就当是开篇吧。不知道我特请的那位主笔,会把这篇文章润色成什么样儿?我现在,可是要借重他清流地名声儿来着……”
楚万里神色淡淡的:“是不是学洋人借重舆论的法子?”
徐一凡讶异的看着他,这小子还真不白给!他点点头:“就是要让大清识字儿的人,都知道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儿!”
楚万里一笑,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就要出门,突然回头又道:“大人,是不是咱们也准备点儿军械,存在领事馆里?致远上面有水兵用的洋枪。我觉着咱们还是备上几十杆为好……”
徐一凡心里一动:“运得进来么?”
楚万里笑笑:“交给我吧!包不给那些傻洋人知道!”
他夸下海口,徐一凡居然也相信。笑骂道:“滚蛋!”楚万里领命滚蛋而去。
李云纵却一直站得笔直,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仿佛徐一凡随时一个命令给他。他就随时豁出命去做。
徐一凡交给他一份拜帖:“送给泗水有木堂李家,我明日前去拜访,给他们陈说厉害。顺便化缘来着……不要多事,不要生事,可明白了?”
李云纵行礼接过拜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突然也转身过来,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大人。您决定冒难处理此事,属下衷心敬佩。咱们学兵弟兄。也无一不是愿意追随大人效死。咱们觉得,跟着大人,也许真的是不一样儿的。”
徐一凡一怔,微笑道:“难道你曾经怀疑过我么?”
李云纵想了想,静静地道:“从来没有。”
棋子都是布下去了啊,不知道随后的一切,会不会如自己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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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夜色渐渐笼罩地南洋城市的另外一边。德坦恩中校提着手杖,快步地走进了泗水警察局当中。
一位白人高级警官早就在等候着他,两人只是一拉手,并不寒暄,就奔里面而去。
看着总督副官到来,经过的警察都是敬礼。那些土著的警员看见洋大人经过。都是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的屏息立正。
而这些儿,德坦恩中校正眼儿也没看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的一直走到一处房间之内,那高级警官当先进去。顿时屋子里面几个人都跟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等候两位洋大人都是当地土著,个个头发脏兮兮的卷着,打着赤脚。恭敬了看着他们。
德坦恩迈进来一步,又赶紧退了出去,掏出一张手绢儿捂住鼻子才再度入内。听着那白人警官介绍:“这有码头土著工人的领袖,还有城区扒手头子,甚至还有爪哇土著轻步兵部队的人选……”听着介绍到了土著轻步兵,一个壮实一些地家伙赶紧站得笔直。
德坦恩在手绢儿后面皱着眉头:“都准备好了?几天之后的事情,不会耽误吧?我要随时向总督大人汇报地!”
白人警官笑笑:“阁下,这不过是一场土著和华人之间最普通的骚乱罢了。我们会随时监视他们的动向,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
德坦恩厌恶的摆了摆手儿:“不要监视,不要控制!”
白人警官一怔。德坦恩冷冷的道:“你难道没有听过那个家伙在华人当中的煽动么?每经过一天,也许将来华人就要难控制一天。总督大人的意见,不要控制。引起最大的骚乱,让华人明白,他们谁也指望不上,只有服从我们的统治!这是赋予我们白人的天赋权力!”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3
第二十六章 - 南洋青年会
光绪十九年,三月一日。天气依然晴朗。
徐一凡坐在马车里,支着额头,心思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车里面,只有一个强打精神的曹天恩曹领事,这些日子徐一凡在这儿上窜下跳,曹领事提心吊胆之余,只有将鸦片烟抽得更多。加倍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今儿徐一凡要拜访有木堂李家。他没法儿只能跟着,坐在徐一凡对面儿,只是一阵阵儿的按捺着自己的哈欠。不时的掐自己一下儿大腿肉,好打起点儿精神来。
车窗外面,章渝控驭着马车。这管家,除了阴沉和来历模糊,心思难测之外。实在是一个万能的管事儿。对他,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十八人组成的学兵钦差委员仪仗队伍,森然的在马车左右。都骑着车马行租来的走马。顶着大太阳还保持着军容。到南洋这些日子,这些学兵们也是成了千万侨胞瞩目的中心,这种荣誉感和自豪感,甚至是作为民族武力对自己同胞的守护责任感,都是异乎寻常的高涨。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也互相之间以徐大人的新式军官团自诩。对这些基本班底儿的磨练,也是徐一凡坚持在南洋风潮当中挺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这场风潮,到底将到什么地方儿为止?
在徐一凡记忆当中,历史当中并没有记载着一八九三年。在南洋爪哇一带有着规模巨大地骚乱爆发。小小的暴动,那是常事儿。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他也有信心能平下来。毕竟他还有一个可以用作交涉的头衔,有两艘铁甲大舰的全力支撑。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在这样的风潮中极力表现,那么他就反而能借着自己一直出力宣抚,甚至往来交涉的姿态。获取南洋的民心,甚至这些巨大世家也说不定能转换态度。全力支撑他这么一个能出力维护他们整体利益的钦差委员。
只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啊……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卷动了不少人地命运。改变了不少历史事实。至少1893年谭嗣同本来还应该安安稳稳继续他读书游幕的生涯。清朝不会委一个二百五道台宣抚南洋,致远来远,已经应该在到新加坡的海路上!
这南洋的风潮,也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呢?
这是他思前想后,推定自己一路作为来。唯一担心,也唯一觉得不在全盘掌握当中的事儿!
只是,多想也无益啦。他刻意的重重甩甩脑袋,眼光投向了车窗之外。车子已经出了泗水地市区,直奔郊外。到处都是稻浪翻滚的水田,戴着斗笠的农夫们在田间穿梭,就像金黄色的海面上缓缓而过的圆形小船。更远处是密密的胶林,满眼之处,都是各种各样饱满到了极处的颜色。向另一边望去,又是碧蓝的泗水海面。海鸥上下盘旋,一艘艘小小的船影由小变大。拖出的烟气儿点缀着澄碧地天幕上。这些船将这里丰富的自然资源还有出产输送到世界各地。橡胶,铜矿,银矿,稻米,热带海产……成千上万地商船在这里经过,数十万勤劳的华人在这里发家致富。这里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富饶地地方。这里本来应该按照地缘政治,成为大陆巨大帝国的势力圈。可是在后世,偏偏又成为了扼住大陆国家咽喉的岛群!
这些儿,应该是要得到改变的。至少让南洋的华人和大陆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处,成为命运的共同体。这就是他现在正在做。也必须做好的事儿!
车马队伍,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有木堂李宅的深远宅院。几乎将一个月牙状海滩完全占满。海滩外面。还用水泥浇铸了两条侧交地私家防波堤。这中式的宅院,深广得都看不清楚全貌,只是觉得黑压压的一片儿。院子当中最醒目的就是一个高大的钟楼。到了夜间,估计还能起警戒瞭望的作用。一条宽敝的便道,蜿蜒着直通向宅子的大门。道中还横着三座牌坊,第一座牌坊上面几个鎏金大字儿“南洋孝义第”落款儿居然是前淮军重臣,李鸿章心腹,已经故去的做到过两江总督,南洋大臣的刘铭传!
李家富贵,仅仅看这牌坊,就已经知道一二。牌坊入口,早就有一堆人衣帽整齐的恭候。看着这些人物,人人都穿着补服,凉帽上面的顶子,不是红的就是碧蓝的。都是在朝廷捐有官衔儿。一个舞狮队伍,白衣招扎,架着狮头也在那儿候着。班锣班鼓上了清漆,阳光一照,耀眼生光。大串大串的鞭炮挂在叉杆上面儿。粗粗的香头拿着下人手上,就等着点燃。
徐一凡车马队伍才出现在他们眼前,顿时一声儿令下。锣鼓敲打起来,鞭炮也噼里啪啦的炸响。狮子生猛的舞了起来,门口恭候着的人们。都堆笑拱起了手。
到了李家这种地方,迎接的人光看顶子也有道台的班儿。徐一凡一点儿也不拿大。远远儿的就下了马车,堆笑拱手一路迎了过来。就见一个中年人快步的从人堆当中走出,一个长揖到地:“在下李家长子李大仁,代表父亲和四宗堂数万父老,恭迎钦差委员徐大人!”
徐一凡赶紧将他搀乎起来,瞧瞧这位李大仁,顶子是红的。面相也很憨厚,眼神儿里也透出一丝精明。像是一家长子那个气度。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请不动那位李老爷子来迎接一下儿……他不动声色的只是微笑:“老哥,咱们正是同班,还弄这个礼儿来干什么?我这是晚辈来拜门儿,当得起这仪式么?走,里面儿说话儿!”
徐一凡出人意料的和蔼让李大仁顿时大起好感,但是虽然捐着了大清的道台。这些南洋世家子弟,对于官场揖让进退儿也实在不精通。他们这些南洋世家子弟,都是打小儿就送到店铺锻炼,有的还要去割胶种田。一边干活儿一边读书,没有国内世家子弟那些浮华气象。当下也只是憨憨一笑,肃然揖客。
鞭炮齐鸣当中,几个穿着短衫的汉子,早抬过来肩舆。请徐一凡曹天恩上了二人抬,一路前行。
南洋世家的富贵,国内官宦门第都很难追及!这是徐一凡一路看过来的心理。国内世家,少有三代。因为宦场风吹草动,往往就是一家败落。而且培养子弟,也是想书香传家,至少耕读不废。就算当官儿积攒了一些造孽钱。后代不善经营,就是很快败落。而南洋世家,多是七八代,上百年的积累下来!培养子弟,也少有一门心思让他们进官场的打算,都是踏踏实实的做生意,积累产业。这样下来,这李家气象,就是绝对的惊人!
一路上徐一凡都有点儿目迷五彩,各色各样风格的建筑,在不同的庭院里一处套着一处。草坪星星点点,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镶嵌其中,穿着白色热带服装,戴着斗笠的工友到处都是,正不知道有多少。各处宅子里面人头闪动,都是服务的下人。除了这些,当时这个年代,所有的,所能想到的洋玩意儿也到处都是。连花园小径,都有专门的铸铁煤气灯柱照耀。
百年世家,名不虚传。
一路来到了大堂之前,大堂四周,都是白色的百叶窗。几个丫头在擦着窗棂。两人才下了肩舆,就看见两个下女扶着一个老者出来。正是李家家主李远富。他今儿也是一身清朝官场打扮,顶着红顶子,后面儿还有一根翠生生的双眼花翎。宛然就是一副大官儿气象。看着徐一凡那他们落地,顿时在门口就是一个长揖。老头子大概这辈子也没笑得这个客气过。
“恭迎母国钦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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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一凡拜会李家地时候儿。一群华侨青年也聚集在培智学校当中。学校的大讲堂窗户都关上了,大讲堂里面儿又闷又热。几盏马灯挂着,更增添了这里面儿的温度。
比气温还要高的,是聚集在这里面儿的华侨青年们的热情。
一个个青年走上讲台,慷慨陈词。其中有世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子弟,也有一边割胶种田,一边读书的清寒子弟,有小店员。有成年在海上地青年水手儿。还有些才和家族迁到南洋未久,说话做派都和这里土生华侨不同的青年。
大家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话题儿。有徐大人还有致来两大兵船给他们撑腰。是不是做一些事儿,来发泄他们过去日子受的欺负委屈!游行示威都是可以考虑的方式。有的激进胆大一些儿的,更是提议武装起来,建立自卫团!
任何时候。青年们地热血都是澎湃,有时候儿也显着盲目一些儿的。
不过也是因为有太久太久的时间,没有这么一个人物深入到他们当中,支持他们,宣慰他们,给他们指出一条道路。
南洋华人的自强道路,必须依靠着祖国的强大!
李星在沸腾的声音当中,脸涨得通红的走上讲台,开口声儿就是极大:“咱们就是要团结起来,要组织起来。象徐大人说着的那样。尽咱们自个儿的心力。将南洋局面维持好,尽力支援国内。让国家也变强起来!”
底下轰的一声儿,都是在拍拳打掌地热闹。李星妹子李璇也偷偷儿的溜了出来。和几个女伴坐在后面。虽然不少青年地目光不住的向这里投过来。看着李璇也香汗滴滴地小脸儿。但是对这样光彩照人的天使,这些华人青年似乎都有个默契。既然自个儿没这个底气儿去追求,大家就谁都不要去亵渎了这天使。大家都瞧着就好。
所以李璇和几个女伴坐在这儿,倒也安静得很。离那些汗臭味道远了不少。她拿着手绢儿擦汗,看着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哥哥捏着拳头激动。嘟着小嘴在那儿思量:“那年轻的大官儿,怎么又那么个本事?不过跑了几个地方,哥哥他们就跟快疯着了似的。我瞧着,也没什么出奇哪?”
李星才不知道他妹子的心思。在上面神色严肃的一字字儿的道: “我决定了,徐大人走。我也跟着走。去做一番大事业!徐大人在这儿期间。我们都要将爪哇整个地华人社会团结起来,从此大家心望一处使,劲儿朝一处用!咱们不能再是分散在各个华校的护校队了。咱们青年,首先要捏在一处!要保华校,要强国。咱们必须要跟一个人一样!南洋华社地未来,还不是瞧着咱们年轻人?我提议,咱们结拜!立个誓言,命也能豁出去!愿意干的,从此就是兄弟,不愿意干的,请走!”
底下一片叫好的声音,也有人不满的扯开了嗓门儿:“还是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干吧!结拜起来,立了咱们青年的堂口。结果还是耗子一样儿的等着人家欺负上门儿,那有什么用!”
李星冲着喊过来的声音也吼了回去:“咱们当然要干!华社青年联合起来。游行示威,向爪哇省总督陈情,递上请愿书,开放华校禁令。惩治以前的暴徒凶手。这几天就组织起来!咱们华社青年组合的名义我都想好了,就叫南洋兄弟会!大家一个头磕在地上,从今天开始,立刻的将这游行筹备起来。示威,陈情,顺带宣传募捐,一块儿上,大家有这个胆子没有?”
在座儿的都是年轻人,如何没有这个胆子?叫好儿的声音都快将讲堂顶子掀开了。一叠儿的声音都是,马上就干!
纷乱当中,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干嘛叫兄弟会?哥哥,你瞧不起女人!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参加?”
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去,看到的正是李璇气鼓鼓的站了起来。这么好玩的事儿,少了她那还了得!
女孩子盈盈在那儿一站,就听见不少人不自禁的倒抽凉气儿的声音。今天与会不少青年,是没有见过这位李家小姐的。进来就忙着热烈的讨论,也没有朝后面张望。眼下就看见这个容颜如雪一般清丽的美女站在那儿,嘟着嘴带着三分委屈和李星撒娇似的抱怨。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有不骨头酥了半截儿的?
李星为难的涨红着脸,李大雄明理开通。在李家大佬们都不支持的情况下,放他们小辈参加这个护校的运动。可是也有交代,别让这个妹子参与得太多,毕竟是女孩子家。可是这个妹子古灵精怪,她要干什么,李星可是远非她的敌手。
只是这次,热血青年们是抱着满脑子热血奉献的心思准备大闹一场儿。怎么能让这妹子也卷进来?
他还没有说话,不少巴不得李璇在他们队伍当中,可以多瞧着两眼的青年们就纷纷附和:“就叫南洋青年会!和基督教的青年会一个道理,当然是有女孩子参加了!”
李星左顾右盼,就看没人支持着自个儿。想摆出哥哥的威风吼回去。就看着那些妹子仰慕者的眼神儿投过来很有些儿不善。
他郁闷的一摆手:“同意设立南洋青年会,参与护校游行陈情,准备投身归国强国事业的人,都举手!”
李璇朝哥哥挤挤眼睛,笑得小酒窝儿就在脸颊上面飞舞。轻轻的挽了挽一头光滑的秀发,抿着嘴唇儿坐了下来,看着美人笑颦初绽。大几百号人都看呆了,这种无处不在,自然表露的美艳,实在是最动人心魄的。
一时间,李星的号召,人人都忘记了举手儿。直到李星咳嗽一声 儿,大家才缓过神儿来,个个都是热血沸腾。
激烈的游行,青年的组合,强国的梦想,还有伟大的事业,更加上队伍当中还有李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还有什么能超过这些最能打动这些本来就是天真热情的南洋青年的?
顿时手臂举起如林:“我加入南洋青年会!”
李星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咱们做好准备,走上街头,让那些白人土著,看看咱们华社的威力!这次,祖国是站在咱们这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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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对于筹饷事宜,老朽向来是赞助到底地。大人要筹多少?三十万?五十万?只要给一个数字,四堂联合的宗会,都定然全部包了。至于其他,不是老头子这个荒僻之乡的人所能与闻。”
李远富的神情淡淡的,还抽上了水烟。
徐一凡却是说不出的郁闷。以为自己一番卖力宣慰,这么多的话语说出去。能让这些世家也如南洋青年一般明白了解。能支撑他们的,能帮助他们地。只有远方那个祖国。具体到人头上面,就是他徐一凡徐大人一人而已!
从南洋排华的历史,讲到现在的风潮。说到自己带铁甲兵船来访,才让局势松动缓和,土著和洋人殖民当局不敢太过逼迫。可是李远富就是油盐不进,只是打算拿几十万银子打发他走路!
换了其他人。几十万两落袋平安,还不要高兴疯了。可是他要的绝不止是这点儿,他要的是整个南洋社会,以后源源不断的接济,成为他心中绝大计划地支撑!
曹天恩的眼神儿向别处飘去,估计对老头子的话是深得其心。这个麻烦,是越早走越他妈的好……
徐一凡撑着脑门,忽悠这些世家,果然是不那么容易啊。不过,他还是想努力一下儿。
“李老先生。你问问自己内心,还是不是华人?华人在南洋筚路蓝缕。一路的艰辛我都和您说了,您也亲身经历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明白?大家在为华人地位拼力抗争。可是洋人连一个华校传承咱们文明的根都是不给哪!这次我也不仅仅是为着筹饷。是想将华人社会联合起来,在这件事儿上和洋人争上一争,交涉一番。您也看见的,祖国钦使过来,洋人就要客气应对。毕竟咱们代表的是一个国家!而您和这个国家是血脉相连!您自己得好好想想,我顶着这么大风险,周旋其中,到底是为了谁!”
一席话儿说下。李远富顿时站起。又重重坐下来。身边伺候的几个儿子见老爷子作色,都是变了脸色。揣揣的看着两人之间紧绷地场面。
“国家?国家?多少人过来,只是打着咱们手里的钱地主意。恨不得将咱们这点儿身家刮干净。华社坚持到如今,国家什么时候又闻问过了?真到了景儿的时候,您是钦差委员,洋人还是得客客气气地送您上兵船。咱们却还得在这里赢扛着!有本事,你就一直让兵船守在这儿!只怕整个大清,也没人有这个担待吧!是咱们在这儿活着,而不是大清朝!”
老头子在南洋华社一言九鼎,徐一凡质询的话儿,是真的将他激怒了。对于徐一凡这些日子的宣慰,老头子也只是觉得在激化矛盾。今儿本来是想拿钱来打发这位上门拜访的钦差委员,价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谁知道徐一凡压根儿不和他说钱的事情,却只是口口声声的说要将华社团结起来!
这不是忽视他老爷子在南洋权威,撬他的墙角来着?对于徐一凡一路宣慰,搅动人心地举动,老爷子也觉得极是不爽。一语不合,竟然拍案而起。
“送客!”
斯时斯境,徐一凡也只有苦笑。要做通这些世家的工作,果然不是光靠忽悠才能成。需要长久地沟通联络。只是自己在南洋这样招摇,到底总理衙门还有北洋衙门,会给他多长时间呢?
老爷子干脆拂袖而去,徐一凡也只有拱手告辞。在李大仁歉意的笑容当中一路送了出来,徐一凡的脸色都难看得很。曹天恩乖巧的一句话儿都不说,装着没有看见徐一凡的脸色。
这真是第一次感觉到,事情的发展,不在自己掌握当中啊……种种桩桩,自己要逆天行事,改变这个时代,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场的无奈?
徐一凡在马车里面只是咬紧了牙齿。无论如何,走上了这条道路,自己都要坚持下去,有法子的,一定是有法子的!
队伍突然一顿,停了下来。徐一凡从自己思绪当中挣脱出来,推开车么望外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洋服,提着文明棍的人。安步当车,笑吟吟的朝这里走来。
正是李大雄。
这位人物,根据资料不过是李家不大重要,只是负责沟通联络洋人的儿子。这次道左相逢,又是为了什么?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4
第二十七章 - 即将到来的碰撞
天津北洋衙门。
一日的辕期下来,李鸿章见了一天的客人,又打叠着精神在签押房里面看着关于胶澳教案的公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花。几层皮垫在身下,都觉着腰骨酸痛。地龙的火热滚滚的烧着,但是寒意还是一股股的袭在身上。
年岁真的是大了啊……三千里外觅封侯。现在看来,什么雄心,到了这个岁数,都是一场笑话儿。
为这破屋子,真真是忙得够了,也看得烦了。可是北洋的局面,一生的心血,还得支撑下去不是……
正按着已经老花的眼睛出神儿的时候儿,就听见签押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响动。李鸿章还没来得及发问是谁,就看见门口戈什哈将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张佩纶双双的迈步进来。走得急切了,在门口两人险些儿撞着。
“中堂,中堂,您瞧瞧,又是那二百五惹出的花样儿!”
听着杨士骧的声音,李鸿章眉毛一挑,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拿来瞧瞧!这位爷,可比我光瞧着那些公事儿精彩!”
杨士骧只是叹气儿,将手里一叠抄报纸递了过来:“在日本踢馆闹事儿,到了南洋。又是鼓动华侨风潮。荷兰的爪哇省总督都电报北京的荷兰领事馆,和总理衙门交涉了。泗水领事是南洋大臣那里放出去的,刘坤一打电报过来。问咱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北洋怎么插手到南洋去了?而且致远兵船说是机器坏了,也一直赖在泗水……总理衙门那些王大臣,估计都在皱眉毛叹气,背后骂那二百五呢……”
李鸿章反而是眉飞色舞地,拿过那叠抄报纸来津津有味的看着。纸上抄报笔记潦草,估计才把码子翻过来就赶紧送上。一头看一头笑:“我们哪能管那个家伙?他是钦差特旨练兵的道台,不归咱们北洋节制嘛。告诉刘坤一,要打官司找总理衙门打去……啧啧啧。精彩,当真精彩。盛兵而入泗水,总督宴会上面儿拂袖而去,随员和洋兵斗殴,一处处宣慰华校,结好华社青年……看来不是咱们一个人对他头疼嘛。处处都能搅起风雨。这就叫本事!你们说说北洋诸公,谁能及得起他那担待?”
听着李鸿章的话儿,张佩纶就是一笑,却并不说话儿。杨士骧却在发急:“中堂,这不叫担待,这叫缺心眼儿!现下大家是都不乐意好鞋踩这臭狗屎,才由着他嚣张。真要冲他动手儿,这还不是一捏就死?”
李鸿章呵呵一笑,问张佩纶道:“幼樵,你怎么看?”
张佩纶只是浅笑。多年磨砺,他风度已经极是沉静。敲着膝盖沉吟:“光是荷兰的话,估计总理衙门也是不大在意的。上面儿其实谁不心里对这些洋人恶心着?有人出来恶心恶心他们。估计上面儿也是乐观其成,又不是英吉利法兰西,荷兰小小国度。咱们法国都打了,还怕他们不成?只是这殖民地的事儿,向来是欧洲列强的禁脔。总理衙门估计不痛不痒地申饬一下徐道,让他赶紧归国,也就完了。咱们也就是两条兵船在那里担着干系,不碍的。”
杨士骧一跺脚:“幼樵。怎么你也这么说着?兵船是咱们北洋的,出点儿什么事情。那就不得了!”
张佩纶淡笑:“为着一个荷兰小国,咱们钦差委员就灰溜溜的回来,兵船拔腿就走。要是传出去,天下清誉,到底是骂谁来着?那二百五可一点儿责任都不会有!”
“天下清誉派什么用场?谁又会传出去?”
张佩纶摇头微笑:“我就干过清流,太知道这清誉的好处了……至于传不传得出去。要是我是那徐道,相必就是有自己的后手儿安排。在海外替国朝宣威,这好处名声儿他也知道……”
李鸿章只是含笑听着自己女婿说话儿。不表赞成,也不表否认。态度很是有点兴味盎然地样儿。张佩纶笑道:“他的事儿且不去说他,眼下南洋的风潮所惹动的交涉,还是小事儿。咱们这就屈服压力,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咱们北洋,都不能那么轻易低头。荷兰人不过表个态度罢了。有那个二百五在,替北洋分谤,有什么不好?咱们还可以细细观他的格局度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中堂已老,不见后起,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物能收拾收拾破屋子,有什么不好?”
杨士骧犹自跌足,还没来得及说话儿。李鸿章已经笑道:“好啦好啦,咱们且先不去管他。静静等着就罢了,他能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情出来?不过是个没兵没勇,凭着一副做派和一张利口的狂书生罢了……在南洋翻不了天的。我这么就把兵船撤走,反而给骂死。莲房,就这样吧,总理衙门现在在模糊肉头着,咱们也猫着。不顶这个缸,由着他闹去。笑话儿了,咱们还怕起荷兰来了不成?”
杨士骧跺脚长叹:“这二百五天不怕地不怕,我真地怕他把天给捅破,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一堆白鼠当中,突有黑鼠。这叫事务反常即为妖,中堂,咱们走着瞧吧!”
说着一拱手,杨士骧转身就出去了。
李鸿章和张佩纶互相看看,都是一笑儿。
“幼樵,怎么看?”
“中堂,您裱这破屋子,恐怕也是裱糊够了。有个愣头青出来,咱们就看看这反常能反常到什么模样儿吧。反正,我是很好奇呢……”
李鸿章疲倦的一笑:“累啊,太累了啊,幼樵。看着他百无忌惮,我是真地……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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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天空下,在上海法国租界额尔非斯路上一处石库门房子前。穿着绿色制服的报局邮差,也拉响了石库门房子的手铃。
这石库门房子挂着大清时报的招牌,字迹犹新,红漆未干。怕是才挂上没多久的新幌子。
房门一下打开了,邮差操着上海土白:“侬家谭先生格南洋电报,交钱收报来格。”应门的工友忙不迭的上楼招呼主人下楼。不一会儿,谭嗣同神清气爽的就走了下来。
他神色极佳,头皮剃得发青,伸着懒腰,摆着董家拳的架子一路走下来。口中还在笑道:“何方恶客,清晨电召,这十里洋场,寻一个清静好梦都难!”
徐一凡临行之前,谆谆嘱咐唐绍仪在上海租界成立报馆,特特的让唐绍仪将谭嗣同请来当这个报馆的主笔!
湖湘名士,顿时高居沪上,挂起了大清时报的招牌。谭嗣同现在隐然清流后起之秀的身份。又打定了要起着振聋发聩的作用出来。铁了心要一鸣惊人。虽然唐绍仪对他要钱要物的要求是有求必应,但是第一份报纸还远远没有办出来。谭嗣同也一直在苦心寻找,到底什么样的时闻才能让这个大清时报一炮打响!
等他走到门前,看着那邮差手里厚厚一叠的抄报纸。他都忍不住吓了一跳,现在的电报费价格奇昂,这么一叠电报过来,该得花多少钱来着。打电报过来地人。真是拿着电报传文章了!
邮差摘下帽子行礼:“谭先生格?翻报送报一共八十七块六毫洋。拿电报发文章,阿拉也是第一次见。大阔老!”谭嗣同笑笑,回头招呼:“拿钱给邮差!”
说着接过抄报纸过来,当时就看住了。一目十行的将那叠纸翻得哗啦啦直响。手下工友正在一五一十的给邮差数大洋,就听见他一拍大腿:“好!好!好!徐兄果然给谭某传来了一篇好文章,这大清时报,从今天就开张!就要让大家知道,海外还有什么样的一群游子在。他们又受的是什么委屈!”
声音之大,让工友手一抖,哗啦一声,白晃晃的鹰洋撒了一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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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两声儿,两个箱子给撬开了。楚万里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屋子里面就他还有章渝。杜鹃,还有那个徐一凡看中,认为值得重用的北方汉子张旭州。
大家面面相觑,楚万里真地把枪从致远舰上面搞来了!邓世昌也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支撑着徐一凡宣慰南洋的举动!
一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乌黑诤亮的毛瑟八八式步枪,圆头子弹在箱子底下铺得满满当当的。李鸿章武装北洋水师的确是不遗余力,普鲁士德意志才生产不久的新式洋枪,都武装到了水兵的手上。还有一只箱子,里面儿都是手枪。六轮子手枪一支支的架着,底下也是一层儿手枪子弹。这几十把家伙。还有数百发子弹,楚万里就这么搞来了。
这些日子。楚万里坐着徐一凡的钦差马车,没事儿就去码头采买水果和水产。说是供钦差大臣享用。外交用的车马,谁来查他?偶尔有洋兵和土著警察疑心,远远儿的过来瞅瞅,这小子胆子包着身子。敢上去东拉西扯,语言不通的和人家攀交情,一点儿没有做贼心虚的情怯。
他这个做派,人家也不疑心了,还和他今天天气哈哈哈的扯一会子。三两天下来。十来条步枪,十来支手枪。就这么秘密地到了泗水领事馆里面儿。至于曹天恩,徐一凡不去找他麻烦就好了,他还来管着徐一凡的事儿?
大家看着这些枪械,当学兵地不用说。见到家伙脸笑得跟烂柿子一样。空着手和洋兵还有土著警察脸对着脸儿,大家虽然不怯。但是心里总有点儿虚着。眼下局势又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乱子,有家伙在手上。总是应付自如一些儿。
除了他们,就看见杜鹃伸手就摘起一把六轮子手枪,啪的一打转轮。听着哗愣愣地机件儿转动的声音。小女孩子一脸老手的样儿看着听着,又捏了一把子弹,猛的一抖一停,已经定住了轮子,手影一动,已经将六发子弹塞了进去。扳扳机头。老气横秋的点头道:“花旗国的柯家转轮手炮,好家伙!膛线都新着呢!爷,有这家伙,看谁近得了你的身!”
徐一凡给杜鹃做派吓得一身白毛汗,这些日子杜鹃温柔可人,差点儿忘记她是马贼堆里面长大的丫头了!他看着枪弹,不想碰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儿到了他要拿枪,那就是歇菜了。
他摇头苦笑:“万里搞来了,这是很好。咱们也是有备无患,能不用这玩意儿,就是别用……现在看似一切平安,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和李大雄道左相逢,他的话儿,却是让徐一凡担上了好大心思。他本来想着的是稳定住局势,借着这个风潮。两头交涉,一面收华人社团之心,一面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出来。毕竟身单势孤地在这儿。就算这次没有完全拉拢世家,但是已经筹到了相当银饷,拉拢了不少南洋人才。只要这里局势不变,以后还是可以来继续做工作的。南洋筹饷,同盟会做了几十年,才有数千万的收入。他只是来了一次,没有奇迹发生,就想一步登天,那也未免太不现实了。有了好的开头儿,不怕没有好的将来!
但是李大雄却在道旁,只是静静的和徐一凡说了一席话:“徐大人,南洋世家,求的就是平安。您对家父说破了嘴,也是无用……不来一场风潮狠狠的震醒他们。他们是不会支持您的意见的……”
徐一凡当时的反应就是讶异:“李先生为何做此之谈?”
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是只想在洋人手下做孙子的。看着家父他们只是在积累财产,李某人和洋人交道,也有机会查查爪哇的资料。当华人富到了一定的程度,洋人必然操持宰割一番。华校禁设,只是由头。咱们华人再不抱团儿起来抗争,只怕将来身亡无地,所有积累的家资。都是要交到洋人和土著的口中……”
徐一凡更加的讶异:“李先生为何做如此之谈?您说得是很有道理,也是可以游说贵长上一番的啊!”
李大雄摇头苦笑:“没有用的,整个家族,也许只有我穿梭在洋人和华社当中。知道洋人对我们的成见之深,和咱们对洋人的怨气之沉。要不是大人抵达泗水,借着兵船让洋人忌惮。而且竖起旗帜站在咱们这一边儿,没人知道。洋人也是忌惮着咱们的力量的。要是国家更强一些儿,该对我们多好来着?”
徐一凡当时沉住了气:“李先生,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大雄微笑:“没有大人到来,也许我们还想不着那么多。可是大人偏偏让咱们看到了咱们华社的力量之所在。团结起来,洋人和土著也不是不怕咱们的。在李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乖儿子。也是够了。是时候儿,让父亲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存在了……一切多谢大人,让咱们看明白了自己,找到了自己地根之所在。”
说罢一揖,当时就飘飘洒洒的去远。徐一凡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都有些傻了。自己到底将南洋本来的历史,变成什么样儿了?
此时此刻,别人都在翻弄枪械。他却呆呆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些什么。
事态,好像真的有些失控了。
门吱呀一响,却是李云纵推门进来。楚万里微笑:“云纵,过来挑家伙!”
李云纵只是看了那些枪械一眼,走到徐一凡身边:“大人。华校那些青年,我去瞧了一圈儿,都安静得很。跟华社老人,也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些李大雄的消息。都说他和李家是落落寡合,娶了个洋太太,穿行洋人之间,大家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儿。其他地,就没什么了。”
徐一凡挠着头,当真是苦恼万分。抓不着局势发展的方向,虽然一切平静。但是让他心中更加的不安。
此时此地。他也只有勉强道:“街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云纵皱眉,沉吟道:“平静得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连往日到处闲晃的土著都少了许多。学生们这些日子劳累,大人又不去宣慰。也少了许多。基本没看见什么熟悉的面孔。一切都正常……”
徐一凡眼袋深深地,那是这些日子心思用得过多所致。最后也只是摇摇头,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做的,也都尽力。下面只有静观其变。还不如留着点儿心思,将一切变故,想法变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他猛的一拍手:“今天晚上,大家都睡个好觉。我总觉着,来日就有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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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苦恼的同时。新鲜出炉的南洋青年会骨干们,正兴奋的群集一堂。
因为都是南洋子弟,哪怕结义的仪式,都有些儿了会党的风采。
当中供着地关公塑像,在一片香烟缭绕之后。人人都端起酒碗。李星站在最前面儿。兴奋得满脸通红,端起酒碗大声道:“明日即是我们南洋青年会第一次的行动,诸君努力!让洋人和土著,看看我们华人青年地决心!我们要大声歌唱,大声抗议,将我们的全部要求,都转达给爪哇殖民当局,让他们知道。咱们再也不可欺负!”
“干!”
一群青年,一个个都豪气地饮尽碗中酒,然后全都奋力的将碗摔 碎。
“从此咱们就是兄弟!”
一张张的脸上,全是兴奋激动的神色。这些赤手空拳的青年,对自己的信心却是无比的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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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爪哇省的总督府。
楚克总督坐在躺椅之上,脸色沉沉地看着手中的电报。
整个兰印地最高殖民当局接到了荷兰驻华领事馆的电报。北京的总理衙门一如既往的对他们接到的交涉推诿而难以做出决断,谁也不愿意顶这个缸。
兰印当局授权东爪哇省,可以进行必要的行动,引起一场恰到好处的敲打华人的举动。将这个讨厌的钦差委员逐出泗水。在骚乱发生之后,可以指责他为这场骚乱的挑起者。必要时使用武力,将他驱逐出境。
楚克放下老花眼睛,朝后面招招手。
德坦恩大步的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背后。
老头子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授权给你,正式开始吧。就在明天。的确也该敲打一下这些华人了……”
德坦恩僵硬的行了一个礼:“需不需要控制规模?”
楚克冷冷一笑:“他们想反抗,就要承担后果……不需要控制规模,我们只是冷眼旁观。就这样吧。明天,我等着你的消息。”
“是!”这一声儿,德坦恩中校答应得又干脆又爽快。
徐一凡的蝴蝶翅膀,同样的扇动了南洋。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5
第二十八章 - 最长的一天(上)
光绪十九年,三月四日。
南洋爪哇,泗水。
天色才蒙蒙放亮,街头的华人店主们就招呼着学徒下板门。市声也渐渐儿的响了起来。送水的马车哗愣愣的碾过街道。当这些店主揉着眼睛走出门儿的时候。就发现街头巷尾的各处华校,已经聚集了好些儿人,都是穿着白色衫子的青年人。
而且,都是华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大家都在热情的谈论着,商议 着,一面面旗帜都铺开了,有的青年正光着脚踩在旗帜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口号。
有的领袖模样的青年人站在人群的最上面,大声的动员:“这是我们南洋青年会的第一次集体陈情游行活动,要让洋人看看咱们的团结。只要咱们华人团结在一块儿了,就什么都不用害怕!大家把女同学围在当间儿,小伙子们站在外面。只管喊咱们的口号……目标,东爪哇省的荷兰人总督府!”
底下的华人青年各色各样,有白皙一些的学生,还有脸色漆黑,胳膊粗壮的青年割胶工人。吼得最大声的那个领导模样的,有的店员都认识。这不是李家的某位小少爷么?他们怎么聚集起来的?
除了李家的少爷,黄家,郑家,陈家的那些少爷们都瞧见了不少。都穿着白衬衣,卷着袖子,分着手里的一大堆小旗帜。脸上一个个都挂着灿烂地笑容。仿佛在过什么节日一样。
年轻的学徒。店员,端着水盆,拿着抹布张大嘴傻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读着卷动的标语上面儿的口号。
“维护华校生存,开放华校禁令!”
“华人有受教育的权力!”
“华人是爪哇繁荣的根本!”
“所有华侨,团结起来!”
店老板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想了想,默不作声的进屋,拿一挂鞭炮出来搁在树上。身边店员瞅着一个功夫。丢下手里东西就跑了过去。他们多是在华校夜校念书识字儿,艰难地学习文化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还有按捺得住的?老板们也没有喝骂,只是看着这些年轻人背影摇摇头。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响,白烟火药味儿缭绕声中。有些华校老师已经夹着布做的书笔卷儿赶过来上班。看着眼前场景,三步并作两步就赶了过去。有的围在人堆外面接旗帜标语,有的朝人堆里面挤。似乎还想和领头地青年商量什么。但是群情激愤之下,谁还理着他们。最后这些老师都摇头叹气,站在自己学生前面。还有的赶紧拔腿就四处去报信,有的去领事馆,有的去华人大宗族家。对于这些青年自发组织起来的活动,他们也是事先一点儿信都没有。突然就来了一个大的,这叫人怎么吃得住?
街头巷尾远远有一些土著看着,都蹲在那儿阴沉着脸。巴冷刀都掩了起来,还有些四下乱窜。不过没人敢靠近,铜哨声声当中。一些警察已经陆续赶了过来。夜班的没下值,白班的还没上值。寥寥的也没有几个人。一堆藤壳帽掂着警棍看看,都傻了眼。四下猬集的年轻人,何止千万!一声声汉语,混在一处,直冲云霄!
李璇也在自己过继的哥哥旁边,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闪闪的。白色衫子将她发育良好地年轻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她最灿烂地笑容。不少青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璇,这一刻。除了参与这次活动的热情,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他们的吼声。在这一刻都变得要更加大了起来。李星站在队伍上面,大声的吼道:“一百四十七所华校联合陈情游行,现在开始!让他们听听咱们的呼声吧!咱们再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团体了!”
队伍象一股洪流,顿时涌上了街道。无数华人站在街边看着。有的还加入了进去,一股股洪流从四下赶来,汇合在一处。不多的警察们就傻看着。看着这些队伍涌上了泗水地主干道士罗毕打大道,青年们的热情,似乎要将远处粼粼闪动地南洋海水都要卷动起来。
在爪哇有华人定居开始的数百年的历史当中,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场面。过去数百年当中,一直只是被认为勤劳、忍让、温和、善良的华社团体,也第一次发出了他们作为一个流落海外的游子团体的呼声!
历史,从最细微处开始改变。
其实,这样的潮流已经酝酿百年,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其唤醒。只要祖国一点小小的支持,唤起的就是这些游子百倍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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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丹戎佩拉克港。
随着值星官的铜哨声音,致远来远两船的水兵们都从甲板底下钻了出来。集合在前后甲板开始晨操。他们这里有举动,对面的两条荷兰老式巡洋舰的水兵们也朝这里望了过来。这些在殖民地服役的水手,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倚着栏杆看着眼前这些长辫子水兵们的举动。不时还有零星的口哨声,嘲笑声响了起来。
徐一凡那里还暂时没有接到申饬的电报,因为北洋管不着他。总理衙门那些大佬,要他们商量出一个交涉眉目,处理意见来,还有得等呢。反正大清的官儿,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火烧眉毛,都是装鸵鸟的货。
徐一凡那里暂时安逸了,可是北洋衙门,水师衙门,甚至朝廷的海军衙门,给这次放洋编队长邓世昌的电报却是一份接着一份。都是要他立即放船,离开泗水!
每次邓世昌的回答都是一样儿的,机器未好,无法放船。要不就是来远先走,致远还留在这儿修理。那边估计也在挠头,邓世昌远隔万里,现在还一时拿他没有法子。来远致远分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两条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约束。
最后只有一再电报往来:“……该员需实力管带两船,将备兵弁不得有一人踏足岸上。若与泗水逗留修理期间,致来两船与当局土著有一丝冲突,唯有锁拿该员严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邓世昌就是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将致来两船留在这里,还利用编队长的身份,将电报讯息严密封锁起来。
这些日子,北洋这些水兵也明显看得出来局势紧张了起来,两条荷兰巡洋舰就未曾离开过他们左右,炮门每天总有些时候儿是大开着的。码头上几个陈旧的炮台都派驻了人。天天打着瞟远镜子朝他们两条兵船监视。港务的官员,一天来三次,问致远什么时候修好。
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泗水华人似乎要动。每天邓世昌都皱着眉头在后甲板散步,看着他沉稳的身形。水兵们也就安静下来,天天儿在闷热的天气下守着自己兵船战位。
能为自个儿同胞撑一把腰就是一把,只要邓大人不说走。这个时候儿没人想走,倒是装出一副将机器修得热火朝天的样儿。
“邓大人,怕是拖不下去了,煤也加完了,水也加完了。什么东西都补充完了。来远一天放两三次交通船来问,机器什么时候儿好……咱们不让洋人工匠来检查,说小毛病,咱们自己就能修。可是转眼修了半拉月了,再修不好……”
说话的是致远舰的大管轮曾洪基,这是邓世昌从工匠当中提拔出来的心腹。什么事儿也不瞒着他,他也最明白邓世昌的心思。
这个早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邓世昌。
邓世昌皱着黑黝黝的眉毛看着曾洪基。不过是个千总前程的手下恭谨的叉手垂头。
“咱们还能等多久?”
“机器调试一天,加锅炉水一天,再最后检修一天……三天顶头了。”
邓世昌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低声自语:“难道就这么走么?”
曾洪基也低声道:“大人。咱们归着北洋管哪,再抗命,大人地前程……反正难道咱们真能和洋鬼子开炮?”
邓世昌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里几十万华人……徐大人说得好。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咱们兵船在这儿一天,也许他们就能多平安一天。洪基,你是没有看着那些华人百姓看着咱们的眼光!什么时候儿,才能让我大清威名,播于海外?”
曾洪基只是苦笑。他是邓世昌心腹手下,有些话儿也敢说:“大人,咱们在家里都被人欺负,更别说这些出来的人啦……咱们还能怎么着?”
邓世昌捏紧了栏杆:“处处都是这样,时时都是如此。别人能维新振作,咱们为什么就没人只手擎天?”
这话小小千总曾洪基却不敢接。只能低头。邓世昌拍着栏杆,一时也是郁郁。最后转头问曾洪基:“锅炉机器如何?”
“随时可以上足气压,除了船底没刮,跑十四节是没问题的。管保出不了事儿!”
“枪炮,弹药呢?”
“……大人,这事儿不归标下管。”
邓世昌一笑,刚才心思用得深了。他摆摆手:“去吧,随时做好生火准备。命令一下,四个钟点就要能升足气压出发,可明白了?”
“标下遵命!”
邓世昌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精干的手下。对自己的船,自己的将备弁兵。他向来是满意得很。这也是他一生心血所寄。
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就在曾洪基转身欲去地时候儿。邓世昌突然面色一变,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泗水城市。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曾洪基侧侧耳朵,仔细听着。少顷却是邓世昌的爱犬太阳拖着舌头奔了过来。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热气浮动,海面如同镶金仿佛,眼前还是水蓝山碧。邓世昌蹲下来摸摸爱犬的头,眼神儿却向远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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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儿,徐一凡也才在公馆里醒来。
今天的行程早已安排好。既然世家对他不表支持,双方不欢而散。也只有在华人中下层当中多做功夫,拉拢人心,筹集款项,多物色几个可用青年带走。
洋人那里也要去,摆足了仪仗,和他们商谈泗水近来局势紧张的情况。这个钦差地名义,不管是不是头小帽子大,他徐大人是准备顶到底了。他已经决定,一边承诺一定稳住华社局势,不向更激烈的方向发 展,一边也要洋人承诺,不能做出危害华社的事儿。
必要的时候儿,他不惜拉着虎皮做大旗,说一些武力护侨的狠话。
洋人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必须要将这个心力尽到。而且他的举动传出去,在南洋华人社团当中声望地位,又将更上一层。对于他筹款事业,也更加的有帮助。
底下随员都知道徐一凡的为难,国家实力如此,负责交涉的大佬们也是如此。让他一个钦差委员顶着钦差大臣的幌子尽力去办这些事情……
徐一凡真地是竭尽自己的能力了。
每天心事沉沉地他,不过睡四五个小时就醒来。到了这个时代,竟然从来未曾如此心力交瘁过。哪怕是才穿越的时候,无依无靠,又遇上马贼,也没感到自己如此够呛过。
唯一安慰地事儿就是,随员们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又多了一层敬仰。徐一凡的竭力维持泗水局面,甚至拿自己未来前程做赌注,每个人都被触动。私下里,怕也是激发了不少人决心效死的心思吧。
门吱呀一响,却是杜鹃托着水盆进来,却看见徐一凡早就穿戴起来了。正在伸腰踢腿的不知道在做第几套广播体操。正到了跳跃运动的时候儿,就看见他张牙舞爪的乱蹦一气儿。那个古怪样儿,让杜鹃顿时就是噗哧一笑,然后飞快敛住。
徐一凡回头:“敢笑老爷我?”
杜鹃别过头:“我可不敢!”
小丫头腰里面涨鼓鼓的,六轮手炮别地好好儿的。让徐一凡想去调戏她都多了几分忌惮,谁知道这丫头羞急了,会不会不由自主地给他来一下儿。
回到国内,怎么也不能让她拿枪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见沉稳的敲门声音,一听就是李云纵的举动。杜鹃忙放下水盆去开房门。就见李云纵板着一张脸稳步走了进来。徐一凡正在套靴子,头也不抬的就问:“云纵,什么事儿?”
李云纵低声道:“大人,华校青年集合,已经上街游行陈情去了!有的华校老师赶来领事馆报信,我马上就来通知您,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冬的一声儿,徐一凡已经光着脚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死死的看着李云纵:“有多少人?”
李云纵皱皱眉头:“据说有数千近万的青年集合了……全泗水华校的学生,还有各处青年,都已经行动起来。大人,我们要不要支持?”
徐一凡一脚踢开脚边靴子:“云纵,立刻给各大世家传信,万里陪着我,马上去总督衙门,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也许就是泗水大乱的契机!”
李云纵僵着脸不解:“大人……这些年轻人陈情,不正是展示华社的威力么?”
徐一凡脸已经涨红:“如果这些华社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什么问题也没有。云纵,永远不要低估这些殖民者的狠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我不能看着他们流血!这些牺牲,不应该由这些游子青年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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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已经浩浩荡荡的都是人群。经过这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大道,转过去就是威咸道,然后就是临近郊外的总督府。郑和大清真寺就在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华人青年热情的队伍才走上大道,就看见已经有大批大批的土著朝着郑和清真寺集中。每个土著手上都是雪亮的巴冷刀,还有人拿着木棍,铁棍,鱼叉。有的人背着大筐大筐的石头。
跟在游行队伍左右的那些藤壳帽警察,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已经缓慢的后退,直到退出了士罗毕打大道。街上两旁,人群为之一空。在土著人过来的方向,已经看到有人在追打道边的华人店主。
走在前面的青年一顿。后面地队伍还在不断的涌上来。那些土著站在那儿,沉沉的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们。
在这一刻,郑和清真寺的宝顶,都似乎黯然了下来。
不断的还有土著青年从远处赶来,朝这里集合,他们明显都有领队的人物。额头上面勒着白布条,摆弄着巴冷刀走在最前面。有的看起来相当之精悍,和那些猴瘦猴瘦地土人截然不同。
标语旗帜的舞动短暂的停了下来。李星站在队伍最前面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眼前这些眼神当中充满了仇恨的土著!
一声怪腔怪调的吼声响了起来:“清国奴!滚出爪哇去!”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土语地应和,铺天盖地。
这些华人青年,如何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既愤怒又屈辱的涨红了脸。看着满眼黑压压的暴徒,看着那些踉踉跄跄被追打的华人老板店员。还有不断涌来的那些土著。都不自觉的停住了手中的标语旗帜。
“李大哥,怎么办?”青年会的人们目光都望向了李星,在他们当中。李星心最热,也最有口才,活动能力也最强。这次行动,几乎就是他一人鼓吹出来的!
难道一次和平的陈情,换来地就是这个么?零星的石块已经投掷了过来。卷头发地那些土著雀跃的在对面大骂。李星也蓬地挨了一块。砸得眼冒金星,青年人腔子里面的热血一涌:“咱们继续前进!什么也阻挡不了咱们华社团结自强的呼声!”
周围应和的后生同时响起,青年们胳膊挽着胳膊,顶着石头继续向前。李星一擦头上的血,还是站在队伍最前面。
那些土著停住了投掷石头的手,看着对面整齐移动的长城。有些畏缩。什么时候看着这些华人青年如此团结,如此强硬了?就连那些被追打的华人店员老板也好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声地开始还手反抗。
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土著队伍当中。谁尖利的呼哨了一声儿。一大群白布包头,提着寒光闪闪巴冷刀地精悍暴徒已经越众而出,直扑向一直逼来的华人队伍!
轰的一声,这些暴徒已经扑了进来。手中巴冷刀乱砍乱劈,将一面面标语扯倒。惨叫声不断的传来,但是这些华人青年们也都红了眼睛,拿起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拼命反抗。当这些游子真正的明白了他们根之所在,他们所争取。所维护的是一个民族的传承的时候。温和善良和平的华人子弟,也可以做到和狮子一样暴烈!
血光迸现。大堆大堆的这个时候被称为兰印土著,后世被称为印尼土著的暴徒。像是鲨鱼看到了血,同样的也涌了上来。到处都是拼死的反抗,凶狠的厮斗。没有青年愿意后退,反而都在不断的往前涌动。
郑和清真寺伫立在那儿,数百年前。当天朝上国带着文明,带着友好来到这里,留下了这座建筑,有没有想到过数百年之后。要看着他的子民,受着这样的屈辱?
士罗毕打大道,已经变成了狂暴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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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领事馆内,徐一凡用劲推开了死死拉着他的曹天恩领事。大步的走了出来,门外随员卫队已经集合,拱卫着他的马车。各种枪械,已经藏在了马车上面。
外面是大队大队的洋兵,土著警察,一脸紧张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曹天恩在背后又哭又喊:“徐大人,使不得啊!”
徐一凡却没有理他,只是望向远处,望向传来巨大声音的郑和清真寺。那里已经有火苗窜起,黑烟直上半空。所有随员的眼睛都看着 他,随着他的步伐而缓缓转动。
“张开钦差仪仗,我们去救咱们的同胞!”
“喳!标下愿为大人前驱!”北方汉子张旭州大步跨出,身子站得笔直。胸膛气得也是不住起伏。
徐一凡冷冷的点头,又转头望向楚万里和李云纵,每人身后,都站着七八个学兵水兵混合的随员队伍。
“你们都带着我钦差的仪仗,一路奔李家传讯,一路奔致远来远所在的港口,务必要将现在的消息带到。不管你们采用什么样的手段!看谁阻拦!要是谁做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回答他的,是两人有力的平胸军礼。
徐一凡望着远处那些如临大敌的洋兵警察,突然大声冷笑:“咱们大清,还承认双重国籍。老子这是护侨!走!”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5
第二十九章 - 最长的一天(中)
天津北洋衙门,北洋大臣的团蟒三角节旗,有气无力的在苍黑的天幕下有一下儿没一下儿的飘动着。
除了那些戈什哈还站得笔直,当值的巡捕官儿们都偷偷儿的在滴水檐下冲盹儿。今儿不是辕期,但是偏偏李中堂又是不抽大烟儿。见天儿都起得早,当差的跟着这么一位大帅,瞌睡可是就常常不够了。
天气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还凉着。一阵阵寒风吹来,巡捕官儿们都偷偷的朝滩羊皮领子下面缩着脖子。
正在安静得都有些儿乏味沉闷的时候,就听见通通通的脚步声音从门外直奔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就看见杨士骧还有丁汝昌并肩大步的朝里面走,旁边是一连串请安的戈什哈,巡捕官。他们两人瞧也不瞧,脸都涨得通红。吐出的白气儿又粗又急。
起身的巡捕官都在猜测,这两位大人又怎么着了?哪里洋鬼子又来启衅了不成?
这时李鸿章也才起没多久,正在腿上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面,在丫鬟服侍下慢慢儿的喝着他的德国医生调制的营养品。在幕下当食客的曾国藩女婿吴永,正在对面儿给他念诗,以消晨乏。张佩纶敲着膝盖儿也听着,不过眼神儿老望外面儿瞧。不知道心思转到了哪里去。
门口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杨士骧和丁汝昌就掀帘进来。丁汝昌是军人。还规规矩矩地和李鸿章打千儿行礼。杨士骧却扬着手中一叠毛边儿格令纸:“中堂,你瞧着今儿的一份新报纸了没有?”
屋子里面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李鸿章摆摆手,身后服侍的几个丫鬟顿时退了出去。他敲敲毯子上面那叠同样的纸,苦笑道:“怎么没瞧着?大清时报,新鲜出炉的在野清流第一报,不知道怎么那么大的来路,各大城市通邮通电的地方儿都分送。办这报纸。每出一份儿怎么也得亏着成千地银子。主笔就是有胆子公车上书的谭嗣同!不光咱们现在在天津瞧着,在北京,在两江,在两广,风气开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中枢的大佬。清流自诩的人物,还有书生士子,都冲着他谭嗣同的名声儿在瞧着这份报纸!”
张佩纶在一旁笑道:“莲房,你这消息来着晚点儿了吧?谭大胆地报纸一出,京中士子都自发替他分送,谁还不知道?只怕现在那些清流,都在酝酿上折子呢。我也当过清流,他们什么德行再明白不过了。”
杨士骧大声道:“幼樵,那你还陪着中堂在这里坐着?”
懵懵懂懂给李鸿章念诗的那位吴永,岁数已经不小。因为是曾国藩女婿的身份才给李鸿章收在幕下养着。他不解的抬起头:“谭大胆又说什么了?”
大家都不大以这个半老书呆子为然。杨士骧更是瞧也不瞧着他。只是对着李鸿章道:“军门,谭大胆报纸上面儿。都说的是爪哇之事。爪哇现下风潮,给他一一道来。说咱们钦差委员来到。一路宣慰,侨社蜂拥为大清禁卫军事宜捐款,忱忱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可是他们却连在海外教化圣人之学都被禁止!那位二百五钦差委员交涉不被理睬,甚至还遭到羞辱。在咱们钦差委员在爪哇期间,仍然有大量暴行发生。然我南洋大臣,本来负责南洋通商交涉事宜,却一直掩耳盗铃,根本不加理睬。报纸细数了过去几十年。数千侨社子民的伤亡。还说着了咱们纯皇帝时候死了万余侨社子民的事情!”
他说得太急,差点儿呛着。平平气又继续道:“还说咱们两条兵船在那儿,荷兰水师,严阵以待,大炮指着咱们待修的兵船。国朝水师巡曳南洋,都是各国谅解的事儿,现在却被武力威胁!国朝自强以来,哪怕和法国见仗,也是说打就打,荷兰不过欧洲一小国,现在居然敢于如此横暴。当道诸公,良心何在?
他还举着了中堂的例子!十年前秘鲁交涉华工地位事宜。当时中堂主持了交涉,当时咬死了承认万国公法当中可以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这个扣子,才理直气壮地将交涉办下来。爪哇侨社,按照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坐视不顾!而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可以办交涉地南洋北洋,全被一笔扫了进去。骂得那个难听!中堂,现在咱们撇不了关系啊,北洋水师两条兵船横在那儿,钦差委员那个活二百五又是从北洋出发,随员多是北洋武备学堂的。这个屁股,咱们不擦也得擦!”
李鸿章只是静静地听着,突然转头笑问张佩纶:“幼樵,你京里那些朋友怎么说?”
张佩纶掰掰手指:“今儿是三月初四,大清时报是三月初一分送到了北京。京里那次公车上书,清流们吃了亏,现在正憋着气呢。现在大好的机会指手画脚,说荷兰一个小国敢侮辱钦差委员,敢这个敢那个的……估计都在憋折子呢。不知道老翁他们会不会跳出来。反正京里现在挺热闹……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当初马尾前后,我不也是如此?中堂建立了北洋水师,现在清流也学了新词,说国家花了几千万银子,现在为什么不去办兵船交涉?反正给他们挂着了,就没有轻的,声势小不了!……我就是奇怪,谭大胆没出过国门一步,爪哇在南在北都不清爽,怎们能将这里面根根底底,说得那么清爽,一下将南洋北洋都扫了进去?”
杨士骧在一旁跌足:“谭大胆还不是徐一凡从湖南礼聘出来的!他那个衙门的底细,我都知道。唐少川出钱,在租界办了这么一个报馆,谭大胆是在野清流之望,二百多年未有的公车上书的挑头人,这是多大声望?那活宝在爪哇差使办不下来了,就指使谭大胆发这个消息,好带着大家一块儿倒霉……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他不知道,这一下儿,把南洋北洋,甚至总理衙门都得罪 了?”
李鸿章只是一笑,张佩纶也笑:“莲房,你这就见得不是了。现在朝廷对内担心,是咱们这南洋北洋尾大不掉,当初京华禁卫军风波,就是虑的这个。对外,满洲亲贵,谁不是厌恶洋人?可又只能巴结洋人。徐一凡的消息经这谭大胆生花妙笔一点缀,盛兵入泗水,涕泪抚华社,对洋人寸步不让。上面儿指不定就是一边儿担心一边儿觉得这野撒得爽快。天下清流,也莫不是如此看!”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娓娓道来:“徐一凡崛起于京华,所著欧游心影录已经是天下士子案头各有一本。现下无论如何,他这大水还漫不过咱们南洋北洋去,朝廷只愿意看着多一个分化平衡咱们势力的人出现!要和中堂这么根基深厚的人争斗,必须要负天下之望!谭嗣同这么替他鼓吹,这海外传奇般的经历。正是让他声望鹊起的开端!那些清流们,怕是看着了这一点,就在这几天,这折子替徐一凡叫好,说咱们南北洋颛愚的,就要流水一般朝上递!虽然他位不过是个道台。回国之后,恐怕还要升!用来牵制咱们!”
这一席话儿,满室地人都听进去了。连杨士骧都没了声音,露出深思的神态。杨士骧和徐一凡交道打得是最多,看得最多的也是徐一凡疯不疯,傻不傻的那些样子。长久这么看下来,也真把他当作二百五了。而张佩纶却是将徐一凡当作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对手来分析!
张佩纶神色淡淡的,只是看着他的岳父:“对内如此。只要清流一起哄,他声望不高也不可得。对洋人强硬的主儿,向来是到处叫好儿地……过去我如此,现在他如此。对外,他可是也在收心哪……南洋富庶,我是久矣得知。但是侨社对我国朝。总是觉着遥远,他这么一番做派下来,怕不是要筹几百万银饷回来!这禁卫军,说不定他真能练起来!只要有了架子,就可以分南洋北洋的财权,而且是挂着禁卫军名号。只要拉几个旗人当幌子……中堂,南洋一行,我们都小瞧了。这家伙,国内国外都有布线,又敢轻身犯险。锐意亲为。他……其志不小哇!”
满室顿时肃然,李鸿章只是闭目静静的听着。半晌才轻轻一摇头:“一个小道台……没兵没勇。他真的能用那么深的心思?”
听着李鸿章的自语,张佩纶一笑不说话儿了。他身边地吴永。这个时候早就听傻。
李鸿章蓦的张开眼睛,精光四射:“惹动洋人,我就不相信起了衅,他还能顺顺当当收尾!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来。咱们只要议议,咱们该如何应对,不要让清流抓咱们太多小辫子。徐一凡将来归国,我有办法料理他……”
他眼神转了过去,看着丁汝昌:“禹廷。你和莲房过来,是不是来请罪的?为了致来两条兵船的事儿?”
丁汝昌一个千又打了下来:“中堂。标下无能,约束不了手下。让他们跟着徐道胡闹。现在向中堂请罪。”
李鸿章一笑:“请什么罪!我看两条兵船在泗水留得好,出了事儿,就是徐一凡和邓世昌胡闹,万一居然能闹出点儿什么名堂,风潮不起的回来。也是北洋水师的功劳……荷兰那点兵船,咱们还是不惧……瞧着吧各位,最后朝廷还是得让我出头,给这个徐一凡擦屁股!我倒要瞧瞧,这二百五在这关头,到底是软还是硬!”
看着李鸿章傲然的神色,张佩纶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风潮卷动起来,虽然起于青萍之末,可是最后,又会吹向何方?
大清时报,满朝清流涌动,徐一凡在南洋……这中法战争以来死气沉沉的局面,又将向何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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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前,已经成了另一种战场。
无数土著青年,从各处奔来,一股股的加入了战团。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将这数千人地队伍死死围住。大声吹着口哨,喊着号子,劈头盖脸的将石块砸过来。更强悍一些儿地就挥着巴冷刀扑过来,没头没脸的到处乱砍。四下地店铺,只要有华人的就有人过去冲砸,点火。到处都传来惨叫的声音。
这场暴乱突然而起,却声势惊人!对于华人的富庶勤劳抱团早就嫉恨已久的这些土著暴徒,这时被组织得相当良好,肆无忌惮的在发泄他们的淫威!
整个士罗毕打大道上面,看不到一个洋兵警察的影子,全是这些人形禽兽在狞笑尖叫。
精壮地华人青年们死死的挡在队伍外面,用旗帜,用举起标语地木棍奋力搏斗着。有些老师也扶着眼镜冲在前面,挥舞着手里随便抓着的什么东西。每一下巴冷刀的挥舞,都在这些华人青年身上溅起血光。一个人倒下,另外一个人就补上。他们喊着不成字句的口号,拼命的护卫着队伍当中的华人女青年。
华人在爪哇,承担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殖民地当局的税收。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供养着这些整天晒太阳嚼槟榔的土著。这个时候换来的却是他们的白刃相加。
无数人负伤,无数人倒下。但是这个队伍还是在死死的围成圈子。男人们在前面抵抗,女孩子在里面捡起扔过来的石头反投掷回去。华人青年前所未有的反抗激起了这些暴徒更大的凶性,他们从士罗毕打大道向各处窜去,原先被安排的小规模骚乱现在越来越失去了控制。到处都有华人店铺被点燃,华人店主店员被追打砍杀,各种暴行一幕幕上演。
整个泗水,到处都是一片将华人杀光的喊叫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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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总督府,楚克总督站在充满热带风情的阳台上面,凝神看着整个泗水四处升起的黑烟,还有郑和清真寺那一带爆发出来的喊杀声音。
桌上的牛奶冰沙放在银餐具里面,餐具外面,凝结出了一滴滴的水珠。
背后脚步声传来,军人式的步伐,楚克总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德坦恩中校。
“这是一场失控的威力展示……”总督轻轻道。
德坦恩中校抿着嘴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总督大人,一切总归回到平衡的。这也是为了女王陛下领土的长治久安。反正房子烧了,华人会再建设,人杀了,他们会再生。要不了多久,泗水会重新繁荣起来。而华人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再也不敢反抗我们地统治……这次。没有我们白人参加,我们的手很干净。”
楚克淡淡一笑:“我在想着怎么和国内的殖民大臣写报告呢……”他招招手,一个土著仆欧不作声的托着盘子过来,上面放着威士忌和一瓶苏打水。毛巾盖着的,是冰桶。
“要加冰么?中校?”
德坦恩接过酒杯,轻轻晃动。楚克浅浅的抿了一口:“那位清国的钦差呢?还有他们的两条巡洋舰呢?”
德坦恩看着远处:“泗水地殖民地轻步兵营,已经在清国领事馆和丹戎佩拉克港的炮台布防,我们至少有七百到八百人在防备他们。我们的海军也开始行动了。这些拖着辫子的人。只会呆在那里,在我们的保护下等着暴乱的过去……他们没有白种人地骄傲和勇气!”
楚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向远处望去:“我们都没料到,华人这次会走上街头,才激发起了这次本来控制好规模的骚乱啊……只是一个清国官员走到他们中间……这些华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承担一切后果……中校,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清国官员受到土著的伤害!我只希望他们乖乖的夹着尾巴走人!”
看着德坦恩肃然领命,楚克总督却望向远方,指着远处升起的烟 柱:“中校,不管如何,这副场景,还是有一种残酷的美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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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只是在坚定的向前。
他穿着再正式也不过地道台服饰,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在车厢里面。却是站在车辕的车夫旁边,钦差仪仗完全张挂起来。四个学兵举着他地官衔牌。这支队伍就这么沉默的一直向前。
驾车地是章渝,这个管家也紧紧的绷着脸,身上也绷紧了,稳稳的握着马缰绳。杜鹃青衣小帽,男孩子的打扮,站在徐一凡的身后,只是按着腰间的那把藏在褂子底下的六轮手枪。
学兵们紧紧的靠在一处,拳头都捏得紧紧地。喘着粗气整齐迈步。
两百多名洋兵和警察的混杂队伍。在军官地带领下,不断的挡在他们前面。大声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却被这些学兵们用力的挤开。什么人也不能阻挡他们的队伍。殖民地轻步兵营的士兵们举起了步枪,都上着刺刀。学兵们却用胸膛向那些刺刀撞去。让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阻挡的队伍才被冲开,另外一条人线又组织起来。拼命的阻拦着。
四周已经家家闭户,已经有零星的土著暴徒窜了过来。往往都追着几个头破血流的华人。每当看到这个景象,徐一凡都是在车上一摆头,几个学兵就拼命挤出,推开挡在面前的枪托。大声的向那些华人招呼:“到这里来!徐大人在这里!”
这样的呼声,让华人们像是在迷航当中看到了灯塔一般,都跌跌撞撞的向这里涌过来。学兵们推搡开那些挡在面前的人,将他们拉进来。那些土著暴徒,看着洋兵和徐一凡的仪仗,不等学兵去追打,都是掉头就跑。
有的紧锁的店门听到了学兵的呼声,都哗啦一声打开,出来的都是华人的百姓,未语先哭:“徐大人,救救咱们华人吧!”
他行进的一路,队伍越来越大,凄惶的华人们已经不知道了方向,只知道跟着那位高高站在马车上面,容色如铁的钦差大人向前走!
阻挡的那些洋兵和警察已经满身大汗,盔歪甲斜,推搡动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面前的那些华人年轻军人,一个个眼睛里面似乎要喷出火来,拿出了浑身的气力在默默的和他们较量力气。有的人赤手去推开刺刀,满手都是鲜血,却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受伤了似的!
眼看跟在徐一凡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指挥这个分队的一个荷兰少校急得满头大汗。他们的任务就是包围警戒领事馆,但是不得开火,不得对清国钦差委员使用武力。但是这小小一支队伍沉默的向前推进,不动用武力的话,对这样坚持的行进,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派去总督府报信的人已经一拨又一拨。这支华人队伍却越来越大,已经有几百人的规模。推搡交手已经越来越吃亏。眼看他们就要上士罗毕打大道。难道让他们加入那混乱的场面当中去?
徐一凡站在车上,嘴角只有冷笑。这条路上,土著暴徒只要一过来,看着洋兵在这儿,就掉头就跑。但是泗水其他地方,都是处处起火冒烟!惨叫声,悲呼声直冲云霄。让他在车上几乎都站不稳!
荷兰人还在玩弄他们用土著平衡华人的手段,只要看这泗水有限的白人都在警戒他们就能知道。不用猜也明白,还有更多的洋兵在丹戎佩拉克港口那一带防范邓世昌他们!这些洋人,将泗水其他地方完全丢给了土著暴徒!这完全是蓄意的骚乱暴动!华人青年的上街游行,不过是个引子而已,两方面凑在一起,才出现了现在这个巨大的暴乱场面。哪怕荷兰人现在,也只能以他们有限的人手,保卫重要地方,等待着骚乱的平息,这些荷兰人完全没有去驱逐那些土著暴徒的兴趣。华人青年走上街头,估计更大的激发了他们敲打华人的意思!
他一定要保护这些游子,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眼看见队伍已经越来越迫近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地包金宝顶都清晰可见。那个荷兰少校派出去报信的人都灰溜溜的回来,各处都在骚乱,各处都在流血。通往总督府的路全部被堵死。但是上级的命令,又是绝不允许一个洋兵警察进入士罗毕打大道!
徐一凡的队伍前面突然一空,那些洋兵警察忠实的服从了命令,在路口停住了脚步,迅速的撤开。每个洋兵都投来了异样地目光,看着那些满脸仇恨的学兵和只是冷笑的徐一凡。
从来没有看到华人如此坚决过!
下面的事情。是华人打土著,还是土著打华人,才不是他们要关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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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这里,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李星站在队伍前面,身上头上,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处伤痕。他发疯一般舞动手中地旗帜。将一个个土著暴徒推开,但是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一个个青年捂着伤口倒下,有的被砸破头,有的被刀砍伤刺伤。一群群暴徒已经从大大小小的缺口朝里面冲,里面都是一些岁数更小的青年,还有女孩子!
李璇就在里圈的队伍当中,她们这些女孩子,将一个个受伤的青年拖进来,扯下身上的衫子给他们包扎伤口。石块雨点一般的落下,一个个男青年都用身体给他们挡着。女孩子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眼前地人越倒下越多,还在拼命的拉着那些冲进来地土著暴徒的脚。一个头发已经花白地华校教师伤了好几处。还拼命的要站起来,挡在这些女孩子面前。却又被几把巴冷刀砍倒。几个暴徒猛的冲了过来,李璇半跪在一个伤员面前直起腰来,理理自己的头发,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暴徒。
在这场空前的骚乱当中,她的脸上虽然又是血又是灰汗,但是这容色却仍然清丽绝伦。几个暴徒一下看呆怔住,直到几个华人青年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厮打在一处。更多地土著涌了过来。看着这些女学生顿时就露出禽兽般的笑容。怪叫着冲过来,一个人伸手来拉李璇。却被她藏在手里地一把小刀一下插到了眼睛里面!
鲜血溅开。喷得李璇一头一脸都是。无数土著的目标都冲向这个美丽得象天使一样的混血少女。无数脏手都伸了过来。只要还能动的华人青年,也拼命朝这里涌来,保护着这场暴乱中华人最美丽的象征。
这个时候儿,谁还能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这些狰狞的瘦皮猴手里!她可是听见了被这些土著暴徒拖走的女孩子一路的哭叫!
李璇咬着牙齿,眼神四下望去,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混乱。自己的哥哥还在拼命的搏斗。已经听不见她求救的声音了。
李璇笑笑,低声道:“我是华人……”拿回刀子,就抵着自己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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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了士罗毕打大道,徐一凡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无数土著暴徒,围着数千华人青年殴打伤害的场面!
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每个人都气炸了肺。一些在外圈的土著听到了车马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那些眼睛血红,军服笔挺的学兵们,就像看到鬼一样!有的人拿着刀朝后退,有的人拼命大声招呼。但是现场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地步,还有谁听得见?
有些胆大的土著看着这些学兵赤手空拳,试探着拿着刀更慢慢的走过来。居然也有几百人的光景。
徐一凡看着这场面,只是紧紧的咬着牙齿,抬起一只手:“全体都有,拿枪,开火!打死这帮王八操的!天塌下来,老子帮你们顶着!”
哗啦一声,他钦差马车的顶棚掀开,七八名学兵已经站起来,人人手中一支毛瑟八八式步枪!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6
第三十章 - 最长的一天(下)
“大人!大人!泗水起火苗了!烟冲起半天高!”致远的副管驾陈金平一脸惊慌的冲进了罗经舰桥当中。望远镜就挂在他的胸口,几句话说得竟然是喘息不定。
邓世昌本来坐在航海椅上面,听到这句话儿。腰板一挺就站了起来。
陈金平也是和邓世昌偷偷上过岸,看到过华校和土著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的人。这些日子,致远号上面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泗水局面的紧张,都担了好大的心思。都希望致远在这里的时候儿不要出什么事情。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场大乱,还是没有躲过去!
一处处烟柱已经起来,映衬着南海所特有的透明蓝天,竟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码头上的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一个个象小蚂蚁一样到处乱跑。这些日子,华人都被隔绝于码头,不许和致远来远打交道,码头上面都是土著苦力。现在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怪叫着向泗水方向冲去!
港口不远处的山顶炮台周围也有洋兵,土著轻步兵,按着帽子冲进跑垒。滴滴答答的号声响成一团,回头再看看,来远上面的水兵也在乱纷纷的乱跑,都冲向甲板一侧,指着那冲天的火光烟柱!
两条荷兰旧式铁甲巡洋舰腾腾腾的在开始烧锅炉,黑烟有一阵没一阵的开始望外冒。他们的水兵也是满甲板乱窜。各奔各自地战位。锚链哗愣愣的开始出水,信号旗也在手忙脚乱的升起来。
陈金平握着望远镜看着邓世昌:“军门,咱们怎么办?”
邓世昌目光掉过来,看着自己的致远号。水手们谁也不敢在这个威严的军门面前喧哗,但是也都涌到了冲着泗水方向的甲板一侧,踮着脚想尽力的看远一些儿。
邓世昌一捶栏杆:“果然如徐大人所说!洋鬼子对咱们没安好心!”
陈金平举着望远镜,大声的道:“军门,来远挂起旗号。问军门如何处置!”
邓世昌眉头皱成了川字,咬着牙齿,汗珠已经滚落下来。底下不少水手和将备都扬着头,看向站在舰桥上面地邓世昌!他是这次两船的编队长!
陈金平的手指又指向两条荷兰巡洋舰方向:“洋鬼子挂旗号了,命令我船不得拔锚,不得生火。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军门。他们命令我们按照万国海军公法,垂低炮口,罩上炮衣!”
邓世昌汗珠加倍的滚下来,种种桩桩思量都在脑海里面绞成一团。在这个地方,如果引起了什么冲突,那么他在国内的前程就到此为止,说不定还有什么不测之祸!
可是就让自己地致远,在洋鬼子军舰面前垂低炮口?这是投降!
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狠狠的一砸栏杆:“生火,起锚。官弁将备,各就其位。挂起旗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命令来远。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不得违背!”
陈金平冲回舰桥,对着传声筒大声的下达了命令。各战位的正目大声的传达着同样的命令。甲板上人群立即分散,各自就位。舰艏舰尾的两座主炮哗的掀掉了炮衣,在液压机构地作用下,开始缓缓转动。
来远惊慌的又挂起了旗号。
“请邓军门三思!”
邓世昌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儿,看着冲天而起的烟柱从十几簇变成几十簇。还越来越多。有些哭喊地声音,似乎随着海风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现在徐一凡。还带着几十号随员,同样的身在不测之地啊!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致远来远就是他这个钦差委员,是泗水数万华人百姓的泰山之靠。难道自己就忍心丢下他们?
港口之侧山头炮台的数门旧式克虏伯,阿姆斯特朗大炮已经缓缓的摇了过来。如果致远来远开足马力,这些有的还使用黑火药包的旧炮,根本不是什么威胁。但是两船升足锅炉,就要四五个小时才能跑起来。不动地兵船,对于这些陆地炮台,就是靶子!
至于对面小两号儿的荷兰铁甲巡洋舰,邓世昌还没放在眼睛里。
海蓝天碧,斯时斯境,邓世昌竟然觉得自己从来未曾遇到这么难以决断地处境。
来远的信号一次又一次的发来,陈金平握着望远镜只是看着邓世昌。看他表情,似乎是希望听到邓世昌发出熄火的命令,在另一方面,又是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命令一样!
陆地上的码头前面,又是一阵骚乱。正在朝泗水港涌去的大量土著苦力,波分浪裂一般的向两边闪开,有的远处的土著,还捡起了石头朝那个方向扔过去。码头上警戒的几十名洋兵,几十个水警,都朝那个地方奔去。人头黑压压的。邓世昌的目光向那个地方转去,致远号,来远号的官兵,目光也向那个地方投了过去。
渐渐的,就看见了一面钦差节旗在涌动的人头上面飞扬。陈金平惊叫一声:“是徐大人!他从泗水逃出来了?”
邓世昌大声下令:“放舢板,水兵持桨,登岸将徐大人接出来!”
接自己国家钦差出险地,这是天经地义,不讲自明的道理。就连来远也挂起了相同的旗号:“接应徐大人!”他们的舢板也开始吊向水里。两船身强力壮的水兵都集中了起来,挎着步枪准备泛水。
这一举动,让两条荷兰兵船加倍紧张,几个洋人军官连信号旗都来不及挂,冲着全副武装的水兵声嘶力竭的大喊。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单看看他们两条船桅盘上面的哈乞开斯,诺登菲,格林炮等等小口径速射武器摇过来就明白了!
这次致来两船毫不示弱,各就战位上面的水兵们同样将自己的小口径速射武器摇向荷兰兵船方向。每个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邓世昌理也不理对面荷兰兵船的威胁,只是死死的看着码头方向。洋兵警察土著围了一层又一层,吼叫的声音响成一片。这里的洋兵警察近百,他们可不像领事馆一带的数百洋兵警察那么容易退让。上面儿的命令,对于领事馆的徐一凡他们不得动用武力,甚至刺刀枪托都不行,这是毫不含糊的。所以才能让徐一凡他们轻松突破,那些洋兵警察又不得上士罗毕打大道,一下就等于向徐一凡他们敞开了大门。但是这里的警戒洋兵,却是受到严令,不得让这些华人使团人员,和港口两条清国巡洋舰会合。除了不能开枪,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殖民当局的意思,就是要将徐一凡他们在领事馆好好儿的“保护”起来。直到让他们接受既成事实,不能保护宣慰当地华侨的所谓钦差,信用破产,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人群越涌越多,土著们只敢扔扔石头,洋兵警察们却是用枪托,用警棍,用警察的藤壳盾牌拼命的推搡,拼命的殴打。从舰上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个洋兵冲进去又被推出来。都已经厮打得满头大汗,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他们的队伍只是在缓慢的向后退。真不知道他们阻挡的是多大一队人马。
邓世昌只是铁青着脸命令舢板快快泛水,轰轰两声,两条重载舢板溅起雪白的浪花接触水面。几十名水兵顿时拼命的开始拨桨。每条船头都有一个小武官站在头里,大声的喊着号子。双方军舰上面的水手也都瞪大了眼睛,将各自的武器死死的对着。各种口音的叫骂声你来我往,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空气已经绷得紧紧的。每个舰桥上面的军官,不论华洋,都是容色阴沉如铁!
码头那边,洋兵们已经退到了最后,背后就是海水。几个立足未稳的,已经被这个朝后涌动的人流推了下去。扑通扑通的那叫一个干脆。陈金平在邓世昌身边道:“徐大人定是把所有随员都调来开路了,那些汉子个顶个的是条汉子!只要徐大人到了船上,咱们就算走,也就没了干系啦!”
邓世昌却只是不说话儿,将手中的望远镜都快攥出了水来。来远舰的旗号也挂了出来:“军门,接到徐大人,我们立刻放船!”
所有人几乎都快松了一口大气儿地时候。阻挡的洋兵队伍终于轰的一下散开,让开了码头正面,噼里啪啦的又有好些人掉进了水里。这些北洋水师的官弁将备视线所及,推开这百余人枪托拳头警棍阻挡的,竟是只有小小的一支学兵和水手组成的队伍,最多不过十来个人!
每个人都已经是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满头满脸地青肿,有的人还满脸是血。一看面前无人。有的汉子几乎虚脱了过去。天知道这十几条汉子,怎么在百多人的拼命阻挡当中,用身体,用拳头,硬生生的砸除了一条血路出来!
他们簇拥着楚万里,而楚万里手中就是一面钦差节旗。圆底徐字就在南洋泗水的海风当中骄傲地飘扬。
楚万里同样满头满脸都是伤。血顺着脸庞流下来,溅红了他的衣襟。他牢牢的把着徐字钦差节旗,冲着致远来远的方向,冲着舰桥上面的邓世昌,冲着正在拼命划桨迎来的那些水兵,放声大喊。
“徐大人已深入险地,保护我同胞!楚万里奉命传信,泗水暴乱不止,徐大人绝不离开!邓大人!徐大人传话,公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吼声激越,只是在南洋的海天之间回荡。
邓世昌缓缓放下了望远镜。啪的狠狠一拍栏杆。
“传令,管轮加速生火。曾洪基三个钟点加不满气压,老子杀他祭旗!各炮上实弹,等待后命!”
陈金平手一抖,转头看去。只看见邓世昌已经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缓缓的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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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新口径步枪一排整齐的焦脆响声响起,竟然震得这成千上万人混战地场面一静。
几个土著的小身板。几乎被这子弹打飞了起来。他们身边地人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地一切。
徐一凡站在车上。看着那些倒下的尸体流出的腥臭黑血。轻蔑的呸了一声。第一次下令杀人,他竟然没有半点心理不适的感觉。
既然干了,就莫要畏缩。人死鸟朝天,要做就做绝!
他跳下马车,冲着张旭州他们大喊:“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冲进去护侨?”张旭州刚才也被枪声震着了,他们学兵打过靶。却从未看见过洋枪打死人!当下听到徐一凡一骂,这汉子大吼一声,已经拔出了乌黑诤亮的六轮手枪,另一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和土著一样的巴冷刀,带头就冲了进去。底下几十条汉子,也是齐齐的发声喊,猛虎下山一般跟着张旭州向前扑!
本来迎向他们过来地数百土著哭爹喊娘的掉头就跑,给他们冲动地那些土著,回头一看刀枪闪烁。还有七八条洋枪指着,枪口冒着白烟。饶是他们智商比猴子强不了多少,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也掉头就跑。
一层冲动一层,顿时就乱作了一团。
徐一凡跳下马车,对车厢里的那七八个举着步枪,紧张得直喘粗气的学兵吩咐:“看哪里土著猴子扎堆,就来一排枪,打散了再说话儿!”
说着就一撩前襟,大步的就朝前走。杜鹃和章渝哪里敢让他亲身犯险,章渝顿时抢在了前面儿,杜鹃紧紧的贴在徐一凡身后。两人都是一枪一刀,将徐一凡护得死死的。
入眼之处,都是那些土著在抱头鼠窜,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一排子弹就打了过来。现在发出惨叫的可是换成他们了。
除了这些,徐一凡看到更多的是浑身浴血,躺着坐着的那些华人青年。有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人事不知。有的华校老师,头发都已经斑白了,身上多少处的刀伤,尸体还死死的挡在学生面前。满地都是旗帜,都是标语,都是砖头瓦砾。学兵们冲开一层,那些头破血流的青年们看着这些军服汉子,就是热泪盈眶。
徐一凡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朝前走,无数华侨都看到了他身上那身醒目的官服。
“徐大人!徐大人!”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叫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徐一凡也只有不住拱手回礼,不住的跟着那些学兵前行。
我的祖先!
学兵们都红了眼睛,死命的朝前冲。一开始还用枪打,子弹很快打完。后来就是刀子拼刀子。不知道有多少土著猴子给他们砍倒!他们冲开一层又一层,眼看就要快接近核心。却碰上了几十条精悍土著汉子带着的队伍。他们明显是经过训练,组织得也非常良好。刚才的施暴也让他们红了眼睛,死死的挡在了学兵们的面前,冲了两次都没冲开。外面那些土著的惨状似乎被他们挡在后面的大队土著也知道了,施暴的声音,和惨叫的声音越发的高涨了起来。
眼看着张旭州他们又冲了一次,每人都带了几处伤。踉踉跄跄的退了回来,每个人体力都是大量消耗,呼呼的喘着粗气。徐一凡冷冷的道:“怎么?想下来歇歇了?”
张旭州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那些土著困兽犹斗的目光朝徐一凡这里投过来,徐一凡只是哼了一声:“我朝前走了,旭州,我倒要看看有没有还挡在我面前!”说着他就举足迈步。
几十名学兵水手对望一眼,胸口都是热血上涌,跟着这位大人,死也不枉了!
张旭州已经大喊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徐一凡前面的章渝,虽然一直呼吸稳定,但是手一直在微微发抖。这下也风也似的超到了张旭州的前头,这大高手玩枪也是熟练,六轮手炮啪啪啪六声连响,前面头目模样的土著暴徒,一下就是六人仰天载倒!
轰的一声,学兵队伍冲进了那些还敢顽抗的土著大队当中,不知道谁一声惨叫。张旭州用抢过来的巴冷刀,硬生生的将一个领头土著的脑袋砍掉了一半,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一次冲击,终于让这些顽抗的家伙丧胆,发声喊掉头就跑。泗水华人商户如此之多,犯不着和这些凶神在这里拼命!徐一凡加快了脚步,直直的大步走了进去。杜鹃小脸已经满是紧张的汗珠,几次要挡在徐一凡前面,都被他挥开。
看着徐一凡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进来,学兵们都发了性子,吼声如雷的在两旁,在前头,替徐一凡清出了一条道儿出来。里面的华人青年本来已经绝望,不少女孩子怕受辱都在到处找刀子,看到徐一凡翎顶辉煌的走进来,顿时哭声震天。
一个土著中少见的大汉,死死地抓着一个华人少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都不晓得松手逃跑,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他们走近。冲在前面的张旭州一刀过去,他的脏手就撂了一支下来,血光迸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抱着手腕惨叫。他抓着的那个少女跌下来,软软的趴在地上,徐一凡眼神儿一动。就注意到了她那栗色的秀发。
这不是……
他忙冲了过去,杜鹃跟着,在那惨叫地土著大汉身上又补了一脚,让他离自己老爷远着点儿。徐一凡忙将怀里的女孩子翻过来,蓬乱的秀发下,一张小脸又是血又是汗。一把小刀刺偏了,在左肋那里刺了半截进去,像是被肋骨挡住了,血迹殷然。
女孩子星眸半闭,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呼吸已经微弱,衫子给扯开了半截,露出了侬纤合度的秀气锁骨。吹弹得破的如玉肌肤上满是擦伤地痕迹,不是那个李璇,还能是谁?
在他怀里。李璇微微一动,伸手想去掩自己给扯破的襟口:“滚……”
话儿才说了半截。就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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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的一阵枪声响过。
本来只是各怀心思打量着面前烟柱的总督和副官身子都是一抖。
楚克疑惑的又侧过耳朵,这时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没错。就是步枪的声音!
楚克猛的站了起来,尽力的向远处看去,猛的又回头盯着自己副官:“是我们的人在开枪么?还是你给那些土著发了枪?”
德坦恩也是神色紧张:“我们地轻步兵还有持枪警官,都只发了很少的子弹,而且严令不得开枪啊!这是土著和华人之间地争斗,我们只是旁观者……至于那些土著,绝对不会有让他们碰枪的机会!”
看自己副官说得坚决,楚克转头。枪声还是从郑和清真寺那一带不住地传过来。虽然并不密集,但是一直都在响着。有时是一排。有时却是零星的在响动。
楚克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转头大声道:“彻底失控!彻底的失败!这枪声不管从哪里来的,只会激起更大的骚乱!你立刻调人,去查,去查!去控制局面!”
德坦恩满脸的大汗,他秉承楚克的意旨,着手安排了这次“有限度的”骚乱,总督地意思就是想敲打华人,顺便将这次骚乱起因推在那个讨厌的清国钦差四下宣慰地行为上,赶这支苍蝇走人。
但是一没有料到因为华人青年的突然上街陈情,引发了土著的更大反弹。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这规模就向更大的方向扩展。泗水城市到处都是烟火就是明证。
如果仅仅是这样,对于白人殖民当局来说,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土著不敢骚扰殖民当局,公共财产半点。华人也很快会重建他们的家园,反正他们勤劳得象一群工蜂嘛!
但是二没有料到的是,现在居然有枪声响起!不管是土著有了枪,还是华人有了枪。这骚乱就很难说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了。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可是现在又如何去查?以一千多名白人控制泗水几十万华人土著,更有一大部分在丹戎佩拉克港应对两条清国军舰。就算现在总督府还控制着一支百人左右的卫队。街道都已经被暴民堵死,他们全副武装的加入,会不会加剧局势的恶化?这一百人是不是太势单力薄了,他们离开了,总督府怎么办?让中校自己一个人去骚乱现场调查,他也没那个胆子。
那里都响枪了!
本来他们就打的静等骚乱结束的主意,一些经过培训的土著领头的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分布其他地方的洋兵警察,都是原地待命,不得擅离。现在要调动他们,如何才能通知得到他们?
想到这些方方面面,在看着眼前总督毫不加以掩饰的怒色。中校差点就想摔手套。
这些主意,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凭什么将屎盆子全扣到自己头上?
可是在总督面前,他也只能僵硬的双腿一并:“总督阁下,我这就去调查。但是这局面……”
两人的目光都向城区投去,从郑和清真寺开始的骚乱,已经在无限制的向着四处蔓延……那些逐渐升起的火苗烟柱,就要波及到了西面郊外,那些华人世家聚居的区域。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7
第三十一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上)
泗水城彻底的混乱了。
豺狼只要见血,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会激发起他们更大的凶性。一场殖民地当局计划的,有限度的敲打华人社团的骚乱,已经扩展得到了连白人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从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前被驱散的数万土著暴徒,嗷嗷叫着四下乱窜。点燃了店铺,追打着华人,到处在宣泄他们的兽性。
这一场骚乱的规模,徐一凡没有料到。他本来不以为洋人殖民地当局,在清国钦差委员还在泗水的情况下,敢于发起这样的行动。而洋人殖民当局同样也没有料到,他们没想到华社青年走上街头,一下更加激起了土著的对抗心理!
土著暴徒们不断的会合起来,向西面涌过去。那里聚居着最富庶的华人世家,在那里抢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他们一路破坏过去,泗水已经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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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轻轻抱起了李璇,女孩子的身子软软的垂着,一头栗色秀发铺了下来。遮住了她苍白失血的面容。徐一凡周围拱卫着的,都是满身浴血的学兵汉子,一个个握着空枪断刀,呼呼的喘着粗气,大家的目光都向四下看去。这种场景,就是对这些年轻学兵最好的一场淬火重炼。华人们扶老携幼的赶紧救治伤者,没人愿意说话儿。只是用包含屈辱的目光看着徐一凡,在目光后面的那种深沉的呼喊,让每个学兵都已经是眼圈通红。
徐一凡轻轻的拨开李璇的头发,按按她的颈侧动脉。那里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只是肋部的伤口,血越流越多。杜鹃咬着嘴唇站在他的身后,偷偷打量了一下李璇的面容。没有敢说话儿。
人堆里面突然爬出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是满头满脸的血,仓皇的四下看了一眼,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转眼他就看到了徐一凡怀里抱着的李璇,大喊一声:“妹子!”跌跌撞撞的就跑了过来。
奔到面前,才注意到了徐一凡。李星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大人,救救我妹子,救救咱们华人吧!”
这凄厉的喊声顿时将徐一凡惊醒,他刚才的情绪全然是自责。为什么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为什么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会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他以为他钦差的身份,还有两条兵船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但是现实却是这样!
他的蝴蝶翅膀扇动,到底会给这个世界,这段历史带来什么?
听到了李星的声音,他浑身一震。这个时候没有多想的了,只有尽力稳住局势,拯救出更多的人。
另外,这种场面,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要再次发生!绝不!
他们让华人流血,就必须用血来回报!既然这些事情发生了,就不必后悔,还是要让事态按照自己的意志转动!
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直到交错成清晰的线条。他抬头飞快的四下望望,将怀里的李璇交给了杜鹃:“赶紧替她止血,还有救!”
杜鹃嘟着嘴唇将李璇接了过去,右手三只手指又稳又准的抓住匕首柄,一下子就将匕首拔出。靠在她怀里的李璇闷哼一声,身体扭动,杜鹃又是在她颈部一按,她就安静了下来。伤口的血才喷出来,杜鹃就已经扯下布条,单手从她肩膀部位绕下来,一下扎紧,手法熟练之极。这马贼堆里面长大的丫头虽然在徐一凡面前害羞,可是这流血受伤的场面却见得多了!
李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妹子,徐一凡一把扯起了他:“哪里是华人聚居最多的地方?”
李星反应了过来:“西面,在西面!各大家族都在那儿,还有许多割胶,种田的工人家眷都在那儿……看,火柱也在由东向西的升起!”
徐一凡丢开他:“要救华人,得靠大家的力量!”李星一个踉跄站稳,看着徐一凡冷冷的抿着嘴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年轻道台钦差,身上已经又是血又是泥,官服前襟也破了一块。周围那些学兵,投向他的目光,却是全然效死的血诚。
全大清,能不能找到这么一个钦差委员,轻身犯险,带着他们来拯救自己的同胞?会走到华社当中,将他们的苦难看作是自己的苦难?
他们数千人遭遇的险境屈辱,在最绝望的关头。就是徐一凡带着学兵们,冲出一条血路将他们救下来的!
李星站直了身子:“徐大人,您一句话,该怎么办?我李星,从此就跟定您了!只有国家强了,我们才不会再受这样的屈辱!”
徐一凡板着脸微一点头,转头就向着满街零落,劫后余生的华人们大喊:“父老们,现在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自己了!洋人是什么心思,土著是什么东西,经此一次,大家都看得分明!现在除了照料伤员的,你们带着他们向码头走!我们在那儿有两条兵船!祖国的兵船会保护你们的!其余的有胆色的好汉子,跟着我向西,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对于那些暴徒,就六个字儿!血还血,命还命!”
应和的声音潮水一般的响起,彻地连天。就连最温和的华人青年,也在看到自己同胞,自己心仪的女孩子,遭到了这种惨烈的对待之后,变成了一头头的猛兽。捡起地上的砖头瓦块,自发的站在了徐一凡的身前。一些人护住了伤员,又抬又抱的带着他们向东南面的丹戎佩拉克港走去。土著暴徒大队向西,这条路较为安全。但是哪怕是伤员,能动的都攥着一块石头在手上,再碰见暴徒,咬也要咬掉他们身上一块肉下来!
徐一凡猛的转身:“向西!”学兵们拱卫在他身后,跟着他大步的朝前,到了最后,徐一凡干脆小跑起来,学兵们哪会让他赶在前面,都簇拥了上来。再后面的就是大队大队的身上血迹斑斑的华人青年,跟着徐一凡朝前涌动。
眼见着徐一凡就上了自己马车,杜鹃抱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李璇吃力的跟了上来。徐一凡看着她将李璇在车上放平。目光微微的柔和了一下儿,站在车厢里面那些持枪学兵忙让开了一个空位出来。还把满车厢的子弹壳赶紧踢开。原因无他,这个受伤女孩子的模样儿,太圣洁得不可侵犯了。
章渝也跳上了马车,这么多人,就是他点尘不染,像是没动过手儿一样。他不动声色的将六轮手炮在腰里一插,接过马缰用力一抖,偏扯缰绳。纯用手力扯着嚼环,前后辕的四匹健马长嘶着几乎原地转圈儿过来。接着就是用力一抖缰绳,马车顿时哗啦啦的前冲,底下的人放开脚步,喘着粗气跟着一路向西而去。
徐一凡容色如铁,腮帮子紧紧的咬着,自己要拯救这个城市的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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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戎佩拉克港口,几十名水兵乘坐的三条舢板,才一靠岸,水兵们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顿时在楚万里周围围成一圈儿。几十条毛瑟八八步枪端着,和洋兵们的武器几乎枪口碰着枪口。洋兵和警察们本来就为楚万里他们这十几个人气势所夺。天知道这些并不高大的黄种人怎么在人群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再加上这几十个全副武装,挑眉立目的水兵,他们围着的圈子不自觉的就更散开了一些儿。但是仍然端着枪,死死的对着他们。
码头的土著,悄没声的渐渐拔脚溜掉。码头只有这些拿枪的人对峙。
海水依然澄澈,阳光依然晴朗。但是空气当中的火药味,却是那样浓厚。似乎稍有一点响动,就是一场混战!
楚万里浑身瘫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要不是手里握着的钦差节旗支撑,他估计就要瘫在地上了。刚才他和自己手下弟兄们,已经将血肉当中最后一分精力都榨了出来。他都怀疑自己懒洋洋的性子,怎么能这样不要命的,冒着枪托石块,顶着多于自己人数几倍的高大洋人壮汉,冲出了这么一条路出来!
不过这样的感觉,真好。
一个水师小武官的大手一把扶住他,楚万里抬头看去。就是自己同胞的脸。在这一刻,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觉得安心的了。
“好兄弟,好汉子!走,跟咱们一起上船!洋人再敢乱动,咱们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
楚万里勉力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那些紧张得脸发青的洋兵,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喉咙仍然干涩得象被刀子拉过一样:“我还要替咱们徐大人守在这儿呢……徐大人说,他要赶来!”
那小武官肃然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那咱们也守在这儿!看洋鬼子敢不敢炸刺儿!”
楚万里一笑,那小武官又问:“城里是不是……”
楚万里指指烟柱:“都是在烧咱们华人的房子,杀的也是……徐大人去救人了……”
那小武官将腰里佩刀按得紧紧的,转头看看两条兵船。兵船上面的水手早就各就战位。烟在冒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烟气儿,他脸扭曲了一下:“王八操的!还好大清有这么一个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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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李家有木堂,这时已经是一片惊慌。到处都是哭叫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影窜来窜去。却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处大门,已经死死的关了起来。李家几个在家的儿子穿着短衫,提着棍子满头大汗的指挥工友下人抵门。宅院当中那一个高大的望楼上面已经挤满了人,都在一脸惊惶的向东面看去。看到烟柱火苗,听到惨叫呼喊的声音,不祥的向这里传来。
李大雄也在望楼上面,他捏紧了拳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难道华人,注定要在爪哇遭受这样的命运么?不管怎么抗争,怎么努力,都只是这么一个下场?
宅院外面的田野里,胶林里,烟叶林里,到处都是逃难的华人百姓。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扶老携幼,披头散发的朝这里奔来。似乎李家的深宅大院,厚厚的院墙,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一样。
李远富李老族长,就危坐在李大雄身后。他常用的太师椅,已经搬到了望楼上面。老爷子脸色铁青,老脸几乎都扭曲成一团了
“……我就知道,咱们华人不能出头,出头就要招报应。闹吧,闹吧……这个时候,谁还来管咱们,我们是早就寒了心啊!”
听着李远富的话儿,李大雄只有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以为,洋人经过这么些年,捞也捞够了,掠夺也掠夺够了。该讲些门面上面文明的东西了。不是又是这个自由,又是那个人权的么?周旋其中,全然的都是道貌岸然。这次清国钦差抵达,洋人也得盛情款待。那些青年人觉得是个机会,如果在这个时候,按照洋人陈情示威,和平抗议的路数。发出华人整体的声音,是不是就此能够打开一扇改变华人地位的门?
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是这次陈情的声音,能和平的为洋人所听见。那么作为幕后的组织者和支持者,也许他在家族的地位,可以上升一些儿了吧?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对待南洋华人,对于这么一个聪明勤劳,坚持自己文化的群体。洋人不管他们叫着什么动听的口号儿,他们对华人的态度,从未改变!
没有洋人殖民当局的放任,这些土著能闹出这样的骚动?
难道华人,真的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现在这个时候,只有束手等待他们的暴动屠杀?而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他们?
他握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耶受难十字架,用力扯下,远远的丢了出去。
逃难的百姓已经涌到了李家的门口,砰砰的撞着各处的大门,李大仁就堵在门后面儿,还在声嘶力竭的指挥下人送来更多的石块大木头。
李大雄用力的拍着望楼柱子,大声的对下面喊:“放他们进来!你混蛋!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处!”
李大仁惶急当中听到了自己这个最瞧不起的,娶了洋婆子的弟弟的声音。疑惑的抬头看看,张口也想骂。
李老爷子以绝不是他岁数的敏捷跳了起来,举起拐杖也指着李大仁:“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开门!要死也死在一处!”
老爷子一声喝骂,顿时底下的人就开始搬石头,搬木头,搬那些抵在门口的东西。还没等搬完,大门轰的一声就被冲开,百姓们哭叫着涌了进来。这下不仅仅是他们哭,连整个宅院李家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
这些年大暴乱没有,小的冲突不断,所有华人,都知道这些土著对华人的残暴!李远富顿顿拐杖,看了已经痛苦得用头撞柱子的李大雄。哼了一声:“下去,我要洗澡换衣服。”
李大雄瞪大眼睛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已经老泪隐隐,却仍然威严的忍住:“谁要死,不得干干净净的去见祖宗?我看你信洋教信得连祖宗规矩都忘了!忍了一辈子,到了最后,谁想要我老命,我豁出去也给他一拐棍!”
李大雄扶着老爷子,说不出话儿来。老爷子动也不动,只是望着北面:“回不去了啊……到死了,才念着自己的根是在那儿……大雄,李家要是还有苗子留下来,就别忘了今天!”
李大雄望出去都是满眼的模糊,只是抓着李远富的胳膊。李远富冷着脸就要朝下走。突然一声焦脆的枪声,从远处飘来,接着又是一声。所有人都怔住了。荷兰人在爪哇统治严密,任何土著华人都不得持枪,抓住了就是绞死。枪声响了,难道是荷兰人觉着闹够了,开始开枪镇压,维持秩序了?
所有人目光都向东面枪声传来的地方投过去。只看到一波波的土著人从东向西,怪叫着淌过水稻田,向这块华人富豪聚居的地方冲过来,枪声似乎根本就没响起过。
哭声又响了起来,突然一个李家后生在望楼上双脚齐跳:“看!看!”
目光到处,就看见东面土路上面,土著暴徒突然纷纷的都向两边稻田里面跳去,哭爹喊娘的又滚又爬,生怕跑得慢了一些儿。
一辆马车,一辆有着泗水清朝领事馆旗帜的马车,飞也似的从暴徒人堆当中冲杀了出来!
马车车厢已经掀开,站着七八名穿着军服的学兵,赶车的同样是学兵,拼命的抖着缰绳。每个学兵手里都有枪,或长或短。都在尽力的向四下发射!枪声过处,土著暴徒纷纷走避,手中刀棍丢了一地。在数量至少过万的暴徒堆中,这辆马车显得是如此渺小,却如此的势不可挡!
车头站着一个年轻英武的军官,手里的枪子弹已经打完了,还扶着一面有着徐字的钦差节旗。迎风猎猎飘扬,他用尽平生气力在对着凄惶的华人们大喊:“徐大人派我等前来护侨!前来护侨!父老们,拿起手里家伙,和这帮家伙干啊!”
马车跑得太快,土路坎坷,经过一块大石的时候儿,猛的侧翻。健马长嘶着倒下,车厢着地,木头板片四散。华人们发出一声惊叫,而暴徒们却是在大声叫好!他们气焰顿涨,又黑压压的逼了过来。
李大雄站在望楼上面,几乎将自己拳头攥出血来了。所有人心都悬在那里,眼看着离得最近的暴徒挥着巴冷刀已经逼近了翻倒的马车。就看见那个执旗的青年军官满脸是血的跳了起来,单手挥动枪托,一下敲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暴徒头上,蓬的一声,枪托折断,那暴徒头已经也被完全砸开了!多的学兵从他身后一瘸一拐的跳起,有子弹的开枪射击,没子弹的就用刺刀,用枪托,卫护着那青年军官一步步向西面冲过来,那面徐字节旗,始终不倒!
李大雄转头冲着自己父亲大喊,声音已经扭曲得不像自己的了:“是徐大人的卫队,是徐大人的卫队!徐大人冒死护侨来了!”
一向刚硬的李远富,这时老泪纵横。
刚才还在逃命的华人,有的人已经捡起石块向暴徒丢去,拼命的接应着这小小的一支队伍。但是暴徒们也红了眼睛,这里是整个泗水,整个爪哇,甚至整个南洋,最富庶的人聚居的地区,只要抢掠屠杀了这里,那什么也值得了!
他们不像在郑和清真寺那里被枪声吓退,拼命的还在朝前涌动。逃不及的华人百姓已经开始和他们厮打起来,有的人还冲向那队学兵那里。
人潮狂暴的卷动着,眼看着就要将这支小小的队伍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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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坦恩中校,带着数十名从总督卫队抽调出来的全副武装洋兵,气喘吁吁的冲上了士罗毕打大道。这里已经是满地的狼藉,还有些暴徒的尸体撂在那儿,蜷足伸腿的流了一地腥臭的黑血。烟雾火苗已经腾起半天高,灰尘飘飘洒洒落下,空荡荡的街道上面热气臭气熏人。
除了这里,似乎到处都是在混乱当中。
这场暴乱,已经彻底失控!
德坦恩握着手枪,眯着眼睛四下看着。楚克总督给他下达的命令,搜罗分散各处的轻步兵和警察,赶紧维持秩序,恢复荷兰人在这里的统治!
可是满城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刚才响了枪声的士罗毕打大道这儿却只剩下尸体。分散各处保护公共财产的轻步兵还有警察,现在鬼都找不着一个,天知道有没有土著警察跟着这场大乱趁火打劫。这维持秩序,到底从哪儿开始?
中校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思维能力的白人。拍着脑门就想了起来,那些土著猴子,现在肯定是朝西集中,去抢那些豪门大族去了!
他不言声的赶紧又翻身上马,白手套朝西一摆。已经给烟火呛得喘不过气儿来的这队洋兵,只好认命的跟着他踏过满地的瓦砾残骸,向西奔去。
疾驰当中,德坦恩脑子还在转,刚才这里的枪声,到底是谁干的?要是土著猴子手里有了枪……老天,这场骚乱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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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泗水城西,越来越多的暴徒涌了过来,这些精瘦的黑家伙,兴奋得怪叫连声,向城西各处都有的连片毫宅冲去。
李家有木堂,郑家信义堂,黄家有田堂……哪家不是富可敌国,是他们终日羡慕的对象!到处都有华人逃难的百姓在和他们厮打拼斗,被刚才那支小小队伍的吼声一喊。这些华人似乎就变成了暴怒的狮子。有人保护他们!有人宣布要护,并且拿命在那里拼!
不少人从来没听过这徐大人是谁,他们只是整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但是这个时候,徐大人却成了所有人抵抗下去的指望!
到处都是在惨烈的搏斗着,男人们用棍子,用石头。女人们用发簪,用牙齿。和这些土著暴徒纠缠在一团。而李云纵带着的那支小小队伍,就是搏斗的中心。
他们刺刀打弯了,枪托打断了,身上头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伤。不知道有多少双手伸过来想抢夺徐字节旗。这些徐一凡精心挑选出来的汉子们却吼声如雷,不管不顾的咬牙死斗。每个人都记着了徐一凡临行时交代的话儿:“我会来支援你们的!为了华人百姓,命也要豁上!想强国强军强种,就从今天做起!”
李云纵眼睛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同样拼杀得已经筋疲力尽。七八条汉子背靠着背,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白刃战斗。对于这群雄狮,土著们也畏怯了,就等着别人冲上去。挥着巴冷刀就知道怪叫。
队伍当中,突然一个学兵腿一软,李云纵一把将他扯起。这么一个空当,两把巴冷刀就劈在了李云纵背上,他用劲向前迈一步,卸了部分的劲道,只拖出两条长长的血口。但是一下没站稳,半跪了下来。身边那个被他扶着的学兵大吼着挡在了他的面前,又被一刀戳进了胳膊里面。李云纵大吼出声,跳起来挥舞着节旗一下荡开好大一个圈子。节旗前面的戟头划开了一个暴徒的哽嗓,捂着咽喉翻着血泡就趴了下去。
李云纵回头一看,所有自己的弟兄都已经伤痕累累,但是仍然死死的盯着那些暴徒。不少人带着的伤痕,早就应该躺下的了!
徐大人,您究竟在哪里?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7
第三十二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中)
徐一凡现在正在朝着西面最狂暴的漩涡当中疾奔。
从领事馆借用来的钦差委员专用马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起伏,已经有些快散架的样子。
一路经行,都是火焰,都是废墟,都是瓦砾。暴民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之后,破坏力之强大,极其惊人!
车上的学兵们都在抓着马车车厢边缘,极力的稳住身子,顺便检点着子弹。他们从致远上面运来的子弹不过千发左右,分到每枪,也就十来排的样子。刚才郑和清真寺一战,已经打了一大半还有多。持枪学兵们自己调剂着子弹,绷紧着脸只是看着站在车辕前头的徐一凡。
车子后面跟着的是一些最强健的华人青年,数字大概也有近千。都一个个喘着粗气,死死的跟着徐一凡站得笔直的背影,每个人手中都有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或者木棍。一个跑不动了,周围的人就赶紧架着他们。
这样一场淬火重炼,得到洗礼的,不仅仅是徐一凡手下的学兵们!
章渝站在徐一凡的身边,用力的抖着马缰。这管家赶马车的技术也极其高明,无论多难走的道路,驭马的嚼环左松右抖的,都能速度不减的绕过去!
只有杜鹃,蹲在车厢里面,咬着嘴唇儿在照料李璇。学兵们自发的围在她们周围,护着这两个女孩子。杜鹃看看李璇,一会儿又看看自家老爷,心思是全系在徐一凡身上。而李璇柔软的身子就随着马车抖动而起伏,肋部被缠着的伤口,血迹不再湮大。好像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徐一凡头根本没有回过来看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看着四处。
一路两旁,都是哭叫的华人,有的已经是尸体,有的还满身是血,似乎丧失了神智一般的到处转着,想找到一个安全地地方儿。在烟火升腾的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同样的惨剧!街上的暴徒也剩下不多了。大队都在朝西赶。看到徐一凡他们这样杀气腾腾的过来,先是发呆,然后拔脚就像耗子一样的溜掉。跑不及的就给当场放倒,给华人青年手中的棍棒和巴冷刀结果了。这些从郑和清真寺前的暴乱当中脱身的华人青年,也从来没有这样噬血过!
血还血,命还命!
街头上面,一个洋兵和警察都看不见,看来他们都忠实地执行了前面儿荷兰殖民当局的命令。不要插手干涉这次针对华人的暴乱。局面乱成这样,总督府新的命令也传不到他们手中,等着这些本来应该维持治安的力量行动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儿。
再向远处看去,隐隐都看见黑压压的暴民人头。马车再向前奔走一阵,已经出了城区,拐上了去城西的土路,入眼之处,仿佛整个泗水的土著暴徒都集中在这儿了!
这些暴徒不管不顾地四下乱奔着,向着各处大宅子涌去。但是和泗水城内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个华人,都在拼力的抵抗着!到处都是人群在厮打,在争斗,在拼命。水稻田给踩得乱七八糟,有的胶林也已经着火。尤其是在向着有木堂李家的那条主路上面儿。猬集的暴徒更多。用着他们的土语喊打喊杀,喧嚣混乱暴烈到了极点。
徐一凡向前看去,就隐约看到,在人头上面,有着他的节旗一飘一闪,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
李云纵他们被围,但是还在战斗!枪声已经听不见,看来他们已经打光了子弹。而这里的暴徒,不仅人多,而且凶顽。居然用枪都震慑不住!自己这么一支同样不大地队伍,寥寥百余发子弹。就能收拾这里的乱局了么?
这点思绪不过一闪即逝,徐一凡拍拍章渝肩膀,他会意的又加快了速度,学兵们哗的一下将枪全部举了起来。再回头一望,步行的学兵和华人青年都死死地跟在后面儿,有的一边跑还一边吐血,不过神色依然坚毅的只是瞧着他。
徐一凡单手前指:“开枪!打出一条路来!能救咱们的,只有自己!”
啪啪啪啪的枪声顿时响了,最后面还在朝前涌的暴徒顿时给打翻了几个。但是整个场面混乱到了这种地步,那些暴徒眼中全是那些唾手可得地华人世家的财富,谁还注意到了后面儿来的这支小小队伍,谁还能听到这几声微弱的枪响?
马车高速前驰,学兵们都在拼命发射。终于有些土著回头,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更朝前涌。和前面的暴徒挤成一团,一个个也发出了意义不明地惊惶喊声。眼看马车就要冲进人堆,咬着牙齿的徐一凡眼睛一花,杜鹃已经站在他地身边,将六轮手枪递了过来:“爷,你拿着!”
徐一凡接了过来,看看杜鹃,她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面站得稳稳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巴冷刀。小脸儿板得比他还紧张,紧紧的护着了他的侧面。
徐一凡只是看了一眼就掉过头来,一声大喊,从胸腔里面迸发出来:“打!”
轰的一声,马车冲进了人堆,四匹健马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土著暴徒,直到耗尽了所有冲力。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晃动的巴冷刀。一张张扭曲的脸拼命的闪躲着马车,但是人群太密集,只有等着挨踏。马车车轮高速转动,带起血肉,直到将车轴堵塞住。整个车子随着健马翻倒向侧面倒去。章渝圆睁眼睛,用力的扯着嚼环,硬生生的将几匹马扳住!
学兵们抵近到了不能再近的地方,啪啪啪啪的将一排子弹打光。这么近的距离,一发子弹往往能洞穿几个暴徒的身体!子弹才打完,他们就已经纷纷跳车,七八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直刺出去,又挑掉几个暴徒,力气用得过大的,还将暴徒整个捅穿。就挂在刺刀上面抽搐!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也是四下放着手枪。这次他也算身先士卒,亲身上阵了。哪怕枪法再烂,也打翻了好几个土著暴徒!杜鹃象只小母老虎一样,巴冷刀在她手里寒光闪动。不知道跺下了多少伸向车辕,想将马车推倒,将徐一凡扯下来的脏爪子!
另外一边章渝一边控马,一边也在舞动着刀子,跺得比杜鹃还要麻利。寒光掠过就是血光迸溅。同时还扯着四匹健马人立着团团乱转,硕大的马蹄也不知道踢飞了多少人!
饶是这样,土著暴徒实在太多,仍然死死的将他们围住。被人潮带着不断的挤过来。短短时间围在周围的学兵们就已经拼短了刺刀,用拳头用枪托在拼命抵抗。谁也不能伤害到徐大人半点儿!
眼看着已经是防不胜防,人人带伤。徐一凡头上都挨了一记石块儿的时候。后面喊叫声又是大起,暴徒们波分浪裂一般的被推开。带头冲进来的就是张旭州这条北方汉子!他两手都是锋利的巴冷刀,如同猛虎一般的扑进来,每一下挥动都要砍翻一两个。其余学兵水手卫护在他身边,后面跟着的是数百名的华人青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象疯了一般,红着眼睛直朝前冲,刀子劈在身上浑然不觉,只是拼力的将周围的土著暴徒砍倒。有的华人青年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还死死的掐住一个暴徒的脖子,和他一起滚到在路边。
人群推来挤去,大堆大堆的人被挤倒,然后就是无数双脚踏过去,哼也不哼的就是一摊肉泥。这样一支队伍扑过来,道路上面的暴徒们终于动摇了,他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的欺辱屠杀这些华人,但是这些华人却是在和他们拼命!他们喊叫着拼命朝外推挤,更多的土著暴徒被踩倒,他们跳进路边水田,没命的朝外逃。猬集的人流终于慢慢散开,分散在更大的范围之内,想离这些家伙儿越远越好。只剩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还有七八个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的学兵,依然背靠着背,瞪大了血红了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一切。而那面徐字节旗,依然在这个小小人堆当中飘扬!
看着终于打出了一条通路,土著们都让开了大路,转向其他方向。只剩下几千人在水田里还拿着刀子朝这里比划。徐一凡跳下车子,擦也不擦头上的血痕,大步的就朝那些屹立不倒的麾下虎贲走去。杜鹃章渝还有张旭州他们赶紧跟了上来,要挡在徐一凡左右。徐一凡却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大声的只是问:“云纵!云纵!你还在么?”
才靠近那个学兵队伍,就看见李云纵弓着腰站在那里,一手节旗,一手还扶着一个浑身已经都是血人的弟兄。看见有人过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踉跄。大吼一声用节旗就刺了过来!
章渝伸手想挡,那节旗却也停住了。李云纵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一切,眼睛瞪得老大,血已经完全蒙住了他的脸:“大人?大人!”
一声大人出口,周围犹自站立的学兵们顿时就有几个软倒。周围跟着徐一凡而来的学兵和青年们赶紧扶住他们。张旭州架着李云纵大声的发问:“大人,如何控制眼前局势?”
徐一凡茫然四下而望,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已经给无边无岸的暴徒包围起来了,来时的道路已经合上。那些暴徒虽然不敢冲前,但是却也不后退,向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吼叫。刚才那一阵冲杀进来解围。不知道将多少暴徒变成血泥,尸体一路逶迤都是!
他们算是护住了李家有木堂的正面,但是暴徒们还是在向其他世家宅院冲击,有地已经扑到了院墙那里,嗷嗷叫着砸门。视线所及,全是暴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的身上,他身子一晃,指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星:“你把所有伤员都带上。冲进你们李家,死死守住!所有华人青年都去!”
李星看着徐一凡从额头一直滴下来的血:“大人,这能守多久?”
徐一凡紧紧的咬着牙齿:“我看他们在大炮底下还撑不撑得住!”
李星还站着不动,徐一凡已经猛踢他一脚,大吼出声:“想跟着我,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这一脚一下将李星踢醒,掉头就回去招呼华人青年准备收拾伤员。徐一凡回头疾走几步,跳上马车,张旭州架着李云纵紧紧跟在他身后。
徐一凡冷冷问张旭州:“还冲不冲得动?”
这个时候也亏张旭州笑得出来:“大人指向哪儿,我们就死在哪儿!”徐一凡冷笑:“好。咱们就再朝丹戎佩拉克港冲过去,调大炮轰这些王八羔子!”
学兵们顿时在徐一凡周围集合,章渝也跳上马车,稳稳的把住了缰绳。徐一凡回头一瞧,李璇身子还软软地躺在车厢上。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再看看身边跟上来,已经带了一点伤的杜鹃,他这时如铁的心肠也是一软,对着杜鹃道:“你带着李姑娘,还有云纵,躲到李家宅子里面去……”
杜鹃一怔。顿时就红了眼圈,嘴唇一咬:“不去!”
要是徐一凡喝骂她,甚至打她。杜鹃都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下车。这个时候,徐一凡沉默一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微笑道:“等我回来。你老爷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这样的温言软语,顿时就让杜鹃眼泪扑簌簌而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看了一眼徐一凡,回头就抱起李璇,跳下了马车,这点震动让李璇微微呻吟一声,睁开星眸,茫然四顾一下,又闭了起来。被张旭州扶着的李云纵正准备交给杜鹃,李云纵靠在他身上的身体一下又绷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就跳上马车,站在了徐一凡地身边。
身体笔直!
徐一凡看他一眼,大喝一声:“走!”
章渝一抖缰绳,因为受伤流血兴奋起来,一直躁动不安的健马顿时长嘶,轰隆隆的扯动马车,转而向西南方向。车轮转动,卷起血肉,不住打滑。看着车子转向,挡在道路后面不远处的那些土著,都纷纷变色,颤抖着后退,有的人还忙不迭地朝水田里面跳。
个个带伤的学兵们同声呐喊,跟着徐一凡的方向,又向来路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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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丹戎佩拉克港口,空气也紧绷到了极处。
几十人的队伍,形成圆圈拱卫着徐字节旗,钦差委员的象征。和周围百余洋兵警察们对视,枪口指着枪口,刺刀碰着刺刀。谁也不退让一步。
山上炮台的地井要塞炮已经升了起来,炮口黑森森地指着致远来远两条兵船。
在海面上,四条对峙的兵船锚链都早已经出水,锅炉升起的烟气,通过烟一阵紧似一阵的朝外冒。四条巡洋舰的炮口互相指着,这么近地距离,谁一炮打中,都是不得了的局面。
两国地水兵都是脸色或铁青或苍白,紧张得嘴里早就没有了吐沫。心都像是要从腔子里面蹦出来一样,只是盯着对面的目标。各种口径的实弹已经装进了炮膛。枪炮长守在传话筒旁边,都看着舰桥。一点火星,似乎就可以将这碧蓝的大海点燃!
邓世昌脸上汗珠已经有黄豆大小,挺胸站在舰桥前面,只是向西面望去。一丛丛的烟柱已经波及到了那儿。喧嚣的声音,随着烟尘隐隐向这里飘来。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汗水比邓世昌流得更多。浑身上下全部湿透,一会儿拿望远镜看看远处,一会儿又看看来远。只是下意识的不住跺脚:“徐大人在什么地方?这如何可了?这如何可了?”
邓世昌一句话也没有,身形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泗水西面的方向。
徐一凡,应该就在暴徒涌向的地方。大清二百余年,到了这万马齐暗的年月,这样的钦差,只有这么一个。
胸口一种莫名的火焰在邓世昌胸口涌动,烦躁得让他想抓开领口,想下令开炮!
陈金平突然又望向来远:“邓大人!来远又放一条舢板泛水,上面好像是丘管带!”
邓世昌动也不动:“他来做什么?听我致远旗号就是了,这是擅离战位!”
陈金平无奈的看看自己大人,知道没法儿跟他解释。现在他还是致远管带,回国之后,因为今天的举动,还不知道有什么不测之祸等着他呢!
他低头向着舰桥底下发令:“垂绳网,将丘大人接上来!”
来远的舢板很快划抵致远,绳网垂了下来,丘宝仁这个时候身手出奇的敏捷,一把抓住,三两下就爬了上来。几个水兵想扶着他跳下,都被他挥手推开,一溜烟的就直奔舰桥而来。
他人还没有进舰桥,就听见了他的声音:“邓大人,我们不能再顶下去了。如此举动,朝廷北洋,都有雷霆震怒啊!”
话音才落,丘宝仁已经冲了进来,脸色又青又白。身上官服已经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那样。
邓世昌回头冷冷的瞅着他:“我已经挂出了备战的旗号,你身为管带,为什么擅离职守?”
丘宝仁摊着手:“邓大人,难道你真的想和洋人见仗?这是疯了哇!我们犯不着和那个二百五钦差一起发疯,咱们要听朝廷的,要听北洋的!”
邓世昌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声音象是金铁交击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编队长。朝廷和北洋还没解除我这个职位。来人哪!将丘大人看起来,因为他不尊军令,擅离职守!挂起旗号,让来远副管带陈荣游击接替职位,备战命令不改!”
两名武装值更水兵大声应是,就来扭丘宝仁双手。丘宝仁用力一推他们:“邓疯子!老子不怕死,和洋人干仗也没什么,可是这是乱命!我看你如何向中堂,向丁军门解释!”
他猛的转身,两个值更水兵呆呆的看着他。丘宝仁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啪地一声就抽了一个水兵的嘴巴。掉头就噔噔噔的下了舰桥,值更水兵捂着脸忙跟在后面。
邓世昌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丘宝仁说的话只是过耳清风一般。
陈金平看着邓世昌,在心里长叹一声。大声传令:“没听见邓军门的话么?挂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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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旗号又在致远桅杆升起的时候儿,就看见码头那里烟尘四起,一队洋兵飞也似的赶了过来,马上端坐一个肩章耀眼的家伙,正是总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们这队洋兵。一路向搜集散落在泗水各处的轻步兵和警察,一边向去最混乱地城西面恢复秩序。但是一路过去,哪里还找得到洋兵和警察的影子!暴乱到了如此规模,洋兵们都退到了各处殖民地公共建筑那里,执行保卫任务,调也调不出来。土著警察不少就脱了衣服,混进了暴徒当中,跟着施暴起来。
逼近城西一看,这几十名洋兵心都凉了,包括德坦恩中校都是脸色铁青。黑压压的土著们正是到了最狂暴的时候儿。这样还怎么镇压?他们人手也太势单力薄了一些。中校还好没吓傻,脑子比较快,想起了在丹戎佩拉克港口这里,还有数百名洋兵警察,两条军舰上面也可以抽调数百水手。顿时就掉头向这里奔来。手下们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西面那个鬼地方。
没想到一路跑吐血的赶过来,看到的却是清国兵船和荷兰兵船都在生火,大炮互指。码头上面清国士兵和洋兵们同样在剑拔弩张!
这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心下已经是慌乱到了极处。暴乱已经失去控制,要是这里再爆发海战,那么这个局势将乱到了什么地步?中校连想象一下都不敢。顿时下马找到了码头上面负责灯号旗号通讯的水兵。对着两条荷兰军舰就打起了旗号,同样也是打给致远来远看的。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读着这些国际通用地海上信号。
“解除戒备……荷兰皇家海军绝不会向清国海军开炮……我们需要尽快维持住泗水秩序……”
这旗号还没有读完,陈金平就松了一口大气儿:“谢天谢地!这些洋人还不想将事情闹大!军门,咱们也解除戒备命令吧。您看。洋人兵船上面大炮都掉转炮口了!”
邓世昌身子一抖,几乎要软下来。重重的也出了一口大气儿:“放丘管带出来吧……咱们也掉转炮口……只是锅炉还不能熄火……现在就是徐大人了。他究竟在哪里呢?”
不光是他在担心,码头上面一直绷紧身子的楚万里也跳了起来,直直冲向在码头不住转圈,等着集合大队轻步兵和水兵的德坦恩中校。
洋兵们纷纷呼喝,将步枪指向楚万里。楚万里不管不顾的冲着德坦恩大叫:“我们徐大人呢?我们清国的钦差呢?”
他的华语没人听得懂,洋兵们只是乱骂着将枪抬得更高了。
楚万里愤然掉头,大声道:“咱们回头,将徐大人救出来!”
一声吼叫,顿时激起一片整齐的应和,不少水兵都跟着答应,准备跟着这些伤痕累累的学兵们去将徐一凡接应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码头外又传来马蹄声音和脚步杂沓的声音。
所有人地目光都投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马车驰来,车上端然而立,正是徐一凡!他脸上血迹殷然,官服也已经破了。身边掌着钦差节旗的正是李云纵。
他和死死跟在马车后面,互相扶携的学兵们。伤势之重,让人难以想象他们是这样一路奔走,杀退土著暴徒,一路转战过来的!
每个人都是衣衫破碎,有的人一边奔跑还一边呛血。但是威武凛然地气息,却不因之稍减!
徐一凡目光只是投向邓世昌,邓世昌也看到了徐一凡。两人目光相隔遥远,就这么直直撞上。邓世昌一把抓住了面前栏杆:“徐大人!”
徐一凡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海天中的致远大吼。
“邓大人!泗水华人,将要灭顶!向西开炮!救我同胞!”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8
第三十三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下)
十几名水兵拼命的板着手中木浆,随着舢板前面站着的小武官的呼喝声音,整齐的起伏。每一下波动,都溅起雪白的碎浪,每个人浑身的气力都使了出来。
大清唯有此钦差!
每个水兵眼中都是全然的崇敬。对于这些刀头舔血,整日在严刑峻法之下,过着单调乏味而且对于平民来说是相当严酷生活的丘八们,看人都很简单。
有种,或者是没种。
而徐一凡带着区区几十个人,从泗水暴民当中一路冲杀而出。钦差节旗不倒,拯救华社同胞数千。这时候还满脸是血!
他麾下那几十条汉子,全部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的。有的当场就晕在码头,有的只是平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张旭州那样的健壮汉子,都跑得一口一口的吐血。仍然拱卫在他身边不散。
何等的人物,才能带出这样的汉子出来啊……
就连围着致远来远两船,岸上船上的洋兵们,都看着这个穿着大清朝服,凛然站立的徐一凡。大家都不知道,徐一凡这个时候心里是纠作一团。
他带着数十随员,私运枪械上岸,一路开枪冲杀,无一不是肆意妄为之事。本来码头情势已经缓和,但是德坦恩中校看到徐一凡他们持枪而来的时候,顿时又面色紧张。洋兵们的枪械又举了起来!水兵们自然不肯让学兵吃亏,一下双方又对峙起来。
致远来远在此,加上徐一凡钦差节旗飘扬,德坦恩也不敢当场有什么举动。只是僵在那里,一时都将控制局势的事情忘了。只是派人回去传信,等候总督府的处理意见。
但是徐一凡却丝毫没有忘记眼前局势!
他这么肆意妄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为的就是一个结果,将最坏的结果变成对他最为有利的现实!今日他快马来去,甚至豁出了小命,都是为地这个。如果暴乱能够平息下来,他在华人声望当中一时无俩。只要后续经营得法,南洋就是他开局时最好的后勤基地。
但是如果暴乱不能平息,那么他一切都是鸡飞蛋打!
抛开这些利害关系不谈,单纯放着那么多的华人被土著暴徒淹没。不管他如何功利,如何盘算,都是绝对不能不管的事情!
说到底。这场变故,也有他蝴蝶翅膀扇动的部分因素。
现在只待这最后的手段了!他这几十学兵,众然豁上性命,也是平息不了这场暴乱的……再说了,他也还不想死。
眼看得舢板接近了致远号,绳网早就放下。邓世昌和陈金平也步下舰桥,一脸急切的等着徐一凡上来。水兵们翻过栏杆,挂在绳网上伸手来拉徐一凡。眨眼功夫就将他扯上甲板。
脚一触到这片浮动的国土。徐一凡浑身都快软了下来。种种桩桩的焦虑,激动,见血地兴奋,处处盘算,还算一路所见的惨状。让他不由自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邓世昌一把就抱住了他:“徐大人!”
陈金平也在旁边扶着徐一凡:“啊哟皇天!徐大人脱险就好,咱们守在这儿,看哪个暴徒洋兵敢来犯钦差虎威!大人,您赶紧歇歇去吧!舱室已经为大人准备好,受伤的兄弟我们都一船船接过来……总不会让自家兄弟受了委屈!”
徐一凡闭了闭眼睛,用力平平自己胸口气息。一把握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正卿兄!速速向泗水城西发炮,轰散那里数万暴民。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华人百姓,正在遭受屠杀!”
此言一出,邓世昌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陈金平更是沉下脸来。
“徐大人,您是南洋宣抚筹饷钦差委员。指挥兵船开炮,还要北洋水师衙门……再说了,这炮是能开的吗?”
徐一凡只是看着邓世昌。而邓世昌却只是回避他的目光。如果荷兰兵船启衅,以邓世昌地胆子,不是不敢还手。再坏也不过就是前程有碍。但是大炮轰击荷兰殖民地泗水,那真是要掉脑袋的!
他低声道:“徐大人……这要从长计议……”
徐一凡看看他。又看看泗水那里。不知道那些宅院,还能支撑多久?致远来远,难道还真的奢望置身事外?
他抓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此时不开炮,真的到泗水烂。那才是真正你我人头落地!”
邓世昌瞪大眼睛。一下死死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却只是苦笑:“咱们宣慰,结果惹动的是这么一场风潮。枪械上岸。钦差随员开枪冲突。兵船生火与荷兰人对峙。那点不是肆意妄为?这样回去,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这话儿就说得有些无赖了,邓世昌一腔热血为他所激动,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运枪给他自卫,致远来远赖着不走为他撑腰。现在在徐一凡口中,却变成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
要不是看徐一凡一身是伤,想着他为华社真是豁出命冲突出来,邓世昌真想大耳刮子抽他丫的。
徐一凡脸色一沉,肃然地朝邓世昌一揖:“邓大人记不记得徐某人的话?真理正义,只是在大炮射程之内。如今致远来远,锅炉已经快生足。机动起来,两条荷兰铁甲兵船,山头陈旧炮台……说实在的,在海面上不是咱们敌手!炮镇泗水,再不吃大亏。这等护侨交涉事宜,官司就有得打了,只要造成既成事实,咱们不但不是罪人,还是为大清扬威海外的功臣!您真指望朝中上下,吃了洋人那么多年的瘪,就不想出点气儿?荷兰他们还是得罪得起地。这点我可为邓大人保!”
这句话又是说得邓世昌动容,他们现在所为,的确是肆意妄为了。但是朝廷上下,也的确是这样,对外交涉,要是占了事实便宜,对手又不强,那么就强硬到底。当事诸人无罪有功。要是软弱退下来,那么可真是祸在不测。
在邓世昌记忆当中,现在在朝鲜,在北洋后进当中。那个相当招摇,而且眼看前程不小的朝鲜那个姓袁的同知……是叫袁世凯不是?在数年前朝鲜壬辰事变当中,在朝廷下令撤退,不得干涉朝鲜内部事宜的时候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闯朝鲜宫禁,开枪打死朝鲜大臣,击杀日本公使随员,“误伤”了英国俄国的外交人员。将朝鲜大臣劫持到了自己军营当中,整个在朝鲜大开杀戒。就因为他平息了事态,日本又不算强。朝廷上下不但没有罚袁世凯的胆大妄为,还将交涉包圆儿了了下来。
而袁世凯呢?一个没打过一次仗,没进过一次学的河南子弟。居然以少壮之年,一下领了在朝鲜六营庆军的统兵大权,一下负责全朝鲜藩国的交涉事宜!
如此说来,开炮表示强硬,平息事态,护侨成功。还是唯一的途径了咯?
邓世昌和陈金平两人脸色都是变了又变。
而徐一凡只是焦灼的看着他们。
此时他也只能指望自己能说动他们!
空气在不安的沉默当中绷得越来越近,一个管驾赶过来大声禀报:“军门,致远来远,锅炉气压都已经升足!”
邓世昌仍然沉默不语。
徐一凡突然一下推开扶着他的两个水兵,指着泗水全城升起的烟柱:“邓军门,可怜可怜这泗水十万华人父老!如果朝廷有所追问,我一身当之!”
他伸手就去抽邓世昌腰间别着的洋枪,邓世昌一把抓住他的手。而徐一凡坚定的推开。邓世昌只是深深的看着徐一凡,停住了自己的手。
徐一凡一把抽出洋枪,指着邓世昌脑袋:“正卿兄,对不住了……这是我在逼你。责任全部在我!”
轰地一声远远传来,却是泗水城内不知道哪一处华人建筑被烧透倒塌,溅起满天烟尘火星,有的都远远的直飘到码头来。
所有人都看着僵立在那儿的徐一凡和邓世昌两人,刚才一下举动,徐一凡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慢慢的淌了下来。
邓世昌缓缓伸出手去,慢慢的从徐一凡手里拿下了洋枪:“你小瞧了我邓正卿……也小瞧了我们北洋这些血性汉子!”
水手们一个个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陈金平掉头不看他们。闭着眼抱头撞着甲板栏杆,狠狠的在那里叹气。突然又起身站得笔直:“军门。下令吧!”
邓世昌大步朝舰桥走去:“传令致远来远,开动机器,取北向,十节航速!各炮测距,向西面烟柱最密集处,候命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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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李家有木堂,也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儿。
所有人都站了出来,从李家锦衣玉食的少爷们。到底下打杂地工友。身强力壮的抵着大门。其他的就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站在梯子桌椅上,守着墙头。
大门被剧烈的撞击着,一下下的将李家的人震开,又扑上去。不少暴徒吼叫着想翻越墙头,却给人用木棍打下去。石头瓦块雨点一般的丢进来,挨砸地人不顾血流满面,只要还能动,捡起来就丢了出去。
大门一开,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候儿。外面成千上万的暴徒。已经红了眼睛!
李家的庭院上,躺满了伤员。李家妇孺们一边喃喃念佛,一边在照料着他们。
在望楼上面儿,李老爷子还在那里站着,李大雄和李星父子。手里也抓着棍子,站在老爷子身后。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杜鹃,握着六轮手枪,里面还有三粒子弹。她瞧瞧枪轮子,又看看外面黑压压的人头。小脸儿也是煞白的。
李远富突然回头,对着杜鹃道:“宪太太,我们李家还有一个隐秘的地窖,我让犬子陪着您下地窖可好?”
杜鹃才抱着李璇下去过那个地窖,里面都是李家的小姐这些女眷藏在那儿。都抖成了一团。她歪头想想。总算这些日子跟着徐一凡,知道官场称呼上司的夫人是什么宪太太。按照她的身份,应该叫宪姨太太才对。最后杜鹃还是摇摇头:“爷吩咐我守在这儿等他,我不能下去,我要等着爷。”
李远富苦笑:“来不及了……徐大人的恩情,我们在地底下也记着。大雄还有阿星,你们记着,李家只要有一个后人在,徐大人有什么要求,拼命也要办到!”
不等李大雄还有李星答应,老人长叹:“泗水华人,也都会记着徐大人今天的拼死拯救啊……我们这些游子所求,其实也就是这个而已……再让宪太太伤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徐大人?”
杜鹃还是倔强的摇头。
外面冲砸的声音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多的土著暴徒出现在墙头。零星地已经有人翻了下来,就被几个李家壮汉按倒痛揍。但是受伤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眼看得就要到了最后的时候!
四下望望,已经有的宅院被冲破,传来了更大的哭叫声音。华人们向着更西四下奔逃,土著暴徒散布各处,怪声大叫。有的百年积累起来地宏大宅邸已经被点燃,升起了比城内还要密集的烟柱,火星驳炸开,映出的是一张张兽性的面庞!
这里,已经就是地狱。
杜鹃咬咬牙齿:“爷,我等不着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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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卷动,两条兵船侧过了身子。致远以耳台的五寸阿姆斯特朗大炮指着荷兰兵船,而来远前主炮干脆就对准了另外一条兵船。刚才局势放缓,荷兰兵船又陈旧。锅炉气压现在也未完全升足。致远来远已经机动起来,他们就是停着地靶子!
船上洋人水兵从悠闲变成吱吱哇哇的到处乱窜。军官们也一个急的是满头大汗。致远已经升起了信号旗:“我船将开炮平乱护侨,贵船如不开火,我船将绝不以一弹相加!”
岸上更是乱作了一团,德坦恩中校诧异得都瞪大了眼睛,致远前后主炮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巨炮好像就指着他们。清国人真的打算开火了?这局势最后怎么变成这样?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也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殖民地中校副官能控制得了的了。想到这里,这位白人大汉忍不住都有些儿自暴自弃的轻松了起来。叉开双脚在那儿站着,倒有一些儿处变不惊的镇静。
在致远舰桥上面,邓世昌容色如铁,听着枪炮大副一连串的报着数据。
“取远五千五百码,角度……方位……药包数……”
徐一凡也同样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却仍然强迫着自己不动声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到了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却是相视一笑。
“放!”
致远舰突然一抖,两千三百吨排水的军舰横在在海面上平移了开去。炮口爆风席卷舱面,将后甲板的凉篷全部掀开。所有没固定完好的东西都啪啪乱响。海面也给这爆风激起了一圈圈巨大的波纹。
黄色的火焰,升腾的黑烟将前后甲板完全笼罩。
致远已经开火!
徐一凡已经给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切。心里已经将所有盘算,所有谋划忘记了干净,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
“这是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
西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年,官方数字,三十万华人被印尼土著屠杀。西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在已经空前发达的世界传媒前,又是不计其数的华人在这片土地被虐杀。
而当时,只有软弱的抗议声音。
但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却提前一百零五年,响起了这本该爆发在一百零五年后地炮声!
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
炮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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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大门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
哭喊声音顿时响成一片,挡在前面的李家少壮,咬着牙齿拼命的做着最后的抵抗。躺在庭院上的一些学兵伤员,已经咬牙爬起。死也不能躺着死在这儿!
望楼上面,杜鹃一拔手枪,就要冲下去。李星却冲在他的前面。李远富早就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而那些土著,冲开了世家当中最大的华人李家的大门,也顿时爆发出一阵兴奋到了极点地欢呼声音!
这时空中,却有火车划过一般的隆隆的声音响起。
有几个土著还停下来抬头看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件儿。
就在这瞬间,轰轰轰三声巨响响起,在土著人堆当中,就好似有三座火山同时爆发一样!
三发二百一十毫米口径的巨弹。落在了水田当中,稍一停顿,就将田中积水,被踩倒的稻子,还有十几米深处的泥土,一齐翻了出来。直冲上天!弹片四散,咻咻咻的四下横飞,爆心当中的土著顿时给蒸发成了空气,而四下飞溅地弹片,不知道又割倒了多少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土著暴徒!
三发巨弹落下。血肉横飞。巨响轰鸣,更震得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僵在那里。离炸点近一些儿的,早就给震倒了一片。每个人耳朵都是嗡嗡直响,一时丧失了理解反应的能力。
不知道停顿了多长时间。一个受伤学兵突然跳了起来:“徐大人调来的大炮!炸死这些王八蛋!”
杜鹃举起两只胳膊,高兴得都不知道怎样才好了。是他家老爷,才调来的这些雷公,劈死这些看着就恶心人的混蛋!
李大雄在望楼上面搂着他爹哈哈大笑:“炸吧!炸啊!把一切都炸平!只要没有这些家伙,咱们还能建起来!”
仿佛是应了他们的呼声,又是一排炮弹挟山超海一般的飞来。又准确的落在已经吓傻了地土著人堆当中。弹片过处,又是碾出一条条的血肉胡同。这些开花弹药,炸开就是几千片弹片,不知道削掉了多少土著暴徒的肢体!
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惨叫,不管是在施暴的。还是在朝施暴现场赶的。一下就乱了营,哭爹喊娘地四下乱窜。华人们守着自己的宅院,一下仿佛涨了十倍的气力,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打出去。这些土著暴徒已经给吓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就在西面那些空旷的水稻田里到处乱跑,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只在他们人堆当中不断地炸开,转瞬之间,已经有三四排炮弹落下,而田野胶林处处,都是大堆大堆的土著暴徒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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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站在致远舰桥,在这一刻,浑身虚脱。
最艰难的一关,已经给老子闯过来了。
荷兰人,没有敢向喷吐着火舌的致远号开炮!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9
第三十四章 - 声望
李璇睫毛颤动,似乎拼命的想从那场噩梦当中挣扎出来。
这噩梦实在太逼真,太恐怖了。在自己家族里面,她的父亲虽然不是最受重视的那一房。但是她在自己家族,在整个泗水华人大家族的同辈当中,向来都是被瞩目的对象!没有人会委屈她,连自己哥哥都处处让着她。父母对她的宠爱就不用说了。
甚至还有殖民地当局的年轻官员,不顾不得和华人世家通婚的禁令,准备丢弃自己在殖民地的职位,向她求婚!
但是偷偷溜出家门,跟着哥哥走上街头。却遭遇了那么多狰狞的嘴脸,那么多人受伤,那么多人死去,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身边女孩子被强拖走的惨叫悲呼……
一双双淫邪兽性的目光似乎还在她身边环绕,一双双黑漆漆的手从四面向她伸来。以她十九岁备受关爱的人生来看,从来未曾遇到!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也不容这些东西的亵渎。自己似乎用刀子抵着了心口?
然后呢……
好像记得在一阵接一阵的震动当中,听见了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一直在指挥着所有人。在别的声音都是嘈杂慌乱的时候,那个指挥的声音,却一直还保持着一定的镇定?
在无边无际的噩梦当中,她好像在向下不停的坠落,而这个声音一直托着她。不让她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
暖洋洋的……
好像还曾看见了一个人,别人都簇拥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而依赖地望向他。那个人又是谁?
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全是晃动的影子。稍微一喘气,左边肋下就疼得出奇。差点儿又晕了过去。她连呻吟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等着眼前乱晃的那些人影慢慢变清楚一些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能辨认清楚眼前的景物。自己躺在自己屋子的大床上面,下人们来来去去,每个人脸上都是烟熏火燎的样子。往日行为必须沉稳的下人们,这个时候一个个却兴高采烈得跟喝醉酒一样,跌跌撞撞的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还是一个贴身地老妈子眼快,看到了李璇醒过来。忙大声的向屋外招呼:“夫人!小姐醒过来啦!”
什么记忆都回到了李璇的脑海,刚才的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后来怎么了?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哥哥他们呢?那些一起走上街头的华人青年呢?那些天杀的土著暴徒呢?她挣扎着想动,又疼得躺了回去,这时才发现,她从肩膀到右肋都缠着厚厚地绷带,伤口也不知道有多深,一阵阵的只是抽痛。
女孩子这辈子那受过这样的委屈,加上后怕,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等看到自己妈妈提着裙子。也是一脸烟火色未消的匆忙忙赶过来的身影。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哗啦啦的就从淡蓝色的大眼睛里面淌下来。想哭还不敢放声儿,一动就扯着伤口。
她母亲赶紧在她身边坐下来,母女两个一块儿开哭,都是互相越看越觉着心酸后怕。半晌她妈妈才用英语安慰李璇:“都过去了……你爸爸在陪着清国那位大人……你哥哥也没事儿,你怎么就偷着溜出去呢?圣母玛丽亚,多亏那位清国大人的一位夫人救了你回来……几万应该被诅咒的土著暴徒围攻这里,大炮一直轰到了咱们家门口!上帝啊,这真是地狱。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清国那位大人?李璇眼睛一转。还是理不清头绪。脑海中浮现着一块块恍惚中的记忆碎片,却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好像是有一双手,将自己从寒冷绝望当中抱起来……
想到这儿,女孩子都忘记了疼痛,咬着嘴唇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看着自己平时古灵精怪,现在可怜兮兮地女儿。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亲爱的,快休息吧,那些都是绅士们操心的事情,我们这个时候,只需要祈祷上帝……”
说着。她就挥手让下人们退下,自己守在女儿身边,只是摸着她地头发。
李璇思绪没有转动多久,又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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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这个时候根本忘记了自己曾经救出来过的那个李家小姐。
事情已经做下。只有坚持到底。现在首先就是要善后!安抚华社,这个人情不能白做。顺便搜检暴徒作乱证据。作为护侨行动之张本。并且还要立即向爪哇殖民当局提出抗议!
自己先要占着道理,再慢慢的打官司。理由他已经找好了两个,第一是大清承认双重国籍,他既然是钦差宣慰南洋华社委员,遇见此事,不得不加以干涉!必要的时候,要援引洋人打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对广州开炮地理由就是护侨。反正洋人不是说过了么,是什么王八蛋教会清国人万国公法的?自己必须咬死他这个钦差宣慰委员的头衔!
第二就是,以盛兵陈于领事馆前,以武器加于钦差委员及其卫队,在钦差节旗已经打起的情况下!荷兰水师,不顾和清国定下的章程,以铁甲兵船对按条约进泗水港修正补煤补水的水师兵船进行威胁!自己随员卫队,斑斑伤痕,就是明证,连徐大老爷自己,头上还开了一个口子!
妈妈的,想起来就痛。
炮轰不过四五排后,土著就是轰散,到处乱跑。再没有了舞刀弄枪的勇气。逃得比兔子还快。码头一带集结的洋人轻步兵和武装水兵,在对清人的大胆目瞪口呆之余,一边回报总督府,一边赶紧雨过收衣,四下去维持秩序。德坦恩中校万事不管,只是带着数十人盯着徐一凡。而徐一凡不管不顾,又带着能动的十几名随员,和致远来远增援的几十名武装水兵,再强行向西,去遭祸最烈的地方宣慰。
当然,没有忘记他打着的钦差节旗。洋人在没有得到总督府进一步指使的情况下,德坦恩只有带着轻步兵和警察们紧紧的跟在身后。这下他们连动手阻拦都吓住了。这些清国人,当真是敢开炮的!
所以徐一凡在几十名武装水手,数条舢板护卫下,昂然上岸的时候儿,洋兵洋船,都没有敢阻挡的。致远来远已经开足了马力,驶出了港口炮台旧式火炮的射程,数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大炮,还冒着白烟,指着这里!
才一上岸,徐一凡就不顾德坦恩投来的一副杀人也似的目光,招手将楚万里叫了过来。将一叠纸交给了他。
楚万里神情激动未消的走了过来,徐一凡就已经将一叠纸塞给了他。都是他刚才在炮声中,在致远舰桥,抓紧时间一挥而就的。
“万里,一份发给总理衙门和北洋衙门,一份是发给上海大清时报馆的……我等会儿强行去宣慰,把这里的大队洋兵吸引人。大变骤生,他们还来不及想到封锁对外消息。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你留十来个人,抢占港口附近的水线电报房,豁出命去也要将这两份电报发完!明白没有?”
楚万里接过两叠纸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笔迹歪斜。知道是徐一凡在一边震得头脑嗡嗡直响,一边强行冷静下来,以最快速度书就的!
处处都看远一步,这也是楚万里面上不表,心里最佩服徐一凡的地方。
他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放心吧。”
徐一凡再看一眼满码头坐着躺着地受伤学兵队伍,尤其以李云纵伤重。躺在那里人事不知。有些伤势轻一些儿的学兵,还在强撑着和周围洋人对峙。忍不住又轻声交代了一声儿:“看顾好云纵,经此淬火一炼,大家伙儿都是我的宝贝疙瘩!”
说罢他朝着张旭州将手一招,昂然又直奔自己那辆已经破破烂烂,车轮上还满是血肉的马车而去。
十几名还能动弹的学兵,数十名武装水兵,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挤开周围都有些呆呆愣愣的洋兵。簇拥着徐一凡上了马车,钦差节旗由张旭州把住。章渝马缰一抖,顿时呼啸而去。德坦恩也大声招呼,数十洋兵赶紧跟在后面。一路上这位中校还在咬牙切齿:“只要总督府那里命令一传过来,有你这个混帐的好看!”
看着大队洋兵被徐一凡引走,楚万里打起精神,也是将手一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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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楚万里的机灵和办事能力,徐一凡放心得很。
他沉着脸上了马车,扶着残破的车厢板,看着车底板上犹自未消地血迹纵横。竟然是一阵天旋地转。章渝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没有一头栽下来。
泗水开炮,虽然是不得不为,但是这件事情影响之大,他完全心里有数!
马车在道路上面飞驰。徐一凡的心思只是转个不住。他现在能布置的手段,都布置下去了。这个时候的大清帝国,还有一点洋务运动的门面,和中法战事勉强打平的一点余威所在,还是被视为亚洲的一个大帝国。在洋人心目中,比那个曾经威胁欧洲数百年地土耳其还略强着一线儿。总理衙门这些年办交涉。还没有吃太大的亏,做太多的让步。秘鲁华工交涉,光绪十六年对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当局驱逐华侨的交涉,还算有理有节。但愿这次,这个架子也不要倒了下去!
自己在这里亲身犯险。就是为了能占足上风。面子和里子都扯足……现在还不是甲午战败,被小国日本一摧而垮之后。大清帝国才真正成了东亚病夫!
也许。一切还在大致的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会出现一个比较可以能接受的交涉结果。前提就是,自己这里不能软下来!
但愿这一阵炮响,泗水华社民气可以完全为徐大老爷所用。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借着这简直把命都豁出去了机会,将爪哇华社风潮鼓动起来。这样才能在风潮激荡当中,找到一条带着好处全身而退的道路!
民族英雄已经做过了,下面应该为自己打算了。种种念头盘算计较在徐一凡脑海当中纷至沓来,不可断绝。泗水劫后风物,一无入眼。想到深处,都有些痴了。
第一次操控如此复杂,牵涉极广,也必然震惊天下的局势,实在是需要他拿出全部地见识和心思出来。
逆而夺取曰篡……一个逆字,就说明了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心血!
整个泗水,仍然是烟笼火罩。街上如同鬼城,砖头瓦砾满处,到处都有尸首。黑烟卷起半天来高,不知道何时,
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马车车厢顶部早已破了,雨水直接就浇在了徐一凡头上,将他从自己思绪当中惊醒。张旭州早就解下已经破烂的军衣,遮在了徐一凡头上。忠心耿耿的站在他身边。
徐一凡看了看身前身后的那些学兵们。如果说现在能看到的收获,就是这些突然成长起来,已经渐渐锤炼成形的学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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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有木堂里,到处都是纷纷往来的人影。一个个华人伤员,都给抬了进来,在庭院当中躺下。李家下人这时都充当起了护士,在华人当中医生的指挥下,一个个的包扎喂水。经此大劫,泗水华人当中,一时间再没有了穷富高低的分别。只有血脉当中最根本的联系。
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狂乱当中清醒过来。还能动的华人青年都自发的集合了起来,在各处宅院,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周围警戒。他们手里拿着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红着眼睛四下走动。经此一劫,人人似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华人的身家性命,只有靠自己的来维护,只有抱着一团,挣扎求存!
每个人都在翘首望北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一样。
李远富李老爷子,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在庭院当中走动。李大雄和李星扶着他,只是看着不断抬进来扶进来的那些伤员,几个人都沉默不语。经过院中供奉在角落的守宅正神小香坛的时候,就看见李家长房长子李大仁跪在那里,缩成一团,喃喃的不停念叨。
李远富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开。
李大雄和李星跟在身后。就听见老爷子突然问:“宪太太和大人的那几个受伤随员呢?”
李大雄赶紧回答:“宪太太累着了,几位大人随员也伤重。都请进了内宅,几位姨娘在那里伺候……”
李远富站住了脚:“这次咱们泗水华社,甚至整个南洋华社,都欠了这位大人还不完的情啊……咱们做人,不能忘本!”
李星眉毛一挑就要兴奋地说话,被李大雄一瞪,就不敢开腔了。
“徐大人救了咱们这么多性命,咱们也不能不回报徐大人……大雄,趁着这个劲儿。你去安排我们爪哇宗门大会的事儿。尽快召开!要摆平这件事儿,对内对外,徐大人要人要钱,咱们破家供给!还有筹饷的事情,不需要这位大人再提了,咱们全力报效!”
李大雄应了一声儿,李老爷子将召开宗门大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他在李家的地位提升,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但是他脸上什么激动的神色都没有。沉吟道:“只怕这个事情闹大,徐大人他……”
李远富老爷子却是认死理,倔强了一辈子的。眼睛一瞪就大声道:“我老头子只知道,没有兵船的大炮轰过来,咱们就真的破家了!咱们支撑这位徐大人,就是为了下次再有这样地事情,他会带着大炮再来撑咱们的腰!世界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那些官儿我太清楚了。咱们就抬一座银山出来,保住徐大人,就是保住我们自己!”
李大雄又应了一声是。还是沉吟道:“这样……召开宗门大会,全力支持徐大人,就是把咱们南洋李家,和这位大人绑在一处了哇……”
“绑在一处?”李远富摸摸胡子,转转眼睛。还没有说话儿。就听见由远及近爆发出来的喊声。
“徐大人的车子!”
“钦差节旗!”
“咱们华人的万家生佛来了!”
李远富看李大雄还扶着他,一顿拐杖:“还不去迎接!”
话音方落,李星早就涨红着脸,丢开自己爷爷的胳膊,好悬没把老爷子闪一个跟头。出溜一下儿就窜了出去,还喊得比谁都大声:“徐大人!徐大人!”
雨水淅沥当中。正是徐一凡冒雨而来。
他在马车上,虽然浑身都已经淋湿,但是仍然站得笔直。万千华人,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哭喊着向他涌来。
每个人都向他伸出手来,每个人都想触摸他一下。
在这一刻。徐一凡透过雨幕,看着汹涌地人潮。看着这要将雨水点燃的激情。心情激荡。
他在南洋华社的声望地位,从今日起,将无人可及!
虽然下面等着他的,仍然是莫测的风潮。也不知道历史潮流卷荡,将正在努力挣扎,试图改变这潮流行进轨迹的他将卷向何方。
但是在这一刻,他的信心,竟然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充足。
历史已经为他而所改变!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29
第三十五章 - 徐一凡升官
“您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咱们大清钦差和洋鬼子他妈的在爪哇干起来了!”
“哪位钦差这么爷们儿?”
北京天子帝都的茶楼酒肆,突然从一向的安逸宁静,还有悠闲温雅当中搅动了起来。
满城的人物,不管是旗是汉。见面的时候儿,连千儿都打得不怎么利落了。碰碰肩膀就靠着坐下,叽叽咕咕的全是议论着这么些儿话题。
跑堂的提着紫铜茶壶,忘记了加水。肩膀儿上面搭着毛巾,嘴巴张得大大的听着茶客们的低声儿议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面儿,算盘珠子打得踢踢他他的都不成个完整的声音。心思也完全都在那些议论声音当中。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紧张而且略微有点儿亢奋。整个茶馆空气,都似乎绷在了一起。
在知客居茶馆的一角,几条汉子坐在一处,耳朵都竖得高高儿的。这几个汉子都很精壮,穿着密排扣的大祅,丢裆大裤衩子,一看都是镖师行的达官爷们儿。其中一个满脸的搭胡子,顾盼之间,都是江湖大豪的气度,正是徐一凡的结义哥哥王五。身边两条年轻汉子,一个正是徐一凡的小舅子陈德,他两只拳头搁在桌子上,很有点顾盼自雄的四下看着那些茶客。恨不得将所有茶客议论的话儿都收进耳朵里面,另一个就是圆头圆脸的小伙子,在会友镖局经常替徐一凡赶车的四虎。他手里抓着一张毛边儿报纸,颠来倒去的吃力看着,一个个字儿想记进脑子里面。
大清时报以快邮代电这种当时最快的方式,发到了北京,两江,上海。武昌,汉口这些通都大。这份报纸才仅仅发了第二刊,就已经是震动天下。
报纸的首席主笔已经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公车上书而名动天下清流后起之秀谭嗣同。而报道的消息,写地所谓评论却是更加震惊人心!
泗水发生的事情,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以最为激动人心的方式传播了开来。本来打洋鬼子,在洋人地界扬天朝上国国威,都是老百姓们最爱听的事儿。大清自道光皇帝以来,受的洋鬼子的气儿当真不在少数了。只要能够稍微在洋鬼子面前涨点儿脸的人物,都给口口相传为星宿下凡一般的英雄。徐一凡带铁甲兵船而入南洋,炮轰泗水,救同胞于十万暴徒汹涌当中,这样的传奇故事,这样的国朝英雄,满朝兖兖诸公,到哪里能寻找出第二个这样的道台出来?
茶馆里口口相传的是这些已经有些失真的传奇故事。读书人当中。却更是注重谭嗣同写的那些评论。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双重国籍的概念,知道了在南洋有数百万血脉相连的同胞。知道了任何国家,遇到这种暴行,第一选择就是以展示武力,来保护侨民。知道了兵船就是大清浮动的国土,知道了爪哇华人数百年地血泪历史……知道了徐一凡想告诉大清臣民的所有一切!
那份楚万里拼了老命,趁着荷兰殖民当局还没有完全恢复爪哇秩序,偷偷占领了泗水水电报房,发出的电报。给了谭嗣同大量第一手的素材。谭公子的清流热血,在接到了有徐一凡署名的这份电报。简直就是在沸腾啊!
大清时报这第二刊一出,顿时洛阳纸贵。大清上下,除了朝廷和总理衙门南北洋衙门一时失声儿,震惊得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外。民间顿时就沸沸扬扬了起来,热闹得跟什么似的。
清季以降。光绪十八十九年期间。正是最沉闷阴沉的时候儿。洪杨之乱以后,整个国家,整个统治机构借着最后几位名臣,回光返照般的热闹激动了一阵儿。建立海军,收复新疆,平定回乱。洋务运动,中法战争……到了现在,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元气儿,到了最死气沉沉的时候儿。国势大家都知道在缓慢滑落,内忧外患连在一起。四处袭人。上下都是能敷衍就是敷衍,只是弥补着这个四下漏气儿地局面。这铁屋子里面儿。都已经觉着快闷得透不过气儿来了,可是偏偏没有人振臂一呼,给整个大清带来一种扬眉吐气,耳目一新的感觉。
到了光绪十九年的今天,一个在民间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道台钦差委员,居然做出了这么震动天下,让老百姓们觉着腰杆儿都硬了几分的一桩大事儿出来!
整个大清,只要大清时报传播地地方儿,都沉浸了在对这件炮轰泗水的传奇故事的讨论、赞美、鼓吹、分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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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面儿议论的声音嗡嗡嗡嗡的越来越大,像是开了锅的澡堂子一般。会友三人组也在旁边儿听得聚精会神。这些日子,王五可没少替自己这个兄弟担着心思!军国交涉大事儿,他是半分也不懂地。一边儿也觉着扬眉吐气儿,一边儿也是下意识的担心,我这兄弟,不要落个忠臣孝子,反而被朝廷奸臣陷害了!整日价的就带着几个人坐在茶馆酒肆里面儿,竖着耳朵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议论。镖局子的事儿,都怎么没心思打理了。
就在人们已经议论得拍桌子打板凳,就跟是他们下令炮轰泗水一般地时候儿。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得出奇的女孩子,背着一个紫花皮儿地包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咬着嘴唇儿朝知客居茶馆走来。一帮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在后面拍着巴掌又笑又闹:“大洋马!大洋马!”
这小丫头正是陈洛施,对这种对于她后世称为超模身材的嘲笑,小丫头早就习惯了,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较刚踏进茶馆,里面的议论声音就扑面而来。
“您说说,朝廷是怎么个意思?”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反正消息一传出来,不少王爷大臣,面子上不说,回家都烧高香,可出了一口气儿了!咱们给那些洋鬼子欺负得可惨!但是黑旗军的刘老爷子,打了胜仗,可是还不是发配到台湾岛不死不活的呆着?李鬼子在,我看徐大人悬!现在就怎么这么多尽念着洋鬼子,管洋鬼子叫爸爸的家伙?”
“谭先生不是在报纸上面儿说了吗?这些交涉,背后还是要看国家实力。荷兰红毛鬼子,弹丸小国,国势远远儿的不如英国法兰西国这些儿那么强盛。咱们北洋兵船也多过他们的。这样再退让的话,咱们老百姓可真没法子活了,迟早有一天,祖坟都要给洋鬼子占咯!”
“说得也是,再退让,咱们成什么大清国了!”
“李鬼子在,我瞅着难……再说了,徐大人还是在洋鬼子地界儿,您说说,要是他们囚了徐大人,那又该怎么着?”
陈洛施站在门口,正正儿的听见后面几句担心徐一凡的议论。少女脸色一下煞白了起来,咬着嘴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里面就是一阵雾气闪动。王五那一桌儿,一下就看见了陈洛施高挑的个子。陈德顿时就是一脸的怒气,站起来就奔陈洛施过来。压低了声音狠狠的道:“娘们儿什么时候能进茶馆酒肆了?你还要不要脸?不在家伺候爹,你跑出来做什么?皮又痒着了?麻溜儿的快给我回家!”
陈洛施低着头听着陈德的训斥,这次她却倔强的摇头:“我不回去,徐大哥在洋鬼子地界儿,我要去寻他。杀头充军也陪着他,哥……我早就是徐家人了。这个时候我不去陪着他,还成什么了?”
陈德脸一青,自从定下徐一凡这门亲家。这次事儿一传出来,他二德子这辈子就没这么扬眉吐气儿过!知道他妹子许了徐一凡的人,见着他就要请酒请饭。拍着他肩膀夸他这位妹夫是好汉子,是忠臣义士!走在会友大院儿里面,头都要快翘着天上去了。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徐一凡大舅子。虽然他自个儿不识字儿,还不如四虎认半拉字儿。可是每天都往街上溜,去听别人的议论。
今儿听见妹子这么说,二德子也觉着有道理。妹子许了人,虽然还没过门儿,可也是徐家人了。要是徐一凡真是如人家议论的,闹不好就是杀头抄家充军的罪名儿,他们陈家,可别在这个时候儿缩一边儿。怎么着也要陪着徐一凡唱一出肉丘坟!不然江湖汉子,还怎么看他们老陈家?
一想到这儿,二德子就有些儿骂不出口了,皱着眉毛看着自己高高的妹子:“要说,你说的话儿也在理。你是徐家的人了……可是爪哇在什么地界儿啊……当天西天取经都没到得了的地方儿!离咱们大清据说有几万里,你怎么过去?”
陈洛施抽了抽鼻子,给哥哥说得想哭。
“哥,我这不是偷偷的想来求五爷么?看五爷能不能想什么法子……我可不能只让杜鹃儿陪着爷!哥。您帮我求求五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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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亲王府邸,这个时候儿。却是一片宁静的气氛。
在徐一凡曾经拜访过的那个后花园玻璃阁子里面儿,鬼子六奕俽,翁常熟翁老爷子正笔直对坐,按照茶礼上面地礼节儿,等着喝茶。
玻璃阁子里面,茶香浮动,红泥火炉上面儿,青蓝色的火苗无声的闪动。那一对让徐一凡双胞罗莉控之名传于天下的可人双胞胎,正穿着小羊羔祅子。一个摆着茶具。一个扇着火炉。两个小丫头明眸流动,虽然年纪还不大,已经看出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一流的人物了。
但是正在专心看着火色,准备上茶的主角儿还不是她们。而是一个旗装少女,大约二十三四的岁数,虽然没有身边两个小丫头侍女那些媚骨天成一般的明艳照人。但自有一种清丽优雅的气度。她还没有盘头开脸,旗人女子,象这个岁数还没有许人地。万中无一。
这个女子肤色莹白如玉,修眉秀目,让人一见就已经忘俗。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声音响起,这旗人少女看看茶色。亲手将雨过天青的钧瓷茶壶提起,凝神静气儿的在两个老头子面前茶盏一点。碧绿的茶水缓缓而下,在盏边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开来。
奕俽拍手笑道:“老翁?可服气了?一下就咬着盏了,我这孙女的茶艺,可是国朝第一!”
翁老爷子只是一笑,拱手道:“四格格地是宗室第一才女。老佛爷都口口称赞的。下官可从来没有说过不服气儿的话,王爷可莫要冤我。”
两个小萝莉侍女捧起茶盏,递到他们的手上,俩老头子先闻茶香,再辨茶色。接着就是一倾而尽。
放下茶盏。翁同禾轻声道:“王爷,您怎么看?”
奕俽没看他,只是淡笑:“上次为了练禁卫军,老头子我就在徐一凡和谭嗣同这俩小子手里闹了一个没脸儿,现在我还敢掺和?翁书平,你就饶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翁同禾苦笑:“这洋务交涉的事宜。京城里面,谁还能漫得过王爷您去?就算皇上和老佛爷,不时都会垂问您的意见……这次那个小子,闹出来的动静的确不小。现在满朝上下,尤其是老四。都在头大如斗,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荷兰公使已经气势汹汹的来交涉了。公使团其他洋鬼子国家,也都在表示关切……李鸿章那儿,反而是一言不发,等着看咱们笑话儿。您说说,咱们是锁拿徐一凡,赔款给荷兰人,还是怎么办?”
奕俽只是轻轻的把弄着茶盏:“真要锁拿了那个装傻充愣地家伙,我看是难啊……大清时报已经是震动天下,民气沸腾如潮。都在说咱们练了十几年的水师和练营,对着荷兰一个弹丸小国就如此退让,那我们还怎么和天下交代?公使团那些家伙儿我也明白,想趁火打劫的多,真的和荷兰国同气儿连枝的少。咱们真要向荷兰让步,那还得向多少国家接着让步?中法战事,垮了一批清流,老翁,你想步他们后尘?”
听着鬼子六一番话儿,翁同禾地脸色顿时说不出的难看。只是沉吟着不说话儿。身边的那个旗人女孩子突然轻轻的冷笑一声儿。
奕俽转过脸去笑道:“秀宁,你想着什么?”
那个叫做秀宁的旗人少女只是浅浅一笑即收:“想也想得明白翁中堂还有军机,总理衙门诸公、南北洋诸公们的心思。徐一凡事情闹也闹出来了,就想找个替罪羊担着这个干系。徐一凡是奉旨练兵地道台,北洋就想将这个干系推给北京。而京城里面,又想着是北洋水师兵船开的炮,这个天大的干系,就应该是北洋担起来……翁中堂,您也是奉着军机大伙儿的意思,来探探六爷爷的口风吧,看是不是能把这个责任推到北洋头上?至于徐一凡落个什么下场,你们才不关心哪。”
秀宁地声音轻轻淡淡,说得翁同禾脸色大变,最后只有淡淡一笑,低头喝茶。
那秀宁眼神儿只是看着她的那对侍女继续放茶,不时地示意一下她们该如何动作。一边儿的轻声道:“现在的关键就是两点,一是老佛爷她是怎么看这件事儿。老佛爷现在悠游荣养,要是你们向洋鬼子让步,就是再要赔钱。户部库里可以跑老鼠,老佛爷能乐意这件事情么?对着荷兰国红毛鬼就低头,老佛爷这万寿的体面尊容也挂不住。对法国人咱们可也没有赔钱道歉这么一说!”
翁同禾已经听得专注,连用茶盏挡脸也忘记了。今儿他到恭亲王府上来,一是如秀宁所说,来探探他老爷子的口风。奕俽毕竟是宗室老人,交涉也是办老的人,听听他意见没有坏处。这也是已经成了热锅上蚂蚁的军机诸公的意思。其次也就是来探探这位已经故去的醇贤亲王的六孙女秀宁格格的口风。谁不知道,这位秀宁格格是在老佛爷面前,最能说得上话儿的宗室小辈之一?
秀宁格格在宗室当中就是以才女著称,琴棋书画,甚至西洋的学问都有讲求。从来都是被宗室几位老王爷当作宝贝那样疼爱的,结果到了二十三岁还没嫁人。
他凝神听着,如对大宾。而秀宁也是浑不在意的侃侃而谈:“其次就是这朝野舆论,不知道大清时报那个谭大胆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笔下力道可大很呢。咱们国朝现在,就是地方督抚重臣,咱们旗人宗室,加上朝廷清流,三方面支撑着的。咱们立身的根本,就是在这当中保持着平衡。但是现在督抚重臣们权势侵强,还有北洋这样的庞然大物存在。我们再丢失了这清流舆论,老爷子觉着咱们还能制约北洋么?什么时候儿都不能忘记这个大局!”
奕俽只是摸着自己胡子,翁同禾偷眼看着这位出名的王府四格格,秀宁修长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淡淡的又开始分茶。双胞胎小姐妹也错落有致的重布茶具。仿佛刚才月旦朝局的那些话儿,不是从这个秀气温雅的女子口中说出的。
妇人干政,母鸡司晨,非国朝之福啊……
可是皇上头上还放着一个太后老佛爷,这事儿也只是能腹诽而已。
翁同禾正正神色,苦笑道:“难道就不管徐一凡这事儿了么?皇上,世中堂他们可都悬心着呢。”
秀宁微笑:“翁老爷子,这次事情牵掣着朝廷,牵掣着北洋,水师也卷进其中。您不觉着,这是分化北洋的最好时候儿么?我很佩服徐一凡这个人。还只是一个空手道台,居然就能使唤得动北洋水师的两条兵船。这人可以大用!只要扶植起来,在京畿之地,完全可以练出一支禁卫军出来,分了北洋过重的兵权,真正成为鼎足泰山之势。而且现在被李鸿章一手把持的北洋水师,也未必不能钉下钉子……”
两个老头子都听得入神,只是摸着自己胡子。连茶都忘记了喝。只是让茶香在那里幽幽飘荡。
大清到了这个时候儿,防内甚于防外。这些话儿,在这些当权的人物当中。极是听得进去的。甚至都一时忘记了徐一凡惹出的那个大麻烦。
徐一凡地电报先到总理衙门,已经让人觉着目瞪口呆,以为这个二百五在说疯话。当值的军机甚至不敢将这个电报稿子呈上去。直到荷兰公使再来交涉的时候儿,大家才觉着天塌下来了。大清洋鬼子的炮弹没少挨,圆明园都给烧了。可从来没有在洋鬼子地界儿这样开炮过!这事儿如何处理来着?谭嗣同的大清时报也转眼即到。每个军机都偷偷儿买了一份看着。对谭嗣同主张的强硬对待,炮船交涉。心里虽然觉着痛快,可谁也没胆子说出来。一时间就晾在那儿。翁同禾这次过来,是因为军机上下实在都没法子了。想从恭王爷这个宗室老洋务口中讨教一点儿主意出来。没想到这件事情,在秀格格口中,又翻出另外一层意思出来!
奕俽对着翁同禾点头微笑,老翁只是苦笑。
“秀格格说得极是有道理,考虑的又是我国朝长治久安的事儿。真真是振聋发聩。分北洋的权利,那还是后面的事儿,眼前这个烂摊子,咱们到底怎么料理?不怕秀格格笑话儿,我们当真是没有法子了,这个责任。没人担待得起……”
大清现在地官僚体系,已经是完全的鸵鸟心态。这些按照传统士大夫规程培养出来的官僚,已经完全不能应付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所有的心思,都是希望麻烦不要出在自己头上。现在翁同禾拉下老脸,说没有办法应对。还真不是假话儿。
秀宁轻轻一笑,温雅当中,竟然有一丝慧黠。
“诸公应对不了,为什么就干脆不应对。委徐一凡一个钦差交涉大臣的头衔,让他驻节泗水,就让他一力办理交涉的事宜?”
翁同禾嘴一下张得老大。只是喃喃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秀宁拈起茶盏,只是微笑,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只有嘴角有一点浅浅的酒窝。
“怎么不能?完全可以比照当年新疆伊犁交涉地例子,办失败了。各国环逼了。就杀他的头了事儿,再换一个钦差大臣去收拾全局。他死了。各国的怨气也就消了。咱们也有一个旋回的余地儿。万一他居然办成了,事情因他而起,又因他而了,诸公还有什么责任?不管是老佛爷,还是皇上,也怪不着诸公头上吧?”
翁同禾猛的一拍巴掌,差点就一声儿好字出口!
这责任,的确是一下儿就推得干干净净。至少至少,可以让这些中枢诸公,可以推迟再面对这件大事儿一些时候儿,清流那里也交代得过去。的确是当下最好不过的处理办法!
他当下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拱手就想告辞:“秀格格,老夫五体投地矣!这事儿下官马上回去和中枢诸公商议。至于老佛爷那里,秀格格最好还是能将您的意思和老佛爷禀报一下儿……”
秀宁收敛了笑容,那小小的酒窝一闪即收。
“我鞋尖弓小地一个女子,只吃白饭,不操闲心。翁大人这话儿过了吧……”
翁同禾自失的一笑儿:“老夫失言,失言!六王爷,秀格格,告辞!”
自然有王府护卫,送这位老爷子离开。奕俽不过欠欠身就当送行了。等他坐回来的时候儿,就拿眼看着自己的这个族孙女儿。
“阿秀啊,你这不是帮了徐一凡一把么?要是他能挣扎着回来,当真要给你拜门,送门生帖子来着……收这么一个二百五学生,不怕他把你这对心爱的侍女拐走?”
秀宁看看自己这对千挑万选出来地侍女,两个小丫头俏脸生霞,偷偷的别过头去。神态都是一模一样。这种天生的娇媚,让奕俽这种已经算是枯井的老爷子都赶紧咳嗽一声儿掩饰一下。
秀宁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奕俽身后,轻轻的给老爷子捏着肩膀,眼睛亮闪闪的:“六爷爷,我是真地指望这位徐道台能把这个交涉办下来……这次泗水的事儿,真是让我出乎意料。这人物有担待,有胆识,还有一股疯劲儿。说不定能扶危定难的,就是这等人物啊……”
“扶危定难?”奕俽只是在心里苦笑。人老了,这么些年的风雨过来,老爷子已经是什么都已经见过。
“只怕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啊……”老爷子的心声,谁也没有听见。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30
第三十六章 - 决定
南洋爪哇,泗水港。
在泗水商务领事馆的二层小楼的欧式阳台上面儿。徐一凡扶着栏杆做出一副凭栏远眺,状怀激烈的模样儿。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裹得像个印度阿三。好像受了多重的伤似的。其实头上那条伤口,拢共也没有半寸长。
在阳台上面儿,还放着凉椅茶几,两盏牛奶冰沙冒着香气。在他面前远处,一排排,一群群的荷兰王国东爪哇省的轻步兵,西爪哇省的掷弹步兵,武装警察,武装水兵站着坐着,密密麻麻的将这儿围得死死的。而身上还有伤痕的学兵们空着手——武器早就按照徐一凡的命令集中上缴给了荷兰殖民当局。站在领事馆房门外面,一个个标枪一样笔直,毫不示弱的对着这些儿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洋兵。钦差节旗,就操在张旭州手中。楚万里懒,李云纵伤势相当不轻,这光荣持旗任务就交给张旭州这北方大汉了。
泗水城内外,一片劫后的残破景象儿。放眼过去,到处都是烧穿了顶的屋子。臂缠白布的华人善堂的工友,赶着大车,在洋人的监视下,一具具的收拾着大乱之后留下的尸体,到处洒着石灰和苏打水。原来喧嚣热闹的城市,已经一片萧条安静。只有穿着制服的军人警察们来来去去。至于原来总是在街头无所事事涌动的那些瘦猴儿土著,现在早就没了踪影。整个泗水,只有郑和清真寺地宝顶光辉夺目依旧。
炮轰地事儿。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象梦一样儿。
下一步,却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徐一凡从来不曾后悔,再来这么一次的话,他估计同样会说动致远再来上几炮,还是带着学兵去救人。反正炮轰泗水之后。他已经成了洋鬼子——至少泗水当地洋鬼子口中的屠夫。估计等着荷兰公使在北京那边儿交涉一有结果,剥夺了他外交身份之后,就该毫不客气的将他掐监下狱了。好好儿地让他吃足苦头,再驱逐出境,等着回国再锁拿一遍,成了封着黄封的钦犯,或者砍头,或者发配到新疆军前。
那样可真的就没什么玩儿的了。致远来远虽然还在泗水外海游曳。但是再不会为了他的事儿再来炮震泗水,将他徐大人救出来。邓世昌自个儿还前途远在未定之天呢。更别说荷兰在亚洲,在印度洋各处只要能调动的军舰,都飞也似的朝这儿赶来呢。
能够自救的手段,他已经尽可能地都做过了。紧急发回国内的电报,他已经将利害得失,细细的向国内诸公分析过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大清国和荷兰国的体面之争。除了他私运枪械上岸这点之外,他的行为,处处都扣着国际公法护侨这一条儿。大清这个时候儿,还不是甲午和八国联军进京之后,什么体面都不要了的倒霉模样。在伊犁,在朝鲜,在胶州,在广西。还是处处的和洋鬼子尽量在争。抰着中法战事陆上打垮了一个法国内阁地虚火,还维持着远东大帝国的体面儿。对荷兰这个欧洲小国,让步让到丧权辱国的地步,那可能性还不大。
他还记得自己发给总理衙门电报表的那个忠心:“……臣是朝廷之臣,出使爪哇,虽仅为宣慰钦差委员,然处处不忘我天朝上国之体面。洋人环逼日甚,非有自强惊人之举。不足以震慑四夷。今朝鲜屏藩风雨飘摇,环海西疆处处有警,即东北龙兴之地。俄人垂涎侵吞之举,仍暗流涌动。中法镇南关一役。稍杀洋人野心垂十年之久。泗水炮击,事事合于万国公法,臣为我大清计,决然开炮护侨,以敲荷兰欧洲弹丸小国之山,震列强侵我大清之虎。若交涉得力,当为我大清又保十年平安!若此处退步,海外十万侨民尸骨山积,而我卷旗卸甲而退。臣死不足惜,然则国朝将来,不可问矣!则我皇上励精图治之心,老佛爷万寿悠游荣养之局,则安可盛言?我自强练兵三十年,数千万国打造之北洋水师,都成画饼矣……”
他手把手儿的将厉害得失都给那些军机大佬分析清楚了这件事情其中的厉害得失,那些家伙再笨,也该明白当中的轻重缓急吧?再说了,要有明眼人,已经能看出他徐一凡的能力,还有居然能使唤得动北洋水师地兵船,干出这么一桩泼天的大事儿出来。
自己能混到这个一个练兵道台,钦差宣慰委员,还不是当初指望能分化北洋势力的?现在已经有了苗头,还不打蛇随棍子上去?
除了这些,他还去电谭嗣同,好好儿的发挥朝野清流的舆论。什么时代,国家里面儿都少不了愤青,末世或者变革时期尤甚。在清末这个时候儿,清流的力量大得出奇。这帮愤青操持出了一场中法战事,操持出了将来的戌戌维新变法。朝野清流只要同声一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让慈禧都要顾忌的力量!
他的确已经殚精竭虑,用了手上所有的资源,争取情势向自己希望地方向发展。
但是到底如何,说实在的。徐大老爷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儿。可是在每天夜里,哪怕洋兵警戒再严,在领事馆远处,到处燃起地星星点点的香火。让徐一凡内心平安得很。
那些都是华人们焚香为徐一凡祈福的。
可惜他已经被完全的监视软禁,不能履行他宣慰的职责。也不知道泗水那些大宗族,现在心思如何?想到深处,徐一凡脑海当中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个念头——那个受伤的李家美貌到了极处的混血小妞,现在伤势好了没有?
正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儿,背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响动声音。徐一凡回头一看,却是杜鹃捧着一盏茶走了出来,小丫头这些日子看来也没有睡好儿。居然有些眼袋了。看着徐一凡,想掩饰神色当中为他大老爷的担心都掩饰不住。
“爷,喝茶吧……您别亏了身子骨儿……老在这里站着……”
徐一凡笑笑接过茶来:“老爷这是在给洋人晾伤口呢,要是这里有洋人记者最好,记下老爷我这个印度阿三模样,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这个上国钦差的……”
其实他不光是秀给洋人看,更多的还是给华人在看着。瞧瞧,我徐大老爷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做了好事不收好处,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杜鹃歪着头看看徐一凡头上那个大菠萝的模样儿,想笑没敢笑。低着头捏自己的衣角,半晌才轻声道:“爷,虽然我不懂事儿,可是开炮这么一桩大事情。当时炮子打过来,跟地震似的……爷这次真的没事儿吧?这么多洋兵围着……”
徐一凡板着脸:“怎么没事儿?在爪哇,洋人等着将我掐监下狱,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回国就是至少流放八千里,挂着钦犯的黄封……”
他话儿还没说完,杜鹃就眉毛一立,马贼堆里长大的野丫头本性表露无遗:“他们敢!不管是谁,只要敢挨一挨爷的身子,我打得他们吃饭都不香甜!”说着衣襟一撩,她那把花旗国的六轮小手炮居然还插在腰里面!
这丫头是怎么藏下来的?他赶紧手忙脚乱的替杜鹃掩着衣襟。手顺便不规矩的到处乱碰了一下儿。杜鹃呀的一声儿,红着脸下意识的捂着涨鼓鼓的胸口向后跳开。差点儿将茶几上面的牛奶冰沙碰倒了。
“老爷您又不规矩!什么时候儿还……”
老子给困在这里除了做凭海临风状就没有别的蛋事,不调戏调戏自己的小妾,还让不让人活着了?
徐一凡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准备再接再厉,说不定就拉着这害羞的小丫头回到屋里将其就地正法。却看见杜鹃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问道:“爷……您是不是觉着李家姑娘,很好看来着?”
徐一凡一怔,才想起这个来。感情杜鹃一直记着他那天抱起李璇的事儿呢!
说实在的,对李璇那混血小美妞。他还真没动什么心思。现在杜鹃一提。他似乎才想起来,那女孩子,受伤了地时候儿,抱起来好像也是那么柔软……
他笑着继续逗杜鹃:“怎么?我觉着不错啊,挺好看。你觉着怎么样?”
杜鹃哼了一声儿,一脸地醋意藏也藏不住:“假洋婆子。眼睛还是蓝的。有什么好儿?头发颜色还是那样儿……”
徐一凡又笑:“你是不是还觉着洛施也太高了?”
杜鹃垂下脑袋:“我可没说陈家姐姐……不过论心说,陈家姐姐比男人都高……爷,我知道我不识字儿,是野丫头,出身又不好,当不了正房……可是爷,我觉着我不比他们差,爷要我怎么样都成。这次我绝不躲了,嘴巴一直张着好不好?”
语声细细,如同呢喃。十六岁还不足的美貌少女这样儿和你软语撒娇,叫人如何抵挡得住?这小丫头渐渐开窍,也知道固宠了……一直担着极大压力,迫切需要排解的徐一凡顿时心头火焰腾的大起,当下就想着将豁出去的杜鹃拉进屋子里面去。
该推倒了!该推倒了!
正在无名欲火升腾三千丈地时候儿,底下突然传来张旭州大嗓门儿的声音。
“徐大人。有洋鬼子总督府标记的马车,正朝这儿过来!”
这一刻,徐一凡又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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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李家有木堂中,也是一片大乱之后重建的模样儿。
庭院当中,到处都是一些精神略显亢奋的人们。李家肃静的家风,早就给打破无遗。大家都在大声儿小声儿的一边议论,一边擦洗着庭院的血迹。给烧毁地屋子,给砸破的大门儿。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人正常的感觉都有些儿失衡。
话题声声,仔细听听,都离不开徐一凡徐大人的名声儿。徐一凡至少在此时,已经成了南洋的万家生佛。泗水发生的炮震土著,七进七处浴血满面拯救华社的事儿。已经从泗水传到了整个爪哇,再从爪哇传到大马,传到泰国,菲律宾,星加坡,传到了整个南洋华社。
也许在不久地将来。还会飘过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一直传到整个世界的华社当中。
终于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这些心向祖国庐墓的游子们。
不知道在爪哇有多少人,都偷偷儿去看过徐一凡头上包着的那个大箩。不知道有多少华人中下层百姓们,私下商量,到底怎么帮徐一凡一手儿。徐大人要捐款?好,反正这条命都是徐大人救下来的。大家都破家筹饷吧!徐大人要练兵?大家都明白了,祖国武力强了,才能保住华社在南洋的地位,不知道多少青年,都在商议串连,准备投效徐大人,去参加练新军!
而在有木堂李家内堂,华社各宗族的代表人们,也先期聚集在一起。
内堂的百叶窗都已经放了下来,在屋子里面放上了好些盏马灯,将屋子里面照得明晃晃地。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在这屋子里面人并不是很多,正是泗水李黄郑陈四家的头面人物,四家族长全都到齐。在这四大家族当中,陈家是李家女婿后来自己立的门户,黄家是李家家仆脱籍立下的门户,虽然都是至少七八十年前的事儿了,但是什么事情,都是唯李家马首是瞻。郑家到爪哇还不足百年,主要是经营进出口贸易的生意,作风在四大家中算是相当洋派。但是论起根基来,远远不如李家那么根深叶茂。四家族长,还有家族的长房长子,都聚在这里,眼睛都瞅着像是老了好些岁的李远富李老爷子。
华人见面,必不可免的先是谈些儿寒暄地话。哪怕这些大佬们都是满腹心思也一样儿。这四家在暴乱当中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尤其以郑家为最。他们家族人丁算是最单薄地。跟洋人联系也是最为紧密的,这次却没指望到洋人来保护他们半点儿!
郑家老爷子郑庭星拿着雪茄,都已经熄了。看着大家儿都在那里养相不说话儿。终于憋不住咳嗽了一声儿:“李太爷,怎么大仁公子没有出席此次聚会?是不是大仁世兄有恙?”
本来一脸严肃庄严的李远富老爷子脸色顿时一变,重重的哼了一声儿:“不要提这个稀泥软蛋的家伙!我这家当,他承担不起来!”
几个老爷子都互相的对望一眼,眼神儿一触即收。心下都在吃惊,李家长子李大仁已经接掌着李家事业十来年,已经都已经被认为是将俩有木堂的未来族长,却被这冷面冷心的老爷子说废就废!以前和李大仁拉上的关系看来就要全盘再来,却不知道李老爷子属意接替的人物到底是谁?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毕竟今儿要商量的事儿不是这个。
郑庭星又咳嗽了一下儿,苦笑道:“李太爷,这次的事儿,真的要召开宗堂大会?我们到底拿什么一个章程出来?我们郑家这次受遭害太深,以前对洋人的指望,现在看来全是错了,咱们永远和他们成不了一路人。我们大概也知道老爷子大概的意思,这位徐大人,我们的感激都是掏心窝子的,可是……母国朝廷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咱们都不明白。难道真的要全力支撑着这位徐大人?”
他话儿说了一半,看李老爷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对。马上就转了口风:“……可是咱们华人要抱团起来,这道理说破大天也改不了。爪哇四家,李家为尊,老爷子有什么章程,我们都听着就是。”
黄家的家主黄有商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憨厚的老工友的模样,看来世仆家风不改。穿着一件黑色的唐装,看起来都有些儿油油的。在李老爷子面前也是最为恭谨,踌躇了一下儿,大声道:“太爷,咱们都是有家有业的,已经离不开南洋了。咱们几家,开枝散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和母国如果要绑在一起,全力为咱们华人争地位,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次徐大人救了咱们,但是下次呢?下次如果那些土著再暴动起来,咱们还能不能指望母国再有人来救咱们?太爷,您最知道我,在您面前是有什么话儿就说什么话儿。但是您的意思,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反正都听您的就是。”
看着两家家主都发言了,陈家的族长陈长顺也是苦笑:“太爷,就算咱们心向母国,可是全指望着徐大人,成还是不成?在这里说一句打嘴的话儿,徐大人这次不知道还是什么下场呢!我倒是提议,咱们重重的筹一笔款子。给徐大人上下打点。怎么也要保得他平平安安,只要老爷子发一句话儿,二百万还是三百万地款子,陈家拿出来没有二话!可是真指望徐大人没有事情,还能再来保住咱们,那是不是有点儿……那个什么了?太爷到底有什么章程。我们都仔细地听着。”
几家族长都发完了话儿,内堂当中就完全安静了下来,几位长房长子更没有说话儿的余地。都屏住了气息,等着李老爷子发话儿。
但是李老爷子一直都没有发声音,空气就这样在沉默当中绷紧。几个人还悄悄的把衣领扯开了一下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远富才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发了话儿,老爷子似乎在想问自己一样:“除了徐大人,我们还能指望谁?母国再有这么一个人物?我没指望。洋人?咱们都明白是很么货色了。土著?那些还算人么?”
老爷子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只相信凭咱们自己苦干,清白持家,不惹事,不生事。方方面面咱们都不招惹,咱们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是结果呢?咱们华人从来不出头,现在咱们该抱团了,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了!
南洋咱们华人,至少占据了这儿九成的财富。我们是南洋各个地方地中流砥柱,我们的人数比比土著少不了多少,比洋人更多到了天上去。咱们凭什么就不能是南洋的主人?”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李老爷子站了起来,神色威严,一如他以往的形象。刚愎得似乎不容任何人的反驳:“这次咱们看着徐大人落难,第一是咱们良心过不去。第二就是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争就要从现在争起!从现在开始,咱们一步也不能退让!其他人我不管,至少我们李家。决定全力支持徐大人的事业!咱们李家就和徐大人就要捆在一块儿了!盛则同盛,衰则同衰。李家就赌这么一次了!不然再等下去,只有等到下一次屠杀!”
李老爷子一向是自尊得不容侵犯,以为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在内心深处,可怕的不是曾经面临家破人亡的命运。而是那种命运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地掌握,一种尊严受到侵犯而且完全无能为力的那种恐惧感!
性格决定命运,老人做出这种完全称得上冲动的决定,也是由来有自。
几家家主互相看看,大家都明白现在华社中下层冲动的情绪。再有这个南洋第一大家的族长这样决定下来。这样的情绪几乎是不可逆转的,至少他们是抵挡不住的。反正要捆在一起地是李家。他们就随大流吧。
看着几家家主都默默点头,李远富一摆手:“就这么决定,只要能联系上徐大人,咱们立刻召开南洋宗堂大会!大马泰国菲律宾那些地方,都要通知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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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领事馆签押房里面儿的,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总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穿着一身礼服,站得笔直。手里拿着正式的公文夹,上面还有花押。
徐一凡一身官服,大模大样的坐在他的对面。捻着脖子上面的朝珠只笑不说话儿。看着德坦恩这脸色,用屁股想也知道有这位中校先生不爽的事儿发生了。
让洋鬼子不爽,还不是我徐大老爷该爽了?
曹天恩领事就在徐一凡身边儿,可怜这位知府衔领事这几天瘦了整整一圈儿。德坦恩站着,他也弓腰哈背地在那里站着。脸色发青,似乎随时准备晕过去。
德坦恩僵硬的微微一弯腰,手轻轻一摆。一个通译走了上来。德坦恩低声说了几句话儿,通译也紧张的跟着翻译:“鄙人奉荷兰王国爪哇省总督府的授权,前来正式通知阁下。阁下全权处理泗水暴乱事宜的交涉资格,已经得到了确认。鄙国交涉委员,已经正在赶往泗水的道路上,随时准备与阁下开始正式的交涉。特此通知,顺便问候阁下日安。”
通译的话音才落,德坦恩就象手里有着一个红炭团一样,将那个公文夹交在徐一凡手中。徐一凡眼珠一转,打开了公文夹。里面却是一份总理衙门发到泗水总领事馆,专呈他的电报。
他瞧了一眼,只是轻轻一笑。很无所谓似的将那份电报纸递给身边地曹天恩。
“老曹,瞧瞧,瞧瞧!我看啊,这次咱们朝廷里面儿,是有明白人了。这个缸就交给我顶了,好主意!”
曹天恩疑惑的接过来一看,眼睛一翻就快晕了过去。老天真他妈地不公平!老子担惊受怕快死过去了,这二百五闹出了翻天的事情,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朝廷真没长眼睛!
电报纸上面很简单的一句话儿。
“著徐一凡加布政使衔,以钦差交涉大臣名义,赏全副仪仗。办理泗水炮案交涉事宜!”
作者: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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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1 02:31
第三十七章 - 莺莺娇软
北京城的三月中下旬的日子里面儿,已经能看到了一丝春意。从四合院屋檐上面儿的嫩绿,从水关河边垂杨的新枝,还有不再扑面如刀的风,都能让人感觉着,光绪十九年的春天已经到来。
京城的空气,也随着春天的到来热烈起来。比起去年前年,京城那个慢悠悠死气儿沉沉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远。
从去年节前的公车上书,谭嗣同被驱逐开始,现下又是南洋出了这么个天大的事情。给京城的旗汉爷们儿,提供了多少谈资!现在京城里面,最热的也就是这两个人的名字。搞洋务,搞时务的,这些日子,也多卖了不少南洋的舆地图,只要是个识文断字儿的人,都想弄明白这个泗水在什么地方儿。连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这种冷门书籍,都卖了个干干净净。
前些日子,人们都悬心徐一凡徐大人的命运,还真别说。到了庙期斋期,很有一些人去庙里烧香还愿,让菩萨保佑这位敢和洋人挺腰把子的徐大人。
到了朝廷的邸报出来之后,徐一凡领布政使衔钦差交涉大臣,全权办理泗水炮案事宜!街头巷尾里面儿,都有着这样的议论:“朝廷这次可开了眼!”
徐一凡,一下子成了清季末世的明星人物。
当然背后也有着议论:“木秀于林,行特立独行于世,事务反常即为妖。倒要看看,这位徐大人的下场如何!?”
无论如何,徐一凡已经成为了大清异数之一了。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这升官地速度,着实让人眼晕。
在会友镖局里面儿,也有着一场关于徐一凡的小小悲欢离合在上演着。
陈洛施和陈德的老爹陈虎老头子。正合着红缨的大帽子,端坐在自己小屋当中。旁边坐着也是一脸严肃的王五。陈洛施小丫头跪在地上,正正对着她老爹。小脸满是严肃,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儿,说多认真就是多认真。她身上穿得整整齐齐,一副要出行地模样儿。那个准备私自逃家出走的紫花包袱皮放在一边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陈虎咳嗽一声,看了王五一眼。清清嗓子。端着架势:“闺女,虽然还没有三媒六聘,可是当初咱们许下你是徐大人的人了,红口白牙说瞎话儿,头顶上还有天!现在徐大人在南洋给咱们大清朝争脸,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洋鬼子的地界儿,谁知道会受什么委屈不会。你有这个心思去和徐大人同甘共苦。我还能不赞成?缺点儿礼数,谁也不能说咱们老陈家的不是。都说是先为国尽忠,在为爹娘尽孝,当初岳爷爷不也是这样?你去了南洋,我老陈头。照样在镖局子里面顶天立地!”
人上了岁数,嘴就有些碎了,陈虎还坐得端正得继续朝下说:“你这一去,五爷算是替你娘家送亲,进了徐家门儿,就是徐家的人了。三从四德你得想着,徐大人是官家的人,就算规矩大。你也得忍着……别回家来哭门儿!要不然我打折了你地腿!”
他说一句,陈洛施就点一次头。看陈虎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王五赶紧拦着他:“师大哥,就这么着吧。反正都是从权,没那么多话儿要说。我知道闺女出门儿你舍不得,但是二丫的心早就飞过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那兄弟也不会亏待二丫的……”
陈虎站了起来,递给洛施一个小木盒子,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病中也一直火爆脾气不减地江湖汉子嗓子一下哽住。想撑下来,却没掌住。掉过头去对墙站着。陈洛施眨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己爹爹。王五在一旁叹息一声儿:“这是师大嫂留下来的,她病倒的时候儿,临走那天跟我师大哥说的,你个子高,怕找不着好婆家,给你攒地一点儿嫁妆。过了门儿手里有钱,就少受点儿委屈……跟着徐大人不怕受穷了,可是师大嫂的心意……”
陈洛施的眼泪刷的流下,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膝行几步走到陈虎背后,拉着他的衣襟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陈虎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却用力朝后一摆:“放你跟着徐大人,我觉着咱们老陈家,值!就冲他炮打洋鬼子,你娘在天上,看着也是高兴!”
王五只是在旁边摇头,心里只是在自语:“兄弟啊兄弟,你要对不起二丫,那可就真是作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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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是贵方的责任!爪哇是荷兰王国威廉敏娜女皇陛下的领土。贵方用火炮悍然炮击,这是对文明国家巨大的侮辱。整个欧洲都为之激愤……其实,我觉得和阁下这个凶手交谈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一个侮辱!”
说话地是荷兰此次炮案的交涉公使,也就是荷兰驻清国的总领事范·瓦登西贝格子爵。他是一个三十多岁,高高瘦瘦。戴着普鲁士式单片眼镜儿。脸上干脆就写着傲慢和偏见这两个词的家伙。礼服里面的硬领竖得高高的,坐在爪哇当地的藤椅上面儿,翘着的二郎腿不停的左脚换到右脚,右脚换到左脚。对于和徐一凡这样交谈,他的确觉着无法忍耐到了极点。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鞑坦野蛮国家,居然在交涉处理上面来了这么一手!当时子爵先生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是愤怒。认为这是对整个文明世界地侮辱。可是当他和整个公使团交换意见,希望文明国家采取统一行动,为白人争取面子的时候儿。没想到得到的待遇,却是让这个子爵先生同样气炸了肚子。
在欧洲,居于领导地位的英法等国,正在应对德国的崛起。他们迫切希望的是,破坏德俄两个君主国家的暗中结盟的地位。英法等国,希望让俄国的注意力回到欧洲,那么在中欧东欧,巴尔干地区。德俄的天然矛盾自然会爆发。这些地区,一向被视为泛日尔曼的地区,而俄国同样在这些地区有着太多的利益。
德国现在全力支撑俄国向亚洲扩张,对于英法来说,他们就希望亚洲有能够牵制俄国的力量,促使这支双头鹰转而西向。再说了,也顺便保护了英法等国在亚洲的巨大利益。俄国熊的胃口,实在是又贪婪又巨大。所以在这些年里面,他们一直没有怎么找大清国的麻烦,毕竟这个东方国家的块头在这儿,至少看上去,是抵御俄国在亚洲扩张的一个可以依靠的力量。这个时候为了在爪哇的一点儿小事,死了几百上千个土著暴徒,白人的财产受到一点损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联合起来再干涉一次,可以预见的后果就是俄国从中国的新疆和东北两面,正好趁机大举南下。一边为太平洋舰队获得一个不冻港,一边通过新疆阿富汗这些地区,威胁到大英帝国的根本,印度大陆的安全!
为了荷兰人干涉清国?还是摇头比较快一点。
普鲁士德意志帝国虽然兴致勃勃的,可惜这些日尔曼人,在亚洲事务上面,的确没有什么发言权。
各国卷起对清朝瓜分狂潮,西方列强转而扶植日本对抗俄国在远东的扩张。那是甲午之后,纸老虎被捅穿之后的事儿去了。
因为这些原因,憋了一肚子气儿的子爵公使大人。只有搭乘着最快地蒸汽班轮,在没有得到任何欧洲国家实质性支持的情况下,来和那个居然敢于骑在荷兰国头上撒尿的凶手来谈判。
当年的世界海上马车夫,现在当真是堕落了啊……奥兰冶骄傲的旗帜,被拖着辫子斜眼睛的家伙,一把给扯了下来!
子爵大人心目中已经用最恶毒地诅咒,希望他下地狱的那个凶手,正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兴致勃勃的坐在他的对面儿,满脸堆笑的看着他。
徐一凡等到那家伙口水喷完,才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茶杯。毕竟是老牌的殖民主义国家了,虽然已经过气了,谈判时候的面子还是要给地,他手中端着的,还是上好的春茶。
徐一凡笑问:“范爵爷……贵国姓范的可真是多着。我还是那几句话儿。既然鄙国派我当交涉钦差,就说明了解决事儿的诚意……可真是再诚恳也没有了。谁还能比我还要了解事情的首尾?骂来骂去,那都是浮云。解决问题,还是具体的条款不是?”
通译在那儿翻译着他地话儿,瓦登西贝格子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条款就是这么几条。第一,咱们这是在护侨。护嘛!您知道我的意思,这事儿还能说不对?咱们也是为着自己同胞心切……第二,毕竟开炮动枪的,也是有伤和气的事儿,再说了,炮弹也没长眼睛,要是对贵国公私财物有什么伤损。咱们没话儿说,肯定得赔不是?兄弟就在泗水,里里外外跑得可不老少,有什么伤损都看在眼睛里面。打坏了几百亩稻田,打平了几百亩橡胶林,还好,贵国子民,洋大人没有伤着半点儿……可是这稻田还有橡胶林。每年也要给贵国纳税不是?我核了一下,再折合贵国在爪哇的税率,我按十年赔给您!大概要你们荷兰出地立人洋钱一千八百五十元……这个绝对没有二话!
范大人瞧瞧,这样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谈判结果,到哪儿找去?咱们就这么着吧?”
瓦登西贝格子爵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道:“阁下,我们这是谈判,不是您耍无赖的场所。鄙国也绝对不会容忍您这样轻浮的举止,阁下一言一行,都已经记录在案。我们会向贵国朝廷转报提出抗议的……”
碰的一声。却是徐一凡重重的一顿茶杯,茶水四溅,洒在了他马蹄袖里面露出地雪白中衣上面。再看看他的脸色,也是面沉如水,如挂寒霜。
“我提请查勘现场,看看华人有多少伤损,你不去。要知道,咱们大清承认双重国籍,这都是我们大清的子民!这些百姓,没有一个对于你们殖民当局,提出放弃我们大清国籍的!
我希望共同缉拿凶手,惩罚暴徒,你又认为是废话。我一个外交人员,遭到伤害,我的随员,有的还生死不知。这种凶犯,贵国派人缉拿了么?官司这里扯不赢,咱们就慢慢扯下去,有本事,再派出百十条大兵船来。堵在大沽口,让朝廷派人追了我这钦差身份,锁拿我回去,当着您范爵爷的面,砍头出气!
只要我一天钦差身份还在,咱们就慢慢谈吧。不急,现在在泗水谈,回国咱们也能继续谈。总会谈出个结果出来。只是有一点,老子对你客客气气,你却少在老子面前端着你那臭架子!”
华语铿锵,掷地有声。做交涉笔录的书记员华洋各一。那个临时过来负责记录的泗水总领事馆参事,差点放下笔拍起巴掌来!
瓦登西贝格子爵拍案而起,徐一凡也毫不退让站直看着他。
自从徐一凡钦差大臣身份已定,荷兰殖民当局不得不解除了对他的封锁监视。徐一凡立即派出随员搜罗了一切能找到地洋人报纸资料。从各国报纸内容并不多的对这件事情的立场反应,他顿时就把握到了重点。这次西方列强最多只是对荷兰的态度报持同情,但是绝对不会为荷兰强出这个头!
要论起对这个世界的政治格局组成,时局变化走向。他是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这就是穿越而来的人的好处了,想到这点,徐大老爷有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所以他才对这位范爵爷毫不退让,这事儿,现在看来,多半是不了了之啦。现在与其花费吐沫和他扯皮,还不如早点儿回到领事馆办自己的事儿呢。
两人对视半晌,徐一凡才突然一笑:“范爵爷,咱们这第十次会谈,又没有取得共识。当真是遗憾得很哪……我很期待咱们第十一次会谈……告辞告辞。”
瓦登西贝格顿时拂袖转身,一秒钟也不想多看这个可恶的家伙。徐一凡也干脆的转身出门,再次一拍两散。虽然两位交涉大臣心思各异,但是有一点是一样儿的,都对这种没有结果的交涉一点兴趣也没有。瓦登西贝格是气受够了,徐一凡却是逗洋鬼子逗得烦了。
眼见得出了门,徐一凡直奔自己马车,就看见本来应该留在使馆,等着接待现在源源不绝而来的投效华侨青年,还有更多捐款的楚万里笑嘻嘻的站在自己马车旁边。看徐一凡过来,楚万里笑着打了一个千:“大人,您等的人,可从国内过来了。还有些同船而来的人,大人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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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轰隆隆的直驶回泗水总领事馆。一路经过,钦差大臣的团蟒节旗,都在呼啦拉的飘扬着。劫后的泗水,望旗而拜的华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等马车才停下来,徐一凡就忙不迭的钻出了马车,而领事馆门口,正有一人笑吟吟的等着他。那人穿着从五品的补服,戴着同知地青金石顶子。不是徐一凡临走的时候收的两大文人手下之一的唐绍仪唐少川又是谁?
徐一凡哈哈大笑着伸手前去:“少川。来得好快!”
唐绍仪微笑着前趋两步,一个千就打了下去:“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泗水炮案,已经名动国朝,又升布政使,已经是我朝专司方面大员。不过数月时间。大人扶摇直上,我等属员,能不闻召而来?”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将他掺起。他也知道自己在南洋走得是步步惊心,估计那些才投效到自己麾下的属员们,当时都有鸡飞蛋打的心思。可是局势突然一变,自己不仅平安度过,而且又升一步。朝廷回护眷注,那是挡也挡不住。明眼人都知道一颗政治新星。正扶摇而起。唐绍仪这样热心仕宦之途地人物,还不赶紧看准风色?
话说回来,也是唐绍仪这等人才办事得力,将他交代的报馆事宜,聘请谭嗣同成为时报主笔办得妥妥帖帖,这次真是帮着了他好大的忙!徐一凡飞快的召他过来,一是离国日久。也要将得力手下拉到身边来恩结一下。二是唐绍仪是个极好的交涉替手,他精通外交事宜,也许能协助他早点把这个讨厌的事情办完了。三就是他要了解一下现在北洋的动向,回去之后,他毕竟是要挖北洋墙角来着的。练兵已经是势在必行,一些事情,已经要在他回国之前就要着手进行了。
两人对视一笑,当真有点默契于心地感觉。把着胳膊就步行穿过领事馆的院子,朝楼内走去。唐绍仪笑着继续拍马屁:“大人在泗水惊天动地的事儿且不说了,那是言语也夸赞不过来的,再没有人想到大人有此霹雳手段,一振我国朝颓风!就算是筹饷的事儿。我问了楚兄弟,说是南洋捐款,已经有二百六十余万两银子。现在还在源源不断而来,大马,泰国,菲律宾,星加坡都有人乘舟而来的。就连筹饷规模,也是如此阔大。大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办到的?我们这些属员,在大人手下,当真是凛凛惕惕。想有一得之愚,贡献点儿心力都是不成……”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地手,这马屁当真拍得高级!不是大学问的人,不能拍得这么到心痒痒处。他笑道:“才二百六十万?少川,你且看着我的手段,下面的数字,还大得让你做梦都会笑醒呢!这次咱们把事情都漂亮的办完了,你们这些人,我都是要保举地……少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今儿晚上,你是别想睡了。国内那些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詹达仁又如何了?”
唐绍仪笑着又打了一个千谢了徐一凡的保举承诺。一边道:“大人,今儿晚上还是算了吧。宪姨太太来了,属下实在是不敢打扰。什么事情,明日属下奉教……”
“宪姨太太?”徐一凡脑袋上面差点冒出两个问号儿。正正走到了领事馆的门口,就看见从门内转出两人,当先一个粗壮结实,满脸络腮胡子。咧着一张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却正是王五!这北地大豪,怎么千里迢迢的到南洋来了?
徐一凡愕然之下,也只剩下欢喜了。王五对他的恩义,那是没话儿说的。要不是王五,他早变成蒙古草原上一堆狼粪了。当下就欢然大呼:“五哥,您怎么来了?”
王五嘻嘻一笑,却让开了身子。后面露出一人,个子高高,眼睛亮亮。除了陈洛施,还能有谁?小丫头成熟了一些儿,却有清减了一些儿。看着徐一凡,大眼睛先是委屈,然后就是亮晶晶的眼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雾气蒙蒙地。咬着嘴唇再也忍不住了,抽噎着就不管不顾的直冲徐一凡怀里扑来。
小丫头在北京守候数月,都没等到徐一凡来接亲。委屈也委屈够了,一路千里迢迢而来,从没出过远门儿的小丫头给船上洋人还吓得不敢从船舱里面出来。委屈加上晕船,还加上想家,甚至还有点儿情窦初开的相思苦楚。到了此刻就化作一扑。
徐一凡手里顿时就搂住了小女孩子高挑修美的身段,贴着自己的脸颊火热柔软,还有茁壮挺拔的少女胸脯顶着自己胸口。
莺莺娇软,这时的陈洛施,正如自己初抵这个时代那样,第一眼看到般的惊艳。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32
第三十八章 - 两处心思
有木堂李家,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秩序。已经是原来那副安静严整的模样儿。到处都是下人们在庭院里面奔忙来去,准备着宗祠牌子,牌楼,青架子,彩画。都在南洋宗堂总会准备着所有一切。
本来在泗水这个地方才经丧乱,绝对不可能召开这么一次宗堂总会来刺激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但是这次,却因为徐一凡这个钦差坐镇在这儿,这些被他保护下来的华人们,就以一种不管不顾的狂热操持起这一切。原来华人社会,联系还谈不上如此紧密,这种南洋宗堂总会,都还是地域性的。比如说爪哇南洋宗堂总会,就是李陈黄郑四大家。但是这次,却别开了生面,这些日子,都有华人南洋宗堂代表,源源不断的过来!
这些分布南洋各地的南洋大宗族,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揣着大额的本票,来意无非是为泗水的华社撑腰打气儿,顺便看看在南洋也已经成为传奇人物的徐一凡徐大人。
这次在李家,操持这一切的却不是李家长子李大仁,而是一向不怎么被带见的李大雄。大家都发现这位不戴十字架的爷,提着一根司迪克,东转转,西转转,板着脸指挥一切,俨然就是一位新的李老爷子。
怎么大变一场,千年的咸鱼也都翻身了?
变的还不仅仅是这个,比如李家那两位男女公子。那待遇也是完全不同了,李星还好一些儿。李璇可就彻底的不得了了,拨过来服侍她的高级老妈子还有丫鬟。就是论打地。她在养伤,身边二十四小时就不断伺候的人,每一班都是七八个人。伺候茶水的,伺候伤势的,伺候李大小姐消遣的……样样都不缺人。中医西医,都是有三四个人随时等着给李璇伤势做诊断。
放在过去。李璇别看美艳绝伦,在李家这个大家族可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这种二毛子混血小丫头,有些地位高一点儿的老妈子都敢对她撇嘴。所以才养成了李璇老是爱望外跑,和哥哥混在一块儿地习惯。
搁在现在。谁敢给李大小姐一点儿脸色看看试试?
李璇伤势说真的,并不算重。李大小姐给自己胸口来一刀,她明显没有学过人体解剖学,再加上当时混乱。无数只手朝她伸过来。一刀从胸口滑过,结果被自己肋骨挡住。流血的确不少,但是正好给徐一凡撞上,当时杜鹃包扎手法又是绝对一流,失血控制住了。在家里耽了十来天。已经差不多好了,就差收口。她天天躺在那儿,就看见自己身边气象完全不同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老妈子,一副发自内心敬仰感激地表情看着她,背后聚在一块儿,还要窃窃私语议论一番。让她又是在屋子里面呆得气闷,又是不解。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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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响,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就看见李璇靠在百叶窗台前面,出神的看着外面儿的绿浮动。窗台上面南洋最好的沉香木做地香炉,里面正焚着安神香。
她靠在雪白的床单上面。手指卷着她栗色的秀发,咬着嘴唇在那儿发呆。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得她雪白的肌肤有如透明一般。
丫鬟偷偷的抽了一口气儿,心里赞叹:“咱们李家小姐,真地是漂亮得像是画儿里出来的一样……”
丫鬟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里面是上好的南洋一个叫做富迭打地方出的咖啡。这种咖啡是还在树上生长的时候儿,就被一种肚子里面有香囊的山猫将这咖啡豆吞下,再排泄出来。这种咖啡豆被土人拾到,就有一种天然的奇幻香气。一颗咖啡豆,价格可以超过同等重量的黄金。李璇放在过去,连这咖啡地味道都别想闻着呀,现在却简直在供她当水喝。
不知道拾放下咖啡的声音,还是这奇幻地香气儿惊动了李璇李大小姐。她轻轻转过头来,瞧瞧这个丫鬟,出神儿的看着她。眼睛当中的波光转个不住,也不知道在转什么心思。
小丫鬟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就想离开。却听见李璇低声道:“站着!”
小丫鬟呆呆的站定,就看见李璇歪着头看着她:“对,就是你,我看着你在背后和老妈子偷偷议论的最多!站着别走!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什么时候变成李家的宝贝了?”
小丫鬟给李璇吓得动也不敢动,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只是为难的低头:“小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太爷的安排。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李璇一掀铺在胸口的毯子,做势要坐起来,吓得那小丫鬟赶紧奔过来,扶住了李璇的身子。
“小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您要是下来伤着哪儿?我要给打死的……”
李璇哼了一声儿:“我们家里还没有打死人的习惯……我也不要知道太爷安排的什么,我只是要知道你们背后议论什么!以前你们都不拿眼看着我的,现在怎么简直就拿我当老太爷那样伺候着了?”
看小丫鬟只是低头,李璇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扯伤口的纱布了哦……我扯伤口的纱布了哦……”
小丫鬟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差点儿快给李璇吓哭了。李璇要扯了纱布,只要流一点儿血,那她真是没法儿活了。百般无奈,只有低着头嘟嘟囔囔的解释:“小姐,咱们嘴欠,不该议论的……咱们听到的也是传闻,都说这次徐大人救咱们华人,都是看中了小姐。因为小姐受伤了,徐大人才冲冠一怒为红颜,才下令炮轰泗水的。徐大人现在是和洋人平起平坐的母国钦差大臣,咱们李家为了不要再遭这样的事儿,就要靠近徐大人。所以都说……都说……说徐大人和老太爷求亲了,老太爷也许了亲事,徐大人就要成为我们李家的女婿了……”
咣当一声,李璇的脑袋撞在了床的栏杆上面儿,然后捂着自己脑袋就跳了下来:“老娘不嫁!”
她气得眼泪汪汪的:“什么徐大人?用不着咱们这一房的时候儿,就拿咱们当草,现在要巴结别人了,才拿咱们当宝贝。我还想好好儿的谈一场恋爱呢!告诉那个姓徐的家伙,还有家里那位太爷,要娶我,先来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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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随着三声抬炮声音响亮,滴滴答答的铜号声音也响起了。就听见脚步声响动,李鸿章笑容满面的送人出来。
当得起李鸿章一送的,自然不是平凡人物。一群洋人们都穿着礼服,硬领竖得高高的。谈笑着跟着李鸿章出门儿。到了门口,都是和李鸿章一躬而别,有些交情好的,还拉拉手。等到洋人离开,李鸿章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和挂了一层霜仿佛。笔直的腰背这时也忍不住略微下来一些儿,只是在那里沉思着微微摇头。
从耳房那里,杨士骧悄悄的踱步走了过来,在李鸿章耳边轻声道:“中堂,这各国的意思如何?”
李鸿章一下转身,大步的就朝签押房走了回去,说话声音又低又沉:“那徐一凡福气是天授的,这次又给他闯过关了!”
杨士骧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洋人不管么?英吉利,法兰西那些国家,都是不管?”
李鸿章苦笑:“不管!大炮一轰,反而把洋人打客气了?他们都说,静观咱们的交涉结果,护侨也算是有道理的……”
杨士骧跌足长叹:“这次算是让朝廷把咱们北洋墙角挖着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苦笑。
这次徐一凡弄出着泼天大事出来,北洋上下。当真吓得不浅。毕竟北洋水师两条兵船实打实的炮轰了泗水城!丁汝昌请罪的电报,当夜就到了北洋衙门。李鸿章也摔了杯子。
当时北洋高层,连夜密会。都认为这时最好地就是装糊涂,徐一凡铁定是要倒霉。而北洋怕不得也要推几个倒霉鬼出来,反正尽量把这件事情撇干净。先看看朝廷有什么意见出来,当初一点儿想要招揽徐一凡的心思。这个时候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结果事情变化得让人目不暇接,朝野清流开始同声一呼,全力的支持徐一凡的行动。在清季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虽然是绝对的中央集权。但是清流呼声地力量,却也是很大。不然怎么就能和实权督抚还有旗人中央鼎足而三?
光是清流,倒也问题不大。在北洋看来,反正再强也强不过洋人。只是最后惩治徐一凡的恶人。最后让谁来做罢了。北洋上下,当时的决定就是装傻,李鸿章装病。不发表任何意见,反正徐一凡也不归他们管。
但是让李鸿章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这次朝廷不知道为什么。跟徐一凡一起发疯,居然将徐一凡从钦差委员坐升钦差大臣!从道台又升布政使藩台。这几个月升官升得简直是触目惊心!
对泗水地事情李鸿章他们不想管,但是对朝廷心思,政治嗅觉却灵敏得很。杨士骧当时就拍掌认定,这是朝廷扶植徐一凡的开始!徐一凡虽然做出了胆大包天的事儿,但是这杀伐决断,曾经著书立说的学问,还有居然在短短时间内拉拢了北洋水师放出去兵船地能力。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任何地方督抚的私人,算是天恩简拔的能员。位置又在畿辅之地。朝廷是想利用他来分北洋之权!
牵涉到权利斗争,任何的温情脉脉都不再存在。徐一凡和北洋那点香火之情又早就烟消云散。北洋上下顿时就开始关心起这次交涉结果。对于他们来说。交涉结果如何,唯一重要地就是看洋人的态度如何。这些日子,李鸿章就忙着接待驻节北洋天津的洋人朋友,探探他们的口风,到了现在的结果,却只是失望。
徐一凡看来又要过关!等他负着名震天下的声望回到北洋,就再也不是寄人篱下,朝廷中枢也不闻不问的闲职道台。兵再一练,那还了得?北洋之地,早就是淮系盘根错节。让一个外人来分权,就算李鸿章有点宰相气量(李鸿章是协办大学士,清俗,军机和大学士,就被人目之为宰相)。底下这个早就形成的利益集团也绝对不可能答应!
两人在签押房里面坐下,巡捕官要送茶进来,给李鸿章轰了出去。两人对坐下来,都是脸色沉重。
“中堂,这……”
“莲房,你又有什么章程?”
杨士骧眼袋深深的,看来这些日子用得心思极深。沉吟了半晌,苦笑道:“这次,徐一凡压是压不下去地了,我看咱们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李鸿章敲着桌子问。
“釜底抽薪!”
“却又如何抽法儿?”
杨士骧沉沉的道:“把他推出北洋去!”
李鸿章冷笑一声儿:“天下督抚,谁现在还愿意接受这么一个二百五进他们的地盘儿?再说了,他练的是禁卫军!禁卫军不在畿辅之地,还能在什么地方?”
杨士骧也是冷笑:“畿辅也不仅仅就是北洋这一块儿,还有一个地方现成……那就是现在袁慰亭掌着的朝鲜!朝鲜屏藩之国,整个守着咱们北洋的大门口。水陆冲要之地,还守护着国朝龙兴之地……大人您想想,这还不算畿辅要津之地?”
李鸿章摸着胡子,眼神转动,却并不说话儿。
杨士骧顺着自己思路继续朝下说:“朝鲜这个地方,几方面势力掺杂在一处。最是难办不过,又是藩国。看徐一凡能折腾成什么样。而且朝鲜本来就是北洋手头的烫手山芋,交出去也没什么。他折腾好了,咱们北洋多了一个屏障,折腾坏了,也和咱们漠不相干。属下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就让这二百五去朝鲜闹去吧!”
李鸿章只是沉吟:“釜底抽薪……釜底抽薪……只是徐一凡能愿意去朝鲜么?他是够二愣子的,可是也不是傻子啊!”
杨士骧微笑:“咱们有东西送给他啊,袁慰亭的六营庆军。自从吴长庆故去之后,这六营兵本来按照规矩就可以散了的。但是中堂恩德,让袁慰亭接了这六营兵。咱们不如干脆就送给徐一凡了。他练禁卫军,手底下只有几十个学兵,要械没械,要人没人。想白手练出来,那要到什么时候儿去?一下子给他三千步骑兵,这是天大的礼物啊!我想徐一凡有六成可能上这个套儿……咱们再咬咬牙,答应给他供应三千人的饷械,中堂,您觉得他会不会去朝鲜?”
李鸿章已经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点着杨士骧笑道:“莲房啊莲房,你的心思还不止是将徐一凡推出去吧?”
杨士骧一副如遇明主样子的微笑:“中堂明见,这六营庆军是咱们淮系。袁慰亭也是朝鲜通商委员,剥夺了他的军权,可没解了他这个通商委员的衔头。袁慰亭和这些庆军恩义早结,放在朝鲜,还能不和徐一凡闹?再加上朝鲜上下和袁慰亭的关系。别看徐一凡有了三千人,可是他禁卫军,只怕三年也练不出来!那里局势本来就紧张,练不出兵来,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葬送了他。在中堂五指山中,徐一凡就是孙猴儿,还能翻到哪儿去?”
李鸿章看着杨士骧,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噗哧一乐。拍拍桌子:“成!今儿我就办折子,请调徐一凡朝鲜练兵,答应送出六营庆军给他!再给徐一凡去封私信,拍拍这个二百五的马屁……莲房,你看这样可成?”
杨士骧一拍巴掌,一副心舒意畅的模样儿:“中堂明见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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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海风浮动。
在泗水清国领事馆里面,徐一凡卧室门儿一响,却是唐绍仪走了出来。徐一凡送了一步,只是拍着他的肩膀。
唐绍仪笑道:“徐大人。留步吧。今儿耽搁大人休息时间了。洋人那里,这几天儿也松了下来,我看半月之内,就能收工。关于咱们自己留在天津的衙门,办了多少事儿,一时也说不清楚。明日卑职再上个详细的条陈。”
徐一凡只是微笑:“少川,你也不要太辛苦了,白天和洋人打嘴仗,晚上还要万里之外处理衙门的事情。再给我写条陈,还休息不休息了?这些也是急不来,就是詹达仁,你再催催他。我在泗水这么些日子。他一份电报没过来。他也是我得力手下啊!”
唐绍仪还是保持着无可挑剔地笑容,现在他已经是拿自己当徐一凡手下第一心腹来看待了。真是不明白徐一凡怎么看重詹天佑这个书呆子的。
当下也并不多说,只是和徐一凡打了一个躬,潇潇洒洒的下楼去了。碰到楼梯口值岗的一个学兵,还笑着点头招呼了一下儿。这些和徐一凡出生入死过的学兵。都是徐一凡这个团体将来的心腹嫡系,可不能太拿架子。
等到唐绍仪下楼,守在门口地徐一凡贼眉鼠眼的四下看了一眼。朝楼梯口那个学兵嘘嘘了两声儿,那个学兵转过头来,徐一凡用力的朝他比划了一下儿,让他下楼梯守着去。那学兵摸摸脑袋,慢慢的走下楼梯。没想明白,徐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学兵下楼,就看见徐一凡悄悄摸摸地。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蹑手蹑脚的样子,什么威严气度都没有了。怪不得不想让自己手下看见。
要是谁能瞧着徐大人现在的模样儿,就只能用猥琐和淫荡这些词儿来形容。
老子实在憋得够久地啦!杜鹃儿一直跟在身边儿,毕竟少了点儿新鲜感。陈洛施抵达泗水,那青葱动人的少女胴体,让徐一凡简直是欲火勃发。而且陈洛施也比杜鹃态度上面儿要放得开一些,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儿,还会偷偷的迎合徐一凡的轻薄。
想想在床上怎么折腾这个高挑得让人眩目地少女,徐一凡顿时就硬得跟什么似的。
眼看就要摸过杜鹃的房门,才准备松一口大气儿的时候。就听见门支呀一响,杜鹃嘟着嘴巴已经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衣。只是瞪着徐一凡。开口就是酸意冲天:“爷,您去哪儿?”
徐一凡顿时僵住,这个杜鹃啊……本来在北京的时候儿,杜鹃在陈洛施面前要低一头,跟着他出生入死一番。这次陈洛施过来,杜鹃的态度明显就觉着高了一头儿。徐一凡对陈洛施亲热一些儿,就酸溜溜的只是在旁边转。毕竟徐一凡还没先替她开了苞呢。
看着杜鹃俏生生的站在那儿,还刻意地挺着她饱满得惊人的胸脯。徐一凡想解释地声音噎在了喉咙里面……算了,既然给发现了,就先摸杜鹃的门儿也是一样。反正都是自己小妾,老子随便上哪个还不是一样……
正准备转身改变目标的时候儿。陈洛施那边的门也是一响,门打开的时候儿就看见陈洛施那一双眩目的长腿,没有穿袜子,露出的肌肤似乎都在散发着少女的魅力。这个高高的小美女头发也披了下来,垂在胸口,只穿着中衣,一副早就做好准备等待临幸模样儿。
她怒气冲冲的看着杜鹃,杜鹃也毫不示弱的对望着她。两个少女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战,似乎还有火花迸溅。小妾争夺战,现在就开始打响了。
“杜鹃,爷是准备到我屋子里面儿的,你就不能等下次?可是我先认识爷的!”
“你有跟着爷到泗水拼命么?一过来就在爷身边打转,朝爷身上蹭。我可不是瞎子!”
徐一凡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她们的争论。齐人之福,谁说好享来着?迟早有一天,得给自己内宅立个家规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儿,他只能怒气冲冲的低吼一声儿:“都别争了,在北京不还是好姐妹么?你们闹一天儿,我就一天不进你们的门!”
“爷,那你……”两个小丫头一脸天真的异口同声的问。
“老子回屋打手枪!”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32
第三十九章 - 价值一千万的红相公
泗水城,光绪十九年三月三十日。
在南洋当地,还保留着客家过朔望日的习惯。每月这两天,都要一家聚齐,认认真真的吃一场饭。而且这也是勤劳的华人们,每月唯一的两天休息时间。他们都很难想象,洋人每个月怎么要休息那么多日子的。
经过那一场大劫,劫后余生的华人们。不管怎么难,都要聚集在一起。庆祝一下,毕竟经历了那么许多,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当然,每个餐桌背后的香案,除了各种各样的神佛,也少不了徐一凡徐大人的长生牌位。
在这一天里,徐一凡也收到了一份请贴。洒花烫金香熏。正式得没法儿再正式了。
请贴是泗水有木堂李家送来的,上面也写得很简单。
“敬备菲酌,恭请徐大人过府一叙,聊表至诚。南洋万民,有开宗亲大会事宜,就便欲请大人恭临训育宣慰。种种事宜,先期达闻,书不尽情,于府遥拜。”
当时收到这个帖子,徐一凡的反应是狂喜!
终于给老子等到这么一个南洋宗亲大会了!在南洋华人当中,宗族力量是最为强大的。南洋宗亲大会,一向是不定期的举行。这种凝聚力和资源调度能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在他那个时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是南洋宗亲大会,几个族长碰头商议一下。随随便便地就凑了七八亿的美元,开了一家亚细亚银行。这也仅仅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直到六十年代之后,随着美国势力深入东南亚。当时美国那些七大选帝候对竹网龙堂的打压。在星加坡南洋中正中学,强行在最后一次南洋宗亲大会上搜捕了若干人物之后。这个南洋华人力量的凝聚器才彻底消失。
他到南洋来,一直指望最好的结果是说动南洋两三家世家顶天了。没想到,自己居然等到地是南洋宗亲大会!
可是,为什么李家要在这么一个家宴当中邀请他呢?
当时徐一凡挠了一会儿脑袋就丢过去不想。实在是有点儿给狂喜冲昏头脑了。
如果南洋势力真的可以结合起来支撑自己,那么将来这南洋庞大的资源,总要有个手下联络和协助管理,自己势力单薄得吓人。到底让谁来协调管理这一方面呢?
唐绍仪不成,他掌管国内未来洋务事宜就很可以了。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最后只有鸡飞蛋打,权势太重也不是驾驭手下之道。楚万里和李云纵就更不成啦,自己将来基础还是要建军队,这些都是重将。军事人才只有不够,没有多的。那还有谁能来管呢?总不能是陈洛施和杜鹃儿吧?
徐大人整个陷入了幸福的烦恼当中。连两个小妾争宠战搞得自己最近性苦闷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当中。
无论如何,南洋之行。眼看是要到尾声啦……一路行来,虽然步步惊心。可是却峰回路转。眼看将来。也许就是潜龙将跃出于渊!
徐一凡放下手中的帖子,走到了自己卧室的阳台上。脑子在一瞬间变得空空的。只是看着远处在月光下磷磷闪动的海上波光碎影。
海风吹来,神清气爽。
甚至……还有点志满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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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李家到了。”
在马车里地徐一凡听着车外楚万里的声音,不知道正在想着什么心思的他淡淡一笑。正正自己的冠帽,从车窗向外望去。
来到泗水李家,已经是第三次了。一次不欢而散,一次血火惊心。但是这次,却是最热闹的。
李家门口那个牌坊。已经是黄土垫地,洒水焚香。一大群人穿得袍乎套兮,在那里挤得人头涌涌的翘首期盼。还有一个戴红缨帽地赞礼官儿,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急切期盼的模样儿,要不是人群最前面都是各族地族长,早就乱了秩序。
看到他的车子到来,人群当中就是嗡的一声,简直都有些儿发狂的样子。不敢挤到前面的人,就奔到路边的稻田里。身上的新衣服沾了泥水也不管了。那时还没有拍巴掌欢迎的习惯,就是肃然的在泥水当中作揖。
赞礼官一声高唱。人群最前面地十几个老头子都躬身下去。每个人都穿着清朝的官服。看来都是捐得的,顶小的也是亮蓝的顶子。最前面的自然就是李远富。老头子今天刚严的老脸也硬是挤出了笑容。作揖也是最为端正。
噼里啪啦的,几万响的鞭炮响了起来,两只狮子,也在锣鼓鞭炮声中,摇头摆尾的舞动起来。当徐一凡地车子驶抵牌坊之下的时候,两只狮子已经斗绞咬尾而分。一只狮子采下青来,欢势万分地跳动。就等着徐一凡下车。
万众期待当中,就看见徐一凡笑吟吟的走了下来。站在车辕之上,还微笑着四下浅浅作揖。然后也不要楚万里和赶车的章渝来扶他,手脚麻利的自己跳了下来,将晃到胸前的假辫子潇洒之极的朝后一甩。在黑压压的人群当中又激起一片啧啧称赞的声音。
徐一凡在心里替自己补了一句。
这徐大人,太他妈的帅了!
他采站稳,那采着青的狮子已经奔了过来,将青献出,接着狮子口中吐出一个泥金竖幅。上面四个大字:“万家生佛!”
鞭炮声音越响越快,周围一边山呼海啸一般的徐大人的招呼声音。徐一凡只是报持住六颗白牙的标准微笑,四下还礼。不过心里也有些纳闷儿,这不是望日家宴么,怎么李家这么多人?按照他了解的情报,这里迎接他的不少老头子族长,还是从南洋其他地方赶过来的!
这李家,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来着?
李远富已经笑着迎了上来:“徐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这里都是南洋宗亲,都是我们母国子民。今日都是过来瞻仰徐大人风采,不少族长,都下榻在鄙居。就等着几日后的南洋宗亲大会。今日徐大人身形一现,已经是大慰我南洋宗亲之心。不过大家也就是先引见一 下,今天望日,小老儿不恭,先有占徐大人,请设家宴。望大处说,是代表爪哇子民先感谢徐大人定难扶危,拯饥援溺,望小处说,是感谢徐大人在那日血火危机的时候儿,还在纷乱当中救了鄙家小孙女一命。所以才有这么一个家宴名目,在这里,还要多谢徐大人赏光。”
底下几个其他族的老头子交换了一下目光,有的大有深意,有的就是纯粹八卦的笑容。徐一凡的笑容僵了一下儿。就听见楚万里藏在他背后偷偷一笑。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那个美艳绝伦的混血女孩子的模样儿。
这李远富单单提起她,又是什么意思?脑海当中几个念头一转,只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李远富这一生争强好胜的老头子,摆开这个阵仗,就是想宣示他和李家关系不一般来着。
当下他只是一笑,只有静观其变。本来只是想轻轻松松的做个风采展示的念头已经打消,悄悄儿的提起了精神。只是听着李远富一副主人模样儿地。介绍着各地来的族长。
果然,南洋各地华人大家族,几乎已经齐聚泗水。冠盖云集,诚南洋一时之盛。
介绍完这么多人,天色已经渐渐有些儿向晚。不用李远富招呼,一盏盏煤气马灯,已经从牌坊处,一直燃到了李家大得吓人得院子当中。从近而远,渐次亮起。一片星星点点,这世家气象,经如此劫难,仍未稍稍消磨!
人流跟着徐一凡向前涌动,南洋各地云集而来的华人子弟。跟在他们长辈后面。不敢涌在徐一凡身边,就朝徐一凡带着的随员涌去。楚万里身上到处都是手,人们都想触摸一下引为平生荣幸。这不长的一段路,竟然走了好些儿时候。直到李家内院入口,大队地人才渐渐散去。只有十几个族长还跟随着,也是和李远富一笑而别。身份地位和李远富可以稍稍抗衡的。还开着玩笑。
“李老哥,这次可是家门生辉了!”
“可惜可惜。我们怎么没有这么一个好孙女儿!”
徐一凡拿着精神,在李远富殷勤带领下,直入花厅。那花厅周围,都是南洋当地的奇花异草,在灯火幽幽之下,暗香浮动。月影洒下,从林木空隙投下,照在地上,就如一层水波在荡漾一般。
花厅是白色的华洋风格混合的小小精致建筑。一群盛装侍女,早就躬身在门前守候。入眼都是富贵,都是气派。加上月色灯火醉人。让人已经是心旷神怡。
花厅的垂帘一挑,就看见一个聘婷的身子,从内走了出来。容色比月色还要清艳,发育完美的身上穿了一件素雅的洋装,在月色下,女孩子身上地起伏显出了高高低低的阴影,更让人觉着不管是凸起还是凹陷,都那样的惊心动魄。混血女孩子看着徐一凡。只是浅浅一笑。显出了嘴角旁边一个小小的酒窝儿。也许是伤后,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朝着徐一凡行了一个生硬的中式蹲身礼节儿:“徐大人……”
惊艳。绝对地惊艳!不知道为什么,徐一凡脑海当中就浮现出了那一首很装B的诗。
“最是那一低头地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可是女孩子水蓝色的眼眸当中,怎么瞧着都觉着隐藏着一丝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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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这次家宴,人口非常简单。已经不见了李家长子李大仁的身影,只有李大雄父女,李远富,还有徐一凡四人。楚万里死乞白赖的跟了进来,一副忠诚卫士的模样儿站在徐一凡身后。目不斜视,不知道憋着想看什么好戏。
才一落座,寒暄两句,李远富和李大雄父子两个对望一眼。都举起手中酒杯:“徐大人,这是家宴,所以还请徐大人脱略一些儿……这第一杯,是感谢徐大人救了我泗水十万华社子民!”
第一杯酒敬得是义正词严,徐一凡淡淡一笑,举杯干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救了十万华人,还平安度过的。整个大清,也就他徐一凡一人而已!
看徐一凡干得爽快,李远富笑着又举起了杯子。不知道这老头子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药,始终笑得跟一朵花儿似地。也不怕累得慌。
“这第二杯,则是在家宴当中,感谢徐大人救了我们李家满门数百口。虽然徐大人不全是为的咱们李家,但是这恩情太深。这杯酒,也是略略表些敬意。咱们李家不是知恩不图报的,改日徐大人自然明白。请!”
就是憋着掏你们腰包里面的银子呢。徐一凡仍然笑得矜持,又爽快的将第二杯干了。他酒量很窄,当年也是喝一瓶啤酒就大了的人物。空着肚子两杯喝下去,又是极醇的黄酒,当时就觉着微微有点发晕。
三个大男人在那里喝酒,李璇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副高雅矜持大小姐的模样儿。咬着嘴唇,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杯下肚,李远富和李大雄又对望一眼。还是李远富开口:“徐大人,这第三杯酒,却是感谢在一个人身上。阿璇是李家的宝贝孙女儿,这次难中,是徐大人亲手将她抱出来地。这才救了她一条小命。阿璇可是一直在念着徐大人的好处,这次也一定要敬徐大人一杯,还望徐大人赏脸。”
徐一凡一征,目光向李璇那里转过去。就看见李璇还端坐在那儿不动,李大雄脸色一变,不知道是不是在底下踢了李璇一下儿。
徐一凡淡淡一笑,朝李璇微微点头示意。难道李家打的是这个主意?难道李家还有统合南洋世家的雄心?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还要真高看他们一眼了。李远富本来就是一个刚愎的老头子,一辈子走上风。虽然和李大雄只是道左倾谈了几句。这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也是心中很有些志向的。
不怕他们没野心,只怕他们真是只想安稳度日子的乡绅!
如果真的是美人计,那也就顺水推舟也罢。反正和南洋世家结成一个稳定的同盟,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来吧,宝贝!
李璇也是浅浅一笑,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居然绕过席面,走到了徐一凡身边儿。李远富暗暗点头,一副满意的模样儿。
徐一凡手也伸向酒杯,正在气氛融洽的时候儿。就听见李璇轻轻道:“徐大人,您家里有没有……那个小妾?”
有,家里还有两个在争风吃醋呢。徐一凡手僵在那儿,差点就长叹出声儿。念头一转,就看着李璇的面容。女孩子湖蓝色的眸子正认真的看着他。波光就在他脸上绕来绕去。
李远富和李大雄脸色都是一变,没等两个人发声。徐一凡一笑:“有。现在俩。”
李璇咬着嘴唇:“徐大人,我是很感激您的。可是这次吃饭太古怪了,爷爷和爸爸,都想把我给卖出去。在家里,我本来是从来没有什么地位的。年底祭祖。都没有我的位置。也许是血统的原因吧……可是现在,我就成了他老人家最宝贝的孙女儿。我爸爸,他本来是信基督教的,可是却要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小妾的男人。您觉得,我该嫁给你么?”
说罢,她举杯浅浅喝了一口儿。将杯子轻轻放下。转身就朝外走,李家两个男人,脸色都是铁青。李璇走到了花厅门口,突然就是回头浅浅一笑。妩媚动人到了极处:“就是要嫁给你,我才不要三杯酒就定下来,最没意思啦。”
等李璇的少女身影离开,徐一凡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只是瞧着门口。屋子里面安静到了极处,周围侍立的侍女。都大气儿都不敢出。看着李老爷子脸色青得都快发黑了。徐一凡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兴致盎然。
碰的一声,却是李远富重重的一拍桌子。接着就是噗哧一乐。却是从楚万里那里传来的。看过去之后,他又是一脸正色,标枪一般地站在徐一凡身后。
还没等李远富开口骂街,徐一凡就哈哈一笑。一点儿也没有被得罪的神色。看着李远富笑道:“老爷子,这顿饭,怕不就是为我相亲吧?”
老头子一脸尴尬,有点儿说不出话儿来,李大雄却是深有忧色。这次结亲,的确是父子两人合计出来的。李璇的美艳。整个泗水都是出名的。说是天姿国色毫不为过。偏偏又是徐一凡亲手救了她。现在既然借着泗水变乱召开了南洋宗亲大会。再笨地华社领袖,也该知道,要借着这个机会抱团组织起来。在整个南洋,华人只有这样才能立足下来!可是到底谁来当这个华社领袖就是有讲究的了。
李远富要强,李大雄有野心。爷俩一拍即合。决定送出李璇,结亲徐一凡。和这位南洋声望极高地徐大人结成同盟。全力辅助徐一凡在国内上位。而泗水李家,在南洋的地位也将不可限量了。
可是偏偏没有想到这一出儿,李璇在吩咐她的时候儿。答应得飞快,小脸严肃得跟什么似的,一副为家族豁出去了样子。没想到现在却是给徐一凡这么一个难堪!
两人对视不语。徐一凡也是拍掌微笑:“两位的心思,我都明白。南洋宗亲大会就在眼前。我有个南洋华社女婿的身份,怕也是好说话儿一些。两位的好意,我领着了!只是在南洋宗亲大会上面,各处事宜,多多拜托两位了!”
李远富这个时候才咳嗽一声儿,李大雄心思更沉一些,轻声问道:“徐大人说的各项事宜,到底指的是什么?”
跟自己老丈人,就没什么好客气地啦。徐一凡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万!我要从南洋宗亲大会筹集一千万两现银,多多益善。而且每年要保证至少两百万两的供应接济,同样是越多越好!”
李远富不等李大雄吭声,就已经大声道:“一言为定!”这个数字,按照李家的家底儿,都拿得出来。
徐一凡一笑收起了手指,李大雄却还在沉吟:“可是我这个女 儿……”
李远富大声道:“这还由得了她?”
徐一凡却是摆手:“老爷子,大雄先生。这个事情勉强了就太没趣儿了。阿璇说得很对,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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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谈定之后,徐一凡微微有点醺然的离开了李家。上了马车,一直板着脸装忠勇的楚万里又是一乐。
徐一凡有点儿多了,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楚万里肩膀耸动,忍得很辛苦的模样儿:“属下不敢说。”
“有屁就放!”
楚万里一脸正色:“回大人的话儿,属下是想。都说北京的红相公贵,可是哪个相公,能如大人这样,能卖出一千多万两银子出来?”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33
第四十章 - 枪炮玫瑰
光绪十九年四月三日。经过泗水上下,南洋各地的华人社团联合操持,南洋宗亲大会就要在明天召开了。
这次泗水大劫,真正惊醒了南洋的华人们。垂数十年来,从来未曾有如此明目张胆的洋人支撑的土著暴乱。已经藏入那些绵延百余年世家心中的惨痛记忆,在那一天又如此震惊的苏醒。
但是垂数十年来,也没有这么一个母国来的钦差大臣,以自己顶戴,以自己性命,以自己一腔血诚来拯救他们,保护他们。而且在后续的和洋人的谈判当中,还寸步不让,大涨他们华人的威风。
这些日子以来,华人们象癫狂一般操持着这场南洋宗亲大会。洋人气焰大减,也不敢加以太多的干涉,只是监视和要求备案而已。至于土著,这些记打不记吃的家伙。更是这些日子连泗水街道都不敢上了,不知道聚集在那个犄角旮旯,暗中诅咒这些扬眉吐气的黄皮肤游子们。
南洋宗亲大会,已经办得像是一场狂欢。操着客家人口音的南洋各地华人,在泗水四大家族联合祠堂周围来来去去。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就是微笑作揖。同胞当中最深沉的血脉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徐一凡和致远地炮声唤醒。
很多华人并没有见过徐一凡。他们都互相约定,无论如何,也要在南洋宗亲大会上面,见见他们这些游子的恩人一面!
至于被南洋千万人所传颂,所感激,所怨恨,所诅咒的徐一凡。现在正舒舒服服的坐在泗水总领事馆里面儿。靠在贵妃椅上面儿,左手拿着一杯牛奶冰沙,右手一根南洋当地产的雪茄。伸一个懒腰,都觉着是分外地舒畅。杜鹃和陈洛施就在他的身边儿,象两只忙碌的小鸟一样转来转去。一会儿给他捏肩膀,一会儿又问:“爷,要洋人那个黑茶不要?”
徐一凡撂下脸子之后,两个小丫头再也不敢争风吃醋。两人本来感情就好。很快就又是言笑不禁了,就算憋着竞争的心思,也不在面子上面儿了。
这莺莺燕燕在身边穿花蝴蝶一般的伺候,还不是徐一凡心情好的主要原因,也不是为了南洋宗亲大会。而是他接到了李鸿章的私信!
信中吐露的意思,让徐一凡又惊又喜。连李鸿章背后到底是什么个意思都懒得揣摩了。他一点儿也不怕别人背后对付他,算计他。他只需要的是一个不受制约。可以尽情展布地空间!而朝鲜,就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儿,更何况了,还有三千兵送给他!
朝廷和李鸿章的心思他大概都知道。仅仅在泗水炮案这件事情上面他们的举动就能了解。这也是穿越而来的人好处之一。知道他们在历史上面是着一个什么心态,他们行为的最终目地是什么。科技技术,还有熟悉历史上面会发生的事情,都是小者焉。
三千兵啊,三千兵!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要是回国把他高高架起来,才是他最担心地事情。甲午就在眼前。那自己那时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场国运开始急剧衰落的惨剧发生!
历史,的确在因为他而缓慢改变着。至于什么时候儿才能到了疾风骤雨,一切都被他先掀起的激流巨浪卷动的时候,再看着吧。
门轻轻敲动了两下儿,杜鹃忙不迭的跑过去开门。一时没留神住陈洛施。陈洛施就跟做贼一样,本来在徐一凡背后替他捏着肩膀,弯下腰来就在徐一凡嘴上轻轻亲了一下。
抬眼望去,陈洛施脸上就是一丝晕红。眼睛里面水汪汪的,带着一点羞涩的勾引。
徐一凡心神一荡,还没来得及动手动脚。就看见唐绍仪在杜鹃地带领下走了进来。徐一凡跳起来笑道:“少川。来根雪茄?”
唐绍仪笑道:“自己来自己来!大人这个爱好,正对下官的胃口……大人。洋人那里,差不多已经谈定了。那位瓦登西贝格子爵,还有爪哇荷兰殖民当局。现在也真是没招儿了,南洋华人又群聚这里。他们真是巴不得想把我们这些瘟神送走。条件也不怎么提了,也不敢再逼迫了。现在可能只要面子敷衍得过去,我们就可以收功回国。论起来,这次劳绩和野战功勋也差不多少了,大人来个记名简放是没有问题的。属下先在这里恭喜大人……”
徐一凡笑着摆手:“别提洋人的事儿,倒胃口!咱们说说自己的,少川,你对朝鲜,对袁慰亭怎么看?”
唐绍仪正在拿着雪茄,晃燃洋火烤着。一听徐一凡问话,顿时就是一怔。他是心思极灵,打闪纫针,间不容发的人物。顿时就是下意识的反问:“大人回去,安置您的地方儿,是在朝鲜?李中堂是不想您在北洋腹心之地?让您和袁慰亭争去?那朝廷又是什么意思?”
四句反问,句句都到了点子上面。徐一凡欣赏的看着这个手下,微笑点头,淡淡的道:“李中堂怕是不愿意再在天津瞧着我生厌了,要把庆军六营送给我。作为编练禁卫军地张本,私信已经到了,中堂已经和朝廷正式上了折子。我估摸着,朝廷大概也是乐意这支禁卫军早点儿练起来吧。你说说,这六营庆军,还有袁慰亭我降服得住么?”
唐绍仪只是沉吟,下意识的敲打着雪茄。徐一凡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和袁世凯是有很深私交地。当初朝鲜壬午之变的时候,他和袁世凯联手定难。也是好大一场功业,两人就有了联络。这句问话,也是在考验唐绍仪的忠心来着。他这么精明的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唐绍仪神色平静,将雪茄轻轻放下。
“大人,袁慰亭是人杰。庆军六营不足道矣,大人已经有骨干将备,这次都能保出个出身。插入庆军当中,只要再汰换一批人,还怕掌握不了这三千步骑?自从淮军宿将吴长庆死后,这六营人已经早就是无主之军了……大人要担心的,只有袁慰亭!此人气量宽广,待人接物有孟尝君之风,格局也很大……最重要的是,他功名心,豪杰气概也是极重!大人若不能得之……”
他脸上闪过一层青气儿,看了杜鹃和陈洛施一眼。轻声道:“不如杀之!”
叮当一声,却是陈洛施正端着的一碗洋人咖啡,摔在了地上。小丫头伴在徐一凡身边,正满心思的柔情蜜意。唐绍仪这投名状一般的话儿,一下将她吓着了。
而徐一凡,只是不动声色的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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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吃饭了……”
“不吃!”
三两个丫鬟,都围在李璇的床前,端着各种各样的补品。劝这位大小姐能吃喝一点儿。李璇却是咬着嘴唇一脸的懊恼。
女孩子以为在饭桌上面闹那么一场,按照老爷子和号称是钦差大臣徐一凡地脾气。还不马上翻了?谁脸上还挂得住?这事儿肯定就黄了,她已经豁出去挨上一顿打了。甚至还偷偷收拾小包袱,准备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
没想到接着两天,家里还跟宝贝一样宠着她!这软功夫上身,拘得女孩子觉着好像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难受得说不出来。
难道自己还非要嫁给那个徐一凡不可?那家伙长得是不难看。文文雅雅的。笑起来也很有一点儿亲和力。可是自己才十九岁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应该高大帅气,再加上温柔浪漫。这家伙可是下令开炮打死了成百上千人的!
想想李璇身上就汗毛竖了起来。经历了那场生死劫难,女孩子对这些生死之间的事情,已经下意识地回避厌恶了起来。
走廊声脚步响起,却是三个人的声音。门轻轻被推开,丫鬟们都纷纷蹲下行礼:“二爷……”
李璇扭头一看,却是自己老爸李大雄,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李璇哼了一声儿,撅起嘴又扭头看向窗外。如果李远富那张铁板脸还让她有三分畏惧。自己老爸她可是从来不怕。
李大雄轻声道:“进来吧。”
夸夸的军靴声响起,这种陌生的声音。让李璇也忍不住又掉过头来,就看见两个一身军装的青年板着脸走了进来。重重落足,两个人都体形精悍。一个是张旭州,一个是楚万里。张旭州严肃得跟在操兵一样,楚万里那家伙却总是在绷着笑一样。
两人啪的又是一个平胸军礼。这种纯男性的帅气。让丫鬟们都是眼睛一亮。不知道哪个少女晚上会梦着他们了。
哗的又是一声儿,张旭州背在后面地手已经伸了出来。手中捧着的。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粉色玟瑰花儿。两人以德国式的鹅步非常缓慢的踢着脚走向她的床前。军事上面儿地正步,当踢得非常非常缓慢的时候儿,自然有一种极度地庄严感觉。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璇,都不自主的集中在了他们的举止上。
军服,高腰马靴,还有缓慢的鹅步,点缀着那一束粉色玫瑰花。那种戏剧性的张力,让人都有些透不过气儿来。
张旭州缓缓的将玫瑰花儿放在李璇床前。两人又是一个敬礼。慢动作似的转身,然后正步离开。
直到他们走出门外许久,李璇才从梦中惊醒一般,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儿。将静静躺在床上,犹自带着晨露地玫瑰花儿捧起放在了手中。
这是十八朵粉色的玫瑰,洋人那里的花语,也没有十八朵这么一说。在花瓣上,还有着一张卡片。拿起一看,却是几行小字。
“我一个命令,可以让象送花人这样的勇士出生入死,而毫不退却。但是对于你,却只有送上一束花。枪炮在你面前,也只会发射出玟瑰。至于为什么是十八朵,因为我知道你是十九岁,另外一朵,我想就是你吧。徐一凡。”
李璇低低的啊了一声。
李大雄悄没声儿的做了一个手势,满屋子的丫鬟都悄悄儿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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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成么?”李大雄和楚万里还有张旭州鬼鬼祟祟的聚集在一处,探头探脑的向李璇地卧室看去。
张旭州擦着额头的汗,大声喘气:“我这一身白毛汗啊!没想到跟着大人,还要给派来干这个!”
楚万里要笑不笑,一脸全是看着了好戏地兴奋:“我说老张,这可是咱们将来主母候选人之一啊,帮大人送花儿,小意思。你又不是没在大营里面顿过,北洋营务处总办太太经过。咱们当兵的还要办差跪接跪送。你再受不了,别当兵了吧。”
张旭州脖子一梗:“除了我们大人,你让别人来使唤我干这个试试?这次泗水经过,我是对大人死心塌地儿了。因为只有咱们大人,才有这个气魄挽这末世!”
张旭州大嗓门一震,李大雄和楚万里都懒得跟他讨论了。明明在商议替徐一凡泡妞的,扯军国大事的话题太煞风景。
李大雄和楚万里眼神儿一对,两人都偷偷读过徐一凡那张卡片上的话儿。言词白话不说,怎么看着怎么就觉得身上很寒。这脸皮要多厚,要多事儿事儿的才说得出来这种话?徐一凡是从哪儿学来的,女孩子吃这套么?
不过,李璇读着卡片,眼波流动。似喜还羞的样子。
却是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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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寥廓,远处的夕阳渐渐没入海中。燃得西方海面,就是一片血红的颜色跳动。
邓世昌站在舰桥上面,任晚上的海风,将他的衣襟高高吹起。他眼神只是望向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条铁甲巡洋舰,拉出乌黑的烟气儿,钢铁的身躯沐浴着今天最后一道阳光。向海洋的深处驶去。
这两条军舰,才是真正的泗水华人的保护神。而邓世昌,在这次泗水炮案当中,也许是一个比徐一凡更加伟大的人物。
可是徐一凡现在风光无限,已经加了钦差大臣的衔头。而邓世昌的前途,却仍然是在莫测当中。
致远来远,在徐一凡交涉期间,仍然奉命在泗水外海游曳,一旦有警。暂时归徐一凡节制指挥。偶尔他们会靠上某处海岛补充淡水食物。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以最节省煤炭地经济航速。在绕着泗水周围转圈。
北洋水师,和北洋衙门发来的电报,语气都是平平淡淡,不疼不痒。但是只要是在淮系呆过的人,都知道这种背离团体命令。私自行事的举动,是犯了多大忌讳,未来的命运如何!
这段时间,没人敢打扰一直象山一样沉默地邓世昌。他只是一天连着一天的,带着他的爱犬太阳,在舰桥上面久久站立。
舰桥下面的钢体噔噔作响,却是致远管驾挎着望远镜快步走了上来。这些天下来,这位坚韧能干的副手也瘦了一圈儿。整天只是咬着腮帮子和自己较劲仿佛。他站到邓世昌身边,也向远处看去。淡淡的道:“军门,咱们淡水又要补充了?明天是不是靠港?”
邓世昌半晌才嗯了一声。两人又不言不动的站了良久。邓世昌才打破了沉默,低声道:“明天,那些华社据说要开什么南洋宗亲大会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重生的节日啊。”
陈金平苦笑道:“是,恨不能也侧身其中看看啊。”
邓世昌拍了拍栏杆。用劲很大,似乎拍出了金石之音。陈金平看着自己长官。低声道:“军门,您后悔么?”
邓世昌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陈金平一笑:“我也不。”
邓世昌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记得在马尾海军学堂上课学到地第一句话儿,兵船,就是一个国家浮动的国土。是国家威严的象征。我也是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别忘了这个。这次,其实我很安慰。男儿能遂平生之志,带着兵船卫我同胞,扬我国威。还有何憾?只是有点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这些我练出来的兵罢了……将我放在陆上,我想自己也就死了一半。纵然无事,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语气感慨,这些天里在心头憋着的话似乎在这一刻,就要痛痛快快儿地全部倒出来。
“……水师,水师!我孤心苦诣的带着致远,就是想给咱们水师留下一点大海地种子!我们没想着这片大海已经那么些年,只有带着兵船到了海上。才知道咱们错过了多少!洋人们靠着大海连同这么一个天下,到处都是飘扬着他们的旗帜。要国家强盛,只在这大海之上!
看着水师一天天朽败下去。我怕这一耽搁,又是一百年啊!金平。我真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咱们水师!至于自己回到北洋是什么命运,我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会将致远这些将备都保下来,你留在水师,可不要忘记了我今天这番话儿。大海,关系着一个国家民族的百年气运啊!”
他双手握拳,搁在栏杆上面。头用力的碰在自己拳头上。浑身肌肉绷紧,似乎想大声喊叫,却又全力控制。到了后来,竟然是不受控制的猛烈颤抖了起来!
陈金平一下按住邓世昌的肩膀:“军门!军门!咱们回去求人,倾家荡产,也要把您保下来!我们去跪有权的大人,去拜门,去哭!我想这个国家,还是有些明白人的!那么王八蛋在位置上面,怎么就容不得一个能干的人?”
邓世昌缓缓地抬起头来,短暂的失控过后,他已经完全的恢复了平静。和他原本具备的那种钢铁一般的自制能力。朝陈金平点点头之后,转身就朝自己官舱走去。只留下陈金平失魂落魄一般的站在那儿,半晌之后才用力的一砸栏杆,咬着牙齿低声自语:“咱们给你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这个时候,要是你这个家伙不管……老子和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在光绪十九年四月三日的夜晚。
徐一凡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沉沉入睡,还打着轻微地鼾声。
李璇只是看着窗台上面的玫瑰花,眼波转来转去,没有半点倦意。
致远舰上,邓世昌中夜披衣而起,走上舰桥,只是看着南洋海面,夜色下地波光磷磷。
而明天,就是南洋宗亲大会。也将是徐一凡这次南洋之行的尾声了。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1 02:34
第四十一章 - 南洋宗族大会
通通通的一阵阵白烟舞动,直上泗水碧蓝的天空。艳阳高照,天气晴好,比阳光更加热烈的,却是布满有木堂李家宗祠内外一张张黄色面孔的热情!
一阵阵的抬炮喷打得李家宗祠内外全是白烟,加上几万响十几万响的鞭炮,更是将一切都笼罩在喜庆气氛当中。有着一个个堂口旗帜的狮队锣鼓队,在李家祠堂外面的平地上面争奇斗艳,摇头摆尾。泗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华人聚集在一起,也从来未曾看到过这些谨小慎微的华人们如此扬眉吐气,如此兴高采烈!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一凡。
李家祠堂并不是很大,不过才能容纳百把人的光景。李远富李大雄都一身长袍马褂的站着门口,满脸都是热汗,但是都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是拱手作揖,将一个个来自南洋各处的贵客迎接进祠堂内。在祠堂外的坝子上,李家更是摆开了五六百桌的流水席,各种菜系的厨师煎炒炸烹,忙得不可开交。上好的黄酒一坛坛的打开了,象水一样被很快消耗。
这的确是南洋华人的一个崭新的节日。这次南洋华人的聚会,从人口数量分析。他们代表了南洋主要几个西方殖民地至少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数量。从经济数字来分析,他们至少代表了南洋百分之七十有形无形地财富!每个西方殖民当局。都密切的关注这次宗亲大会。一边是忌惮,一边同样是提防。他们甚至向爪哇的荷兰殖民当局施加压力。让他们赶紧答应徐一凡一些谈判条件,将这个可恶的家伙赶离南洋!南洋华人的民气,如果进一步发扬起来,是对他们殖民统治地巨大威胁!各个西方国家。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这个东方古老鞑靼帝国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至少各国的殖民事务大臣,他们的案头,已经堆起了关于徐一凡的报告。
至于将来,那还远不可见呢。
迎进来那么多有影响的南洋世家宗族之后,李远富老爷子的脸都笑僵了。再看看自己新重视起来的这个儿子,发现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是老爷子兴奋得很,每个南洋世家过来,都对老爷子带着三分崇敬。熟悉一点的,甚至会很神秘地打听。老爷子家里的喜事到底什么时候办?他们可要包一个大大的红包来着!有的人甚至还问:“太爷,徐大人回去,是不是要进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管咱们南洋的事儿?”
李远富一概以他矜持的微笑回应。这种面子,到哪儿找去?他老爷子隐隐就是南洋各宗族地领袖来着!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大雄。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深沉,也许还一样顽固自信。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个信洋教的儿子好来着?最主要地是。他生了一个好女儿!看看徐一凡追求孙女儿那个派头……唉,李家南洋的气运。怕是又要延续百年吧。
他咳嗽了一声儿,问李大雄:“徐大人人呢?现在应该到了吧?”李大雄看看了钢壳怀表:“十点三刻,徐大人十一点准到!爹,您就放心吧。今儿是咱们李家大有光彩的好日子!”
李远富摸摸胡子想笑,还是矜持的收住了。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阿璇现在怎么样?给徐大人什么回复了么?”
李大雄想着自己女儿,有点挠头:“她倒是还是那个样子,不过没什么小性子了。今儿据说,还让李星给徐大人回信了?我想看看是什么,她就是不让。这也没法子……”
李远富重重哼了一声。对自己这个越看越顺眼的儿子还有不满:“你也是洋鬼子气息还不脱!自己儿女打都打得,他们的东西,你还不要看?要是阿璇对徐大人说了什么难听的,怎么办?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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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笺,正静静地躺在徐一凡的手中。信笺雪白,折叠成了一个三角封。最外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徐大人见信亲拆。”
在徐一凡的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李星一脸恭谨还带着兴奋的站在徐一凡正面前。他伤势基本都消退了。刚才借着给妹子送信,就求徐一凡收录他的投效。这种送上门的人才徐一凡自然是袋袋平安。可惜这个傻小子还得意得不行呢。自以为就是徐一凡麾下那三十九个虎贲一流的人物了。
杜鹃和陈洛施都在帮徐大老爷穿靴带帽,两个女孩子的眼睛都不时飘过那封信笺。眼神里面地醋意,藏也藏不住。看着对方的时候儿,却有多了一份同仇敌忾之意。过去那些日子地明争暗斗。在这一刻早就浮云了。
徐一凡对面正坐的王五,这位送亲的五爷。这些日子看着徐一凡官威十足的和洋人打交道,宣慰华人,再实地听听徐一凡在南洋的光辉事迹。对自己这个义弟简直佩服得了不得。对于徐一凡的安全当真担上了心思。这位名震四九城的大刀王五,白天夜里,都在巡查徐一凡左近的关防。自居侍卫大队长一流的人物。今儿这个南洋宗亲大会的意义,徐一凡也细细的和自己五哥解说了。如果说这个世界徐一凡有什么人不会用心思去提防,也就只有王五一人而已。看着徐一凡在杜鹃和陈洛施手里渐渐的给摆弄得周吴郑王的。咧着嘴只是发自内心的替徐一凡高兴。再想想今儿还要见到那么多南洋豪杰,王五简直连这里闷热的天气,不习惯的食物都忘记了。
徐一凡看了一会儿手中的信笺,淡淡一笑,就收进了怀里。并没有在这里打开。门外响起了两声整齐的脚步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就看见楚万里和李云纵并肩走了进来。
李云纵脸上伤痕犹自未曾消退,脸色苍白。但是身姿仍然笔挺而不稍弯。庄严的敦请上官出发的正步,仍然跺得是掷地有声!
徐一凡啊的一声惊喜的站了起来:“云纵,你伤好得能走路了?”
李云纵啪的一个平胸军礼,抿着嘴唇并不说话。仿佛就是用自己笔挺的身姿在告诉徐一凡:“这一点小伤,怎么能让我躺倒得连如此仪式都不参加?”
只要经历了那次泗水炮案的人都知道,那次李云纵伤势沉重到了何等地步,大伤小伤不计其数。现在他居然能这样军姿标准。这个年轻军人的神经意志身体,和铁打的差不了多少!
徐一凡自然明白,看李云纵不说话,也只是走过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李云纵哼也不哼的吃住了力道。
“属下还想多为大人效死几次!这点伤,只是开始!”
徐一凡一笑,满意的看着自己两个属下,摆摆手:“走!咱们给自己南洋之行,画上一个完美句话。回到国内,有你们效死的地方儿!这日子,还长着呢!”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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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的身体,还是你的英雄事业?”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个愿望,自己从未来带到现在。经过血火磨砺,却越发的清晰。这是一场英雄事业,怎么又少得了美人点缀?
那场胶林夜会,就是惊艳。也许自己不会主动去寻觅什么,但是因为和李家联姻,合众南洋的因素,所以不得不和李璇结缘。如此艳绝天下的女孩子,自己又怎么会放过?
英雄事业,和如此国色,自己都想要。
徐一凡坐在马车上面,静静的看着信笺上面的字迹,这是李璇对他提出的问题。
外面是龙骧虎贲。发誓为自己效死地手下。即将等着自己的,是南洋百万华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统合在一起的一场大会。而在未来,有着更加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女孩子幽幽地心情,正如泗水晴空万里中。一朵袅娜变幻的浮云,在大地上掠过的影子。
“你是英雄么?我只是点缀,还是值得你认真珍惜对待的女孩子?”
自己做的正是英雄事业,至于是不是英雄,还要百年后,等待别人来评定吧。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要走到山重水复的深处的。想想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在马车中的自己,都会激动得发抖。那种颤动。是来自内心最深处地。
至于李璇,除了美丽。那种自尊和慧黠,无疑也是打动徐一凡的一个因素。杜鹃和陈洛施都是太传统了,无论外表如何,还有出身如何。说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认真珍惜对待。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这也就是你的命运了,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就是如此啦。也许等到风定云闲的时候,再拥着李璇慢慢地谈恋爱吧。
“你会给我多大的自由?你的小妾我已经是没有法子的了。但是你会给我自己一个天地么?这次联姻,就算我答应,也是家族的因素。看着父亲精力充沛的样子,还有母亲扬眉吐气的脸庞,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的神色再黯淡下来。所以,我没有选择。但是你会尊重我,给我时间爱上你么?”
很小孩子气。可是偏偏又很懂事的话奇妙的融合在了一起。让徐一凡拿着信笺,都有些痴了。在这个时代,遇上这么一个女孩子,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也许还有更多波诡云黠地未来,等着自己哪。
这个时代,的确有无限的可能。
这个小女孩子这点小小的心愿,自己也就成全了吧。让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爱上自己,在未来也许是一件挺有挑战的事情来着。
篡清这么艰难的心愿,自己都决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了。这点事情,不值一提。
马车晃动。还在一直向前。转过路口,眼前已经是李家有木堂的牌坊。欢呼声似乎突然以下就爆发了出来。接地连天。惊天动地!这不知道是多少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发出这么巨大的欢呼声音!训练有素地马匹都被惊动了,不安的跳跃着。徐一凡手里还握着信笺,就掀开马车门谈出头去。入眼之处,竟然是人山人海!
这些都是华人,将视线所及地地方都挤得密密麻麻。每个人脸上都是最单纯的感激崇敬,扯开了嗓门的大声的欢呼。向着军服整齐的年轻军官,向着钦差大臣的团蟒节旗,向着才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那个年轻的徐一凡欢呼!
到处都是自发设立的香案,供着徐一凡的长生牌位。周围的水稻田都已经被完全踩平。泥水里也都是华人们的人头涌动。年轻人在扯开嗓门舞动着胳膊,自发的在徐一凡前进的道路上面维持着秩序。而年纪大的人就在香案后面穿着华人的礼服庄重的行礼。
整个泗水的华人,似乎都集中到了这里!
队伍前面的楚万里和李云纵都回头看了过来,就连一贯嬉皮笑脸的楚万里,神色里面都是对徐一凡纯然的尊重。他们更清楚徐一凡是如何赤手空拳来到南洋,又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换来这样欢迎的场面!
徐一凡站在马车门口,只是扬起了手。
这是自己开创的大场面,也是一切的起步开始!
自己已经留在了历史上面,在这一刻,这种感觉是分外的清晰。他手里还是李璇的那封带着香气的信笺,周围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那种热情,似乎能将海水卷起波涛!
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儿却涌上心头。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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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音已经响得分不出了个数,人们簇拥着徐一凡,向着有木堂门口涌动。
周围全是人、人、人、人、人。一双双手伸出来。甚至不是为了触碰徐一凡,就是想碰一下徐一凡身边的那些英武的卫士军官。在这一刻,这些徐一凡亲自挑选出来的年轻种子,一个个也是脸色严肃到了极处。摆出了最威严的军资。南洋的年轻人们,满头大汗的拉成人线,维持着已经热烈到了极处的秩序。但是大家还都是一边儿用力,一边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个在人群当中不住向四处点头微笑,高高抱拳作揖的徐一凡。
来自祖国的一点关怀,激起的就是南洋游子百倍的热情!
有木堂口,数十名南洋各宗族大佬肃然站立,帽子簪花,身批绶带。只是肃然作揖等候。他们前面是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水酒。徐一凡快步走过去,那些大佬们都是默不作声的一让。徐一凡微笑不减,轻轻拿起酒杯,先向天扬,再缓缓沥地。最后一杯向各位大佬一让,向北而献。天地祖都已经献过,才是三牲献,乌鸡白犬献。最后拈了三柱香,对着堂口默然行礼少倾。人们才最后一揖而罢。
南洋祭祖礼节,徐一凡做得丝毫不错。李远富从人群当中走出来,肃然伸手:“徐大人,南洋四十七宗族,连支派一百五十余大姓。在此召开南洋宗族大会,恭请大人入内!”
徐一凡按住他的手,笑道:“难道这周围不都是徐某人的南洋宗亲么?有些话儿,我这个家乡来的后生晚辈,想在这里告诉大家!”
他一语既出,周围的人潮,就像浪头一样,由近及远的飞快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沉默一下,抬头就是满脸的灿烂微笑:“各位父老!小子幸不辱命!泗水炮案,咱们同甘共苦,从前到后,咱们都是共同经历!南洋同胞之苦,南洋同胞血泪。历历皆在小子心中。这场事件下来,小子唯一所幸,就是能为我南洋父老尽一些心力!今日小子随员,已经在爪哇总督府和荷兰交涉大臣签订善后条约!
一则爪哇华人伤亡,公私财物损失,都会抚恤赔偿。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不管如何艰难,小子一直都在所力争。洋人终于让步了!”
底下静默得都有点失声,他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多少年来。华人的损失伤害都自己认了,从来没有抚恤赔偿这么一个话儿说。这次天幸有一个徐大人,能让他们地损失减低到最小的限度。让洋人赔偿,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儿。但是现在却从徐一凡的口中说了出来!
看人们还在震惊,徐一凡的微笑却是越发地迷人。缓缓道:“二则就是这次泗水炮案的起因。我们南洋同胞百年来在所必争的华校开设事宜。洋人终于答应,对于华校开设,不再加以过多干涉,也答应增加华校的开设数目。此事全须全尾终于收工,小子差堪告慰各位父老。没有让我南洋青年的血白流,没有辜负南洋父老的拳拳期望!”
底下仍然是一片沉默,谁都不敢相信,徐一凡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其实说起来,徐一凡也是借了这个南洋宗亲大会的势头。南洋华人如此聚集。民气如此沸腾,让爪哇殖民当局真真是如坐针毡。紧张得了不得,再打压华人这个势头吧。徐一凡坐镇在这儿,难道再来一次泗水炮案?他一天赖在这里办交涉不走,一天就是不好处置善后。荷兰国内已经指示爪哇殖民当局,做尽可能的让步。赶紧将这个瘟神送走!
两个条件,其实细细考察起来。都不过是面子上面的事儿。抚恤赔偿。荷兰人可以加税,不管是特别税还是长期税,总之不会让他们自己掏腰包。还是南洋经济主力华社自己消化了。华校开设事宜,事情都闹成这样了,难道还想挡着不成?至少在近期之内,爪哇土著已经落胆,再不敢闹事了。这次在华校数目让步,还有别地办法,照样可以管制干涉。
自从这次泗水炮案发生。清朝态度强硬。而列强并不表支持之后。荷兰殖民当局走到这一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要徐一凡送走,一切都好说。而且徐一凡在这里还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儿。他指示唐绍仪,将急着要达成协议的荷兰人那里拖着。直到南洋宗亲大会召开当天,徐一凡才让唐绍仪和荷兰人达成协议。这个时候当众将消息传出来,南洋华人的情绪,又将如何?
短暂的惊讶沉默之后,接着地果然是更大的爆发。那种欢呼,那种热情,那种热泪横飞。让徐一凡简直觉得自己整个要被淹没!
华人们癫狂了。轰动了,失态了。除了扯开嗓门。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们地情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呜咽声中。徐一凡高高伸起的手才安定下来了秩序。刚才那一阵,维持秩序的华人青年和徐一凡的贴身卫队,都已经盔歪甲斜。连张旭州那种壮汉都浑身脱力,刚才人潮涌动的力度,真是比海啸还要强大!
每个人都看着徐一凡,这个时候恐怕徐一凡一声令下,要这些华人造反去占领荷兰人的总督府。给群众癫狂的情绪鼓动点燃的人们,就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去了。
徐一凡收敛了笑容,大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们不会忘记。没有祖国的支持,没有这些军人,没有海面上的兵船大炮,纵然是我有心,又怎样能做到这一步?父老们,我只是在这里告诉你们。你们的根,你们的依靠,只是在那片祖宗神灵所居的土地上面!我们需要更强的国家,需要更多的兵船,需要更多的军队。而我回国之后,着手进行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情,大家如果相信我,就请拿出你们最好地子弟加入我这个变革的举动当中。这次南洋宗族大会,不是大家来感激我地仪式。而是我徐一凡,最诚恳庄重的,希望父老们,不要忘记你们先祖庐墓所在的故土!支持我,帮助我!”
话毕,他正正头上冠帽。慢慢的,但是笔直的跪了下来,双手肃然,高高合起。就是一个大礼。
周围的人们,在这一刻,无老无少。全部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青年人脸上,浮现出来的就是决心。
到了此等地步,那些南洋宗族大佬,又怎么还能站在那里?
一场一向由大宗族主导的南洋宗亲大会,现在却已经脱离了轨道。或者说,随着徐一凡的意志,在起舞了。
光绪十九年四月五日,荷兰和清国签订泗水炮案善后条约。条款之优厚,被世人称为道光以后国朝绝无。
同日,徐一凡在南洋宗族大会,筹款一千四百四十九万关平两白银。投效南洋知识青年九百余人。其中一千万两,是泗水李家独力提供。同时李家小女李璇,跟着徐一凡,悄然返国。不过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了。
同日,李鸿章正式上书朝廷,请徐一凡练禁卫军于朝鲜。庆军六营,将拨给徐一凡统带。
清朝上下,只是关注着徐一凡能给满朝上下,带来什么样的变数。他又会怎样应对和朝廷北洋之间的关系?至于徐一凡筹了多少银子,并不是他们所关心,也难以想及的事情。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3
第三卷 在朝鲜
第一章 - 时局如棋
春意在北京城也渐渐浓郁了起来。原来一向干冷的天气也渐渐变得略微有点湿润温暖。猫冬的人们也脱掉的皮子的大坎肩。北京城善捕营和库丁的爷们儿,更是利落的穿着一身小棉袄就在街头招摇过市了。茶馆酒肆,也有了春季才开了口的鸟儿婉转的啼叫声音。西山健锐营那些最守着老满洲风俗的旗兵们也一定选了化冻的日子,跳他们的萨满舞、除了春季固定要起的风沙,一切都已经有了春天的气象。
甚至这个春天,北京城的活力还比往日要更足实一些儿。街头巷尾,人们仍然议论的是徐一凡在南洋的所作所为,他才签订的那个条约啦,李鸿章奏调他去朝鲜练兵顺便镇守屏藩之国啦,种种桩桩,各个阶层的人们都议论不休。谭嗣同主笔的大清时报更是在四九城里卖得风生水起的。大清自从中法战争以来死气沉沉十余年,当年的风云人物又是渐渐凋谢。大家都隐约觉着这个国家一定出了一点儿什么问题,可是偏偏又不能有条有理的说出来。老百姓哪里有那么一个见识!大家就只是模糊觉得,该出一个什么中兴名臣来延续大清的气数了。徐一凡这么高调的跃起,还登鼻子上脸的摧折了洋人一把。不管统治阶层是什么想法,在老百姓心目中,那个威望地位可还了得?
“喝!徐大人醉酒草书惊蛮夷。指着洋人教训:‘还敢欺负咱们百姓不敢?还敢我再调兵船来打你!,吓得洋鬼子连连画招。然后乘坐大兵船傲然返国,要向老佛爷万寿报吉祥的……这进了京城,不是紫禁城骑马。也该是赏紫缰了吧?顶小顶小,大人现在是布政使的衔头,赏个头品顶戴还是手拿把攥。爷们儿,您说呢?”
“赏什么都该!难道赏李鬼子?当初在广西,要是徐大人和当时李鬼子换个位置,咱们越南还能丢?现在还好李鬼子识趣儿,奏请徐大人去守朝鲜屏藩。这是替天子守国门来着!”
“李鬼子有什么好心?他是怕徐大人去他北洋参乎,李鬼子精着呢!现在就盼着菩萨保佑,让徐大人在朝鲜能练一支神兵出来。将来朝廷出奸臣,还是洋鬼子上门。能杀回来勤王!”
“小声儿点,国朝能出什么奸臣?没听见莫谈国事么?”
市井民间如此。公卿百官也无不各怀心思。如果说当初徐一凡在搅动京华烟云地时候儿,还是在满清这个深不可测的官场里面只是试了一下水而已。那么这次从南洋载誉回来。那么就是正式要在这个官场角力沉浮了。那是要牵涉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位置,甚至还有立场问题。朝廷扶植徐一凡分北洋权的意图瞎子也看得出来,北洋势力倒也是有攻有守。祭出了让徐一凡去朝鲜的法宝,大家都明白,朝廷是万不可能不答应的。将来如何,还真是要走着看呢。这个时候正是默默观察,竖起耳朵打量的时候儿。再说了。徐一凡另起了一个局面的话,不是又多出了许多位置出来?多少候补得当尽卖绝还要强撑场面的官儿,打着去那儿补缺补差使的心思呢。
啪地一声儿,棋子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面儿。一副棋局,正到了纠缠不清地时候儿。中腹两条大龙翻翻滚滚的绞杀在一起,四下却是落子疏寥。边角却是大有余地可抓。
棋盘上面局面奇怪。执黑子地奕欣,明明现在还握着一先,却绝不考虑脱先去四下投子。仍然死死的盯着中腹混沌的棋局。老爷子好像很有点当局者迷的样子。想到深处。一张扁脸是越想越白,捂住手绢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和他对弈的还是秀格格,她也许是为了应这个春景儿,换了嫩黄色的头绳。给清秀地面容增加了几分灵动。看着老爷子咳嗽,她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一直乖乖立在那儿的那对双胞小萝莉,就忙不迭的去给老爷子轻轻捶背。
奕欣好容易止了咳嗽,苦笑道:“老啦,都一把骨头了。每年到春天,都他妈的跟过关儿似的。老天爷早点收了我这个鬼子六也就得了,省得留着糟蹋粮食。”
秀宁浅浅一笑,语调里面竟然有点难得的撒娇声音:“六爷爷,您是咱们宗室里地镇山法宝呢,指不定什么时候,老佛爷还会祭出你来一下儿。留着您辟邪呢!”
奕欣失笑:“我成门神了?”他神色淡淡的,似乎又把精神放在了棋局上面儿:“今儿你进宫见着老佛爷了?口风如何?”
秀宁微笑:“六爷爷,我才不探口风哪。老佛爷要的是荣养,什么事儿,现在都是撇得远远儿地才好……”
奕欣一拍大腿:“那是老佛爷答应让徐一凡去朝鲜了?再远还能远到哪里去?世老四他们,这下可是得偿心愿了,给一个新出道的汉人,求点儿兵权有多难,咱们都知道。但是为了在畿辅之地,形成鼎足之势。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也说不得要贡献一点儿心力。老佛爷答应下来,秀丫头,是不是你求的?”
让奕欣没法子的是,秀宁却从来不承认她在慈禧面前的影响力。慈禧面前谁都知道,两个年轻女孩子她最相信,最听得进去话儿。一个是大太监李莲英的妹子大姑娘,一个就是一直为慈禧忠心耿耿效力,最后还在三海工程中鞠躬尽瘁的醇贤亲王的这个聪明孙女儿。
本来李鸿章奏调徐一凡去朝鲜,光绪受帝党那些人包围,也是最反感李鸿章不过。这种能分化李鸿章势力,又是他提出来的事情,焉有不答应的道理。一下子就从淮军当中抠出了六营人马来了耶!满清八旗最后一点儿武力都给曾格林沁败得精打光。现在这六营人,只要经营得法。谁说不是将来满清地禁卫主力?
可是这事儿到了慈禧那里就耽搁着。这个老太太绝对属于不学有术,政治上的敏感天生。对汉臣掌军权天生反感。曾胡左李这些汉人军阀出来那是没法子,但是不时还敲打。再多出来一个汉臣,掌握最紧要的禁卫军名义的部队。老太太就有些儿不乐意了。李鸿章反正她驾驭得住,光绪他们来分他权,分给旗人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一个汉人。这怎么能觉着舒服?简直是脱裤子放屁么!
本来耽搁得军机处和一个宗室焦躁得上窜下跳,却不知道秀宁在其中转了什么腰子。居然转动了慈禧老太太的口风,让她松了钢牙。偏偏这丫头就是不承认!
奕欣偏过头去,和小自己五十岁的孙女辈开始有点儿赌气。秀宁只是浅笑。凑了过去:“好啦,六爷爷。反正老佛爷开了金口。您就别管是什么啦……告诉翁老爷子。我这对小丫头,要一副上好的头面。叫他拿过来就成。谁也没有白跑腿的不是?”
奕欣一笑:“我去敲老翁。你就擎好儿吧……老佛爷是全部批红?给徐一凡禁卫军布政使衔练兵大臣的名义?”
秀宁缓缓摇头:“汉人没有挂禁卫军练兵大臣衔的道理,肯定还是哪个王爷遥领。六爷爷,您当真要好好儿挑挑。找个能做事儿地王爷出来,再象海军衙门那样,将北洋水师练成李鸿章私军,没咱们旗人什么事儿,那成什么事体?咱们为的可不是徐一凡。为地是咱们旗人哪!”
奕欣一摆手:“这事儿和我说不着,老佛爷面我都见不着。你和世老四他们说去,他是首席军机。”
秀宁只是轻笑:“六爷爷,有件事儿您可推不了了吧,您是宗室第一王爷。小辈谁不看您的面子?谁敢不听您地话儿?你得号召一下,不能让徐一凡光在朝鲜练汉兵来着。宗室里面。除了一个挑头儿的王爷。您还得找些小辈,别老在四九城提笼架鸟儿的溜达。什么神机营虎枪营一天两晌的瞎混。挑些有出息的得塞到徐一凡那里啊!咱们旗人得知兵!得抓兵!不然来日大难,咱们就得现眼!”
她容色清冷。但是语调平稳:“以前是没这个机会,淮军也好,新的练军也好。都是几十年的传承了,当初打仗打出来地,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徐一凡这个可是新军哪!咱们可是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还能轻轻放过?”
奕欣缓缓点头,没有说话儿。
秀宁转过头去,啪的一声将白字拍在东北边角处,一子既出。东北零散的白子连成一处。不仅自成局面,还隐隐对中腹混战形成呼应攻逼之势。
“时局如棋啊……六爷爷,我好恨自己不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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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平缓,缓缓流过。也许是春雨下来了,横贯朝鲜中部的那条汉江水位也开始涨了起来,卷动着翻腾着一直朝海流去。
在江的北岸,一个穿着同知补服的矮胖子,正带着一群大清武官模样地壮年在江边散步。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侍卫。汉江两岸都是葱绿的稻田,朝鲜农人都戴着斗笠在田中插秧,赶着春雨前后地节气。看着清朝上国的官儿们经过。这些矮矮的,又晒得漆黑的农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经过之地,无论男女,都趴伏在稻田的泥水当中。当兵的跟在官儿的后面,也不知道这个大人们在汉城住的舒舒服服的,到江边来发什么闲情雅致到处乱转。眼神只是在那些不穿上衣,露出乳房的朝鲜农家妇女身上乱转。
那矮胖子,正是清朝在朝鲜的钦差通商委员,受北洋节制的另一位清末的政治新星。从自己伯父手中继承了六营庆军的河南世家子弟袁世凯袁慰亭了。
他在江边缓缓而行,低头背手若有所思。江水溅湿了他的袍褂,他也浑然不觉的模样儿。偶尔还会捡起一块石头。向远处掷去,呆呆地看着石块溅起的水花。
一名营官模样的中年武官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袁大人,不早了,该回了吧。院君今晚还要宴请大人,和大人商议什么呢。”
袁世凯冷笑:“还要商议什么?无非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徐一凡罢了。我袁某人孤心苦诣的在这藩国维持。我大清,朝鲜,日本好容易才能在这里相安无事。他一过来,朝鲜那些人还不是心中忐忑?我袁某人尊重他们,徐某人可未必!我袁某人有北洋的饷。可以不用掏这些棒子的荷包儿,徐某人攥着两个拳头过来。还能对他们客气?日本人更加的担心,那姓徐的据说在日本一行。对头山满很不客气,在爪哇还炮轰了荷兰人。日本在朝鲜是有利益的,他们能放心那个二百五过来瞎闹?我袁某人在地时候儿想不到咱的好,这时我就要不在了,他们这时候急着上房救火,有个屁用!”
那营官只是尴尬一笑,半晌才道:“大人。您看看是不是发动朝鲜藩国,还有日本鸟居大使他们,联名给朝廷上个公呈?一旦只要变成交涉,朝廷还敢动大人地位置么?我们都是愿意为大人效死的人物,也的确不愿换个上司。这二百五真要过来,属下是打算回家种田的。让他玩儿去。朝廷不知道大人在朝鲜的地位牵系着朝廷东北面的安危,可是朝鲜和日本知道啊!您看看……”
袁世凯斜睨着这个营官,淡淡道:“庆恩。我对你如何?对弟兄们如何?”
那营官姓吴,是庆军老帅吴长庆的族中子弟,早就被袁世凯恩威并用手段收复了的。这个大人是有些儿刻薄,但是绝不寡恩,手面极大。他们这些营官在朝鲜早就肥丢丢的了,加上又是上国武官,作威作福得也舒服之极。袁世凯也不甚拘束他们。听到朝廷要换马,他们这些武人倒是地确和袁世凯有同仇敌忾的心思。当下就是一副慷慨激昂状:“属下当愿为大人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庆军上下三千弟兄,无不抱着这个心思!”
这话儿其实说得有点心虚,庆军上下,一千五百人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袁世凯沉沉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当兵吃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徐一凡还没来,来了你们就问他要饷,看他拿不拿得出来。庆军驻藩国。双粮双饷那是惯例,家眷还有安家费用。历年操兵还有往来的公费银子,本来都是我垫的。这次我把账本提出来,就当是你们营官垫出来地,要摊还。这点儿要求不过分吧?”
“大人要咱们闹饷?”吴庆恩容色有些犹豫,闹饷这点儿事情,对这些营混子的确是小事一桩,也不是杀头的罪过。了不起插箭游营,他们这些营官连功名都不大会坏。可是清季以来,闹饷能逼得上官离位地,还没有这个例子。袁世凯当真以为这样就能将徐一凡逼走?听到江湖传闻,这个二百五大臣,是真有股子硬劲儿的。
看着他神色犹豫,袁世凯眼神儿冷冷的。吴庆恩一下灵醒了过来,就在庆军当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袁世凯安插的心腹呢!到时候这个饷,就算他不想闹,也得闹起来。当即就拍了胸脯:“大人,小事一桩!包在弟兄们身上!”
袁世凯哈了一声,似乎就吐了一点儿胸中郁气出来。只是眼神当中那点凉意,怎么也消退不掉。吴庆恩低头想想,还是吞吞吐吐的插了半句话儿:“大人,这闹饷……当真有用?”
要是袁世凯当真挤不走徐一凡,他们还想混混日子哪!
袁世凯招手让戈什哈牵来马匹,淡淡一笑:“单指望你们,当然不成,这只是个由头罢了!”
就连这句话儿一出口,袁世凯都觉着自己说多了的样子,板着脸抿嘴翻身上马,加了一鞭子。健马顿时哗啦啦的就撒蹄子冲了出去。后面的戈什哈都是骑兵,如龙一般的簇拥跟上。卷起了好大烟尘,朝鲜农人纷纷走避,谁也不敢挡在上国军队面前。不少人还伏地头也不敢抬的跪送。
此等掌控一国。万人俯首的局面,大好男儿,谁又甘心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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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朝鲜国内,是分为东学派和西学派地。东学一派,是一意内附,心向国朝。壬午之变的时候儿,也是一心平乱的。闵妃父亲,就是东学派的大佬。西学就是看洋人势盛,日本也有崛起的架势。瞧咱们国朝不上,想另外报上一个粗腿的。闵妃一系。多是这个主意。更有一个得力干将金玉均的,是判朝鲜兵曹的。一心想脱离我国朝。最是顽劣不过。洋鬼子实在太远,朝鲜又穷。他们就靠上了日本,朝鲜新练的那个奇兵营,就是全是日本人在训练,浪人一堆一堆的,我看没安着什么好心思……”
唐绍仪一脸苍白地在船舱里面,很尽职的和徐一凡解说着朝鲜局势。他在朝鲜十余年。当真称得上是朝鲜通。但是徐一凡还是听得有点无趣,关于朝鲜地事情,甲午战争研究的书籍资料,在他那个年代不知道有多少。唐绍仪这个朝鲜通,估计还真地不如他了解全面。但是看着唐绍仪忍着晕船,还在尽责充当幕僚的角色。他也只有一脸严肃的听着。
其实他心思早就飞回了国内。此次南洋之行,方方面面的收获,都可以称得上完美。超过了他最好的预料。筹饷数字惊人。还有南洋近千青年精英追随。又在国内风生水起,名声大震。远在万里之外,就捞到了庆军六营三千马步。
但是崛起越速,他根基不稳的缺陷就更明显。局面都是要靠实力支撑。除了兵之外,还要有自己的产业支撑新军。清季洋务和练兵本来就是不分家,互为表里地。唐绍仪自从跟随到了南洋,就对这些幕后的阴谋博弈非常感兴趣,倒是忘记了他本来托付给他经营洋务的事业。回国之后,倒要好好儿的再敲打他一下。
机器局,回国之后一定要设立的。悬军海外,也必须要有自己的海上运输力量支撑,否则就是得处处受制于北洋。等于自己要重设一个轮船招商局。部队地武装,军官的训练,士兵的招募操整……都是事情。三千马步,就算没有空额,也派不上大用场啊!这些权力,都要在自己回国之后力争。想想自己浑身是铁,才能捻几根钉子?再想想甲午不远,还要做那么多事情,有时都想偷懒放弃篡清地大业算了。
还好,这些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
轮船在海上已经飘了十来天,和南洋大陆都音问不通。致远和来远两船,在合约达成之后,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先期回国。想和来时一样,一路和北洋水师军官拉拉关系都没有什么机会。这时间流逝浪费得真是心痛。
除了公事,私事也就那么回事儿。杜鹃和陈洛施两个北地姑娘出海就再度晕船。加上对于他携李璇返国那醋真是吃大发了。摸门儿都没有机会。李璇带着一大堆仆役丫鬟跟着他上船,也矜持得很。不许自己手下称呼她宪太太,只许叫小姐。说感情还没有培养完毕。虽然他们包了一条荷兰班轮尾部的几个大头等舱,南海风光也是极为迷人,晚上更是月白风清。可是徐大老爷回到这个时代半年的时间当中,还是处男一条。
算算日程,也快到国内了吧。这些日子,海水已经由南海的碧蓝,变成了渤海的苍黑。
正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儿,船尾头等舱的回廊甲板上面,突然响起了李璇的欢呼声音。她身边伺候的人定然不少,就听到一片惊呼赞叹吸气儿的声音。
徐一凡站起来,推门就走出船舱,唐绍仪看见他举动,也只有无奈的跟在后面。
李璇正站在甲板尾部回廊上面,穿着一身洋装长裙,栗色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到处舞动。精美的小脸,只是出神的看着西面远处。
向西看去,苍黑色的渤海海水一浪一浪的涌动。天上是海鸟高远的鸣叫声音。这海浪拍击的远处,有一条隐约的白线,在天际尽头,只看见大陆岸线的影子。从南到北,无有尽头。在目力所不及处,更不知有多少高山大河,壮阔景象。
跟着李璇伺候的那些下人们,都是在南洋土生土长的华侨。只是伸长了脖子呆呆的看着这片土地,这片只是在长辈口中口口相传,祖宗神灵的居所。比起南洋秀丽的岛国风光,这里博大,这里苍凉,这里深远悠久得难以想象。
李璇不顾自己给海风吹得浑身冰冷,只是看着这截然不通的景象,看着那白浪拍击的远方大陆。这片土地,才是孕育了南洋无数华人的地方么?在这片土地上面生活,到底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欢迎回家……”
李璇呆呆的一回头,就看见徐一凡握着栏杆,正站在她的身边。眉峰紧锁,似乎比她还要出神的看着远处大陆。
汽笛呜呜鸣动,李璇偷偷儿的朝旁边让了半步。没法子,这个徐一凡还是让少女觉得很陌生嘛!看着徐一凡一脸沉重,李璇有些不解。回家了应该很开心嘛!
她轻声问:“你……你想些什么啊?”
徐一凡淡淡一笑:“我想的东西,你不明白。”他顿了一下,看着她点点头,目光里面有着一丝热切,却不是因为面前这个少女而发。
“我向你担保,你将要看到很精彩,很壮丽的事情发生。这也算是我打动你的方法吧……在这片土地上面下棋,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4
第二章 - 进京
光绪十九年四月十九,北京水关门口,已经聚集了一起袍褂整齐的人物。接官亭和彩画牌坊都已经按照规制搭建了起来。按照满清祖制,钦差衔头大臣返京,原来都是从京西路桥驿返回都门,按照钦差大臣等级都有迎接体制。如果是皇子等宗亲或者封疆重臣军机大臣加钦差衔头的,那仪仗至少是皇子亲迎。当年年羹尧西征归来,更是雍正亲自为这位钦差大将军节帅解战袍。但是随着时势日移,现在钦差大臣放洋归来,多是从天津改火轮船,到京城水关抵岸,路桥驿的陈例,已经不废亦废了。迎接的仪仗,随着宗室凋零,也渐渐松减下来。天朝上国气象,已经衰颓。
但是这次迎接钦差大臣返京,气象却是十年来所不同的。从拂晓开始,就是满满的京城步兵衙门的官兵们赶来维持秩序,过了一些时候儿,居然虎枪营也来了十几个旗兵大爷,执着虎旗给仪式充当场面。日头渐渐升起,不断的官车官轿过来。旗人闲汉们抄着手远远儿的看着。这些旗人大爷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人头精熟。不一会儿就开始互相慨叹。
“瞧瞧,瞧瞧!翁中堂到了嘿!老爷子今儿还在笑,不容易!接哪位大人物这是?”
“额老中堂也来了,他老爷子下值就是什么客人也不见的。我家姑太太还算他的远房侄女儿,那次晚半晌地去求见老爷子,洋人钟表不过才打六点。老爷子就睡了!这次居然也到了?”
“世老四!世老四!军机领班也到了嘿!几大军机齐集,李鬼子要过来?等会儿有没有王爷要来?真的好好瞅着!”
“就是世老四到了也了不得,他是王爷都不放在眼眶子里面的,瞧见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没有?都是老佛爷比照王爷例子赏的数目。世老四这辈子还接过谁来着?”
旗人和步兵统领衙门的营兵没有谈头,想方设法的凑到了虎枪营那里拉交情,低声动问:“这是迎接哪位爷?”
虎枪营的旗兵也神神秘秘的:“了得!这次是接大破荷兰红毛鬼的徐大钦差返京,几大军机亲接,皇上还有老佛爷召见!”
动问地闲汉都瞪大了眼睛,两个大拇指挑得高高儿的:“好汉子好汉子!等会儿当真得好好瞅瞅!”
水光码头上几个军机都谨守着宰相地雍容气度,瞅也不朝西面儿瞅一眼。只是矜持的互相低声谈论。迎接钦差,不能坐马扎子等候。几个戈什哈都扶着几位老头子。虽然气度俨然,但是几个人谈地话儿却是七零八落。不知道在谈些什么。大家心里都转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几大军机迎接这个布政使衔,年纪不过二十余,绝对不是正途出身的徐一凡,的确是破格了。但是谁让这个徐一凡又牵扯着中枢想重新抓兵权的大局呢?几个军机和拿权的王爷们都商议过了,还进宫里反复请示过了。最后拿定主意,想用徐一凡,必须得收服得了徐一凡。就必须要恩威并施。恩嘛。徐一凡的官儿已经升得骇人听闻了,还要留点作为将来进步地余地。钱几位大爷也比不上李鸿章一送送一个宅院的手笔,京官清苦哇!只好在这个仪式上面给徐一凡一点儿体面。连额勒和布老中堂都拼着老骨头过来了。赏紫缰,赏仪仗,巴图鲁勇号儿都是现成的。
威呢,就是要让他看到中枢威权。徐一凡当初在京,不过是个道员。还没怎么看着天家威严,这次老佛爷亲自接见他。再好好的摆着一个排场给他看看!这次泗水,鲁莽灭裂的行事,当面也要好好斥责他。这样才能畏威怀德不是?现在各王爷都在挑选精干的旗人后辈,等着塞给徐一凡。这又是牵制一法儿,据说老佛爷还在圣心默运,挑选真正地钦差练兵大臣,特别是能干又能降伏住徐一凡的!
各位军机心里都转着这样心思,寒暄的话儿,说到后来干脆就收口。互相只是微笑,心里也在微微发急:“这徐一凡怎么还没到?春天地风骨子里还硬,大家都七老八老了,吹得冒了风,可不是玩儿的!国家大事重要,自己的身子骨,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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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轮船呜呜响动,拖带着一条彩画官船逶迤向东而行,在天津到北京的砖河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钦差团蟒节旗,就在春风里猎猎飘动。
砖河两岸,绿野如画。
徐一凡从天津上岸,并没有在津门多做停留。李鸿章在他抵津前两天托病,闭门不想见徐一凡的心思分明。徐一凡也懒得去拜门,一是自己钦差体制所约束,不能擅见疆臣。他已经不是奏派的钦差委员了,是直属中枢的钦差大臣!二也的确懒得去,自己时间无多,酬酢应酬能免得免。结果就是在宅子里面安顿了一下家眷,衙门去了一趟,捎上也是才返津门,和自己在南洋时候儿音问不通,不知道在忙些儿什么的詹天佑,就直奔北京而去。
时不我待啊……甲午,可就在眼前了呢。
他这时就坐在官舱里面,敲着茶盏,静静的瞧着詹天佑。
说起这个手下,詹天佑还真有点后世搞技术的那些人的愣劲儿。上了他的船也没有寒暄禀见,只是说要整理自己这些日子奔走的心得。关在舱房里面一天多,这时才两眼红红的站在他面前,手上是老厚一叠折子。看来都是他的心血了。
徐一凡看着詹天佑地样子,突然一声没奈何的苦笑:“达仁啊达仁,快到了北京了才整理出来,我怎么有时间看这么老厚一叠?你择要说说吧,我既然说了这技术工厂装备的事情都托付给你,那就没有话儿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为了招揽人才,收服他们的心思,这大度形象。扮得徐一凡都有些儿想吐了。
詹天佑果然露出了一点感激的神色,闷声行了一个礼:“属下这些日子。都在考察从南到北,那些洋务大臣所办工厂的利弊。然后才接到大人转任朝鲜练兵的消息。属下思量了很久。要另立局面,强军不可少,兵工厂不可少,原料也要保证!朝鲜有煤,铁也有些儿,不过都在北朝鲜。属下认为咱们要想没有掣肘,干脆就把咱们的兵工基地设在平壤!水路可通。运输方便,煤铁都补给得上。工人咱们可以招募,可以自己设学校培训。可以当骨干的人物,属下都已经为大人物色了……”
平壤?徐一凡心里已经在冒出问号。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是甲午,在平壤设厂,能不能保得住?不过面上还是静静地听着。既然詹天佑说可以在那里设,必然是考虑到了平壤的优良态势。想想当初日本在朝鲜地殖民统治,也是在朝鲜北部。利用那里丰富的煤铁资源。本来东北是他想象地最好基地,但是现在自己的手,是万万伸不到东北去的。光是想想和那里的旗人将军打交道,他就觉着头大。
在朝鲜北部还有一点优势就是,满清原来在朝鲜的经营,主要是在汉城和龙口,这朝鲜的蜂腰部一带。朝鲜属国的统治重心,也在南不在北。在平壤背靠祖国,大有自己独断独行地余地。
也许,先通过在朝鲜平壤这里小规模的经营,先锻练一批人才骨干也不错?只要钱物接济得上,只要自己地位不倒。只要有一批通洋务的人才和经过锻练的工人队伍,在哪里也可以重建起来!
再说了,自己未必就保不住平壤!
他想得深了一些儿,詹天佑絮絮叨叨的分析着在平壤设立初步额工业基地的步骤,还有看中地人才,他就没怎么听得进去。这些细务,他也懒得去管。现在方方面面的事儿,已经让他头大如斗,再揽细务在身上,只怕自己要星落五丈原啦。精神回过来,只听到了詹天佑后面几句话话儿:“……大人,属下估算,在朝鲜设这一揽子事务,非五百万两白银莫办。要见成效,也得三年之后。最要紧一点,是得请大人给属下全权!咱们那些洋务办坏了,我看就是各洋务大臣,任用私人,把办厂子来当办衙门才搞糟糕了的!咱们这些洋务办起来,千万不要设官衔!一开始最好附点私股,董事会理事会一应俱全,什么事情,就按照洋人办企业地法子来做!”
徐一凡扑哧一声儿想乐,他以前在发改委就搞的这个工作。他那个时代,光一个企业制度,就不知道变了多少次,真是什么花样儿都用尽了。没想到詹天佑在这里也给他叫起来了企业制度改革。
他赶紧收敛了笑容,严肃的点头:“都依你,反正大权在你手上,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五百万两,我给你。”
詹天佑看了徐一凡一眼,瞪圆了眼睛。他开口五百万,不过是要价,私底下以为,有一百万的开办费就不错了。他再想法子招募一点商股。这位徐大人口气如此之大,到底是财神爷还是怎么?再说了,让洋务厂子不设官衔,也是大犯忌讳的事情。他虽然愣点儿,但是又不傻,响当当的留美学童。让洋务企业自成一套,不受节制,这不是等于掏上司权力的墙角么?这两个条件,也未尝没有等徐一凡翻脸,他收拾包袱回去重新修他大桥铁路的意思。凭直觉也能感觉到,跟着这位搅风搅雨的大人,水只怕太深,不能安心搞技术呢……
没想到,徐一凡竟然是一口答应!
饶是詹天佑,也忍不住心头一热。
他讷讷的只是看着徐一凡,后面话儿一时僵住。只听见外面汽笛声音呜呜的响动。
徐一凡只是微笑地看着他:“达仁。我想的不仅仅是自成一套,我想的更多!想让你把咱们的工业体系建立起来!现在,不过是开头而已,既然信你,我就会让你放手施为!”
工业体系?工业体系!
这不就是他詹达仁的梦想?一个国家真正要强盛起来,权谋机变,不过是过眼烟云。纵横裨阖,也是无本之木。真正作为一个国家国力支撑的,还是全面工业化!但是在这个老大帝国,完成这个梦想有多么艰难。再有理想的人,想想现状。都觉着心灰意冷。这是一场全面而且巨大的变革!而不是靠面前这个年轻,有时候还笑得很淫荡的大人轻描淡写的一说!
但是为什么从他口中听到这四个字。自己还会觉着眼眶发热?
唯有梦想,才是不变,才最纯粹。
他赶紧低下了头,一会儿又抬起,语调平静:“大人,这些太远。咱们慢慢儿地看吧。不过为大人计,立足朝鲜。无非是手中要有一支迅速成立的强军。练兵地事情我不懂,但是武器多少还懂一些儿。最近也考察了世界上现在最新的武器发展。属下认为,现在军中利器,除了洋枪洋炮,更有一种速射地利器,叫做马克沁式连发洋枪。转瞬就是数百发弹丸喷射出去。可以发射一两千米达之远!洋人操兵,我也看过,都是队形密集严整。这种利器一旦装备,也许就是克敌制胜的好法子!洋人不知道怎么,也没怎么装备太多这样的神兵利器,属下却托洋行先购了十架,也在和几个技师共同研究此武器。大人练兵,一定要装备此等武器!属下给您担保,一年之内,我们可以仿制出来,源源接济大人军中!”
徐一凡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詹天佑果然还憋着宝呢!他不是为马克沁机关枪激动。他再没常识,也知道这种步兵重武器诞生始末和在这个年代的遭遇。一直要到1905年日俄战争的时候才被人真正认识,大规模装备之后一直要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之后,成为步兵密集进攻的噩梦。
他真正激动地,是自己挑选的手下居然有这样超前的意识,而且詹天佑实实在在的在为他成军的事情在考虑一切!得到人才归心,在这个时候儿,比任何事情都能让他更开心一些!
斯大林大帅提出,又被毛老人家发扬到了极致的一句话儿不就是说,干部才能决定一切么?自己到底是哪句话儿打动了詹天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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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琴声怎么不稳?”
双胞小萝莉俏丫头当中一个,露出左边嘴角地小小梨涡,歪着头看着对她们小姊妹就像大姐姐一样的秀宁格格。
秀宁只是静悄悄的瞧着琴弦,犹自在仙翁仙翁地颤动。她伸出纤纤五指,按住了琴弦。眼神只是向水光方向望去。
“那个徐一凡,现在该到京城了吧。”
小丫头不解的又将头向另外一边歪去,满北京城谁不知道秀宁格格眼高于顶!慈禧老佛爷喜欢这个晚辈也到了命里面去,赏赐一拨儿接着一拨儿。连她们两个小丫头,都有内宫发下的荷包儿挂着。可从来没有见过秀宁格格这么老把一个男人挂在嘴上!
她想开自己主子一句玩笑话儿,但是又不敢。秀宁疼她们小姐妹,似姐如母。可是却很庄重,也从来不和她们说什么心里话儿。最后酒窝小萝莉只好一笑:“格格,明日再弹琴吧……”
正说话儿的时候,就听见楼下有个混不吝的嗓门在嚷嚷:“起开!起开!我见自己姐姐还要通传还是怎么?想溥四爷赏你们两个脆的还是怎么?”
话音未落,就看见双胞小萝莉当中的另一个象受惊的小鹿一样咚咚咚的跑上来,裘皮坎肩托着的精致小脸儿红通通的。小巧的胸脯起起伏伏:“格格,溥四爷要上来啦!”
秀宁一笑:“是我让他来地,这是我嫡亲弟弟。不过过继给了别家,你们怎么拦着?”
那小萝莉嘟起了嘴,嘴唇未涂也是娇艳欲滴:“格格,您又没和我们说!”
楼梯又传来了大摇大摆的脚步声音,然后就看见和徐一凡结过梁子的那位溥四贝子溥仰上得楼来,先狠狠儿的瞧了那对小姐妹一眼,又扎手扎脚的和秀宁行礼:“老姐姐,我可来瞧你啦,什么事儿?今儿我和别人约了斗鹌鹑,您可别说太久。我脑仁儿疼!”
秀宁淡淡一笑,示意小姐妹上茶。又瞧着自己那个弟弟。溥仰今天好歹没穿破烂衣服,只是系着的黄带子还是破烂流丢的。坐下后二郎腿还抖着,眼神只是不离小姐妹左右。两个小姐妹好像也挺忌惮他,躲躲闪闪的。
“老四,你就这么晃荡一辈子?不想做点事情?”
“咱们旗人铁杆的庄稼,我还是黄带子!做事儿,又什么事儿好做?汉人乐意做,让他们做好了!”
秀宁咬着嘴唇清冷的一笑。凤眼波光一动:“咱们都是醇贤亲王府出来地,老子死了也就死了。还不是靠自己?我还享了两天福,你呢?从小被过继,还是个黑王爷。你那帮黄带子哥们儿,没少瞧不起你吧?溥四爷,好大的威风!”
溥仰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张口就想骂,但是硬生生地收住了:“姐。要不是你从小疼我,今儿我就要骂街!”
秀宁轻轻摇头:“你从小给抱出去,就象丢出门一样,我不疼你,还有谁疼你?谁都知道,那份家当,你也继承不了。背后还有人指你脊梁骨,说你躲在我裙子底下活着……我们旗人姑奶奶,活过四十的不多,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溥仰颓丧地坐了下来:“我能怎么办?姐,谁不想当条汉子?可是我那一宗黑得不能再黑,和宗室在一块儿,谁也瞧不着你。有的人过来攀交情,却是在打你的主意。我都打跑那些王八蛋,现在可好,却说起你是个女兔子,怎么老了还不嫁……还有更难听的!老子……我能怎么办?干脆和混混们在一起,我也就是一个混混了……姐,咱们命都不强!”
听到溥仰转述的难听话儿,秀宁面容如雪,死死的抠住了琴弦,两个小丫头担心的看着她,生怕小姐发怒。
到了最后,秀宁只是淡淡一笑:“没关系,咱们自己争气就成了。姐给你找了一个差使,你要去干,而且干好!”
“什么差使?”
秀宁神色郑重:“去朝鲜,徐一凡麾下,跟着练咱们旗人禁卫军!”
“徐一凡?”溥仰眼珠子一转,然后一下跳了起来:“我不干!我和这小子有仇!”
秀宁微微一怔,又收敛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得溥仰一肚子气都发不出来,最后蔫头搭脑的坐了下来。
“好,你不去,继续在北京城胡混。继续让别人戳你脊梁骨,说你姐姐的坏话儿。你只能装孙子忍着……混混儿还想着将来找场子,你就只能当一辈子的软蛋。姐姐还等着你今后来保护我呢!”
一席话娓娓道来,溥仰是直肠子,顿时也是动容。只是看着他姐姐眼圈儿一红,又扭开了头去。
“姐,我去就是了……不过我说,姐,你也不是光想着替我找出身吧?”
秀宁看着自己这个老弟弟,微微点头。溥仰在宗室小辈当中,虽然胡混,但是却聪明绝顶。只是过继错了门户,才干脆当混混儿。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弟弟!她看着溥仰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咱们这次旗人参加练禁卫军,就是要将禁卫军变成咱们旗人真正地武力!你去了还有一个用处,徐一凡有什么一举一动,我信不过别人,只信得过你。你都要全部告诉我!今后你想想,带着数千兵回到京城,别人又会怎么看你?”
溥仰一拍巴掌:“四爷干了!姐,什么时候奏调过去,你言语一声儿,我溥仰也是胳膊上面跑得马的汉子!”
他倒也是干脆,答应了就告辞下楼,晃着那条黄带子飘飘洒洒的去了。
秀宁转身又按着琴弦,久久地动也不动。两个小丫头大气儿也不敢出的站在她的背后垂首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轰的一声响动,那口价值千金的古琴一下被秀宁推倒!琴弦崩裂,嗡嗡儿乱颤,两个小丫头居然被吓得下意识的就跪了下来!
琴声乱颤当中,就听见秀宁语调幽幽:“我为什么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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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齐鸣,鼓乐大作,徐一凡的官船终于抵达了水关码头。几个军机大臣对望一眼,都整整袍褂,肃容上前。就看见官船上面乐手又细吹细打起来,然后在丝竹声中,徐一凡弯腰踏步出来,看着几位军机在那儿等候,顿时忙不迭的吩咐赶快放跳板。
几位军机都是毛六十七十的人物了,看着徐一凡戴着红顶子,头上飘着钦差节旗。人却年轻得实在有些扎眼,心下都有些突如其来的不舒服。
这个徐一凡,的确是大清异术,可是他们偏偏还要笼络着他!岸上人山人海,不知道是从哪儿汇聚来的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看到了徐一凡,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阵喝彩声音。
“徐大人扬威绝域!”
“徐大人是我大清柱石!”
“徐大人,再多帮咱们教训教训洋人!”
徐一凡满脸堆笑,只是不断拱手儿,等到跳板放好。他快步从上面走了下来,翁同禾和他算是有交情,多迎了一步,拱手笑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此次南洋归来,正是保住了国朝体面,徐大人前程不可限量啊!”
徐一凡哪里有一点钦差架子,不住的打千,笑得牙都快飞了:“各位大人托福,托福!要不是各位大人在中枢维持,我徐一凡哪有今天?从南洋也带回来一点小小土仪,他日分送各位大人府上,这个面子,一定要赏!”
几个老头子对望一眼,徐一凡懂事!正一团和气的准备再寒暄一下,再到接官亭喝被下马酒,就听见马蹄声得得,挤着看热闹的闲汉们浪头一般向两边分开。徐一凡抬眼看去,就看见穿着宫内侍卫服色,外罩黄马褂的三位骑士飞也似的赶来。到了面前也不下马,昂然就在马上高声道:“传圣母太后老佛爷懿旨,传司员徐一凡即刻引见,不得延误!”
几位中堂顿时面面相觑,只有徐一凡一脸镇定的跪拜舞蹈:“谢圣母皇太后老佛爷恩典!”
徐一凡才抵京师,就要紧急召见,还是慈禧亲面!这也是国朝十年未有的异数!
翁同禾站在旁边听着,心头突然一紧:“难道老佛爷,也看中了徐一凡这点将来的武力,他和光绪商议的徐徐图之,一定要将这点实力掌握手中的计划,又不成了么?”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4
第三章 - 施恩
颐和园再来之后,风景如旧,但是等待引见的徐一凡,心态却是大大不同了。
在这个时代,他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人物,就是大清末年,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了。
在三海之前,垂柳依依,烟波致爽。那条亚洲最长的长廊里面,宫女太监穿梭不息。在外围,还可以看见有地方仍然在开工扩建。三海工程,眼看到了快收尾的时候儿,投入反而加倍的巨大了起来。
徐一凡在侍卫的引领下,不知道穿越了几重门户,才晕头转向的来到一处大的宅院之前。宅院门口,却是三两个清秀的小太监挺胸凸肚的在那里站着。门口还有几个侍卫,看那些侍卫,都已经是二等虾的顶子了,却凑在那些小太监身边涎着脸笑。一副巴结讨好儿的样子。
徐一凡一路过来,先马后轿,颐和园门口下轿,又是提着衣襟从万寿山,佛香阁,排云殿这山上山下的跑了一溜够儿。早累得腿软心跳,这时候定定神,分辨了一下儿。眼前宅子气象俨然,却既不是颐和园中会见大臣的仁寿殿,也不是慈禧居亭乐寿堂。到底这些侍卫把自个儿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引见他的侍卫本来是一个一等虾,还系着红带子,带着徐一凡一路过来,嘴角撇着。本来说不出的骄横模样儿。看着这几个小太监却马上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弯着腰就凑了过去:“几位公公!太后传的徐司员,兄弟几个已经带过来了。几位公公是不是受点儿累……”
一个小太监正在磕瓜子儿,爱搭不理地看了那侍卫一眼,笑骂道:“去你妈的,你是替我忙?有白受累的么?”
那侍卫一呵腰儿陪笑着就退了下来,转脸对徐一凡就变了脸色:“你也是司员了,这门包的规矩都不知道?咱们替你白当差?”
徐一凡也变了脸色,他来到清季,一直打交道的,官儿比他大的也听过他的名声,官儿比他小的就不用说了。大家至少面上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没想到,却要在这几个浑身尿骚味儿的阉人身上受辱!
想想那么多官位比他高的大臣来到这里引见。多是一样遭遇。国家大事,被这些阴微小人当作儿戏……在这里。简直能嗅出裹尸布地味道!这些事情,就算曾经在书上读到,当亲身经历的时候儿,还是觉着悲哀。
他吸了一口气,面上笑容却丝毫都没有减。摸摸袖子里面,徐大人一向仰慕先贤鹿鼎公韦爵爷教化,袖子里面也揣着不少银票准备砸人。更别说这次进京。就是准备撒点银子结个善缘地……可怜都是在南洋,冒着性命危险募化而来的!
他抠了一会儿,再掏出来地时候儿,已经是五六张二百五十两的四恒银票。清例记载,引见门包也就是这么一个规模了。转手递给那个一等虾侍卫,那侍卫瞅瞅。再数数人数,正好对上了带着他的侍卫和门口的小太监,再看看四恒的天头地尾章。顿时就笑开了:“徐大人,你晓事!”
那些小太监接过银票,态度也顿时不同,都笑道:“徐大人,请!总管候着呢!”
徐一凡一怔:“不是见老佛爷么?”
一个小太监嗤的一笑:“不经过总管,怎么见老佛爷?王爷也漫不过咱们总管啊!徐大人,拜见咱们总管,喝一杯茶,这谢茶的心意,可要准备好了。咱们总管虽然脾气好,但是这规矩还是规矩不是?”
说来说去,又是钱倒霉。徐一凡已经放弃地不去想了,早点见完慈禧,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就赶紧奔朝鲜而去吧!在北京城,从踏足水关开始,就只剩下压抑!
当下也不多说话儿,在几个小太监的带领下,提着前襟又奔里面而去,弯弯曲曲的一直走到内院,眼睛打量一下儿,到处都是伺候的人穿梭来往。庭堂摆设,无不是富贵雍容气象,侍卫们在各个庭院入口站得笔直的。徐一凡心下有数,他第一个见的,就是慈禧手下第一得宠地太监,被称为内相,在这个奇异的年代,以一个太监身份,对国事对慈禧有着绝大影响力的李莲英李总管太监!
带路地小太监到了内堂入口的时候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弯着腰就走到垂帘门口,朝徐一凡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呵着腰儿,朝里面低声道:“总管爷,徐司员求见……”
徐一凡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寻思,这位李总管,不知道是在高卧呢,还是在干嘛干嘛。不管如何骄横,反正老子忍了就是,去朝鲜的大局,不能败坏!
没想到小太监轻轻的禀报声才落,帘子一掀。一个戴着珊瑚起花顶子,穿着总管太监服色,中等身材,面黑无须,眼角下垂的人物已经走了出去。小太监扑通一声儿跪倒一片,那人物眼光一扫,就看到徐一凡站在那里,当下只是微笑招呼:“徐大人,请,里面坐!”
这就是李莲英?
看着李莲英还微笑着替他挑起了帘子,伸手做出了肃客的姿势。这权倾天下的大太监,这个时候却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
徐一凡想想,打打马蹄袖就要拜倒行礼。李莲英却快步过来,一把架住他。太监的手湿冷湿冷的,徐一凡想甩,没敢。
“咱们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汉,关二爷,岳少保都是。徐大人不也是我国朝的好汉子?行礼就免了,待会儿老佛爷面前有你磕头的,咱们这里就不用,你再磕头。是不是要我磕回去?”
徐一凡只是苦笑:“不敢,不敢!”
说着李莲英就将徐一凡让进了自己内堂里面,引见他的小太监看见李莲英对徐一凡这么客气,站在旁边脸都吓白了。
两人进了屋子,李莲英就要拉炕。徐一凡这下死也不肯,最后才是李莲英在炕上坐了,徐一凡在对面椅子沾了一点儿屁股,袖着手扬脸等着李莲英说话。
脚步声轻响,却是一个小宫女送上两盏香茶,青绿地茶叶在盏中起起伏伏。散发出幽幽香气。
李莲英拨弄着茶盏,微笑道:“徐大人。老佛爷对你这次练兵朝鲜,可担上了心思。你回话儿的时候。多留意一下,国事咱们是不懂的,这个不过白嘱咐一句。”
徐一凡只是应了一声:“喳!”再恭谨也没有了。
李莲英似乎对徐一凡的态度很满意,笑容不减:“现在老佛爷归政荣养了,也不管国事,反正尽着他们弄吧。可是这禁卫军,可是旗人根本!老佛爷就算不垂帘了。也还是旗人啊!所以多关心一下,也是尽尽心力。咱们都知道军机那些大臣,你上个折子言事情吧,他们就推来推去,谁敢负责任?一个个都是油浸泥鳅,只会碰头。不会说话儿。你带着几千兵在朝鲜,又要募又要练,还要和藩国洋人打交道。什么事情交到他们手上,那就是完了。老佛爷呢,准备多担待一点儿,以后徐大人有什么折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封匣子,交到我手里,我转呈老佛爷可好?咱们自家兄弟,就不说两家话儿了。”
徐一凡心里冷笑,这果然是京城之行躲不过去的场面!自己以数十孤军,能在南洋极边之地,炮震泗水,压服洋人。谁都认为他是出色军事洋务人才,原本对禁卫军没指望的人,也开始觉着在他手里,也许能练出来。这可是数十年未有的,旗人重建的可用武力!光绪和慈禧,当然都想抓在手里,自己到底傍哪边儿呢?
心思电转,口中却是慷慨:“总管说哪里话?下官自当谨尊老佛爷吩咐,老佛爷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没有二话!这次回京,那下官连军机那里也不去拜了,领了关防,即刻上路!”
李莲英满脸堆笑,从炕上站起拍拍他肩膀:“好小子,等着升官发财吧!走,咱这就带你去见老佛爷!”
徐一凡也笑着站起来,手从袖子里面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张万两的龙头大票:“谢总管茶……”
李莲英脸一板,硬给他塞了回去:“自家兄弟,还闹这个?这次带到这儿见你,也是少进几个门子,让你少送点儿门包,宫里规矩咱废不了,但是咱自己不要,你还能强塞?……来人啊!”
话音方落,一个小太监已经快步进来,垂首落肩地等候。李莲英提高了嗓门儿吩咐:“今后徐大人的手下短不了跑到咱这里来送奏事匣子,一路不许问人家要门包儿,随到随见,该有地常例,咱补给你们!”
听到小太监喳的一声离开,徐一凡淡笑着将银票塞回袖子。他们想下本钱,就让他们下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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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召见徐一凡地场所,很正式的摆在了仁寿殿。李莲英将他一路带过来,还破格的用了肩舆的礼遇,在仁寿殿门口下轿,殿门口已经是侍卫太监林立。全都躬身控背的站着,一副森严景象。
春日阳光从树荫中洒下,照在殿门口猪猴两石上面,光影斑驳。
李莲英当先入内通传,就留下徐一凡躬身站在那里。徐一凡放松了心情,只是打量着殿门口那一猪一猴两块石头。让猪八戒和孙悟空来守门儿,当政秉国的这位老太太的水准,也可想一斑了。侍卫太监们没人敢说话儿,都是用眼光偷偷地打量着徐一凡,徐一凡也只是微笑以对。
在等候慈禧接见的时候儿,他半分紧张的心思都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心思计较,他全部都能掌握。这些人地水准不过如此。既然他们都已经不能适合于这个时代,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他们的?皇家威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笑话儿而已。
也许下次自己再回京城,就不用看任何人地脸色了了吧。
仁寿殿内,突然传来了传唤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传钦差大臣,布政使衔,禁卫军帮办练兵大臣,徐一凡觐见!”
徐一凡整整衣襟。迈步进了仁寿殿内。一进光线不是很好的空旷大殿之内,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适应了里面地光线。才恢复过来。就看见须弥宝座上面,端坐着一个面如满月。脸上搽着厚厚宫粉的老太太,坐在那里,满头珠翠,气度安详。除了慈禧老佛爷,还能是谁?
在她的下首旁边,居然坐着的是有着一面之缘,面无血色。瘦弱得跟一个豆芽菜仿佛的光绪皇帝!他没穿朝服,只戴了一顶有红帽结地六合小帽儿,眼神只是闪烁的看着高高在上地慈禧老人家。
慈禧的目光投了过来,和徐一凡地目光一碰。不知道怎么的,只是觉着阴冷。
这对母子档一同召见,自己面子可不小啊!
念头偷偷转过。徐一凡已经山呼舞拜:“臣徐一凡,叩见圣母皇太后老佛爷,皇上万福金安!”
砰砰砰的三跪九叩。徐一凡还真有股狠劲儿,真把自己脑袋碰的掷地有声儿的!
老子还是在拜死人!
拜完之后,他趴在地上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慈禧的声音:“起来吧……碰得这么用力,怪可怜见儿的。你是功臣,咱们大清不能屈待了功臣,赏个位置坐下来吧。”
徐一凡又是一声高声谢恩,爬起来在旁边座位,挨了一点儿屁股坐下来。目光向上面投去,和光绪一碰,这个皇上却悄悄地扭了过去。
慈禧态度仿佛在说家常闲话儿一般:“南洋的差使,办得可顺手?”
徐一凡躬身回话,再恭谨也没有了:“托老佛爷和皇上鸿福,虽然有泗水炮案发生,但是还算顺手,海外义民,踊跃捐资。除了开办禁卫军的一百万两经费,大家还报晓了老佛爷万寿大典的五十万两银子,臣一并携来。老佛爷和皇上天恩普及海外,义民涓滴报效心意,还望老佛爷和皇上垂怜收纳。”
李莲英站在慈禧背后,悄悄的和徐一凡挑了一下大姆哥儿,好奏对!这徐一凡还真是当官的料儿!
慈禧一笑,看看光绪:“这孩子不大岁数,还真能办事不是?饷也给他筹来了,还教训了洋人,你瞧瞧那些督抚军机,比得上地不多吧?皇上,这给咱们旗人练兵的事儿,户部能拨多少银子出来?”
光绪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讷讷道:“徐司是极能干地,至于禁卫军练兵的饷,北洋李鸿章已经答应了,先期三千人的兵饷,由他们先发。禁卫军再扩大,户部再筹银子……”
慈禧嗤了一声儿轻笑:“皇上啊,不是我说你,军机那些人能商议出什么事情来?禁卫军可是咱们旗人练兵的根本!就是前面三千人,由李鸿章拨饷,有这个道理没有?这事儿耽搁不得!要不是这孩子从南洋筹了一百万,军机是不是就准备抓瞎?当初说练禁卫军最起劲儿的还是他们,尽着这孩子去碰的还是他们。挑个王爷去当练兵大臣,全都推三阻四的,我是荣养了,你们也不能尽烦着我不是?”
光绪只是垂首:“老佛爷说得是。”
慈禧轻轻的摆了摆手:“旗人的根本大事儿,我瞧着不能让北洋管,也不能让军机管。还是咱们自己管起来吧!天津津海关那儿,每年指拨点银子出来,不能瞧着他们尽饿着,李鸿章那儿,你不好说,我和他打擂台去。你瞧着如何?”
光绪还是老话儿:“老佛爷说得是……”
慈禧笑笑,转头又看着坐得笔直的徐一凡,声音温和:“就这么着吧,以后禁卫军的饷,我想法子替你解决啦,再给你挑个好的顶头上司。你们好好儿地把差使都办下来……至于那些海外义民报效的款子……莲英哪,咱们三海大工,还缺银子不缺?”
李莲英一呵腰儿:“回老佛爷的话,三海大概也不缺这五十万两吧。”
慈禧点点头:“海外义民,看能赏他们点什么衔头就赏下去吧,你南洋宣慰钦差大臣的衔头,我看也不用解了,你就办这个事儿吧。五十万两,就当我收了,再当作内币。拨给禁卫军练兵用的……徐一凡,你准备练多少兵出来?”
徐一凡离座儿又扑通一声跪下:“谢老佛爷和皇上恩典!海外义民。也感恩戴德!臣准备先练两万兵出来,马上就开始招募士兵入营。至于将备官弁。一个是自己练,一个是向朝廷奏派,一定给朝廷练出一支虎狼之师出来!”
“两万?”慈禧和光绪都惊讶了一声儿,两万兵一年得多少钱啊!对于慈禧来说,她下这么大心力,其实一半是冲着光绪撒的。兵权这事儿,只要她老太太还在。就不容光绪染指!至于禁卫军真的练成什么样儿,说实在的,老太太还真没在意。要她对近现代军事有点印象,还真难为了她。一支掌握在她手中,能分北洋之权,顺便震慑光绪的禁卫军才是她想要的。
可是徐一凡开口就是两万兵要练出来!
徐一凡跪在地上侃侃而谈:“回老佛爷和皇上地话。这两万兵,起的作用是拱卫我大清龙兴之地,和北洋淮军分居形胜之地。交叉护卫住大沽口要害。日本国现在有六个师团,八万经过洋人训练地强兵,对朝鲜是虎视眈眈。而在朝鲜和畿辅,咱们能战之兵不过百多个营,五万将士。在北面,还有罗刹国远东洋兵四五万,也是垂涎咱们龙兴之地。大沽口,更是津门和京师门户!臣先练两万兵,已经是极少极少。但是只要臣能练出来,誓死也要捍卫我大清门户!而且是我国族子弟的禁卫军哪!兵越多,我大清社稷越安!”
慈禧和光绪都不说话儿,认真地听着。
徐一凡偷眼瞧瞧他们的脸色,继续说下去:“臣也知道朝廷财政蹶竭万难,老佛爷万寿大典,更是我国朝气象所系。所以禁卫军之兵饷,臣尽力去自筹。南洋海外义民聚集之所在,请老佛爷和皇上恩准臣在南洋设立常设筹饷的衙门,则臣可保每年都有百万之数,为我练禁卫军之所用!臣一点血诚,望老佛爷和皇上垂纳!”
光绪没敢说话儿,但是胸口起伏。他外表嬴弱,其实内心最操切不过,也很容易被说动。但是却不敢抢在慈禧面前发表意见,只是看着徐一凡。
这样的人才,怎样才能为自己所用?
慈禧却不动声色,轻轻点头:“……你有这个天良,自然最好。南洋设个筹饷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南洋钦差宣慰大臣衔头,就有这个权,尽管办去。兵怎么练,怎么编,都上个折子,皇上和我,都会细细的瞧着。总准了你地就是……”
话音未落,徐一凡又重重碰头:“老佛爷和皇上天恩高厚!”
慈禧一笑,转头看向光绪:“正事儿说完,皇上,看该怎么赏这次他这次在南洋立的功?给禁卫军筹了开办的饷,教训了洋人,维护了国朝体面,咱们不能不赏啊!这是朝廷的事儿,我管不着。皇上,你瞧着办吧。”
光绪咳嗽一声儿,看着徐一凡温言道:“徐大人,有功必赏,那是朝廷的章程。但是你太年轻,要给你留着点儿异日进步报效的余地。这次给你实授了布政使衔,就是我朝正式地三品大员了,顶戴那是虚的,头品也跑不了你的。再加赏双眼花翎,挑个好地巴图鲁勇号给你。赏紫缰,紫禁城骑马……这是寻常督抚也巴结不到的体面,好好做,朝廷对你有厚望……”
慈禧静静听着,突然插话儿:“皇上上次不是说,他也算是野战功勋了么?赏个子爵吧,有了世衔,才好和咱们大清同始统终不是?”
光绪一下噎住,刚才他正无比诚挚的徐一凡拉着关系,拼命在散发着王霸之气儿。这些封赏,都是慈禧点头了的。他就想用态度来感化徐一凡对皇帝老子的那一点血勇。没想到慈禧在旁边轻轻一句话儿,施恩就又超过了他这个皇上!
“……尊老佛爷的懿旨,赏徐一凡三等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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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门口,徐一凡的随员们都在等候,唐绍仪,詹天佑,楚万里,李云纵都朝服整齐,济济一堂。慈禧匆忙传召,他们都替徐一凡担心。谁都知道宫里的水有多深沉,一个没准备,没顶的机会大大的有。
听见里面脚步声响亮,徐一凡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被恭送出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儿。纷纷迎了上去,将徐一凡捧凤凰一般的接上了轿子。
唐绍仪站在徐一凡轿杠旁边,低声的问道:“如何?”
徐一凡冷笑,淡淡的瞟了万寿山一眼:“都在抢着对咱们施恩呢,咱们行情不错啊,老爷我都是三等子爵了……练兵的条陈一上去就批,然后咱们就动身,去朝鲜!”
唐绍仪声色不动:“老佛爷,还是皇上?”
徐一凡看看他,只是淡淡一笑:“咱们就靠自己,难道不成么?”说罢就合上轿帘,用力一跺轿底板:“起轿!”
在乐寿堂内,一直安详朝内午睡的慈禧突然翻了一个身,一直在榻前弯腰等着伺候的李莲英趋前一步,一瞧慈禧,这老太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也无。
李莲英低声问道:“老佛爷,怎么了?”
慈禧喃喃自语:“两万兵啊……饷又是他自己筹的……莲英,查查,荣禄从西安回来,到了没有?这个马尔佳氏,连我也顶过,管得了徐一凡!”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5
第四章 - 纳妾
王五这些日子心情不错,但是也有一些儿烦恼。
原来他不过是个走镖的,有的都是江湖上面儿的名声。现在走在北京城三街九市,旗汉爷们儿,谁见着他遛弯儿不尊称一声五爷?甚至还有一些读书人时不时的来拜访,说要交交这个义气满天下的大豪,跟他学学武艺。不过这些读书人,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徐兄弟和谭兄弟。
他给二丫送亲过去,溜达了一趟南洋,只觉着兄弟做的事儿,说的话儿,他都没法子帮忙。天气也不不适应,热得人抓墙挠心的。他自己也认命,自己是个大老粗,在国家大事上面帮不了自己兄弟,但是到斩头沥血的时候儿,就能看出他王五的好处来了!徐兄弟做的是大事儿,现在他只能拾遗补缺,帮帮兄弟想不到,他又能出把气力的忙。
徐兄弟多念旧啊,现在这么大的官儿了,钦差大臣,朝鲜练兵!在北京城也没有打公馆,这些日子在等关防的时候儿,还住在他会友镖局的老院子里面。整天应酬个没完,但是他想想不对,兄弟这么忙,身边缺照顾的人啊!南洋那位二串子大家小姐他不好说话,但是二丫和杜鹃,兄弟现在留她们在天津,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熬。欠人家一个名分啊!二丫是他看着长大的,杜鹃也跟着兄弟出生入死,就算纳妾,也要办了事情不是?
陈家老头子还整天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事情呢。
还好不错,他转弯抹脚的和兄弟一提,徐兄弟表情古怪的寻思了半晌。最后还是点头:“要办就办了吧,那我把她们从天津接过来?这仪注地事儿我满不懂,五哥您多操操心?”
王五当时就拍了胸脯:“我去接!你在我会友住着,忙你的大事儿,什么媒啊定的,接亲送亲,五哥都全包了!”
所以他现在风尘仆仆,正在赶往天津的道路上。
他带着几个伙计,三个时辰就赶了一百大几十里的路出来!
眼看人马都累得直喘气儿,王五在马背上面还坐得直直的。四虎忽哨了一声儿:“五爷。歇歇吧!晚半晌咱们准定能到卫里,现在再不打个尖。新娘子没接到,接亲的人倒先得办白事儿了!”
几个伙计轰然一声笑。连王五也给逗乐了,勒住马笑骂:“就你这家伙嘎!愣头愣脑的,当年和二德子是一对儿,现在瞧瞧人家二德子,说话做事都稳重了不少,你怎么不改改?好,咱们歇歇!”
几个伙计都跳下马来。摘水葫芦拿干粮袋,顺便替马松松肚带。四虎嘴还不闲着:“二德子,他是拿自己当钦差大臣小舅子看了!据说还在学识字儿?五爷您瞅吧,徐大人练兵朝鲜,二德子准得投效!就连陈虎老爷子,现在最爱的事情就是在左右窜门儿。整天说他闺女长得高那是贵相,一般人不懂……”
王五想起陈虎老爷子那个扬眉吐气的样子,心里一笑。问道:“你们不打算去投军?我可不拦着。”
四虎耸耸肩膀:“给旗人练地禁卫军,谁他妈乐意去?要是徐大人自己练兵,咱们早奔过去了。二百多年,旗人大爷的气还没受够?”
王五呵斥了一声儿,让四虎住口。他卷着手里地缰绳,也搁上了心思。听兄弟在南洋说话做事儿,都是口口声声,华夏子孙,炎黄之胄,他是要保国保种的。还有一个新词儿叫什么民族主义,那给旗人练兵,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兄弟,从蒙古草原上拣到他开始,就看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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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强兵,莫过于幽燕山陕,勤劳朴实,结实敢战,咱们要招兵,时间不多,还是就在这幽燕之地招吧,一月之内,我要八千士兵,谁能领这个任务?”
徐一凡在桌子上面敲了敲,给手下哼哈二将布置了任务。
这次清朝朝廷效率出奇地高,他的封赏差使已经明发天下,实授布政使衔,记名简放,遇缺即补,赏三等子爵世职。勇毅巴图鲁,赏紫缰,火石,团龙马褂,荷包,卧龙袋,哈达呢衣料这些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更是无数。最重要的还是差使,他现在身兼两个钦差大臣头衔!一个南洋宣慰钦差大臣,一个禁卫军帮办练兵钦差大臣!在世人眼中,简直是红得发紫,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谁想到他在短短半年前,还是一个白身书生?有清以来,气数之奇,他也排得上前三了。
底下几个手下的保举,也是全数照准,李云纵和楚万里,都是从原来北洋武备学堂的千总衔武官,一跃而成为副将衔实授游击。其他学兵,至少也是都司守备。清朝武将官衔,副将就是副总兵,名正言顺的开营领翼。
唐绍仪已经跳过知府班次,升了道员,詹天佑也是知府衔头。其他地也赏赐有差。跟在徐一凡手下,在京师天下人看来,竟然成了一个升官儿的终南捷径!
他关防早就领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暂时还未曾让他陛辞出京。但是徐一凡什么事情都先做在头里,既然有了关防,他就可以开始行文招兵,可以开始筹设自己的基地洋务事宜了!唐绍仪和詹天佑第一时间就给他派了出去,马不停蹄的回天津到上海去募人定机器买军火。朝廷银子暂时没下来,反正徐一凡也没指望。楚万里和李云纵,就摊上这么一个招兵的任务。
徐一凡先是说的两万兵,考量考量手中资源。第一批还是一万为好。半年之后,再招一万入营。这个时候军官培训和士兵训练,毕竟不如后世那么严整复杂,甲午之前,只要一切顺利,他可以有两万嫡系军队!
第一批八千,加上庆军他估计能挑选出一千人出来——对于当时清军他实在没信心得很。九千人,正好是当时一个师地完整力量,后面再招一万两三千人,除了编一个新师。其他的是后勤、补充、勤务等人员。在当时,这已经是很可观的一支力量啦。
听到徐一凡任务布置下来。楚万里一笑,后退了一步:“这事儿还是云纵去吧。我这人不大耐烦,细务办得不成。还是跟大人去朝鲜地好,跟别人耍耍心眼儿,我还有两下散手。”
李云纵点点头:“大人,给我十个人,一月之内,属下还您八千!”
徐一凡微笑点头。这事儿,还是李云纵那个认真的性子去办最是妥当。
正商议的时候儿,就听见外面敲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他的管家章渝捧着号簿和一大堆礼单探头探脑的进来,脸上一如既往,还是阴沉平静得很。这位管家。在南洋出了大力,但是平时绝对不会在徐一凡面前乱晃,一旦招呼一声。眨眼就出现在他面前。好用得很,低调得有时徐一凡连对他身份的猜测怀疑都给忘记了。
此时就看见他恭谨地道:“大人,又是送礼的来了,都是恭贺大人要在京城纳小星地……大人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徐一凡翻了一个白眼,天知道京城这些人怎么钻头觅缝,知道他要在京城逗留期间,顺便给洛施和杜鹃一个名分的!
当时王五开口他就觉着有点儿怪异,未娶妻先纳妾,在清朝这个时代,说起来也不大好听。当年曾国藩嫁女儿,嫁了一个未娶妻先纳妾地,真是天下涌涌啊。但是想想洛施和杜鹃一路追随,他也就心软了。也有点自傲,走自己的路,说别人去吧!
谁知道这个世道,世风早就糜烂,捧红踏黑,却是天性。他都红得跟紫头大萝卜一样儿了,不仅京城没有说风凉话的,还忙不迭的,每天都有大把大把送礼的人来到!除了礼单,还往往附有履历手本,求他收录为随员,去朝鲜练兵的!
那些穷候补京官们,也亏他们借债办礼物的了。
当下徐一凡就摆摆手:“不看!我娶媳妇儿又不是他们娶媳妇儿,这么上劲干什么?以后再送礼,一概赶回去!”
章渝淡淡应声,腰背笔直地转身就退了出去。屋子里面三个人都摸着下巴看他的背影。安静了好一会儿,李云纵才淡淡的道:“大人,章管很不简单。”
徐一凡笑笑,翘起二郎腿坐好:“我明白。”
旁边楚万里却扑哧一乐,徐一凡朝他那边斜眼看过去。就听见楚万里笑道:“明天两位准宪姨太太到京城,下媒下定,一个院子就都办了,雇杠房,糊彩棚,找四全送亲太太一天就得,恭喜大人。后天就是纳小星之喜,大人再不用象南洋一样,晚上不知道进哪个房才好……却又不知道,这次李小姐会不会跟过来?”
徐一凡脸上登时挂不住,在南洋时候住在领事馆那个小楼里面,自己那点儿秘密,全给他们知道了!刚要发作两声儿,就听见楚万里又是冷冷一笑。
“现在送礼的,恭贺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物,大人尽可以不理。但是正到了大人大喜地时候儿,只怕京城里面暗中叫劲的各方,都会对大人有所表示,到时候儿,大人该怎么安排,怎么应对?现在大人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误解为倒向何处……咱们现在,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儿,这起步阶段,最怕哪方牵制干扰扯后腿打闷棍……大人您可要好好地细细思量一下!”
一句话说得徐一凡闷住,他苦恼的揉起了额头。京师的水实在太他妈的深了!慈禧那边不用说得罪不得,但是帝党,也不是没有势力。引见的时候儿可以泛泛而谈。但是真到人家上门,可真地马虎不得!
怎么老子娶个媳妇儿,可以终于告别处男的大好日子,还要烦心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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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四月二十四日,宜嫁娶,宜动迁,福神在东,喜神在南。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动,会友镖局左近,人头涌涌。大家都挤在大门口朝里面喜气洋洋的瞅着嫁新媳妇儿。而且娶媳妇儿还是朝廷的钦差大老爷!这里都是北京城贫苦居民聚居的地方。什么时候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小孩子在鞭炮雨里钻来钻去,大声笑闹。会友的镖师爷们儿还有趟子手小伙子。全都换了簇新的衣服,同样也是喜气洋洋的在那里维持着秩序。
虽然这次徐一凡纳小星有点仓促。但是这场面丝毫也不见得小了。彩画地棚子竖在会友练武场的空地上面,四边全是摆满了糖供红枣花生地箩筐,地上也铺了簇新的红毡毯条子。乐手呜哩哇啦地吹着,赞礼官儿穿戴整齐,腰包里面也揣得鼓鼓囊囊的。这些人物本来都是跑大门户,伺候达官贵人的,这辈子也没替穷老百姓门户吹打过。现在在这儿,却一个个卖力无比。
戏台子也搭了起来,现在先是坐科学戏的同福班那些小孩子在上面唱着满床笏,北京城出名的大老板还没登台,躺在烟床上还在过瘾呢。饶是如此,已经吸引了一群接亲太太们挤在台下看得张大了嘴巴。
这些接亲太太们。都是在会友镖局里面挑出来的,要父母全,子女全。夫家全的四全人物才能担当,和送亲太太一样。不过说起来,接亲送亲,都是会友包办就是了。
杜鹃和洛施回到北京,按照规矩不许和徐一凡见面,媒定地程序走完,到了今天嫁人的时候儿,两顶轿子店的头水轿子就把她们抬走,到了时辰再绕回来。两个小丫头不用说,兴奋得一个个心头小鹿乱撞也似。羞喜得差点连盖头都戴不稳了。
陈虎站在门口,带着红缨大帽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笑呵呵的不住和人作揖点头。陈德却是要陪妹子送亲的。杜鹃没有亲眷在这儿,她地长辈,就由陈家包办了。
一切都是北京城最正常的红事仪式,只除了一个栗色头发的美艳女孩子,穿着一身洋装长裙,带着一堆肤色有点深地下人侍女,比比划划的在架着一个有着三角架子的木头盒子。一会儿手里拿着的东西就是扑哧一闪,冒出一股白烟儿。有见识的人都知道,现在东交民巷的洋鬼子也有用这玩意儿的了,据说是印影子的机器。那个美艳的女孩子自然是李璇,她跟着到了北京,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还不拍个够本?
满场子的人指指点点,倒有一多半是冲着她的。关于她的衣服,她的栗色头发,还有混血儿的相貌。会友镖局有些人知道底细,晓得这女孩子是南洋大户的女儿,这次徐一凡筹的一百多万银子,多半是她们家拿出来的。这次跟着徐一凡返国,很有可能是要当宪太太的。心下都是不平,这半洋人的南洋丫头,难道就要骑在咱们会友出去的二丫——不,洛施头上了?
徐一凡这个时候儿却守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纳妾不像娶妻,不用和女孩子行平礼,然后再引进来。大老爷只要守着就成了,等着小妾进来给大老爷行进门礼。他的院子也稍稍的彩画了一下,到处也都披上了红。他就翘着二郎腿在里面等着。手下人进去出来禀事,都觉得诧异,怎么徐大人一个人还能笑得那么淫荡?
殊不知徐一凡这个时候儿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3P!3P!”
憋了老子半年啊……
外面吹打声一阵紧似一阵,新娘子却还没有到。正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儿,就看见章渝一溜烟的跑进来:“大人,有人递手本来拜贺!”
徐一凡看看章渝,有点不耐烦,这两天他都在会友门口竖了牌子。“本爵钦命大臣寓于京中。偶纳小星。新知旧雨,知我爱我,当不以此时簧缘而伤本爵钦命大臣官誉。诸君有求于鄙人,而鄙人愧无以回报。纳小星区区小事,当谢诸君之步,诸君来拜,本爵钦命大臣绝不回拜,知我谅我,全在此方寸之间。”
牌子一出,果然钻营的人就开始想其他法子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拜?这个章渝。怎么这么不晓事,居然还来通报?
他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说话儿。章渝已经垂手补了一句:“是宫里当差的公公。”
徐一凡一惊,一下从椅子上面跳起来。伸手就从章渝手中接过拜帖。拜帖大红。上面只有三个大字,李莲英!
他忙不迭地提起袍子就冲出去,李莲英到了?他还没有那么大面子吧?当太监的,对别人娶媳妇儿这么感兴趣,不怕触景伤情?
等冲出院子,出了彩画棚子,就看见乐手们喇叭唢呐也停了。人群让开一个圈子。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四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簇拥着一个穿着七品服色的太监,看看样貌,不是李莲英。当下却也不敢怠慢,至少李莲英帖子到了。对于李莲英来说,已经是给人天大的面子了!
他趋前问候:“这位公公上下怎么称呼?投帖来拜,实在不敢当。不知道李总管有什么吩咐?”
那太监一笑。扯开了公鸭嗓门,未说话先拱手:“咱叫寇得禄,是御膳房的。奉李总管的命来给大人贺喜。总管还有礼单奉上,望大人一定要赏收。总管太忙,今儿不得容身,不能亲到,要咱向大人转告一声抱歉。”
幸亏周围围着的都是一些百姓,要是放着京官们在旁边,还不得倒抽一口凉气儿?什么时候看李莲英对人这么客气了?
徐一凡忙不迭的称谢,又接过了礼单。上面林林总总地,写了好些礼物在上面。贵人送礼,礼单只是个名目,最后总有一行小字儿,折茶(或者折酒)多少多少两银子,拿着帖子,随时可以到对方帐房去支取的。李莲英这份礼单,也有五百两银子上下。对于李莲英来说,已经是十二分地折节下交了。
徐一凡大声招呼章渝:“给寇公公和几位侍卫兄弟拿二千两谢步来!区区一点,不成敬意……”
今儿这几位侍卫和这寇公公都是分外的客气,只是笑着点头。正一团和气地时候儿,又听见外面有人通传的声音:“领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中堂来拜!”
翁同禾那个道学来贺他娶小妾?徐一凡心里苦笑,还真给楚万里说着了!章渝在旁边比他灵醒,一边招呼下人拿银子,一边自己出去挡驾说经不起一个拜字儿。徐一凡站在那儿,就觉着寇得禄的目光在身上转来转去。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微笑的走到门口。
守在门口的陈虎老爷子,早就给这些富贵人物的名头吓得溜到了墙根儿去了。
人潮分开的甬道当中,果然看见翁同禾那半新不旧地轿子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老头子笑吟吟的钻出了轿子,和徐一凡就是一个平礼。正抬身的时候儿,就听见蓬的一响,白烟冒起。把老头子吓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旁边的管家忙不迭的将他扶住。徐一凡回头一望,就看见李璇小脸一副兴奋地模样,还举着镁热的闪光灯呢。看见徐一凡皱眉瞧她,只伸了伸舌头,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这是舍表妹,舍表妹!欧游十年,兄弟先回国,她倒是学了一身洋鬼子地习气,也才归国。兄弟今后一定好好教诲,翁中堂,没有受惊吧?”
翁同禾皱着眉头狠狠的扫了李璇一眼,李璇就差在鼻子里面哼出声音出来了。翁同禾平了平气,挤出笑脸回了礼,和徐一凡并肩进来。
“大人纳小星,也是喜事。听说是会友的闺女?好歹出身清白,不忘旧交,也是君子之风。家事安了,才能尽心国事嘛!老头子有点小小礼物,大人纳小星,连皇上也知道了。陛辞的时候。一定还有赏赐。老头子过来,不算恶客吧?”
两人进来,翁同禾的目光正正和寇公公地目光撞上。两人脸色都有些儿难看。徐一凡夹在中间反而放开不想了,什么酬酢,都是虚的,到时候还不是要看实力说话?反正自己现在无意京城,他们想借着自己纳妾暗斗,爱谁谁吧。
他笑着看两人目光交锋,外面的通传声音却是一声连着一声儿。帝党后党,各位重臣或者亲到。或者派了心腹来投帖恭贺。有的是为了拉拢,还有的旗人宗室王爷。是因为自己子弟在奏派禁卫军练兵的名单当中,联络一下徐一凡。也好拉拉感情,给自己子弟谋个好位置。不多一会儿,会友门口的百姓给赶得干干净净。路上塞满了车子轿子,到处都是仆役护卫随员等候。会友院子里面,翎顶辉煌,冠带整齐。济济一堂,仿佛朝廷给般到了这里!各人在场中。少不了寒暄热闹的场面,徐一凡纳妾的地方,似乎就改成了朝会!
他左右不住的应酬着,心里却只是叹气儿。老子只是想娶媳妇儿而已啦!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明白,他早已不是才抵京门那个无足轻重地家伙了。现在的他,隐隐就牵动着这潮流地变化翻腾。
如果说从光绪十八年岁末而起。朝局动荡变化,完全是因他而起,一点也不夸张!
正热闹着的时候儿。外面又响起了通传地声音:“恭亲王府,醇贤亲王府来拜!”
嗡嗡议论的人们顿时一下安静,目光都向门外望去。恭亲王和醇贤亲王是都是宗室极清贵的王府。鬼子六不用说了,宗室王爷第一。醇贤亲王才死一年,在的时候儿就是慈禧最信重的王爷。现在还加恩不断,要知道,光绪皇帝,也是老醇贤亲王的儿子!
现在居然两家王府一起来拜?
徐一凡自然也是知道,他心头一紧,忙不迭的迎出了门口,就看见一辆小小车马,清漆绿窗竹帘,由两匹纯白地儿马牵着,在一个老苍头驾驭下,飘飘而来。满路的骏马朱车,豪奴簇拥,富贵气象,都一时间给这马车比下去了。
马车到了门口,车前竹帘一掀,就看见一对明珠美玉般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抿着嘴唇钻了出来。走到了张大嘴的徐一凡面前,两个小女孩都是一笑,露出了颊边酒窝儿。那种天然娇媚和少女的羞涩纯情柔和在一起,满院子都是吸气儿的声音。
两个小女孩子对望一眼,插烛一般地盈盈拜下:“奴婢奉主子的示,代为投帖,恭贺徐大人纳小星之典。恭祝徐大人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蓬的一声儿,却是李璇又按动了照相机。她还在那里赞叹:“好漂亮地一对瓷娃娃!”
自从徐一凡在恭亲王府闹过那场笑话儿之后,谁还不知道这对双胞胎?现下亲见,不少老头子骨头都酥了。徐一凡那场笑话儿闹得不冤!但是谁敢打她们的主意?她们的主子是宗室第一才女秀宁格格,老醇贤亲王的嫡出女儿,光绪的亲妹子。慈禧最宠爱的宗室小辈,又认了恭亲王当干爷爷。怪不得刚才能代表醇贤亲王府和恭亲王府联合来拜。
只是这两个王府一直低调,从来不搅和在帝党和后党之间,秀宁格格来拜,又打着什么主意?
徐一凡只是从双胞胎小萝莉手中接过了拜帖,转头就招呼李璇:“妹……妹子,替我招呼一下她们。去内院儿吧,这里多有不便。”李璇答应一声儿,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一手牵了一个,看不够似的领着她们去内院儿了。就想看到一对心爱的娃娃一样。少了李璇在这里抛头露面的搅和,徐一凡也松了一口大气。在满院的目光聚焦下,他打开拜帖。上面有娟秀的几个字儿,秀宁拜。大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儿。
“君南洋之行,诚国朝英杰。今日美人于归,琴瑟和鸣。更为英雄事业添彩。不知温柔乡中,君之气概,可曾消磨?今诚胡文忠公所言之三千年未有之大乱局也,君之一向作为,非扶危定难而若何?纵是深闺弱女,也有所闻……君此去朝鲜,把剑顾于东海,碣石之后,尚有新篇?望我国朝始终,而君亦功在当代。英雄事业,自有我等女儿记述。
望君,幸勿自误。”
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位秀宁格格,我和你很熟么?拿着这封拜帖,徐一凡闻着上面儿的淡淡香气。有点迷惘。
正茫然的时候儿,外面唢呐吹打声音又响了起来,越来越近。人群涌涌的从街头那边过来,顶马上面骑着的一身簇新的陈德,后面送亲的人簇拥着两顶小轿子。看着满街的轿子车马,大家都是一怔。但是人群还是惯性的涌了过来,在街中乱成了一团。
徐一凡翻了个白眼,洛施和杜鹃到了!自己这妾纳得,可是真有水准。
这边乱着,街那一头又是马蹄声响,转眼间就看见一群骑士鲜衣怒马的赶到。这些骑士在马上个个剽悍,胯下也都是河曲的健马。马刺铮铮作响。面上风尘之色也未消。就这样策马一直过来,满街的那些豪奴哪个是省油的灯,当下就和他们骂了起来。热闹劲儿那叫一个锦上添花。
徐一凡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切,这就是梦想中的3P之夜么?老子不过就是纳个妾而已!
就看见骑士中跳下一人,还披着大麾。中等身材,面白微须,四五十岁年纪。举止气度,却是相当不凡,只听见他笑骂道:“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不客气着点儿?下马!咱们是来恭贺徐大人的喜事儿的!”
骑士们纷纷下马,仔细一看,他们脸上都有长在高原上晒出的两团红晕。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领头的人脱掉大麾,大步的朝徐一凡走来,远远的就拱手:“恭喜恭喜!”
徐一凡也下意识的拱手:“阁下是……”
那人摸摸唇上胡须微笑:“我是荣禄,满洲老姓是瓜尔佳氏。前些日子还是西安将军,现下是禁卫军练兵总办大臣!徐大人,咱们可是正牌子的同僚哇!”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6
第五章 - 去国
荣禄,满清正白旗人,瓜尔佳氏老姓。作为满洲世家,早早就出来当差,却因为行为不检,给当时咸丰时期权臣肃顺抓到了把柄,几乎砍头。倾家荡产的钻营了鬼子六的路线,又以捐班道员复起,在咸丰还在的时候儿,这家伙就又已经做到了内务府大臣的位置。眼看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结果在光绪五年的时候,因为偏向清流,并且有钻营东宫慈安太后的倾向。慈禧如何能容得了手下人的背叛?哪怕荣禄曾经协助过她扳倒肃顺拿权也一样儿。结果又给他安了一个贪污纳贿的罪名,远远儿的打发了出去。
这家伙,比历史上面要提早回到权力中心啊……
昨天徐一凡纳妾之典,荣禄盛气而来,在上谕未发的时候就敢于大声武气的宣称他是钦定的禁卫军练兵总办大臣,徐一凡的顶头上司!徐一凡前生后世,不管深浅,都在政治漩涡里面打转,太明白一个道理。身为政治人,从来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举动!
纳妾典礼,经过这些各有怀抱的人物一搅扰,几乎就是草草而终。徐一凡在接受自己这对如花美妾敬茶的时候儿,都很是心不在焉。心里头只是在盘旋,这个顶头上司,看来是慈禧替自己找好的了,他到底抱持着什么样儿的一个目的?自己该如何应付他?种种桩桩,纠缠在一处,让他只是皱眉沉思。
外面的客人已经渐渐离去,堂屋内红烛高烧。以徐一凡的身份地位,哪里有人敢听他地墙根。徐一凡危坐在屋子主座上面,一手扶着脑门,一手只是下意识的敲着桌子。
荣禄其人,被废黜贬斥之前,只能说浪荡无行,一心钻营,又有点睚眦必报的狠劲儿。按照历史上记载,在他返回中枢之后,一心钻营不改。但是却多了一些儿看风色的老道。这次回来,按照徐一凡自己想。因为满清宗室当中,知兵的人实在没有。比如当年海军衙门。挑了王爷拿权,结果还是给养成了李鸿章的私军。他们也没那个心思,没那个能力和汉臣斗去,都忙着保富贵,过着闲散的京师旗人生活来着。旗人宗室,可以说是旗人腐化无能的最典型的样板。
至于荣禄,他可就是不同了。第一是在西安当满洲将军当了十来年。要知道在湘淮军兴起之前。满清布兵天下最重之处,除了京师就是陕甘绿营之所在!那里的战事,从清朝创立,几乎绵延不绝到了清朝灭亡,少有几年和平。陕甘连接蒙古和新疆回部所在之地,这里屯驻地十数万大军。两路出击,为满人王朝拼杀了两百多年,从王屏藩到准葛尔一路打下来。就在数十年前,还打了一场空前惨烈的平定回乱,收服新疆地战役。荣禄在西安当了十几年将军,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算是看过猪走路了。扳着指头算,也就是算他最是知兵!
第二也就是,荣禄毕竟在辛酉清除肃党的时候儿,就算是慈禧地心腹嫡系之一了。虽然后来被贬黜,但是敲打了十来年,估计也该明白过来了。这个时候他被慈禧提拔回了中枢,报恩心思最切,钻营往上爬的心思最烈。让他来当这个禁卫军练兵总办大臣,可以说是最肯卖气力,最能监视好徐一凡的动向!慈禧这个老女人虽然没有学术,但是对于权力平衡斗争,实在是有着天生的敏感……
的确,在历史上,终荣禄所在的时候儿,在他手底下练兵的袁世凯,连翅膀都不敢炸一下儿。在荣禄地全面监视下,说是什么袁世凯答应了谭嗣同的兵变计划,最后再告密背叛。实在是有些儿高看了袁世凯的胆子。
自己到底该怎么应付他呢?原来的打算,都是准备用来应付旗人亲贵王爷当他的顶头上司的!
徐一凡想得太深,浑没注意自己那一对新鲜出炉地小妾在喜娘的扶持下,已经换了装束,低着头羞答答的给引领了过来。
饶是徐一凡满腹心思,听着脚步声轻响,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只看见陈洛施和杜鹃都穿着大红嫁衣,杂色裙门,低着头一步步蹭过来。两人地头发都高高挽着,露出洁白修长的颈项,一身喜服,掩去了她们贫家女儿本色,在这个时候儿,别有一番雍容美艳的味道。
喜娘大声的唱着喜歌,陈洛施和杜鹃紧张得浑身乱颤,可怜巴巴的抬起了头。两个女孩子都知道自己身份,嫁过来就是妾。以后大房面前,还要做小伏低的。以后一生幸福,就全系在坐在那儿的大老爷身上啦!
徐一凡从烛火下看去,两张清秀小脸,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羞怯,全都汪上了一层泪花,雾蒙蒙的看着自己。两个女孩子今天都精心妆点了,要知道给她们化妆的喜娘,也是专跑王府的行家里手。
当真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自己以后,真的要负担起这两个女孩子,而她们的所依,也就是自己了?
对于在前世,女朋友都谈一个崩一个的徐一凡,现在心情当真是很奇怪很奇怪。爱怜,开心,男人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糅合在一块儿,让他一时都说不出话儿来。
喜娘在背后捅了两女一下,杜鹃最是害羞,现在估计身上都红了。还是陈洛施大胆一点儿,抖着声音就道:“老……老爷,宽衣休息了吧。今夜……是……是妾身伺候老爷第一次,蒲柳之姿,还望老爷垂怜……”
话儿文绉绉的,不知道这个大字儿不识的高妹背了多长时间。徐一凡心头一动,在这个应该兽性大发的当口儿,却想起另外一番话。
“……当主官的就是大老爷。咱们当属员地就是妾,讲究个色笑承欢。上司说什么,咱们就得干什么,上司在笑,哪怕你死了娘老子也得笑。上司哭,哪怕你正是洞房花烛夜,人生小登科也得哭……”
记不得是清末的哪本笔记小说说的当官要诀了,徐一凡心情顿时大坏。他现在就多了这么一个顶头上司,难道老子也要给他当妾!
一股傲气却在这个时候儿油然而起,就凭慈禧和荣禄就想制约住自己?那也太小瞧自己了吧?穿越而来。自己准备作战的,可是整个满清的官僚体系!
哪怕与天下为敌。这清,自己也篡定了!
他霍地站了起来。吓了洛施杜鹃一跳。徐一凡背手向喜娘招呼:“扶两位姨太太去睡房安歇……章渝,章渝呢?”
果然话音才落,章渝已经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大人,何事?”
“传楚万里来,我在书房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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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楚万里恭谨的引进了徐一凡的书房之后,章渝就守在门口儿。里面传出来徐一凡的声音:“不要在这里守着了!没有我的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章渝,你在外面儿替我盯紧着一些!”
章渝答应了一声,垂手退了出去,四下看看,院子里面两处新房都是红烛高烧,不知道两个女孩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新婚第一夜看来就是要独守空床。再看看书房那里。也是灯火通明,不知道徐一凡在和楚万里商议着些什么。能抛开美妾而漏夜谈论地事情,绝对小不了。
章渝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顺着墙角暗影悄悄的退向后院,眼神始终地在四下警惕着。看他走路的姿势,脚后跟始终提着,已经提上了形意拳地功夫。要是这个时候儿有人突然冒出来招呼他一下子,说不定等来的就是章渝这个国术大师的雷霆一击!
转眼间他就退到了墙根,微微一吸,身子就贴上了墙。静静等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那是沙土撒在墙头的声音。章渝微微提气,也没见他怎么踮步拧身,后手就已经够上了墙檐,一用劲,悄没声息的鬼影子一般翻了出去。
他身影才消,另一边的阴影里,王五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这个时候,才能看出王五这大豪的本事出来,平时全是走的外家工架,都让人浑忘记了他是练内家功夫八卦掌出身的。在章渝这个形意大师面前,他居然能藏匿住自己身形!
可就是王五这么一个内外双修的大豪,这个时候摸着胡子满脸也是诧异的神色:“神变?居然真地有人能把形意练到这个程度?”
章渝功夫到了此种境地,连王五也没把握能跟着翻墙出去而不被他发现!
从王五到南洋开始,徐一凡就秘密交给自己五哥这么一个任务,盯住章渝的一举一动!可是今儿,王五是实在没法子跟出去了。
他懊恼的摇摇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兄弟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喜地日子,也不和二丫同房?就算和杜鹃这小丫头也好啊?当官的心思,当真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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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夜里,各怀心思的人多了去了。
荣禄舒舒服服的伸腿伸腰的坐在太师椅子上面,靴子扒了,两条精赤的大毛腿搁在木盆里面。一个戈什哈正在提着铁壶望里面倒热水,烫得荣禄差点一个爽字就叫出口。另外两个戈什哈,满脸媚笑的正在替他搓脚丫子。这些跟着他从西北过来的汉子,骑在马上还有些马如龙人如虎的精神架子,在徐一凡纳妾仪式上面炫耀了个够。私底下,却还是当时大清军人的本色,媚于上,勇于内,更怯于外。
一个戈什哈笑道:“今儿大人可是给了徐一凡一个难看,看这小子还朝哪里得意去?什么双钦差,还不是大人面前一盘菜?”
荣禄闭着眼睛很爽的骂了一句脏话:“荣老子就没拿眼皮夹过这小子!”马上他又睁开了眼睛。那点兵痞习气一下就收得干干净净,郑重的道:“咱们这次是回了京城,你们这些兔崽子,这次咱们是奉旨立威地。其他时候儿,你们可要把在西安那个横行霸道的劲儿给老子收拾干净!明白没有?”
戈什哈一连声的喳字答应。荣禄捻着自己眉心,他其实长得相当清秀,有点儿象读书人。今天在徐一凡府上那个丘八味道,是刻意拿出来的。这也是揣摩了好久的上意。提拔他回来的是慈禧老佛爷,看看这半年来有关徐一凡的朝廷邸报,再打探打探京城的消息。还有引见慈禧时领的训,他已经明白。其实在徐一凡升官当差这一路走过来。慈禧都是被动。
他出京练兵,那是要在清流和李鸿章当中取得平衡。南洋炮案出来。升用徐一凡,是因为需要他去顶缸,处理这件棘手的交涉事情,也有卸磨杀驴地心思。徐一凡菩萨保佑,从南洋平安无事的挣扎回来了。为了不让他倒向帝党,不得不重用他去朝鲜练兵!
慈禧万寿在即,只想平平安安地守着她的荣华富贵。到时候眼睛一闭。管她身后洪水滔天。徐一凡因势利导,窜起如此之速,其实已经影响了满清这个摇摇摆摆大厦地内部平衡。但是他偏偏又能在几方势力当中游走,就没做过亏本买卖。
天知道这小子怎么有这么灵敏官场嗅觉的!
慈禧动用他来,就是为了压制徐一凡,其实内心想的。是让徐一凡办不成这个练兵的事情!管它什么屏藩重地,管它什么军国大事,都没有让这条破船继续浮在水面上要紧。
所以他今儿才一副粗鲁样子的闯进了徐一凡大喜的场合。好好儿的嬉笑怒骂地一番。
但是光对付一个徐一凡,就是他这次千辛万苦,挣扎回京的全部目的么?
正想着的时候,他脑袋后面一痛,回头就想骂人。看见的却是自己那个最俊秀的贴身戈什哈,身上还喷了香油,扭扭捏捏地拿着一根白头发笑道:“爷,您有白头发了。”
荣禄骂声变成了笑声:“小兔崽子,拔老子白头发也不招呼一声儿,晚上进屋子来伺候!”
底下几个戈什哈都在闷笑,谁不知道这个一鸟相公,是荣禄身边儿最得宠的?荣禄从那兔子亲兵手里接过来白头发,不知道触动哪根情肠,不说话了。
从京城贬黜,一去西安就是十四年啊……少壮也变成老头子了。人生有几个十四年?西安宦囊所积,几乎都填了李莲英那个无底洞。回到京城,压制徐一凡是一方面,但是那种苦日子,也再不要过了!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想办法再爬回去!
办好朝鲜的差使,三分气力也就够了,在朝鲜,不是还有一个袁世凯可以助力么?互相牵制,正是驾驭手下地无上妙法。七分的精神气力,还是要用在京师!用朝鲜之物力,来结太后老佛爷的欢心!守在汉城,把交通北洋的饷道卡着了,不给徐一凡钱,他能拉银子出来不成?
跟着徐一凡去餐风饮露的练兵?荣老子才不犯那个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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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不进汉城,摆出低姿态,只守着平壤一带的北朝鲜,万里,你觉着如何?”
徐一凡摆出了朝鲜地图,一点儿也没有当新郎官的自觉,目光炯炯的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面。
楚万里哈欠连天,明显是被章渝从被窝儿里面掏出来的。努力睁大眼睛跟着徐一凡看地图。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朝鲜山川地理,兵要地志,他们这些从学兵出身的军官心目当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徐一凡将基地设在北朝鲜,本来就是既定的战略。但是他当初从来没有说过放弃在汉城的经营。这里毕竟是联络北洋和国内最便捷的途径,补给朝鲜驻军地饷道也是经过这里。经营汉城,也便利和北洋水师水陆合防。连成一气儿稳固渤海门户。
但是徐一凡现在这个打算,却是想将汉城丢给老根据地在那里的袁世凯,还有新鲜出炉的顶头上司荣禄了!
他的脑筋顿时飞快的跟着徐一凡的思路转了起来。徐一凡目光炯炯,刚才胸口郁气,似乎在这个决定当中就已经吐尽。神采俯仰之间,宛然又是那个在南洋数万暴民当中,带领他们冲杀的徐大人。
屋子里面一片安静,只听见楚万里手指无意识的敲打桌子的声音。
“庆军呢?庆军大人要将他们拉出来么?”
“我还能给他们留下兵?当然拉出来,我名正言顺,有这个权力!”
“饷呢?说实话。咱们钱是不缺。哪怕他们在汉城卡着我们该得的一点饷银也不怕。但是米粮,小菜。军装,还有物资长夫。按照惯例,都是要拿这个朝廷拨发地饷钱在北洋采购。然后再船运到朝鲜。大人将饷道拱手让出,我们就算自己拿钱去北洋采购这些物资,再运回来,不就是将咱们一直保密的财源,公诸天下了么?手握几万兵,年又数百万银饷流入。只怕被忌惮得更加厉害!”
楚万里缓缓地说出他的担心,只是看着徐一凡。他那点睡意,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徐一凡冷冷一笑,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地话,似乎就带着金石的声音:“咱们在南洋,几十个人就敢开炮打死数千土著。现在马上手握上万雄兵。整个北朝鲜,还不是让我们为所欲为?吃他们的!穿他们的!拿他们的!军火机器我找南洋运,其他的就地解决!让北朝鲜。都变成咱们的势力范围!让荣禄和袁世凯,在汉城守着一年克扣下来地几十万银子乐去吧。最要紧的是,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跟着我破釜沉舟的决心?”
风声掠过,语调肃杀。这真的不像新婚之夜,新郎官儿说出来的话。
楚万里却是浑身发热。
这才是他冒死给徐一凡上请诛旗人虏首,布武天下的折子后,想在自己主公口中听到地话!
满清为了表示对藩属国的羁縻,虽然在朝鲜驻军,但是一丝一线供应,都取之于国内。而徐一凡却是要抛开成例,将整个北朝鲜,变成他的供应基地!
这个时候,楚万里只有默默点头,从他口里说出地,却是李云纵曾经说过的话:“属下愿为大人效死!”
徐一凡冷冷的一点头:“这为的都是我们民族利益,你要记明白了这点。只有民族意识勃发的军队,才是真正的近代军队。在南洋,你们已经上了第一课,在朝鲜,你们用手中刺刀,再好好复习这些吧……”
楚万里重重点头,这个民族利益,绝对不是为了旗人的民族利益!
徐一凡的目光只是集中在了那副朝鲜地图上面汉城方向,这个拱手让出汉城饷道,示弱于荣禄的计划,还有一点,是楚万里没有发现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说。
庆军不管如何腐化,都是朝鲜的定海神针,朝鲜壬午之变,就是庆军平息的。自己如果将庆军拉走,那么汉城一带,就彻底空虚了。
他淡淡一笑,神色当中带了一丝疲倦。如果荣禄和袁世凯有心于此,而不是只想整他徐一凡,就算他提出勒兵北朝鲜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留他在汉城,饷道在他和荣禄共掌当中。当真好好的练兵,如果荣禄真的能高于这个时代官吏们的平均水准。就算他在北朝鲜练兵,他就应该北上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他可以给荣禄和袁世凯这么一个机会选择。但是荣禄和袁世凯会放弃独掌汉城饷道,一年几十万的收益,顺便笑看他徐一凡垮台的机会么?
虽然事情还没发生,但徐一凡已经如有定论。无他,因为他对这个时代太了解了。
袁世凯和荣禄绝对不是不知道汉城空虚的威胁,如果他们真的不在意这个,而只是想着私斗地话。那么他也绝不在乎以不义对不仁一次!
去国吧。去练兵吧。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北京城,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是他都如沉在水底,看着水面外朦朦胧胧的天空。只觉得无法呼吸。
来到这里,就是和天下为敌。
从朝鲜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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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对望的窗户,里面都是亮堂堂的,窗子外面都贴着喜字儿。
偶尔窗户里面光线一黯,就是一根红烛,又烧到了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在窗户里面。痴痴的瞅着书房方向亮起的灯火。
吱呀一声儿,一扇窗户偷偷的推开了。探出了杜鹃的脑袋。这边才有响动。那边窗户几乎同时推开了,陈洛施也探出头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着害羞。好像等男人等得睡不着觉一样。尴尬地互相笑笑,两个小丫头又同时开口:“老爷他……”
陈洛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高个子地漂亮女孩子,也越来越有女人味道了。
“老爷也真是,咱们女孩子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偏偏还要去书房谈什么话。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忙?”
杜鹃托着下巴。先开始维护起徐一凡的地位。他们曾经共同出生入死过,自觉情分不同。
“老爷是忙大事地人物,我体谅着呢。你没看到在南洋的时候儿,对着数万个凶霸霸的土著猴子,老爷那个威风帅气……这次又是去朝鲜,要练几万人的大兵!这得多少事情啊?就你不懂事。老想着烦老爷!”
陈洛施语塞,没和徐一凡在南洋同甘共苦过来,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杜鹃一提起来。就觉着矮了她半头儿似的。杜鹃和徐一凡是面对的几万人,他们一起对付过地上千马贼,就有点不值一提了。可是输人也不能输阵:“这次我怎么也要跟着老爷去朝鲜!一起跟着他出生入死,就你有福气能陪着?呸!”
两个小丫头斗鸡似的互相瞧着,这种赌气,反而更增可爱。最后还是杜鹃先泄了气:“我们争什么争?你拿二十两月例,我也二十两。大家都一样……那个从南洋接回来的二串子,将来不知道要怎么在咱们头上撒威风呢?”
陈洛施听到这个,也象斗败了的鸡,托着下巴不说话儿。
杜鹃眼睛转转,未语先脸红。
“喂!”
“怎么啦?”
“今儿喜娘跟我说,当妾的要有手段固宠,你知道是什么手段?”
“我和你一样,嫁人都是第一次,我怎么知道?”
“呸!你才嫁两次呢!听喜娘说……说……是在什么床……床上……”
“床上?”
“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啦!”
“你不知羞!”
“你以前不是说你冒充过男人,去偷偷瞧过你哥逛过地窑子。我这才问你,你才不知道羞!”
两个小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开始为了这点事情开始斗嘴。新婚第一夜就是闺中寂寞,这也算是调剂派遣的法子吧。
徐一凡地世界,她们不懂。而小女孩子的小小世界,也不是这个时候的徐一凡能放下心思能去了解的。
李璇这个时候却在洁净的客房高卧,她翻了一个身。踏床边上的丫鬟就一下惊醒,忙不迭的悄悄立起,看看小姐是不是夜里醒了,要茶要水的。却只听见李璇在梦里皱着鼻子,像是在和谁撒娇一样。
“我也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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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朝廷明发上谕,荣禄升用朝鲜钦差练兵总办大臣。和徐一凡同时陛辞出京,去国练兵。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7
第六章 - 三千里山河
天津,北洋通商大臣衙门。
总督卫队们,在衙门口排成了整齐的四列横队,掌着洋号,举着总督大臣的节旗。所有卫队士兵都肩着洋枪,肃静的站立。一个按着腰刀的小武官正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
衙门口的青龙门,白虎门全都大大敞开,督署僚佐都在门内人头涌涌的等候着。只有李鸿章还按照礼制守在自己节堂内。北洋通商大臣例挂钦命衔头,不需要亲迎钦差,见面也是平礼。再加上他军国重臣的地位,就算他不挂钦差衔头,又有谁敢挑他这个眼了?
往日里,督署衙门除了迎接几位红王爷出京,才摆过这个仪仗之外。这次两位钦差练兵大臣出京经过卫里,居然也是这么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却不知道李鸿章安的是什么主意。
在等候的僚属当中,袁世凯也在其中。他穿着同知的补服,在人群当中一点也不显眼。说实在的,那些淮系老臣,还有意无意的离他这个新进远一些儿。袁世凯窜起太快,就算他袁家算是淮系元老之一了,但是还很不让人待见。这次剥夺了他统带的庆军,不少人还幸灾乐祸呢。
不过今儿,袁世凯和要来的钦差大臣之一比起来,这个发迹速度,当真是小巫见大巫来着。
袁世凯是从汉城搭海船来的,此时就面无表情,静静的微微躬身等候。周围低低的小声议论,他象浑然没有听见一样。
“好嘛,一个从西安起复回来地满洲将军。等于赋闲了十来年的总办钦差练兵大臣。估计现在得了这个差使,眼睛都是绿的,朝鲜小地方,还不要给他刮得天高三尺?”
“什么练禁卫军,都是笑话,据说要练两万兵?就靠着庆军那六营人能成事?咱们千辛万苦,不过维持了五六万陆师,一年大几百万的银子下去。现下就算指拨了津海关二十万,中枢再补贴十几万。一年三十多万的饷,够养几个兵?还不够两位钦差大老爷装自己荷包儿的呢。我看哪。朝廷这是摆明了分咱们北洋的权!练兵不练兵的,倒在其次。”
“这世道。练什么兵也是白忙!练出来了,还能打得过洋兵不成?破船不沉咱们就慢慢划吧……”
“一个袁慰亭。一个满洲将军,一个活二百五……这下有笑话儿看喽……”
“你倒说说,这次袁慰亭他,到底是靠着哪边?我估计他和那活二百五,这次梁子结得不浅!”
话语声音,有意无意,都让袁世凯听见了。却象根本没有入耳一样。
哼。走着瞧吧。这朝鲜地面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说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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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洋督署,人心涌涌的等候时候儿。钦差大臣的车队,也逶迤进了卫里。
这次地队伍,是异常的庞大。徐一凡地基本队伍倒是很少,首先他的家眷就没有和他同途行进。而是在王五地护卫下走的水路。其次就是他的僚佐,多已经分散出去了。李云纵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已经在燕赵旧地开始招兵。而唐绍仪则在天津上海两头跑。筹备物资和按照詹天佑徐一凡开的单子,购买军火。还少不了和南洋方面联系,不少事情,还需要南洋李家出力。詹天佑带着张旭州和部分学兵,还有大量的南洋青年,已经同样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直奔平壤而去。
徐一凡同时也给韩老掌柜去了信,詹天佑张旭州还有南洋青年,在平壤筹备营地,选定工厂厂址,探矿铺路等等工作,先期需要地物资支援,还有国内招募的小工输送,能走陆路的,就由大盛魁在东北的货栈商号,跨过鸭绿江源源不断的支应。还要求大盛魁在鸭绿江两岸,大同江两岸设立了转运的货栈。因为不少走水路地物资输送,也要用小船驳进江里,然后卸货分发转运。大盛魁的现成物流人才经理人才,为什么不利用?至于要花多少钱,让韩老掌柜和大管家唐绍仪结算去。
这样七折八扣下来,他的基本队伍差不多已经分派完毕,现在他地卫队虽然还有几十人撑着场面,但是这多是他在京城,在陆续投效的,有过军事基本训练的年轻人当中挑选的。不少人还是他麾下学兵,辗转介绍来的。反正这样任用私人,也是清季惯例,倒没有什么招忌讳。
比起他轻车简从的寒酸,他的顶头上司荣禄可了不得。陛辞前后,他奏派奏调的总办随员,怕不是有一百来号人!满清宗室子弟挑选的所谓骁锐青年子弟,也有七八十号人。为什么不走最方便快捷的水路而起旱下天津。也是这些随员们闹的。走水路不过是封船官用,小火轮一拖,嘟嘟嘟嘟的就到了。还有什么好生发的?
起旱下来,经过一路,都可以向地方要供应,要车子,要马,要挑夫,经过一个州县还有应酬门包儿。这发财的机会,傻子才放过呢!他快两百人的随员队伍,车马就要了快三百,加上越来越多的挑夫队伍,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到了晚上,这些旗人宗室随员太爷们,还到处号房子,赶房东,逛土窑子,喝酒赌钱。闹得是一个乌烟瘴气。
徐一凡不朝他们那里凑,每日宿下来他的小小队伍都是静默无声,到了晚上关门给新加入的这些随员卫队上课,有时讲讲天下大事,有时讲讲朝鲜风物。这些本来就冲着徐一凡在南洋英雄事迹而来的年轻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如此做派,那些旗人宗室们,谁还鸟他这个汉人帮办大臣了?眼皮夹都不夹他一下儿。整个是他如无物。倒是和刻意结纳他们的上官荣禄打得火热,一副上下和揖地气氛。
甚至连荣禄都没注意到,每天晚上,到了人们入睡之后,一骑骑快马,悄悄的来到徐一凡驻扎的行辕,又悄悄的离去。徐一凡的布置准备,在他们还醉生梦死的时候儿,就已经扎扎实实的展开了。
路上再怎么尽着耽搁,也有到了天津卫里的一天。钦差车马煌煌。一进卫里,就有练军军官迎接着。一应体制。都是例行,跪接跪送。报手本唱名。一路过来,象唱戏一样好看。荣禄要摆他练兵大臣的威风,骑在同样赏得有紫缰的高头大马上,在他从西安带来地戈什哈卫士的簇拥下,风一般地卷过天津城内大道。一路过处,路人纷纷走避。不怕他,还怕后面马上那些跟着的黄带子红带子呢!京畿之地。谁不知道这些人物比蝗虫还要强大?
这些满人子弟,有地勉强能骑马,有的只能坐走骡。周围都是好几个随从伺候着,有的臂着鹰,有的拿着唾筒,还有身上专门帮主子揣着鼻烟壶水烟袋的。荣禄在前面走得快。他们在后面跟得稀稀拉拉,叫苦连天。只有徐一凡带着的随员车马,还有个队伍。紧紧的跟在后面。徐一凡也没从自己官车当中露面,只是从窗帘缝中瞧着那些旗人子弟。脸上地冷冷嘲讽微笑,掩也掩不住。
气数尽了,就是气数尽了。再多的心思,不过也是白费罢了……
转眼间这支古怪的队伍就到了北洋大臣府,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指挥督署卫队的武官就大声下令:“升炮,掌号!”
排头练兵,顿时滴沥搭拉的吹起洋号,练兵们一概竖枪平胸行军礼。炮手火绳一亮,蓬蓬蓬蓬就是七声抬炮响起。满院子等候地督署僚佐们哗啦啦的打着马蹄袖子:“臣等恭请圣安,参见钦差练兵大臣!”
荣禄从马上跳下,马刺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在戈什哈的簇拥下大步过来。真有个威风劲儿。等也不等同样是钦差地徐一凡一下。徐一凡这时也停住了马车,笑吟吟的跳了下来。看着荣禄做派,不过付之一笑。荣禄本人是拿住了架子,可惜后面宗室随员们没给他涨脸。洋号一响,抬炮一放,有的骡子马居然惊了,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这些大爷们还不是破口骂出来的都是脏话儿?
荣禄假装没看见,大步走到行庭参的官儿们面前,扬着脸大声回答:“圣躬安!”
这时的李鸿章也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下,来到青龙门内,等着和钦差大臣们行平礼。看着眼前闹剧,和身边杨士骧对望一眼,两人都微微摇头。
官儿们行礼之后,哗的一声向两边退开站班。徐一凡也跟了上来,在荣禄背后半步站着。两人微微一停顿,就朝中门走去。正正和李鸿章目光撞上,三人对望,眼神里的心思,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到了最后,却是微微一笑,平揖而罢。
站在荣禄身后的徐一凡微微有点感慨,上次来见李鸿章,还要一丝不苟的庭参。这次再来,虽然官衔资历还是天差地远,但是差使大家都是钦差大臣,不过平揖。下次再见李鸿章的时候儿,又将是如何怎样了?
李鸿章只是微笑:“两位钦差陛辞出京,去镇朝鲜藩属。经过天津,只要有什么要求,李某人自当全力去办。”
荣禄呵呵大笑,豪气干云的走上前,握住了李鸿章的手:“老中堂,在您面前,咱们还是后生晚辈。朝鲜那地方的事儿,还不是要北洋支撑?我这次才是真正来求人的呢。老中堂再叫什么钦差的,我都要钻到地缝里面了。”
李鸿章笑笑,看了不说话的徐一凡一眼,摆手道:“请,到里面叙话吧。熟悉朝鲜事务的员弁,不少已经在这儿了,不知道两位钦差大人,要传唤哪个过来禀见?”
荣禄目光一动,在垂手站班的官儿队伍当中扫了一眼,淡淡道:“不知道在朝鲜的全权交涉委员。袁慰亭袁大人在不在?”
场中空气一静,就看见袁世凯矮胖地身躯,稳稳的从站班队伍当中走了出来,朝在场三位就是一个庭参礼:“卑职袁世凯,参见三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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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江两岸,已经是一片葱绿,水田当中,穿着白色传统服装的朝鲜农人,星星点点。一边劳作,一边放歌。歌声悠长颤抖。一人放歌,四下应和。
这当真是一副极美妙的风物画儿。
这片土地。蜷缩在东亚大陆的腹心之外,向大海延伸出去。山地多而平原少。从历史到现在,一直都是大陆强权的附庸。无数民族在这片土地上面征伐来去,一个个民族在这里诞生消亡。三韩,高丽,渤海……现在留在这片土地上面的民族,已经是一个几经摧折,几经混血。和历史上那些曾经在这里的伟大民族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人们。
时间走到现在,这片土地仍然夹在大陆强权和和海洋强权之间。小心的左右逢源,小心地挣扎求生。朝鲜作为满清藩属二百余年,到了这个末世,也未尝没有摆脱羁縻而自存的心思。毕竟他们地这个宗主帝国,也已经老态,而且摇摇欲坠了。就算要抱粗腿,也要抱一个比较有前途的是不是?
可惜壬午和甲申两次事变,朝鲜当中西向地开化党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开化党首领闵妃,也不大敢乱说乱动了。两次政变,换来的是清国反而可以在朝鲜随处驻兵的条约。
现在朝鲜,掌权的仍然是大清属意地大院君保守势力。但底下暗流汹涌,却仍然无一日稍息。
詹天佑和张旭州,带着十数名全副武装的学兵,正站在一座山头之上。山头左右,都是长袍马褂的中国人在测高测衔。各种从上海天津购买的洋式测量器材,到处都是。李星也在这儿,带着几十个南洋青年,他们都还没有发军装,但是也没穿长袍马褂,有的跟着詹天佑,有的跟着张旭州那一堆,对着周围陌生地景色指指点点。
张旭州面色如铁,合身的军装在他壮实的身子上绷得紧紧地,六轮手枪插在皮带里面,机头张着。他周围学兵们,也无不是全副戒备的样子。比起这些穿着洋式军装的健壮军官。戴着竹子斗笠,穿着破破烂烂号褂,还用着生锈长矛的朝鲜平安道道军们,畏畏缩缩的都不敢靠近。平安道平壤府的府使朴尊闰穿着全套官服,愁眉苦脸的跟在他们身边。
前些日子,这支队伍,还有几百个吵吵嚷嚷的青年,就在一个天朝上国的知府衔委员(詹天佑),游击衔武官(张旭州)的率领下,突如其来的造访了平安道,他们拿着上国钦差的关防,一来就要圈画营地,考察地势,还拿着一堆机器左摆弄右摆弄的。大同江一带贫瘠,山地纵横,朝鲜王国又刻意要在和清朝接壤的地方营造出一个比较无足轻重的地带。原来高丽王朝首府一带的平壤对于汉城的王国政权,真有些儿天高皇帝远。清朝日本还有洋鬼子的势力,都远远未曾延伸到这里,都在汉城一带和南朝鲜的几个港口争夺。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看着这游击带着的队伍洋枪乌沉沉的,平安道的观察使监司一点抗议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他们那几百乱七八糟的道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更何况还有条约在!监司大人一边让朴尊闰顶缸应酬这些不速之客,一边飞章向汉城汇报,要议政内阁拿出主意出来。这几天下来,却苦了朴府使大人了。跟着他们在大同江两岸到处乱跑,特别是那位詹知府,越是荒僻之地,跑得越厉害。
朴府使这些日子下来,小心的观察发现,詹知府在他小手本上面记下来的资料已经厚厚一叠,那位张游击圈的要用作驻军营房的地也是越来越大。足足可以容纳上万人。这些清朝上国的人,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使能做得了主的,也只有由着他们瞎弄。但愿如监司大人所说,汉城议政内阁,能早点拿出办法出来罢!
詹天佑四下看看,只是默默点头。对着身后李星道:“记下来,这里位置很好。二十里之外,就有一个几乎是露天的煤矿,几乎没有开采,品质也还不错。水运过来也挺方便,虽然储量不大,但是对咱们前期所需,那是足够足够了。”
詹天佑不知道怎么看重了李星,觉得这个南洋青年灵活细心,还有一点组织能力。到哪里都带着他,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他。确切的说,这些南洋青年,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又要南洋华人传统的吃苦耐劳美德。使用起来,比起原来北洋洋务系统那些大大小小的有着头衔的委员司务,那是强太多了。
李星答应一声儿,又记了下来。跟着詹天佑跑了几天,他也记下了不少东西。詹天佑圈定了不少地方,准备开办洋务工厂。仅仅是李星记下来的,就有银元局,小炼铁厂,火药厂,枪械局……这格局之大,比起南洋又是另外一个场面!
可惜李星还有些儿小小不满足,看着张旭州他们荷枪实弹的,多威风?他更乐意跟着徐一凡去当兵!拿着枪,洋人才不敢再欺负咱们华人!
正记录的时候儿,张旭州稳步走了过来,朝詹天佑施了一礼:“詹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詹天佑穿着一身猎装,拖着大辫子,正满心思的沉浸在这里的规划当中。听着有人发问,头也不回的说道:“什么事情?”
张旭州眉毛皱着,偷偷瞟了一眼缩在一边的那个朝鲜官儿:“咱们在这里,不就是在替朝鲜开厂子办洋务了么?大人说的,可就是练兵啊!”
詹天佑哼了一声,转过头不耐烦的看着张旭州。他这个人做官实在不行,也不顾张旭州是跟着徐一凡出生入死的嫡系,开口就很不客气:“这些你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打仗起来,没有武器弹药供应,你去拿命拼?用朝鲜的资源,训练咱们自己的工人,生产给咱们用的东西,再便宜不过了。洋鬼子还不都这么干?这叫资本输出!你们当兵的,拿枪只管保卫好咱们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指手画脚。”
张旭州是个憨厚汉子,也不计较,唯唯连声的退了下来。心下发愁:“这位詹大人当真不好伺候,徐大人什么时候才到?还是跟着徐大人办事儿,心里面才痛快啊……”
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詹天佑已经站在高处,一手叉腰,一手用力的画了一个大圈:“从明儿开始,唐大人负责招募的国内小工一到,开始建营地,设厂房,开煤矿!按照徐大人说的,咱们要让大同江,完全变成我们的势力范围!”
话音激荡,簇拥在左右的学兵和南洋青年们,一个个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眼前三千里如画山河,几乎都要叫出来一般。
只有懂汉话的那位朴府使,闭着眼睛,浑身一抖。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8
第七章 - 我给你们机会
李鸿章的北洋大臣督署之内,几盏清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李鸿章换了一身行装,也没有戴帽子,悠闲自得的坐在上座。也一叠声的催促荣禄和徐一凡两人宽章升冠。李老爷子一副随和样子,谁还驳他面子了。两位钦差也换了行装,只是坐在那儿和李鸿章寒暄谈笑。杨士骧袁世凯丁汝昌叶志超等参与过几次朝鲜事变的文武员弁却只能翎顶辉煌的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上面专心致志的听着。
他们这些官儿,倒不如无官一身轻的张珮纶,一身便服的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和两位钦差谈谈京城风月,和荣禄谈谈当年在北京城的旧事,倒也其乐融融。
徐一凡一边欣赏着他们宰相城府,一边打量着正襟危坐的那些人物。丁汝昌杨士骧都是旧相识,目光一错不过点头微笑。叶志超是淮军宿将,甲申事变的时候儿也有表现。看起来就是一脸烟容,现在已经浑然没有了武将的朝气。更多的目光,还是在袁世凯身上打转。
无他,这个袁世凯,实在太有名了。如果说谁真的篡清成功,那么真实历史上不是他徐一凡,而是这位袁慰亭。满堂济济多士,就他官位最小。可是他坐在那里,气度雍容,目不斜视。五短身材竟然也坐出了相当沉雄的气度出来。
可惜啊可惜,也是一代枭雄,但是只怕没有上位的机会啦……
荣禄和李鸿章他们寒暄的场面话说完,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看见荣禄一脸严肃:“李中堂。这次兄弟背负地差使重要,大家都明白。镇着一个藩属国,还要练兵。这都不是玩儿的,还要请中堂赏派几个人才。还有这饷道,还求中堂大人确保了。我们都指着北洋作为泰山之靠啊!”
李鸿章一笑,无所谓的一摆手:“看中哪个人,荣大人你调走就是。就是我老头子,你也可以奏调嘛!”
笑话儿一出口,所有人都得应景的陪笑。看似一团和气当中,李鸿章捻着胡子微笑:“至于饷道。一年指拨津海关二十万,还有户部拨银十五万。这自然是要确保的。禹廷可在?”
丁汝昌忽的一下站起来:“标下在!”
李鸿章微笑用手虚按按,示意他坐下:“这护送饷银军装的事儿。都是你的首尾,能确保办好这个差使不成?”
丁汝昌朝李鸿章一抱拳:“中堂,标下愿立军令状!”
李鸿章一拍手:“那就好!荣大人,徐大人,可听着禹廷的话儿了?要是出了岔子,尽管找我老头子的麻烦。”
荣禄和徐一凡都是笑着点头,丁汝昌半转身子。冲着他们两人,直愣愣地道:“荣大人,徐大人,这饷道在标下手里出了问题,自然是惟标下是问。但是事权必须有一,我护送这饷。是交到哪位大人手上,才算卸了责任?这事关军令状,标下不得不问。”
室内顿时响起了李鸿章的呵斥声音:“粗鲁!有你这么说话地么?”徐一凡的目光和荣禄目光一碰。当即转开,两人心思各个不同,一时都不说话儿。
荣禄是不想吃相太难看,徐一凡却是别有怀抱。
过了好半晌,李鸿章地目光只是含笑在荣禄和徐一凡身上打量。室内安静已极,到了最后,才听见荣禄咳嗽一声儿,朝徐一凡点点头,笑道:“我和徐大人,都是钦差,照理说应该是不分彼此的。可是徐大人在给朝廷的练兵条陈上面说了,他想在朝鲜北面练兵。既不太招惹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在朝鲜南部的利益,也可以屏藩我大清龙兴之地。老佛爷和太后呢,都觉着有道理。
徐大人天纵奇才,带着几十人马就敢在南洋洋鬼子老窝里面横行,这练兵自然以他为主。兄弟不过拾遗补缺。既然挂着这个总办衔头,还要负责交涉。说不得兄弟就得坐镇汉城,作为徐大人后盾。饷道呢,兄弟就替徐大人分劳,照看一下了。徐大人只管专心练兵就是……”
他自以为这话儿说得还算得体,没有将吃相表露得太难看。说完也矜持的摸起了胡子。徐一凡却只是笑笑:“荣大人,兵无饷则必散,这个道理,我们大家都明白。荣大人坐镇汉城,属下自然是极放心不过。但是从汉城转运到北朝鲜,也很艰难。不如属下也在汉城设一个转运衙门,留点兵力在那儿,一边负责监护,一边协助转运。荣大人看可好?”
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次机会!
徐一凡神色微微有点阴冷,只是咬着牙齿微笑,静静的瞧着荣禄。在荣禄想来,卡住饷就是最好地制约徐一凡的办法。任他生则生,任他死则死。从荣禄是不是愿意分享饷道的控制权,就知道荣禄是把心思放在练兵上,还是放在对付他徐一凡身上了!
荣禄脸上闪过一丝铁青,又转眼平复如常。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顺便吐了点儿茶末
“徐大人这是信不过本钦差了?几千兵的供应,这转运的事儿,有夫子就成。丁军门说得有道理,事权必须有一。两家都管着饷,这不是乱套了?我是总办,当担起这个责任起来。你练兵,我坐镇嘛!要是你练的兵,缺了供应,尽管来找我地不是,可好?”
徐一凡淡淡一笑,拱手行礼:“大人既然如此吩咐,属下还有什么话儿好说。”
荣禄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只要我们哥两个和衷共济,还怕什么差使办不好?”
徐一凡只是点头,看着丁汝昌坐了下来。这饷道掌控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
大家正以为该一团和气。说说笑笑,然后接风加送行酒一摆。然后各自走路的时候儿。徐一凡地眼神又变得认真起来,漫声道:“袁慰亭袁大人?”
众人一怔,袁世凯掸掸袖子,迈步出来,又是一个庭参礼:“卑职袁世凯,谨候大人吩咐!”
徐一凡呵呵腰算是还礼,笑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咱们不过是叙话儿。庆军六营,在朝鲜。算是我们大清的定海神针了吧?”
袁世凯不动声色的回答:“大人谬赞了,但是庆军为朝鲜上下所畏。为日本公使所忌,却也是事实。”
荣禄愣愣的看着徐一凡和袁世凯对话。眼珠乱转,极力在猜测徐一凡的心思。
徐一凡拍掌笑笑:“这是你袁大人统带有方!这次将这么一支劲旅交给兄弟,真是承情不尽。只是兄弟有一个疑问,这庆军是交给兄弟练的,那必然就要抽离汉城。这朝鲜中枢之地,不就空虚了么?万一有事,将如何应对?”
话音方落。袁世凯和荣禄都已经变了脸色。
徐一凡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笑眯眯的道:“荣大人,袁大人。兄弟有个一得之愚,这庆军一部加上新募来的部分官兵,还是坐镇汉城,由兄弟委员统带训练。而兄弟则在北朝鲜和汉城两头跑着,随时巡视照应,这部分留在汉城训练地军队。也可以就近补给。荣大人和袁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二次机会!
如果你们真有一点心悬朝鲜局势,而不是忙着约束我,整垮我地心思。就让我有一部分力量放在汉城,可以免你们来日大难!就要让我在汉城也能插上一足!
袁世凯和荣禄的脸色都在急剧变化。而李鸿章和他地僚属则不发一言,笑眯眯的看着场中几人的暗斗。
荣禄率先开口:“嗨!庆军说交给徐大人统带,就是徐大人统带么!还留在汉城做什么?兄弟这次也有奏调的几十名宗室子弟,也可以在汉城先练一点兵嘛。再说了,北洋离汉城如此之近,万一有事,水路呼吸可通。还怕什么?两个钦差大臣都坐镇在汉城,恐怕不是朝廷的本意,本来就是要咱们一南一北,呼应坐镇的么!”
徐一凡笑笑点头,又瞧瞧袁世凯。荣禄还可以说对朝鲜的汹涌激流,明争暗斗没有概念,能说出这样地话来。你袁世凯,应该明白在汉城布下兵力的重要性吧?
袁世凯咬咬牙齿,看了荣禄一眼,避开了徐一凡的目光:“荣大人说得是,汉城有北洋支撑,确有泰山之安。徐大人练兵北朝鲜,也是有力呼应。两个钦差都坐镇汉城,未免有些大题小作,以为我大清无人,一个小小藩属国,还要我大清这么多名臣猛将坐镇……卑职一定留在汉城,尽心辅佐荣大人,请徐大人放心。”
荣禄一拍大腿,刚才那回绝徐一凡的话他也说得心里有点二乎。徐一凡说的汉城要留兵震慑,也是正理。他虽然拒绝了,但是徐一凡也能单独上奏。到时候还是让他在汉城插一脚,那饷道还不是要分他一半?拿不住饷道,凭什么控制徐一凡?再说了,他现在宦囊空空,历年所积,都花在运动回京上面。这次得了这个差使,更想捞一笔,运动着再上一步。禁脔所在,绝不让人分割!公义私情,都必须将徐一凡逼在北朝鲜,困死这个傻小子!
在朝鲜十多年,深知朝鲜内情的袁世凯附和他地话,就是徐一凡奏上去,他也能打擂台了。站住了道理,还怕上面不支持他,去支持徐一凡了?
这袁世凯,晓事!
他当下就冲着李鸿章道:“李中堂,兄弟在朝鲜担子很重。袁大人熟悉朝鲜内情,不如就奏派给兄弟使用吧?袁大人大才,兄弟一定不会埋没了他。”
李鸿章摆手呵呵大笑:“荣大人尽管用!慰亭,还不谢谢荣大人赏识提拔?”
袁世凯顿时趋前向荣禄行庭参礼,而荣禄也加倍客气,离座儿将他扶了起来。
徐一凡闭目危坐。心里只是不住冷笑。
满清还是那个满清,袁世凯还是那个袁世凯。权力地位的争斗,比任何公理大义都要重要一些。
自己机会已经给过了,他们以为卡住饷道,就能让他在北朝鲜自生自灭?
等待你们的,只有来日大难。而我徐一凡,将一飞冲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儿地心里,有的却只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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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荣禄和袁世凯上下想得,徐一凡也睁开了眼睛:“恭喜荣大人得一臂膀。中堂。兄弟也有个不情之请,想问中堂奏派一个人。”
李鸿章看来心情极好。笑道:“今儿我就当了散财童子,徐大人要谁。痛痛快快的就说吧,老头子还会向你要卖人的钱不成?”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微微有些好奇,又是哪个家伙,要跟着这个活二百五去倒霉了?
徐一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笑,一字一字的道:“兄弟想要的。就是邓正卿邓世昌,邓大人。”
霍的一声,却是丁汝昌站了起来。咣当一下,他连自己的椅子都带倒了。
徐一凡欺人太甚,当初使唤他们北洋水师闯出泼天地大事也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的来挖淮军墙角。此例一开。如何了得?
邓世昌自从归国之后,顿时就被剥夺了差使,虽然不敢降他地职衔。因为朝廷并没有降罪。可是致远兵船,他今生是休想再带了。整个北洋水师,将这个不听号令的家伙晾了起来,以后还准备抓着一个什么过错儿好好地收拾他一下。让众人所戒。
不管如何对付收拾邓世昌,都是他们淮军体系内部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徐一凡,却要将他好好的保出去!这个口子开了,是不是其他任何派系,都可以来北洋拉人。就算不听北洋号令,反正最后也有地方投奔?
满室的北洋僚属,都有不快神色,尤其以丁汝昌,更是脸色铁青。
李鸿章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开口:“给你。”
“中堂!”
顿时又几个不同的声音响起,都是一脸激愤地神色。
李鸿章仍然表情如枯井无波,又重复了一遍:“给你。”
徐一凡哈哈一笑:“中堂果然爽快!此去朝鲜,山高水长,前途莫测。中堂,咱们来日再会了!”
说罢起身一个罗圈拱手,也不顾官场体制。活二百五的本性再度发作,竟然自己一个人摇摇摆摆的去了。
荣禄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旗人最好面子。徐一凡这么不恭谨的举动,让他心里只是发狠:“也用不着先参你无礼。反正在北朝鲜,就困死你这个王八蛋了!让你眼前所有一切,都他妈的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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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钦差,在天津逗留了好些日子。抵达朝鲜,还要采买交涉用的礼物,准备物资。集齐随员,奏调人才。还是要有几天耽搁。
荣禄在天津这几天还是谨守官箴,哪里也没有出去晃荡。只是和袁世凯整日价地商议朝鲜局势,和怎么对付徐一凡的步骤办法。他的旗人大人随员们,可是在天津窑子里面逛了一个昏天黑地,开销着公款,巴不得荣大人永远不走。
徐一凡这几天里面,却不大出门。在熟悉官场动向地人物看来,这徐一凡也已经完蛋了。清例以文驭武,除了大小相制,就是财政控制。练兵练兵,饷都不在自己手里,还练个屁?徐一凡倒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些日子唯一做的大家看得见的事情,就是经常去北洋武备学堂溜达一下,去诱惑那些比他还要傻的经受过训练的学生。
官场中人,永远在意的只是政坛当中那点起起伏伏,满清末世的官场尤甚。他们就象一只只鸵鸟。只注意到他们理解范围之内地事情。
在这荣禄得意洋洋的日子里面,在东北,一队队的马帮,打着大盛魁的旗帜,载得满满的,跨过了鸭绿江上的桥梁。
一群群工人,在上海,在广州,在温州,在香港等等口岸募集。招募的人发放了优厚的安家费用。而且当场兑现了三个月的工钱,装上轮船。呜呜的就运向朝鲜海域。
在燕赵之地,那些一向出兵地府县。都已经竖起了招兵的黄色三角旗帜。一群群朴实憨厚,但是却又无路可去地青壮百姓,被仔细挑拣之后。就按照大盛魁一路设的转运商路,一程程地被运走,或者走水路,或者走旱路,向着同样一个地方集中。
在南洋。一份份货单下达到了南洋李家那里,无数的订单,通过南洋李家设立的贸易公司向外发出。李家许多精明能干的管事,上了奔往世界各处的轮船。到各个地方开始了采购。无数条采购的支流汇聚在一起,向着同一个地方涌动。
这些,都是那些醉心于权术。眼中自有自己地位的官僚们,所注视不到地。
光绪十九年五月六日,端午才过。准备载运两大钦差的招商局轮船就已经准备好了。在码头之上,自然还有一番仪注。淮军跪送,掌号鸣炮,香花美酒,先给汉城发钦差滚牌,都是例行的事情。
码头之上,两路钦差的车马在鼓乐声中,聚于码头。徐一凡和荣禄钻出来,相视都是一笑,好像双方心中都毫无挂碍一样。在行仪注的时候儿,两人你谦我让,客气得了不得。
所有仪式办完,轮船汽笛呜呜响动,荣禄朝徐一凡拱拱手,带着袁世凯和队伍又大了一些儿的随员先上轮船去了。
徐一凡却带着楚万里还在舷梯之下守候,不住地翘首观望,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这些天,虽然奏调邓世昌的文书已发。但是邓世昌却始终未曾来到。
汽笛声鸣叫得越发凄厉,轮船上面的英国大副都催促了徐一凡好几次了。徐一凡却始终未动。楚万里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上船吧。邓大人是不会来地了。”
徐一凡只是摇头,神色黯然的才走上舷梯,还不住回头观望。突然之间,就看见一辆马车飞也似的从码头那头冲了过来。徐一凡一把抓住楚万里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舷梯,扬声高喊:“可是正卿兄?”
马车在徐一凡面前停住,马身上全是大汗。从车篷里面钻出几个壮健汉子。当先的就是邓世昌的副管驾陈金平。却始终没有邓世昌的身影。
陈金平他们跳下马车,朝徐一凡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徐大人,上面儿没敢动邓大人,但是我们这些邓大人的心腹,都被开革了。只留下邓大人孤伶伶的一个。邓大人嘱咐,让咱们来投奔您!望徐大人收录!”
徐一凡一连声的道:“我都收,我都收!正卿兄呢?他怎么没来?”
陈金平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递给徐一凡:“邓大人只有封信让属下带给徐大人。”
“传清兄见信如晤:
兄之高义,世昌没齿难忘。南洋开炮,世昌并无半点可悔之处。若非兄之鼓吹,昌岂知昭扬民族大义,发挥海军骄傲,是此等滋味?
兄欲保昌,然昌生是海军人,死即海军魂。常附军旗之上,终望我华夏海疆!兄可记初见之日,兄之品题?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昌无须天下挥泪,只需有朝一日,可用此身,壮我海军军魂军威。”
徐一凡手一抖,信笺随着烈烈海风顿时远去,他板着脸转身上船。楚万里等人紧紧跟在后面,才走到舷梯一半,徐一凡突然回头。对着楚万里狠狠道:“历史已经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我不会再让它发生!”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8
第八章 - 跋扈
朝鲜,汉城。光绪十九年五月十日。
锣声响亮,马蹄得得。随着汉语的肃静回避声音四下响起,大清上国钦差大臣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的在朝鲜首都穿城而过。戴着斗笠,穿着白衣的朝鲜民人们跌跌撞撞的四下回避。躲避不及的就跪在路边,头也不敢抬的等候他们过去。
徐一凡和荣禄两人相错半个马身,在大群的戈什哈簇拥之下。威风凛凛的驾临这个藩属国的首都。极目四望,这座后世被称为首尔,号称远东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还是大半是茅屋。少数木质小楼,点缀期间。街道狭窄,但是人头涌涌。整个城市显出一种破败的景象。就连远处视线可及之内的王宫,都是透着一副小家子气。
自从徐一凡在饷道事宜上对荣禄全面让步之后,荣禄对徐一凡的态度,那就是又亲热又客气。这次上国两钦差入汉城,徐一凡本来就想轻车简从,拉了庆军就奔北方而去的。不想摆这个上国钦使的威风,但是荣禄非要拉着他一路同行,他也只好含笑答应。
和这些釜底游鱼有什么好计较的?
车马队伍直奔朝鲜奉恩署所在的地方而去,这里一向是朝鲜藩国接待上国钦使的地方。就连朝鲜交涉委员公署,都在奉恩署之侧。这里以后自然也是荣禄这个钦差练兵总办大臣的行辕,毋庸多言。
车队摆够了威风,就连随行的那些旗人宗室子弟。都摆出了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儿招摇过市。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地来到奉恩署旁,就看见这里都是一些砖木混合,粉刷一新的建筑。一条青石大道直通门口,道中竖着牌坊,牌坊上面是四个大字“东海波偃”。还是康熙时名臣熊赐履的手笔。
穿着极类明人衣冠,只是纱衬窄,帽翅短的朝鲜奉恩署尹,礼曹判曹,议政阁左右赞成。都按照藩属迎接上国天使的仪注。设立香案,躬身控背的等候着。
这大队人马才转上道中。乐手顿时开始吹打,几声号炮同时震响。入耳之处。就是这些朝鲜大臣们异口同声的汉话高呼:“恭迎上国钦使大人!”
荣禄和徐一凡对望一眼,笑吟吟的同时下马,略微谦让了一下儿,还是荣先徐后的昂首阔步的朝那些朝鲜官儿走去。
“托福托福!多谢各位在这里候着,当真是辛苦了。咱们这次来,要给各位添麻烦地地方不少,到时候还要多多拜托诸公……大家免礼。免礼!”
荣禄满面春风,自顾自的大声招呼,又一个个将行礼地朝鲜大臣搀扶起来。徐一凡只是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些朝鲜大臣们眼光都躲躲闪闪,既有对清朝派来一个接一个钦使地无奈,又不得不挤出巴结讨好的笑容。也许这就是夹缝中小国的无奈了吧……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朝鲜这大陆边缘的弹丸之地,都应该没有自存的余地。早就应该被同化到大陆势力当中。历史阴差阳错,反而让他那个时代高丽棒子那么嚣张。自己来这里。是不是要纠正这个错误?
徐一凡摸着下巴只是不说话儿,任凭荣禄在那里倾心结纳着朝鲜大臣们。
专司接待上国钦使的朝鲜奉恩署尹闵泳同被荣禄掺着起来,又朝远远站在队伍当中的袁世凯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笑道:“两位钦使大人,小国已经在奉恩署准备了接风地酒宴,还望上国钦使大人垂降。敝国国王还有领议政大臣大院君都等着两位钦使大人日后拜会……”
荣禄回头冲徐一凡笑道:“徐大人,你看咱们是不是扰他这么一顿?”
徐一凡微笑,却转头朝袁世凯招招手。袁世凯脸上青气儿一闪,低了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来:“徐大人,有何吩咐?”
徐一凡朝荣禄拱拱手:“荣大人,上谕里面说得明白。荣大人是总办,专司和朝鲜全权交涉的。兄弟只是练兵帮办。这奉恩署的酒宴,属下不领也罢。还是和袁大人,快快办理了庆军的交接手续,我带着他们尽快北上为宜。”
场中诸人都是一怔,那些正下了马七零八落到处休息的旗人宗室子弟也歪着头朝这里看来。这徐一凡真是个别个,这奉恩署宴请上国钦使一向是约定俗成地规矩,虽然是上国钦差,但是一定也要给了这个面子。没想到徐一凡却开口拒绝!
朝鲜官儿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他们也都打听过了这次来驻节朝鲜的两位钦差的消息。当然也听说了徐一凡这个活二百五地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袁世凯站在徐一凡背后,目光转动。徐一凡这般做派,到底是什么打算?难道他真的打算和朝鲜藩国中枢也撇清关系,想在朝鲜北部自生自灭去?这人的行事,当真看不懂。偏偏他又是一帆风顺的走了过来。新的恩主荣禄看到他自绝于朝鲜藩国中枢的举动,还不是乐得成全?
果然荣禄脸上肉一抖,就笑着给徐一凡打圆场。
“徐大人是奉旨出京的,肩膀上面担子太重。这般操心王事,也是理所当然。徐大人不在,还有兄弟在啊!国朝朝鲜,宗藩一体,正要好好唠唠,朝鲜风物,兄弟也要好好见识一下儿……”
他转头冲着袁世凯道:“还不陪徐大人动身?”
徐一凡淡淡微笑,提着马鞭朝荣禄拱拱手,转身上马,招呼一声:“走!”
他那几十名肃然站立的学兵卫队们,顿时整齐的跟上。袁世凯也在队伍当中。旗人宗室们骂骂咧咧地闪开着他们卷起的烟尘,估计少不了再多骂几句二百五什么的。
场中朝鲜大臣。个个脸色铁青。
荣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哼了一声,小声自语:“看你能跋扈多久?简直是自取灭亡!”转头就冲着朝鲜大臣们道:“各位各位,走,咱们高乐咱们的!”
徐一凡的马队如龙,直奔汉城郊外的庆军军营而去。一路上他都不说一句话,他这支马队,卫士们个个军服整齐,枪械闪亮。前头还有一个大汉掌着他的钦差节旗,没有了和荣禄一起的那个杂乱。他这个上国钦差单独行进起来。却更加显得剽悍跋扈!
这个印象,将从汉城在场的朝鲜官吏百姓。一直向这个国家四处传去吧。
马蹄过处,汉城百姓沿途走避一空。只是敢在门缝里面看着这如龙马队。
转眼间他地节旗就已经到了庆军大营。今日庆军上下,也早就接到了从天津发来的钦差滚牌。得知钦差今日就要到达汉城,少不了要来阅军。庆军上下,早就准备整齐。营门口彩画过了,摆上了迎接钦差地香案。庆军官弁,都穿上了簇新的五云褂。营门口迎接钦差地队伍排出去二里开外。夹道都是庆军士兵,肩着枪站得笔直的等候。
钦差节旗一到。一声声通传的声音,就从远处一直传回了大营!
节旗之后,就是戴着红顶子,拖着双眼花翎的徐一凡。他容色阴沉,在数十卫士的簇拥下,毫不停步的沿着夹道迎接的庆军士兵飞也似地疾驰向大营。随着他的马队行进。庆军士兵如波浪起伏一般,从远而近的跪接。各营哨队,千总以上的武官。都声嘶力竭的扯着喉咙,报着履历。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而徐一凡却是不管不顾,昂然直入。他麾下的戈什哈也目不斜视,连声起去都不说。报完履历地庆军军官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这个新的顶头上司,看来不好伺候!
不少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了马队当中绷着一张脸地袁世凯。袁世凯的表情,安静得好像他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马队轰隆隆的直卷进大营。庆军六营营官全部都按着腰刀在营务处公厅门口等候,每个营官身后,都有他们的亲卫侍立。这些淮军宿将武弁,扎束起来,也是还有几分英气。看着徐一凡从马上跳下,在几个卫士簇拥下大步走来。六个营官啪的就是一个千打下来:“属下恭迎钦差大人!”
徐一凡收住了脚,背着手在六个人面前转了转。眼光一扫打量了他们一下,却并没有说话。
资历最深的营官吴庆恩心下忐忑微微半抬起头,就看见袁世凯也在徐一凡随员队伍当中站着,面无表情的向他看来。心下稍安,壮着胆子道:“庆军上下,恭迎大人。凡是庆军花名册簿,军装军火数目,随营物资,都在公厅当中存有记录,等候大人交割!”
徐一凡背着手,走了几步。他今天袍褂下面,穿得是军靴,踩得马刺咯吱咯吱作响。从到了朝鲜开始,他就没有了在国内那副随和可喜的模样儿,一脸的跋扈严厉神色。
“交割就不用了,咱们有的是时间交割这些玩意儿!既然你们都收到了上谕,也该早就准备好了。就从今天开始,拔营北上!”
六个营官身子都是一抖,吴庆恩咽口吐沫。去朝鲜北面大山里面练兵?娘亲啊,想把人朝死里整还是怎么?汉城多好,又平又大。供应得也不错。没事还可以偷搭水师运送给养的轮船回天津耍耍。去了北面,可真是要了他们的亲命了!
当下他就带头叫苦连天:“大人,庆军驻扎日久,光整理营盘就要好些日子啊……”
徐一凡冷冷的看着他:“我是钦差不是?”
吴庆恩迎着他的目光,想强项一下,却觉着对面这个年轻钦差实在有点儿气势逼人。下意识的闪开了目光,嘴里还在倔强:“这开拔也要有开拔的规矩……前任的帐要盘了,兵士们要发开拔的银子,军官们要有借支安家地费用……粮食行军线路都要有准备……”
徐一凡冷冷一笑。身后的楚万里已经走出来,从夹着的护书里面,取出六份正式的公文命令。每个营官发了一份。
“路线本钦差已经指定,粮食沿途都有预备。你们只管带上军装军火,移营开拔!什么开拔费用,借支的银子,一切到了北朝鲜在说话儿。再推三阻四,以为本钦差行不得军法么?”
威信不立,徐一凡就如此立威,难道他真是想庆军上下解体?
袁世凯在徐一凡身后目光一闪。如果徐一凡真正本事不过如此,那么他前面成就。也就是运气好而已!
看着吴庆恩脖子一梗还要反驳,他一步跨了出来:“住口!钦差面前。还由着你这么呶呶不休?大人吩咐了,尽力去做就是。有点小小不是,大人也尽可以担待包容。还说什么废话?”
袁世凯开口,吴庆恩一下就蔫头搭脑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儿,朝徐一凡又行礼:“遵大人的示,我们这就去办。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徐一凡话都懒得说。就是摆摆手。六个营官满腹怨气的齐声吼了一句:“谢大人!”爬起身来,就各自招呼手下开始做移营准备了。
徐一凡也不理他们,只是朝着袁世凯笑道:“袁大哥,今日没有你,兄弟只怕要杀两个人立立威呢。军中不杀人,哪里来的肃杀之气?”
袁世凯只是微笑。心中却是冷笑。
果然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二百五!法术势完全不懂,只是一味凭着强硬手段去瞎胡闹。南洋炮案,其实就可以看出究竟。真正脑袋清醒地。谁会选择硬碰硬?光靠杀人,就能在军中立威了么?真是笑话儿!
看来他到朝鲜来,就是想用着他那二百五手段强硬的搞一下。如果由着他胡来,再加上卡着饷道,这家伙,是不是垮台就会更快一些儿?
这些事情,要好好地和荣大人商议一番呢。
他只是微笑:“徐大人过誉了,下官毕竟在朝鲜日子长一些,能帮忙处,必然竭尽心力。”
徐一凡呵呵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脑袋对着身后随员一摆:“走!去公厅歇歇,争取晚饭能在路上吃着!袁大人,兄弟也就不留你啦,哪日北朝鲜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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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门轻轻被推了开去。木门移动地轻响,让闭目打坐的头山满睁开了眼睛。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深深的向他鞠躬。引着他们前来的下女,则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
看着那两个男子,头山微笑道:“金君,朴君,请进吧。匆匆请二位而来,一路还算顺利?”
两个中年男子走进来,脱下鞋子,端端正正的和头山满相对跪坐。那位被称作金君地中年微笑道:“这些年来,都是承蒙日本朋友招待保护,数次朝鲜和清国派来的暗杀死士,都是在日本朋友的保护下才逃脱的。这次一路过来,又是头山君派来的天佑侠团护送,怎么能说不顺利呢。”
头山微笑:“日朝一体,更何况我和金君朴君又是这么好的朋友。记得支那国内有句古话,此间乐,不思蜀。金君朴君,可有一日,忘记了朝鲜母国?”
今日头山满地客人,就是当年朝鲜亲日派别开化党的两大台柱,曾经做过朝鲜兵曹判事的金玉均和曾经是朝鲜忠翔府佐郎地朴泳孝!
开化党可以说是日本明治维新以来,一直在朝鲜扶植的亲日势力。早在西元1881年,也就是光绪七年的时候,金玉均等人就作为开化党的骨干势力,访问日本。和日本政府,浪人组织拉上了关系。
当时朝鲜,闵妃和大院君争权夺利激烈。开化党依托着闵妃。一直试图攫取朝鲜中枢大权,然后脱离中朝的宗藩关系,靠拢日本。可是在光绪八年的时候,大院君利用朝鲜旧军起事的机会。在清政府地支持下,发动政变,杀死闵妃集团大臣多人。重掌了朝鲜中枢大权。
在日本的潜在支持下,仅仅两年之后,金玉均等人就一手操持了甲申事变。一边请汉城的日本公使竹添派日兵入卫王宫,控制李王。一边矫诏召见大院君集团的重臣,准备一网打尽他们。
谁知道这些家伙政变本事毕竟有限,居然让李王给逃了,一直逃进了袁世凯的军营里面!
虽然杀了一些大院君集团的重臣,可是政变还是在庆军镇压之下失败。大院君重新掌权。闵妃也退居幕后。和这些开化党人撇清了关系,金玉均和朴泳孝这两个骨干侥幸得脱。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辗转来到倭人国度。金玉均化名为岩田周作,朴泳孝化名为山崎永春。就成为了倭人豢养的得力工具。
这两人在朝鲜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闵妃现在也在朝鲜依然未倒。只要机会合适,日本人是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两个工具放出去地!
听着头山满带笑问话。金玉均沉声道:“母国风物,哪有一日敢忘?只希望能和日本朋友携手,有朝一日,能将清人赶出我们的国度!朝日两国,从此共存共荣!”
朴泳孝也在边上,不住沉痛地点头。
头山满微笑:“如果让你们潜入朝鲜。再来一次甲申义举,你们敢是不敢?”
语声淡淡的,却把席上两人震得都说不出话来!
金玉均和朴泳孝只是看着头山满,讷讷地道:“清国庆军还在……就算有日本朋友帮助……我们不是畏缩,只是现在还留下的潜势力都是日本朋友将来的得力臂助。如果再受到损失,也对日本朋友不利啊……”
头山满微笑。轻轻道:“庆军就要北上了。”
“什么?”金玉均瞪大了眼睛,朴泳孝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头山满神色很有些悠然自得,眼神越过他们瞧向远处:“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放在面前。你们还不要抓住么?日本朋友近十年来在你们身上的期望,难道就这么白白浪费不成?”
豢养他们的主子要求回报了,当奴才的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朴泳孝还是畏畏缩缩,金玉均已经心一横地答应了下来:“只要日本朋友能为我们牵制住庆军,我们愿意重返国内!”
头山满看着他们,淡淡一笑:“牵制?不,这次我们会有更大的举动!二十年生聚,也该有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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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庆军营地内外,火把高烧。从官到兵,都在骂骂咧咧的装军装,扎束军火,准备车马,安顿夫子。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
这个二百五钦差一过来,庆军居然就要马上移营!什么玩意儿嘛!要不是袁大人压着,当场大家就要闹出来!
说起来也奇怪,袁大人不是支持他们闹事儿的吗?怎么今儿反而要帮那个二百五说话弹压?
吴庆恩从一处营舍里面钻了出来,脑子犹在嗡嗡作响。刚才数十军官聚集一处,闹哄哄的要马上上公呈给荣禄,参劾徐一凡这位帮办大臣跋扈。还好他多了一个心眼儿,总在琢磨袁世凯地态度。暂时把现场的愤愤不平压了下来。
他绕着徐一凡盘踞的公厅走开,小心翼翼地奔后面马房而去。无论如何,今儿要去袁世凯那里,讨一个口风出来!
才到马房门口,就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低低道:“庆恩?”
“谁?”吴庆恩吓了一跳,手已经按上了腰刀。就看见阴影里,一个五短身形走了出来,却正是袁世凯!
他淡笑着打招呼:“不认得我了?我就知道,满营营官,就你还有点脑子,会来找马问我讨个主意!”
吴庆恩像是离散的儿女看着爹娘一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袁大人,你丢得咱们好苦啊!您说说,咱们该怎么办?今儿这当口,怎么不让咱们闹将起来?”
嘴里动情,心下却在嘀咕。鬼才相信你在臭烘烘的马房里面蹲了那么久,不知道从何时避开徐一凡潜回来,满营你那么多心腹,藏住你谁能发现行踪?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帮你注意着自己动向。到了马房,才这么凑巧能碰上!
袁世凯冷冷一笑:“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你还不能想明白?荣大人已经知道今天的事儿了。如果在这儿闹起来,徐一凡毕竟是钦差,专司练兵。荣大人也不得不帮助他说话,他也可以借助整顿庆军的名义在这里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咱们就是要他赶紧去北方折腾!到了北方,随便你们怎么闹!没了兵的徐一凡,还能不垮台?到时候,荣大人和我,都会保着你们!到了北方,就开始闹!怎么厉害怎么来!”
吴庆恩还有点迟疑,袁世凯已经不言声的将一份文书交给他:“有着钦差大臣关防的公文,够当护身符的了吧?当兵要饷,天经地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荣大人说了,保你一个总兵的前程!”
吴庆恩再无犹豫,用力磕了一个头:“属下原为两位大人效死!”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09
第九章 - 平壤
哗啦啦马蹄踏过溪水,当先一骑骏马已经先踏足北岸。紧接着是数十名骑士跟着涌了过来。马上人物,红顶行装,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年轻得让人觉得耀眼,正是徐一凡。
道路两旁,山峰耸立,巨木森然。一支队伍,稀稀拉拉的行进在从汉城通往平壤的道路上面。这几天行军下来,虽然平壤老营已经派出了以大盛魁伙计为主的前进兵站,一路准备粮食烧柴副食等接应北上的庆军,但是这一千多人还是走得叫苦连天。有意无意的和徐一凡每一个号令作对。
而徐一凡除了以身作则,每天最先一个起来等着他们收拾出发,每天等到他们睡觉之后最后一个安寝之外。就是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他们。
庆军六营,应该有二千四百步兵,四百骑兵,二百炮兵。但是实际上,只有一千四百余人。楚万里一路点验的时候儿,吴庆恩还梗着脖子回他:“这是空的额子,一向是淮军定下来的公项规矩,咱们不过照着上官的意思做。当初袁大人交接的时候儿,你们怎么不和袁大人说?现在找起咱们的麻烦来了!”
楚万里早就接到过徐一凡的交代,不过一笑而罢。但是这些日子,他也陪着徐一凡,队伍前队伍后面的观察,哪些员弁在队伍当中是受到排挤的,哪些还愿意服从命令,哪些动作又敏捷又准确,一看就是当老了兵的。都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徐一凡和他地随员们立马于溪边,看着庆军大队乱纷纷的涌了过来。军装器械。都丢在了驮马上面载着。看着面前溪水挡路,一个个都是骂骂咧咧的开始脱裤子。吴庆恩的四川小马稳稳的从后面赶来,这位营官大人早就在汉城袋虚了身子,大声的冲着溪水对面叫道:“徐大人,今儿已经是三十里路下来了,还是歇歇吧!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儿,弟兄们没拿开拔费一天走这么些差不多就成啦!徐大人,您瞧着呢?”
徐一凡冷笑,挥挥马鞭先到前面去了,他和这些老兵痞一路过来。交道已经打得够够的了。楚万里笑着冲吴庆恩叫道:“吴大人!离平壤还不过一站的道路,到了平壤。徐大人有超等的犒赏。大碗地烧锅,孢子肉。说不定还有朝鲜姑娘跳舞呢!在这儿喝风吃冷干粮,有个毛的意思?”
当兵地听见楚万里的调侃,轰地一声笑了起来。这时当军官,要不就是不怕死,要不就是能放下架子。楚万里的做派,别的不论,倒是让庆军这些当兵的觉得大有好感。
吴庆恩冲楚万里笑笑。勒马回去指挥渡河,顺便等着后面的营头上来。几个营官渐渐聚齐,都瞧着吴庆恩铁青的脸色。
“什么犒赏!老子这一套见得多着了。想把咱们淮军吞下来?吊毛!不能让这些家伙到了平壤,安顿下来,一个个收拾咱们。咱们说好了,约齐了。到了平壤,就一起闹饷!开发费,军官的借支银子。还有上忙下忙两个月地饷钱,加上行军应该领的行粮和盐菜银子,公帐上面咱们垫出去的公费,一起要!要是他服软拿出来,以后也没法子带这些兵了,庆军上下,还是老子们说话算数……”
一个营官胆子小点儿,揣揣的问:“要是他不服软呢?”
吴庆恩咬着牙齿:“咱们有一千多人,他不过才百把号随员卫队,咱们卷堂大散,他还敢追咱们不成?只要能把队伍拉回汉城,荣大人和袁大人会替咱们撑腰的。参也要参他个治军不力!加上咱们背后还是淮系老北洋,这个打落水狗的机会,能放过不成?咱们不是不奉命北上,只是他带不好罢了!这样荣大人和袁大人才好说话儿……你们地意思呢?”
几个营官互相看看,又看见吴庆恩的心腹有意无意的靠了过来。几个营官忙不迭地表态:“您是大哥,我们还不是唯你马首是瞻!到了平壤,您一声号令,咱们就闹将起来!”
那边在秘密商议,徐一凡却带着十几名卫队策马冲出了溪边的山谷,眼前已经是大同江两岸的平原了。一片青绿,直延伸到山脚尽头。到处野花绽放,春天的活力,哪怕在这个藩国朝鲜,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山间出来,看到此番景象,人马都是精神一振。
远远的有十几骑马奔了过来,当先骑士,还掌着一面徐字节旗。在春风里猎猎飘动。掌旗骑士,人高马大,马靴铮亮,穿着徐一凡私订的洋式军装。除了张旭州还能有谁?
张旭州带着数名学兵,满脸惊喜的神色,飞也似的催马过来。徐一凡也含笑勒马等候,等张旭州及至面前,他手一抖已经将徐字节旗稳稳插在地上,翻身滚鞍下马。
“徐大人,咱们终于盼到你来了!前面就是咱们老营。是咱们的新家!詹大人在主持建设分不开身,我就赶了几十里地来迎接。唐大人也到了,还带着谭先生和大人的家眷……徐大人,您给咱们挑了个好地方啊!几百里方圆,都可着咱们做主!放眼国内,哪有这样的天地!”
张旭州着挚诚汉子,象打机关枪一样喷个没完。终于盼到了徐一凡和他们在这个新天地里面会合,他喜悦兴奋的情绪,就像要从心里面倒出来一样。
徐一凡又何尝不高兴?
京城的死气沉沉,南洋的血火,汉城的勉强应酬,到了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一片新天地,他的所有一切,将从这里开始!
就连胯下健马,都感受到了主人强自按捺住的兴奋。喘着粗气,竖着耳朵。嘶鸣着团团转圈。徐一凡回头对跟过来的楚万里笑道:“这畜生!也想看看它新家了,万里,你在后面儿招呼,把这些太爷哄到平壤再料理。我先到前面看看!”
楚万里在马上拱手:“那些太爷们交给我啦!徐大人,您就放心吧!”
徐一凡唿哨一声,撒开马缰就直奔出去,后面健马如龙,轰轰发发地跟着他向北卷动。
平壤,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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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平壤左近,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仿佛。
供两万人居住的营盘。已经在平整建设。从东北募来的小工们,正狼吞虎咽的嚼着高粱饼卷牛肉。簇拥得一团一团的。工头儿还在当间叫着:“等会儿下水打垒,下水的今儿工钱加五百大子儿。晚上有四两烧锅!谁报名?”
除了营房,还有其他地方,也已经划了白线,小工们都在平整地基。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眼镜,从上海天津募过来的工程师们,甚至还有些洋鬼子,指挥着撒白道儿。建筑厂房的材料。从水路源源不绝的运过来,堆积在空旷的地方。
到山里拉套子地队伍,也喊着号子,吆喝着马匹一队接一队的来来去去。马车上面都拖着建筑用地木料。封山伐木,张旭州按照徐一凡的命令,丢给平壤府使一纸上国钦差地关防公文也就罢了。凭着平壤府。甚至整个平安道的几百道兵,敢和这里上百条洋枪叫板?
徐一凡在汉城无礼跋扈的举动,也通过朝鲜的驿路。比徐一凡的行程还先的传到了这里。根据朝鲜君臣观察,还有荣禄钦使大人吐露出来的口风。这个人就是一个二百五,和他硬碰不值得,好鞋还不踩臭狗屎呢!等着他闹,只要闹到底限了,朝鲜和荣禄会同时上折子参劾他,一下就让他回去!而且要不了三两个月!
徐一凡在汉城地做派,赢得了一点可以可着劲儿来的时间。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撒疯之后的结果。
他的回应就是,加倍的在平壤附近热火朝天的建设!
除了这些,在已经平整出来地操场上面,几百南洋青年,很有点生疏的列着队伍。肩着闪亮的洋枪,在挂着军刀地洋人教官的口令下,开始新兵队列训练。
徐一凡在天津可没有白呆,以双倍的价钱,钦差练兵大臣的名义,从北洋武备学堂挖了十来名洋人教官过来!
有现成的人才不用,绝对是傻子。
几百万两银子砸出去,大量的心血倾出去。从南到北,在徐一凡体系当中的。不管各怀什么样心思的人奔走的结果,就是徐一凡赶来看到的这片热土。
南洋的资金和人力,北洋的人才,大盛魁的民间力量,结合在一起。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平壤左近,已经处处都是华音,处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
他钦差节旗一到,马前就全是迎接的人群。特别是那些从南洋追随而来的青年,自从离开南洋简直就没见过徐一凡了。现在一个个换上了神气的洋式军装,装备上了先期采购的几百条洋枪,更是兴高采烈得了不得。看着徐一凡突然驾临,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英气不减。一个个都涌了过来不住的欢呼!
徐一凡一路行来,看到的就是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还有这些无拘无束,活力蓬勃的青年。他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张旭州来迎接他的时候儿,那么兴奋。因为不管在京师还是北洋,都不会给他们青年这么样一片天地了!
这是我徐一凡的天地!
马队穿过人群,在一处才平整出来的地基前面而,就看见詹天佑盘着辫子,穿着猎装。已经变得黑黑瘦瘦的,笑吟吟的看着他。神色里面满是对自己工作的骄傲。
这个詹达仁,老子真是没有看错人!
他转头向张旭州交代了几句话儿,张旭州神色一紧,飞马而去。徐一凡笑吟吟的跳下马来。一把抓住了詹天佑的肩膀:“达仁,真没想到,你给我这么一个惊喜!”
詹天佑笑着想行礼,却被徐一凡紧紧攥住。他笑道:“没有大家帮忙,什么事儿也不成!韩老掌柜也在这里,帮忙管着大盛魁地几百东伙,这里上万小工的吃喝拉撒……物资调配,仓库栈房的储存,没有大盛魁的人帮忙,怎么也置不下现在这个家当出来!”
“韩老掌柜也在?”徐一凡诧异了一下。大盛魁全力帮他的忙越多。他可是越有点儿摸不清韩老掌柜的心思了。这老爷子,这么支持他。到底图的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要烦心的事情啦……
詹天佑笑着挥挥手。指指前后左右,视线内外那些涌动的人流,还有热火朝天的工地:“营房下个月就能入住,前期将就地帐篷也全部运到了。煤下个月就能开采出来,露天的煤矿,省力得很!通过小轨道运过来,就可以炼焦炼钢。有了煤。就有了动力,咱们地修械所也能很快开办起来,我还答应了大人,一年之内,要拿出仿造的连射马克沁洋枪呢!”
说到自己专业地事情,詹天佑就是滔滔不绝。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的超前走去。
眼前就是平整出来的操场,洋教官们正在操练南洋学兵,看着徐一凡过来。洋教官们发出一阵口令。学生们哗啦啦的组成了九个队方阵。行动迅捷之处,已经有点军人的模样了。
教官发出口令,学生们顿时肩枪平胸行礼,教官同时撇刀。徐一凡立正答礼,一边满意一边又有点儿后悔。怎么不把自己那个新军装换上啊!这气势可没怎么摆足实……
不过这些南洋青年,的确都是当下级军官地好材料。每个人都受过一定程度的现代教育,眼界开阔。而且都在工厂货栈种植园里面做事,受过工业化时代的分工团队合作的精神熏陶。更难得的是不少人还是粗通洋文,和洋教官沟通起来没有障碍。训练起来当真是事半功倍!
这都是老子在南洋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拉过来的,未来新军地种子!
洋人总教官是原来天津武备学堂的德籍教官施瓦茨本上尉。他几个正步来到徐一凡面前:“大人,您终于来啦!”
能不来么?就要看看你们这些拿了老子一个月四百两薪水大价钱的洋鬼子,把老子地宝贝训练成什么样儿了!
不过,看起来还不错的说……
徐一凡笑着还礼:“如何?”
施瓦茨本也是微笑:“除了生活还不大方便,其他的都好。教导这些学生,很有一些成就感,大人,你是从哪里发掘出来这些灵活聪明,服从命令的学生来的?”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中国大着呢!我的洋先生!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方了?还是入伍训练?什么时候才能教导他们下级军官的课程?”
施瓦茨本笑得很灿烂,洋人教官们,在淮军体系当中,并不是很受待见。北洋武备学堂,不少有点本事的洋人军官聘过来,就是喊操教队列,或者上点测量课。不像东邻日本,在组建新军的时候,几乎是将洋鬼子的军事养成体系全部照搬过来。
徐一凡除了给这些洋教官大价钱之外,还许诺他们,给他们全权,让他们放手施为,培训这些学生!
“大人,入伍训练只是将他们打磨成军人。这些学生,纪律性比起……真是好多了。他们是自觉的服从,完全知道自己当兵的义务!真是罕见哪,我想很快,就能让他们开始下级军官的养成训练了!”
徐一凡笑着拱手:“一切多多仰仗,今儿要先和阁下借这些学兵们一会儿。如何?”
还没等对面洋鬼子点头,刚才飞马驰出去的张旭州已经捧着徐一凡的节旗,带着二十多名北洋学兵全副武装的驰了过来,他板着脸大声下令:“现在听我口令,枪上肩,齐步走!”
九个南洋学兵方阵,看了徐字节旗一眼,操着才习练不久的正步,滚滚的从徐一凡面前经过。徐一凡肃立的看着自己麾下这些初生虎贲,也久久的不说话儿。
詹天佑站在徐一凡背后,疑惑的道:“大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徐一凡看着队伍远去卷起的尘烟,突然回头一笑:“那都是楚万里的首尾了,少川和谭先生呢?还有韩老掌柜的,他们在哪里?咱们这就去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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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军上下,终于稀稀拉拉的走完了最后一段道路。赶着车马,叫骂连天的远远儿的看到了平壤的城墙。
六营千余人,象死蛇一样在路上歪歪扭扭的拖成了好大一截。
楚万里一直跟着他们的队伍前进,带着几个学兵一会儿奔在前面,一会儿又奔回后面照应。庆军上下,也没多的心思搭理这个徐一凡身边的家伙。只是想着到了平壤城里该怎么歇歇。
精神缓过来,就该当闹事了。总之不能让那二百五真把庆军摆布吞吃了下去!
眼看得对面已经有徐字节旗从地平线上升起,楚万里迎了上去。对面的却是今天二度见面的张旭州,两人都是相视一笑。
楚万里回头叫道:“徐大人派人来迎接咱们啦!前面就有宿营休息的地方,酒席也已经摆好。其他没有,白面馒头和红烧肉管够,大家精神着点儿,快赶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才想着示好?迟啦!
吴庆恩骑在他的川马上面冷笑。一天下来,也的确有些腰酸背痛。反正这一千多人掌握在手中,还怕徐一凡耍什么花样不成?就吃他喝他的,然后油嘴一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庆军给楚万里鼓动的话儿,激起了最后几分气力。乱哄哄的就是朝前开进。眼见得队伍在去平壤的途中拐了一个弯儿,进了一个山坳当中。进去一看,山坳四周已经搭起了帐篷,看来正够庆军宿营的,山坳当中,是石头垒起来的数十个大灶,正冒烟起火的。穿着白围裙的厨房师傅和打下手的正忙得不可开交。
一桶桶的酸菜红烧肉出锅,挑到了当中空地上。一盆盆的白面馒头同样散发着诱人的粮食香气。楚万里在入口处回头向稀稀拉拉的队伍笑着大声招呼:“徐大人体恤!让大家今儿先在这里吃饱了,休息足了,明儿再精精神神的进平壤!让他们看看咱们天朝上国的军威!弟兄们,先到先造,管饱!”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0
第十章 - 鼓吹
也算是按照徐一凡的要求,他的帮办练兵大臣公署,就搭建在练兵营房不远的地方,依山傍水,平壤城也在视线当中。更要紧的是,整个军营工地,都一览无遗。
数百小工忙忙碌碌,这座帮办练兵大臣公署,已经有了一半的模样儿。在旁边还有一些牛皮帐篷群落,下人仆役们往来穿梭,看来徐大人的家眷和客人,都暂时安置在其中。
跟着徐一凡,看来的确是要先吃一点苦头儿的。
徐一凡的队伍才到了这个帐篷群外,就看见十几个护兵守在外面儿。营地当中穿梭的丫头下人们看到徐一凡到来,一个个都分头朝帐篷里面钻:“老爷到啦!老爷到啦!”
还真有回家的感觉呢……
最外层的几个帐篷一掀,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正是唐绍仪,看着徐一凡就是一个千打下去:“大人,可把您盼到了!”
在唐绍仪身后,一个人衣襟飘飘,锦带束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除了谭嗣同,又能是谁?
邀请谭嗣同到平壤前来一叙,正是徐一凡的主意,但是看到这个便宜大哥站在面前,他还是心下大喜:“复生,你可来了!”
当下翻身下马,掺了唐绍仪一把就冲到了谭嗣同面前:“走走走,我们里面儿叙话!”这两兄弟因王五而识,在北京都城也有一场风云际会。最后结果是徐一凡出京赴北洋,谭嗣同公车上书名震天下之后黯然归里。但是历史潮流变化莫测。当初都以为徐一凡将在北洋无声无息自然消失。谭嗣同则更是别想在仕途上面能再前进一步了,最多抱着个好名声在家乡草庐里面笑傲风月。
短短半年不到,在徐一凡的努力和安排下,这兄弟两个又同时崛起!徐一凡名震南洋,现在又练兵朝鲜,身负双钦差差使,红得发紫。而谭嗣同被徐一凡接到上海,租界当中开办了大清时报,以他清流后起的名望,手中笔如刀似枪。为徐一凡地行动鼓吹配合。加上大清时报不时的社论时评,谭大公子都肆无忌惮洋洋洒洒的不断推出。反复鼓吹此乃国朝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必须放眼世界,开阔胸怀,革故鼎新。最近又在做朝鲜专题,这还是徐一凡提供的思路,将朝鲜历史,地缘政治的重要因素,还有近些年来壬午,甲申两次事变的由来过程,全部一一详细铺陈。全面的推介给当时大清的知识阶层。谭大公子更在社论当中断言——朝鲜拱卫京师北洋门户,朝鲜一破,则我腹心之地全敞于人手!东邻正整军经武,俄罗斯亦于北面屯兵聚物。国朝未来安危,将在东海波涛之上!
正因为这些,谭嗣同现在在清流当中。声望一时无两。不少读书人纷纷去上海拜会他,和他探讨砥砺。想找出强国保种的法子。自强洋务运动几十年,让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国土日蹙。财政竭蹶,从上到下一片儿的死气沉沉。只是还在勉强敷衍,没有到了那个总爆发要求变革地时候罢了!
在徐一凡的默默引导造势之下,谭嗣同地呼声,就有如黑暗的屋子当中一束透进来地光芒,分外清新可喜。
两兄弟近来也算配合默契,书信往来不断。但是真正见面儿,可是北京别后第一次。在这个完全由徐一凡做主的天地当中,谭嗣同重逢这位算是半个恩主的徐兄弟的喜悦更是难以遏制。双手把住了徐一凡的胳膊:“传清兄,你也当真是清减了一些儿,你练兵朝鲜,兄弟更是要为你加倍鼓吹,让你能在这里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可惜五哥不在,他这些日子也在为从东北到平壤的商队保镖护驾,要不然,咱们今晚真是能聚齐了!”
徐一凡摸摸自己脸颊,发现自己好像当真有些瘦了。看看谭嗣同,倒是精神极好,看来现在这个呐喊的旗手,精神地导师的职位很对他的心思。又想想王五这位大哥,还在陆上商队当中顶风冒霜的帮着他保镖,心下也是微微感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儿,就听见两声招呼:“老爷!老爷!”
转头一看,不是陈洛施和杜鹃是谁?两个小丫头眼圈儿红红的,眼见得都是委屈。徐一凡新婚之夜撇下他们不算,奔赴天津,从天津搭船来朝鲜的时候儿又是和他们分作两路。她们孤零零地在一堆下人伺候和王五护送下来到平壤之侧这个大工地。天天就在帐篷里面蹲在墙角画圈圈等老爷。现在才等到这个狠心短命的家伙!
这样的日子,对两个小丫头来说,也当真不容易。
谭嗣同看看徐一凡,又看看两位弟妹,笑着退开了一步。两个小丫头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她们岁数还小。大户人家的体面尊荣,那是半点儿不懂。在朝鲜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靠着自己老爷,还靠着谁?
徐一凡怀里一下搂着两个火热温软的身体。两个小丫头脸还在他肩膀胸口蹭来蹭去,鼻涕眼泪,一塌糊涂。他尴尬的朝谭嗣同笑笑,周围护兵戈什哈都面子严肃的转过了脸去,正在施工的小工们可没这个忌讳,探头探脑的就朝这边望着。要不是忌惮那些枪械精利,军服笔挺的戈什哈们,估计口哨怪叫声就要出口了。
徐一凡低声道:“好啦好啦,老爷现在满脑门子都是事情,等安顿好了,再好好陪你们可成?周围都是属下,这看着象什么样子?”
两个小丫头脸一红,这才退了开去,陈洛施的眼睛还只是在徐一凡身上打转。杜鹃脸皮最薄,刚才一时情绪激动忘记了,现在羞得抬不起头来。谭嗣同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两位弟妹,候着你们老爷吧,今儿晚上,我押着他回屋子休息,怎么样?”
他算是徐一凡的拜兄,都是从王五那儿牵扯地关系。又是常去会友的老人,说说这些话儿,也不算过分。这个圆场一打,两个小丫头这才行礼告退,眼睛只是水汪汪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挠挠脑袋。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准媳妇儿没见了影子,诧异道:“李家小姐呢?”
一语既出。两个小丫头顿时吃味儿,陈洛施哼了一声:“她有那么多人照应。还要你担心?”
陈洛施和杜鹃的家用仆役下人,都是王五和章渝替着徐一凡张罗的,比照姨太太的例子,每人两个贴身丫鬟,再加四个粗使下人。一路跟过来朝鲜,要在这里立公馆的话,还要添些公用的下人。可是李璇就了不得了。她从南洋带过来的伺候人,足足有四五十号之多!好像李家,要把过去十几年对她的忽视,一朝之内,全部补偿回来一样。杜鹃和陈洛施比起她大家排场,那是差多了。
杜鹃也咬着嘴唇:“李大小姐在山里面发现了一个温泉。跑到那儿悠闲去了。可不像我们两个实心眼儿地,就在这里等着老爷!”
徐一凡招架不住,再加上确实有点愧对这对侍妾。当即灰溜溜的一扯谭嗣同:“复生。走,我们里面叙话!”和谭嗣同就钻进了他地帐篷里面,唐绍仪朝两位宪姨太太行个礼,也跟着钻进了帐篷。
夫纲有点不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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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清兄在朝鲜的布局,究竟是如何?难道就想局促于区区一地,还是想等着异日雄飞,扶危定难……兄将在下召来朝鲜一晤,又有何可以教我?”
进了帐篷,再没有了刚才轻松谈笑寒暄地模样,徐一凡和唐绍仪谭嗣同全部都收敛的心神。而谭嗣同才一坐下,就直奔主题。
徐一凡微笑着打量着帐篷里面的摆设,负责这个临时居所的大盛魁韩老掌柜,果然没有亏待谭嗣同,地上已经铺了防潮隔寒的棕垫,西洋的钢丝行军床也布置地好好儿的,周围橱柜明显是临时赶就,但是日用品全部都准备完毕。还专门有一个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俱全。在行军床上,还散落着一些书卷。小小天地,自成一统。
他敲着膝盖,只是静静地道:“我只是想在朝鲜北部,经营出一些实力出来,应付来日大难……”
“来日大难,什么来日大难?”谭嗣同迫不及待的就问。
徐一凡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谭嗣同,语调肃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
“在朝鲜,中日必然有一战!我历来书稿,复生兄都已经看过。日本自明治开化以来,迫切需要谋求伸展争霸的空间,而对面大陆,就是他们垂涎饕餮之地!从光绪初年以来,围绕朝鲜之地,中日已经纷争不断。日本国内整军经武,上下同欲,都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他们想要崛起,就必然要踏着我们的尸骨起来!朝鲜经过我这么一来波动,两钦差入汉城,必然再度刺激日本。风潮即将在东海波涛上面卷起!”
这预言式地声音一下震住了谭嗣同和唐绍仪。对于他们来说,心思各各不同。谭嗣同鼓吹呼吁,都是想让中枢振作,应对洋人侵逼环攻。想摸出一条救国的道路出来。在谭嗣同心目当中,日本变法维新,眼看着国势有点强起来,是可以借鉴学习的。但从来没想到这个东邻,居然能是国朝最危险地敌人。
而唐绍仪呢,恩主总算有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他这些日子琢磨的就是怎么把这里经营出成绩出来,成为恩主一个基地。将来大展宏图的依靠,可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还真正面临打一场恶战的危险!他一直以为在北洋,因为守着京师门户,可能会和洋鬼子交手。在北朝鲜这个荒僻之地,难道洋鬼子还找上门来?正是可以经营自己实力的好时候儿。却没想到,徐一凡是这般说法!
“和日本……和日本……”两人声音都讷讷的。
徐一凡淡淡一笑,声音还是很低:“现在咱们,好比都睡在一间大黑屋子里面。虽然已经千疮百孔,但是裱糊了一下,大家还撑着场面。虽然外面儿日新月异地,咱们却只是当作不见,继续沉沉睡去。有的人起来得早,想喊两声儿,却被别人按住了嘴巴。直到这大屋子被踹倒了。大家才会惊醒过来!才会明白,这屋子。早就该倒了!
中日一旦开战,就是屋倒房塌的时候儿。会让天下的人明白,这间屋子是多么不堪一击。对它寄予的全部期望,都是白费!外面的人会涌进来乘火打劫,但是更多的是里面的人醒过来,开始抵抗,开始反应。复生兄,我在朝鲜一切经营。都是为了在应付房倒屋塌的时候,给屋子里面的人一个希望!而你要做地事情,就是在之前,做好舆论风潮的鼓动,到时候儿,让变革。成为一种不可阻挡地潮流!
那个时候儿,我们兄弟俩,才能称得上异日雄飞!”
徐一凡言之凿凿。已经断定中日必然开战,而满清必败!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儿,也只有他才在这里说得出口!
谭嗣同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要我鼓吹呼吁,说这大屋子就要塌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也该塌了……到时候儿屋子里面地人,有的闭目待死,有的会帮助拆房,有的想着要重建,有的拔脚想溜……而到时候我,就来给他们希望吧……”
谭嗣同并不说话,唐绍仪也垂下了头。徐一凡笑着摆摆手:“反正归根到底一句话,我要将在朝鲜手头的实力经营起来,复生,你可愿意助我扶此危,定此难?不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咱们背后这绵延五千年的文明传承,也该得到新生了!”
对谭嗣同,也只有这样地话儿才有用。
他伸出手来,和徐一凡一握:“我即日启程,返回上海,集合清流,做这鼓吹的工作!但是传清,一切都要如你所料才好!”
对于谭嗣同来说,他也的确没有选择。徐一凡虽然和他是兄弟相称,但是也和恩主仿佛。在他慨然公车上书之后,前途黯淡之际,一把又将他从泥涂当中拔拽出来。现在他负天下之望,点点滴滴,那点不是徐一凡给的?这个时候,他也只有和徐一凡绑在一辆战车上面了。
看着谭嗣同表态,徐一凡掉头过去看唐绍仪:“少川,你怎么看?”
唐绍仪沉吟一下:“属下唯大人马首是瞻……只是大人将朝鲜局势说得凶险,只怕我们的时间无多。要切实的将自己实力经营起来才好啊……”
徐一凡一笑,向南面望去:“楚万里这家伙,也该收拾完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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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哒一声,却是白面馒头滚落在地上地声音。庆军上下,从营官到士卒,都呆呆的看着密布在四周,高高在上,穿着新式军服的人们。几百把步枪,冷森森地对着他们。
庆军士卒,进了这个又背风,又阴凉的山坳里面,看着满满的好粮食好菜,哪里还有不一拥而上的道理。这些日子,营官哨长们又是刻意放纵对他们的纪律约束。更是让这些兵大爷们得其所哉。正争抢得热闹的时候儿,那个一直背着手,看着他们,笑得天真善良无害已极的那位楚副将大人,撮唇一声唿哨,四下应和之声大起。山坳四下,冒出了几百名士兵出来!
长途行军,这些庆军的军装军火都装在大车上面,这个时候儿去抓兵器也来不及了。一个个就只有目瞪口呆的看着。吴庆恩知道上当,他一直以为徐一凡只是个光杆司令,庆军这一千多人抓在他们这些营官手里,徐一凡就没了猴儿耍。所以行径一直是大摇大摆,浑没在意什么。
却没想到,徐一凡在这里变出了几百个士兵出来!
他冲着楚万里大喊:“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楚万里负手一笑,在张旭州那些全副武装的学兵们簇拥之下,大步走上了一处高点儿的土丘。
“奉徐大人宪谕,锁拿吴庆恩以下等营官六名,队官哨长千把总三十九名!罪名嘛,吃空额算一件,无礼抗上又是一件……多的兄弟也懒得说了。徐大人交代了,给北洋留点面子,给你们一人一匹马,回汉城去吧!”
吴庆恩梗着脖子。在地上跳脚:“谁给你们这个权?老子是大清的武官!你们擅改军制,驱逐命官。分化北洋实力,有人和你们算帐!”
楚万里只是笑:“咱们徐大人练的是什么兵?是禁卫军!要你们那么多淮军军官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吴大人。徐大人的折子已经分送京城和汉城两处,要荣大人挑选旗人随员接任庆军军官。这官司,你就是到了太和殿也打不赢。乖乖儿的回去吧!大家还能留一个见面的余地……”
他脑袋一摆:“还不服侍几位大人?”几十名南北洋学兵如狼似虎的冲下,按图索骥的将不能容留的庆军军官从队伍当中拉了出来,谁敢反抗,就是一枪托下去。庆军上下,都知道大势已去。一是没有料到徐一凡居然在平壤有这么大的实力。逼在鼻子前,完全无力反抗。二是没想到这个活二百五动手这么快,做得这么绝!
几十个人灰溜溜地给赶了出来,一人一匹马,还给他们加了一鞭子,放他们南归。吴庆恩在马上不住回头。老帅吴长庆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六营人马,从此以后,就姓徐了!
袁大人啊袁大人。你怎么没有料到这一天!
剩下千余庆军兵弁畏畏缩缩地聚集在一团。楚万里摘下帽子,对着他们笑道:“都给老子精神一点儿!一点事儿就吓破了胆子,还亏你们是威震朝鲜的庆军呢!你们都认清老子,老子就是新任庆军六营组成地禁卫军左翼翼长。你们这些人既然留下来,就是要当骨干使用的。你们该得的,徐大人一文也不会少给你们。到时候,你们还要以身为禁卫军而为荣!话就这么多,愿意干的,坐下来,吃饭!不愿意干的,跟着他们滚蛋!”
话音才落,他就大步走下土丘,坐到庆军队伍当中,扯开衣襟,一手馒头一手肉菜的大口大口嚼了起来。士兵们畏畏缩缩的看看,又看看那些学兵们依然森寒地步枪枪口,还是一个个的坐了下来。场中,就只剩下了一片咀嚼的声音。
徐大人,这庆军,我楚万里是帮您拿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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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这个营地,至少现在条件还是简陋得很,杜鹃和陈洛施这两位宪姨太太,都挤在一个帐篷里面。从晚饭开始就一直在等候徐一凡回来,结果等到了月落星斜,徐一凡还没有回来。他才抵这里,就真的是踏踏实实的一个一个施工现场看了过去!
两个女孩子脸对着脸,都没有说话的心思,只是看着帐篷里面地油灯发愣。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了下人行礼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帐篷帘子掀起,徐一凡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这一等,就等了他五六个时辰……
两个小丫头有志一同,都将脑袋扭了过去。
徐一凡低声道:“可苦了你么啦……”
这句话就算是触动了情肠,两个小女孩子都不过盈盈十六地年纪,跟着徐一凡背井离乡的来到这里,又整日见不着他一面。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又是多大的委屈?
当下一个个眼圈儿都红了起来。徐一凡低笑:“李大小姐享受得了温泉,咱们也享受得了!走,咱们连夜赶过去。然后舒舒服服的回来,料理这满脑门子的官司!”
第十一章 - 温泉
徐一凡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平壤周围的大山里面,还有天地!
星月之下,他带着十几个戈什哈,簇拥着杜鹃和陈洛施蜿蜒直进入山中。越行越高,两山对峙的甬道当中,直行进了好远,才看到前面隐隐约约有灯火闪动。两个卫士守着谷口,远远的发问:“什么人!”
带着徐一凡过来的戈什哈大声道:“是徐大人!”
徐一凡心里好笑,李璇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自己的戈什哈,居然也拉来给她看门儿了!谷口的卫士连忙打千行礼,徐一凡摆摆手就已经从中穿过。
谷中果然别有天地,一泓温泉,正在柔和的月色下升腾起袅袅的白气,星月辉映,若有银光。从谷口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温泉流淌出来的余脉绕谷而过。另有山石遮挡了里面的风景。谷中温泉之侧的平地上,三四顶帐篷已经支架起来。还有一些李璇从南洋带来的下人守着周围的篝火值更。
谷中万籁俱寂,只有水声潺潺流动。加上温泉的白雾,星光月影,迥非人间气象。
陈洛施在身后酸溜溜的来了一句:“好会享福!”
可徐一凡想的却不是这个,他只是想到,这片洞天福地,也是在他威权号令之下。只要他愿意,这里就可以改做他休闲的行辕。他带着两个美妾踏月而来,大同江两岸,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的行踪指手画脚……这都是他这近一年来,孤心苦诣的成就。
要到何时,他地号令范围。是整个天下?并且让历史真正改变了它本来的面目?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只要享受吧。
几个下人听到了徐一凡到来的动静,忙不迭的过来行礼:“徐大人,小姐已经睡着了,是不是要叫醒她……”
徐一凡手一摆:“不用,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放松,看看你们小姐找着什么样的洞天福地。用不着叫她起来啦……来人啊!”
两个戈什哈忙跳下马来到他的身后:“大人,有何吩咐?”
徐一凡笑道:“都在这儿候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里面温泉,老爷去泡个澡。然后回头继续忙我的国家大事儿去……听明白了?”
他原来的贴身学兵,早就都放出去各办各的差使去了。这些戈什哈,都是在天津和北京新募集的。素质不如原来第一批之高,就是只当作贴身卫士使用。所以对他们说起话来,就不如对第一批学兵那么客气。这些戈什哈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几个南洋来地丫鬟使女,忙带着徐一凡和杜鹃陈洛施向内走去,绕过山石和帐篷所在的平地,朝里走了一点。就看见布幔将一个凹处遮了半边。两个使女掀起布幔,就看见里面是一个小小温泉池塘,泉水不是从地下冒出来地,而是从山石缝隙汨汨渗出。月光正正的投在池塘纸上,水波荡漾,山石上反射地。就是摇曳的星光。
回头看看两个女孩子娇羞而青春动人的面庞,此时什么凡尘俗事,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徐一凡摆摆手。李璇的使女就退了下去。无声的将香胰子,毛巾什么的都摆在了一旁。徐一凡自顾自的解下衣服,哗啦一声扑进了水中。
终年奔波,马上劳顿,让他标准地办公室白领废柴身子也看起来结实了不少。他痛痛快快儿的没入水中,就觉得水里含着的硫磺,想小蚂蚁一样夹着他全身,爽得几乎要叫了出来。回头看看两个还在那里红着脸的小丫头,当即就笑道:“谁先下来?”
杜鹃和陈洛施互相看看,都知道今天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
可是在水里?
“杜姐姐,你比我大,你先下去。”
“可是你比我高啊,我替你在这儿守着。”
“高也犯王法?要不,猜拳!”
看着两人扭扭捏捏的扯不清爽,徐一凡板起了脸:“一起下来!”
两个女孩子这才认命,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才羞答答的解衣裳。
徐一凡靠在一块石头上面,闭上了眼睛,当这个时代地男人,还是有好处的啊……
轻轻两声水声响亮,水波荡漾之中,就能感觉到两个躯体朝这里游鱼一般的滑过来。到了临近他身边儿地时候,又只是在周围转圈,不敢过来。
徐一凡也不睁眼,只是伸出一支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女孩子嘤咛一声,带着水花倒在他怀里。
不知道是温泉的原因,还是害羞的原因。入手的躯体,竟然是热得发烫。偏偏又轻软香滑,摸着那长长的腰身,还有臀腰之处惊心动魄的凹陷。两条长腿又紧紧的缠了上来,除了陈洛施,还能有谁?
果然这个高高的小丫头,要比杜鹃热情大胆一些儿。
徐一凡睁开眼睛,就看到陈洛施八爪章鱼一样缠在他身上,女孩子没有经验,这个时候也只知道用劲,死死的贴在他身上,眼睛闭得死紧的。秀美的小脸上全是水花,红唇半张,看来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再看看杜鹃,她比陈洛施还要不堪,蹲在水里同样闭着眼睛不敢看。双手护住胸部,少了衣服遮挡,才看出这小丫头本钱到底有多雄厚来着。双臂交错,不过才遮挡了一半。上面半截儿浑圆还随着水波荡漾,白皙诱人到了极点。
斯时斯境,还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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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上国徐钦差已经到了平壤。”
平壤府的朴府使恭恭敬敬的站在朝鲜平安道监司闵孝鹤面前。
论起来,平壤作为朝鲜二十三府之一,对于平安道这种监察机关,不买账地时候儿居多。但是现在平壤府周围来了这么一个太上皇,朴府使对于闵监司的态度就客气了许多。存心想把责任朝上面推。
闵孝鹤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算是大院君一系的人马。是在甲申事变当中殉国的左诩卫闵大将军的侄子。神色很有些清雅,看起来汉学是相当渊深的人物。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朴府使一眼,并没有说话儿。
小国君臣的悲哀就在于,他们必须要看上国的脸色行事。对于朝鲜这个处于中日夹缝当中国家来说,更是如此。
双钦差驾临朝鲜,一个居南,一个在北。中间还有一个在朝鲜势力根深蒂固地袁世凯袁委员。对于他们这些直面清军驻节平壤的人物来说,不仅要看朝鲜中枢地指示。还要分析两钦差之间的明争暗斗。朝鲜政局,近些年来很大程度要看袁世凯和他手下庆军地脸色行事。现在可好。袁世凯少了庆军,但是多了一个钦差总办大臣坐镇在他那一边。而且就在朝鲜中枢之旁。另外一个钦差帮办大臣呢,虽然不在中枢,但是手里偏偏有兵!而且就在平壤之侧,这威胁可是实打实的。这到底要如何应付才好?想置身事外,那是不成的。
闵孝鹤拿起一把金柄小刀,慢慢拆开了一封已经在手中把玩已久的信封。
信笺雪白,上面字迹也很熟悉。
“闵监司大人兄台亲鉴:
近来有钦差大臣练兵于平壤。想兄也知,笑话事也。朝鲜本固邦宁,不在兵甲精利,而在宗藩关系稳固,中日携和,互不冒犯。原庆军二千。驻于汉城。和日人汉城公使数百卫队,成平衡之势。然则忽忽练兵逾万在朝鲜之北。日人闻知,当做如何?弟居朝鲜逾十年。朝鲜上下,皆弟手足。朝鲜即弟母国是也。为朝鲜千秋万代计,此禁卫军绝不可令之练成!然则朝鲜将有不测之祸!弟与荣大人,有志一同,将于汉城,断其军饷文报道路。而兄在平壤,切不可资助其半点军食物资!若该钦差以势凌迫。则荣大人一纸弹章,该钦差丢官落职,意料事也。兄之安危,弟可为之确保。临书匆匆,言不尽情,云泥两隐。袁。“
看来这袁世凯,还有荣禄他们,都和这个钦差很是不对?
闵孝鹤沉沉的想着,其他不说,但是袁世凯书信当中,有一点说到他心思里面去了。现在平壤周围搞起这么大阵仗,要是真的兵练起来了。朝鲜本来就在中日夹缝当中生存,日本必然也要加大对朝鲜的压力!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朝鲜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要他对这个才抵平壤地钦差大臣持强硬态度。闵大人还真有些不敢,毕竟人家就在他身边。这到底如何是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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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元山港外,这个时候正是月明星稀,海浪一波波的拍在岩石上面,溅出了雪白的浪花。
一条小船,正在波峰浪谷之间穿梭。船头站着人,极力的向前看去,想找到约定的信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看见一处滩涂上面亮起了灯号。透过蒙蒙海雾,若隐若现的投射过来。船上几个水手精神大振,赶紧拨桨摇橹,朝着灯号亮起地地方行去。
不过多一会儿,小船已经抵近,岸上跳下十几个矮小精壮的汉子,默不作声的踏水就将小船一直拖上滩涂。看他们动作整齐地模样儿,像是都从正规军队当中出来的。
船上载着的两个人,早就给刚才的波浪颠晕了,在水手们半扶半架下,才颠弄下船来。两盏马灯亮起,就看见一个穿着洋装的中年人,还有两个穿着朝鲜式样便服的男子迎接了上来:“金大人!朴大人!”
船上两人,正是坐日本报国丸号渔船抵达朝鲜海岸,然后转小船偷偷上陆的金玉均和朴泳孝两人。
迎接他们的,就是日本驻汉城代理公使杉村睿,还有两个开化党被闵妃保护下来的朝鲜大臣。一个是敦宁府府判官金植一,一个是忠翔府府正郎方化山。两个人都已经是闲职,敦宁府是负责宗亲事宜,而忠翔府则是专门给功臣封典抚恤地机构。
看到他们开化党两个支柱脸色青白,脚步虚浮的下来。金植一和方化山都是喉头哽咽,忙不迭的就拜了下去:“两位大人,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金玉均还掌得住一些儿,朴泳孝沉浮日本八年,当年组建开化党政府,一举诛杀东学派大臣数十人的豪气早就消磨干净,扶着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杉村睿脸色阴沉的看着这幅迎接场面。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金玉均朝杉村睿行了一个高过额头的礼:“杉村公使,我们虽然回来。但是开化党已经再无甲申时候的力量,我们一切。都要多多仰仗日本朋友了。”
杉村睿挤出一丝笑容,微微鞠躬:“在朝鲜,我们还是要互相提携的。只要我们有信心,金君,一定会等到您想要的机会!”
“庆军真的已经北上了么?”金玉均定定地问,这也是他最关心的话题,甲申时候。庆军平乱地排枪,直到这个时候还经常将他从噩梦当中惊醒!
杉村微笑点头:“庆军已经北上了……但是我们绝对不能给清军训练出来,直到能控制整个朝鲜地步的时间……朝鲜要脱离清国这个腐败无能地宗主国,开创出属于朝鲜的新世纪出来,只有依靠咱们隔海相望的日本朋友,我们的共同利益。都在这个大陆上面,现在我们只需要一点朝鲜动荡的由头!我们会帮助你们找来人,在朝鲜掌握政府,只要你们一个邀请,就再不会象甲申那样了。日本朋友的大军,将跨过海洋,和清国赌上国运!而且我们将必然胜利!腐败的清政府,只要在门口踹上一脚,整个房屋都会倒塌……金君,朴君,朝鲜万世难逢地机会,就在眼前,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呀!“
金玉均只是点头,日本这八年来,国势的蒸蒸日上,军队的拼命训练,还有整个国家的叫嚣的帝国未来的利益,将在大陆之上地呼声,已经将这个后起国度凝聚成一头凶兽。只等待出笼的机会。而那个迟缓沉重的宗主国,能应对这样地变化么?
一方面,将在朝鲜赌上国运,整个国家为此努力了二三十年。而另一方面,却一天比一天的文恬武嬉。还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沉睡……
这一次,赌还是不赌?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朝鲜母国,不能和那个宗主国一起沉沦下去!小国的命运,只会比大国更加悲惨!
金玉均慨然抬头,看着远处:“杉村君,我们去汉城吧,等候……等候一个能救咱们国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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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璇从梦里突然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响动声音惊醒了。
这些日子,从南洋北返大陆,又辗转来到朝鲜。让这个内心很有些活泼好动的女孩子是大开眼界。原来母国是这个样子啊,天儿也可以这么冷的!可以有这么大的平原,可以有这么高的山脉。就连海水,也不都是碧蓝的。
那些大清的官儿,在徐一凡纳妾仪式当中,她也见得够了。每个人都是道貌岸然,却只是少了一些似乎只有徐一凡身上才有的活力。北京的风俗人情,还有小吃,让她很有些乐不思蜀。还见到了那么漂亮的一对瓷娃娃!为什么自己没有?
闲暇无事的时候儿,她也会观察一下徐一凡。但是他却总是忙忙碌碌,见不完的人,谈不完的话儿。说什么追求她,都是红口白牙说的瞎话儿。那他巴巴的将自己带来国内是为什么呢?自己在他心目中地位又是什么?
在北京还没琢磨明白,就回转了天津,结果就是上大船转小船,一路车马的来到听也没听说过的朝鲜。
一到平壤,李璇吓着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成千上万的人,如此热火朝天建设的场面!操场上,都是熟悉的南洋青年们在脸色严肃的整队操练,自己哥哥李星也在其中。一队队的车马,一条条的货船,都源源不断的开抵这里,各种材料,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这种大场面,是她想都难以想象的!
而支撑这一切的,都是南洋源源而来的财力。而这一切,都服从徐一凡的号令,眼前所及的所有人,都在为他效力奔走。不管为的是理想还是为了收入。
这么多难以想象的复杂资源,被徐一凡巧妙的整合在一处,营造出了这么一处新天地。南洋青年看着她的车马觉着亲切,一路过来,熟悉内情的徐一凡心腹,都拿她当作未来主母对待。李璇这才恍然有些儿明白,她是南洋财力和国内资源人力武力结合的象征代表!
原来她还以为,只是李家想找徐一凡这么一个靠山,把她当红包送出去呢。
这种感觉,其实不坏。从女孩子冒险参加南洋青年的陈情示威就可以看出来,她还是很喜欢大场面的。
徐一凡营造的场面之大,从背后都可以读出的雄心壮志。让女孩子一下就开始认真考虑嫁给他的问题了。
当主母的感觉,也不是很坏嘛!
平壤周围太喧嚣,正好手下在附近发现了一个温泉,李璇就迁了过去。一边泡温泉,一边皱眉考虑这个很现实的问题。要她当家庭主妇,可不成。自己能做点什么事情?还有,他那些小妾也是烦心事情,赶是没法儿赶走的,该怎么和她们说话,表示亲热?
想来想去,这些天竟然都没有睡好,几乎是有点响动就被惊醒。
今儿也是一样,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响动。她披衣而起,也惊动了坐在脚边伺候的丫鬟们。忙不迭的跟上。
李大小姐掀开帐篷帘子,直朝发出声音那儿走去。那可是她李大小姐的专用温泉,这个地方,谁敢抢她的私人专有的东西?
布幔外面,就看见几堆衣服,有一套还越瞧越眼熟。几个在周围还伺候着的使女过来想说话儿,李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猛的一下掀开了遮住小小温泉池塘的布幔!
眼前场景,香艳无限。
陈洛施已经娇慵无力的平躺在池水当中,一头长发海妖一般的魅惑披散着。浑身都泛着晕红。一双长腿,还有雪股粉弯,都在水中若隐若现。
杜鹃趴在一块圆石上面,臀部高高翘起,身上肌肤,白皙得耀眼。
闭着眼睛只是从鼻子里面发出高一声儿低一声儿的呻吟。两团软肉被石头挤压,大得眩目。
而徐一凡就精赤条条,意气风发的在她背后使劲儿!
李璇跺足大骂:“你!你不要脸!”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1
第十二章 - 建军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今年以来,李鸿章就没回过保定的直隶总督衙署。只是守在天津,全力的看着京师和朝鲜的风云变幻。年来风波不断,北洋也卷在其中抛上抛下,让一贯保养极好的李老爵阁部堂,都看起来老了一些儿。
“中堂,袁世凯发来的文告,您可都看了?在叫苦呢,庆军上下,咱们几十个老淮系的军官都给打发回了汉城,这徐一凡,也忒跋扈了一些!这擅改军制的责任,操切行事的责任,咱们要不要弹劾他?”
说话的是杨士骧,他和徐一凡相识最久。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了撇清关系还是什么,反而是李鸿章幕中最明目张胆反对徐一凡的。
又或者是,他是最明白感到徐一凡未来威胁的?
李鸿章笑着丢下手中折子,瞧了一眼坐在一边,只笑不说话的张珮纶好女婿:“弹劾什么?他已经飞报荣禄,要他挑选旗人干员,到平壤统带队伍。这是替禁卫军,替旗人争权的好事儿,荣禄都捏着鼻子认了。传到北京,也是老佛爷和皇上都会点头的事情,我们弹劾他什么?”
杨士骧恨恨的道:“这是明目张胆,和咱们北洋,和咱们淮系为敌啊!好小子,也算是出自北洋门下,居然这么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李鸿章还是笑,幕中这些人物的心思,他早就摸得通透。杨士骧确实有想撇清和徐一凡关系的想头,更有一点觉着徐一凡抢了风头的嫉妒吃味。种种桩桩混杂在一块儿,让他现在看徐一凡怎么也不顺眼。但是论起和徐一凡地关系。北洋和他只能说两不相欠,谈不到他是出自北洋门下的话儿。
怎么应对这个徐一凡,说实在的,李鸿章也觉着头疼。原来的官场手段,拿他丝毫用处也没有,这个家伙软硬不吃。就算将他抛到最险恶的局面里面去吧,这家伙总是能挣扎上岸,还能多少捞一点好处……
现在他驻节北朝鲜,已经算是开府建衙,自己有个局面。北洋和他在肘腋之间。到底是敌是友,还难思量得很。李中堂别的不怕徐一凡什么。就是怕他挖北洋墙角,那次想把已经不听号令的邓世昌塞给他。也是这个心思。却没想到邓世昌打死不走,在北洋水师里面领个闲职差遣蹲着。
这小子,到底要的是什么呢?风雨飘摇的大清,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到底是福还是祸患?
李鸿章想得有点头疼,突然发觉自己女婿一直没有说话,冷不丁的突然转头问他:“幼樵。又在养神了?有什么想法儿,你倒是说说呀!”
张珮纶像是突然被李鸿章地话从自己思绪里面惊醒似的,哦了一声,脸上也没有一贯风流倜傥地笑容了。只是皱着眉头苦苦在思索什么一样。
“中堂,徐一凡他在朝鲜所作所为,说实在的。到底在所求什么,咱们很快也能看出来。他在国内必然还有呼应地动作!仅仅考察他南洋之行就明白了,没有谭嗣同在上海为他纠集清流呼吁。他最后能够化险为夷?近来国内那帮为他摇旗呐喊的家伙,也定然还有动作,咱们只管等着看就好了……在下只是担心,朝鲜局面变化,必然打破中日甲申之后在朝鲜的平衡,日本会有什么动作?朝鲜,可是咱们北洋的门户啊!整个大清,还不是咱们北洋水陆两师,在独挡日本?”
李鸿章脸色一动,冷冷道:“现在朝鲜,可不是我们北洋的首尾了。”
张珮纶一怔:“中堂,朝鲜是北洋门户,也同时就是京师腹心之地,还有东北龙兴之地的门户!”
李鸿章也容色如铁,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你以为日本小小岛国,就有并吞朝鲜,威胁我庞然大清地能力么?我北洋数万练军,北洋水师,就都是摆设?英国法国,这些强国霸主,哪些是在朝鲜有利益不得放弃的?更不用说,我们和日本还有条约!朝鲜为我大清藩国,这是万国所承认的!”
他断然又加了一句:“渤海海口,我北洋经营垂二十年,已经有深固不摇之势!”
张珮纶和杨士骧心下都是雪亮,李鸿章李中堂,是准备放手朝鲜,坐看荣禄和徐一凡明争暗斗,让他们无法经营起一个可以针对北洋的崭新势力出来了!
可是这样放手朝鲜,是对还是错?
难道日本,真的没有威胁北洋门户的能力?
这个问题,在甲午战争爆发之前地大清,估计没有一个人会有答案。谁也没有想到那次战事,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天朝上国最后的,也是空前地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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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六月。
大清时报出了一份全部都在评论朝鲜地位和日本明治维新情况的专刊。
而且不仅仅是一份,而是有后续,再续,连续报道了整整四五天!
在这个时候,在大清的地界,做出这样的两国比较,和战略对比分析的文章,完全可以说是振聋发匮。
日本是怎样的君主立宪制度,从日本开国之初叫嚣的征韩论。还有日本陆海军的建设道路,军队的战斗力装备分析。都已经极尽谭嗣同背后那个主笔的徐一凡的全部记忆和认知了。
徐一凡的资料,经过谭嗣同的妙笔生花,就是那样的掷地有声。
谭嗣同意气昂扬的叫出了一个预言式的口号:“如果中日开战,那么国朝必败!”
振聋发聩,有时就必须要出危言而惊天下。这点,很有些清流脾气的谭嗣同用得是驾轻就熟。笔锋隐隐,谭嗣同还是叫出他在京师时候公车上书的老话。
此时清廷。权分于地方,中央更像维持平衡地一个象征。虽然还不是军阀林立一般的战国景象,但是对于自上而下进行改革。这样的中枢太过缺乏力量!
而中枢为何无权?只因为为了限制皇上,不得不维持政出多门的情况。必须恢复中央集权,让光绪真正手握大权,象日本一样开国维新!
这些话儿,谭嗣同在北京已经叫过一次,得以享天下大名。现在在上海租界,他也不妨再叫一次。
但是这次的谭嗣同的呼声,却显得孤独。
没有一个人。相信日本会在朝鲜和中国见仗!哪怕他搬出了当年台湾事件和朝鲜几次风波也是一样。日本小国,怎么会敢于冒犯天朝上邦?中法战争才过十余年。那次陆上勉强平手的虚荣还在知识分子的脑海当中。他们都承认大清可能是有些问题,但是现在也是在自强努力。
怎么会败给日本那个小小岛屿?
不少大吏,平日都是偷偷看着大清时报的。这个时候也会忍不住骂一句:“其心可诛!简直是汉奸卖国贼嘛!”
至于替光绪要权的话儿,至少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当谭嗣同在狂吠。每个月御史台都有这些想成名地候补御史们狂吠一阵这个话题。要不是上次谭嗣同是破二百余年国朝天荒,纠集京试举子敲登闻鼓上书。单单这个话题,也不会闹得天下皆知!
这个发出于光绪十九年的吼声,就这样被人刻意忽略。直到人们重新注意地时候儿,才会焕发出当初这样安排的巨大作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整个王朝,还在沉沉睡梦当中。只等时候来到,将一切最后地遮羞布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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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些时日当中,终于告别了穿越之后处男身份的徐一凡,意气风发的开始处理经营实力的具体事宜。
整个平壤左右,在关心的人或者装聋作哑。或者别有用心的沉默之下。一时已经成了他的天地,征地封山,只是一个带钦差关防地手令而已。朝鲜平壤府内的两套地方统治机构。他连拜访都懒得去拜访。到时候,他倒是专门准备了一批人去磨他们。
庆军不管他强硬也好,无赖也好,是硬吃下来了。他的那批三十余名的学兵,全部都分发了下去,当了各级不同的正副职。他将庆军组成了一翼的编制。翼辖两标,每标三个步队营,一个机炮混成地营。不用说,这是照抄后来北洋新军六镇的编制。
庆军可用之卒不过千余,搭起一翼的架子,要补充地人马还极多。
现在就等着李云纵将招募的新兵,通过水旱两路运过来了。南洋学兵六个月的训练期结束,就是分发部队担任士官阶层的作用。进一步的军官养成教育,这时间怎么样也来不及了,只有留待以后了。
至于武器装备,詹天佑是早已考察完毕,通过南洋商路,一船船的运了过来。现在国际军火采购,比起后世真是宽松了许多。满清各地督抚,都可以自行采购大量军火。徐一凡是钦差练兵关防,又如何不能?
各处贩卖军火的洋行都齐集在泗水徐一凡设立的办事处,拼命的兜售。
足够一万人装备使用的德国式步枪,子弹,装具正在源源不断的运至。
火炮是挑选的当时流行的五七口径的过山快炮,还有少量的七十五口径的青铜架退野炮。为将来筹建炮标,还有武装各步队标的机炮混成营准备。
徐一凡关注,詹天佑发掘的马克沁式连发机关洋枪样品本来已经送到了泗水办事处。一纸电文过来,徐一凡郁闷的发现这些样品是以黑火药作为发射药的!这样机关枪抽壳率大大提高,射程也不理想。在这个全用架退老式火炮的年代,机关枪的威力完全可以压倒小口径的步兵炮!不管是射速还是射程。他立即一纸电文过去,向洋行要求可以发射无烟火药的马克沁机关枪!如果有的话,或者他们能立刻改进出来的话,订购地数量。完全可以砸死这些洋行买办!
钱也当真如流水一般的花着,南洋之行带回来的一千多万两储蓄于各处洋人银行的款子,还有信用证之类的可当现金使用的担保提现凭据。初期的巨大花销,在在需钱,仅仅是那么多物资的转运费用,就已经是相当大一笔数字了。这一千多万,转眼下去了一半。这个时候才能看出徐一凡南洋之行,对他局面的营造,到底有多大作用。
想起这个,徐一凡就要忍不住想起南洋李家的小公主李璇。他那天兴致突来。带着洛施和杜鹃去踏月奔赴温泉,当然发生了理所当然应该发生地事情……温柔艳福的确齐天。结果好死不死,居然给李璇看见了!
李璇当时地评语就是:当众宣淫,还是在她私家的泳池里面!
她也不想想,老子新婚之夜还要和人谈事情,见缝插针,才能把两个熟透地小丫头给办了。可容易不容易?
结果就是,羞答答的两位新鲜出炉的小妇人,大事底定。安心的守在营地里面,等待到时候儿迁到帮办大臣公署之内。而李璇就是避不见面,想找她说说话儿都没机会。徐一凡性子一横,老子下部队!
当天就把背囊衣服全部带进了大兵们的营房,和才整编过来的庆军同食同住。论起本心,其实他是不想把招揽人心做得太恶心的。那也太辛苦了一些儿。没想到时势一逼,再没法子也得跟着这些大兵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每天按照自己规定地操典。越野跑跑得个昏天黑地。
庆军上下,何尝见过贵为钦差大臣身份,这样带兵的?淮军本来规矩,一个小小哨官,都可以躺在躺椅上面看操课的。徐一凡如此做派,他麾下那些嫡系学兵们还不是有样学样。官兵生活条件完全一样,操课也完全相同。
有的时候,一支军队的传统,就是这样不经意的养成地。
中国的此时的军人,还无法给他们教导近代民族主义精神之类地东西。但是这些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却让他们会打心眼儿里面感激。
更何况徐一凡还彻底将指挥和后勤分开,每月饷项,直接支付到人!唐绍仪本来就是他的大管家,带着一帮南洋青年,搭起了徐一凡系统的财务部门架子。徐一凡不能容忍金钱在这个时候,腐蚀他好容易带出来的,好容易才归心自己的一帮嫡系!
练兵之道,如炼丹孵卵,看着他们一日日成长,徐一凡这才体会到。当初袁世凯为什么整日在新军当中,当初蒋中正为什么死死的守着他的军校。看着属于自己的嫡系慢慢变成熊虎之士,这种满足是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的!
为了将军队彻底练好,重点还是军官。楚万里身兼翼长还有军咨处的提调。整日和一帮洋教官在筹划这支军队全套的,完整的典范令。其实这也不用太多功夫,当日陆军,天下全看普鲁士,只要将人家的那套翻译照抄也就差不了多少。北洋武备学兵,当初也就是学的这些东西,现在只不过重新规范。具体练兵,那还是编制全定后来的事情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徐一凡可没有放松,就是每天晚上,都拉着大大小小的军官,给他们上讲座!国际国内局势分析,国朝二百余年落后的原因,军人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奉献牺牲的意义……只有青年,才听得进去,才会化在血液里面。从一开始,徐一凡就没怀疑过这些华夏青年爱国的本能!
日复一日,这样汨汨滔滔的灌输。按照心理学角度来说,也是一个个人信仰的建立过程。
一切,才是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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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的,一群大兵才跑完早上例行的越野跑归来。这些兵士们都脱了庆军的号坎,换上了黄呢军装和大头皮鞋,大檐军帽下的脸一个个都是汗淋淋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懈怠叫苦,原因无他。除了陪着他们一起跑步的军官,队伍里面还有钦差帮办大臣!
徐一凡在队伍当中,已经是汗出如浆。队伍新近收编,这样共同跑步,新的军官和老的士兵互相携扶,完成每天操课,也是凝聚团队精神的一个办法。他还考虑以后每天来个越野比赛,激发他们的荣誉精神呢。
他身在其中,这改编的抵触也少了许多。毕竟他身上帽子大得吓人。每天这样跑跑下来,他自己觉得精神也好了许多。能成大事者,绝对都需要超凡的精力和毅力。这对他自己,也同样是一个磨砺的过程。
回了营地,因为徐一凡在,士兵们不敢多话。都简单的洗涤一下,拿起饭盆就要去领他们的早饭。
徐一凡饷章已经颁布,他练的新军,就算兵卒,每月饷钱也是六两银子!而且伙食还不在其中扣除!他宁愿花大本钱,清季军政朽劣,就是因为把兵都养成了叫花子。厚饷同样是培养军人荣誉感的一个重要手段。如果对自己职业都没有归属感和荣誉感,怎么谈得上去打仗?特别是作为政府军而言的时候儿?
象后世红军那样的军队,第一他们是革命军,和政府军国防军性质不同,第二,那也的确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
几个军官都在等着他,等他一起到军官食堂用餐。一个当初学兵,现在已经是队官的青年已经笑着帮徐一凡拿起了饭盆。就看见几个人行色匆匆,朝徐一凡这里走来。当先一人,正是唐绍仪。
这些天下来,唐绍仪也黑瘦了许多,看起来还没有整天锻练的徐一凡精神好。想想也是,上千万两资金的审核拨发,大量物资的物流管理发放。这唐大人一天能睡得到三个时辰,都算皇天保佑了。
看见徐一凡还在队列当中,他一把就扯住徐一凡:“大人,可找着你了!”
徐一凡微微有点讶异,这些日子,他可谓是庶务大撒手。军政事宜交给楚万里,财务物流交给唐绍仪,建设工作交给詹天佑。自己就忙着笼络人心,在军官当中建立信仰。唐绍仪他们也明白,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不会来麻烦他。这样行色匆匆而来,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将徐一凡引导一边,唐绍仪脸色很是沉郁:“大人,您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对这朝鲜当局施加压力,征集物资?您知不知道,从水陆两路补给这边上万人的人吃马嚼,一天要消耗多少钱?什么时候打这里朝鲜衙署的主意?您不要和我说,做了那么多飞扬跋扈的事情之后,现在您倒是想当好人了!再这样下去,这家,属下就没法子当了!南洋的接济,要到明年这个时候儿才到。而您的摊子还在铺开,这样不成啊!”
看来唐绍仪,真的将这份家当当成自己的了。
徐一凡笑笑,慢条斯理的辗着满是灰汗的手脸:“我还不想出头当这个恶人……放心,给朝鲜本地衙署准备的恶人,估计也很快就要到啦。到时候,要让荣禄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话儿来……”
“什么恶人?”唐绍仪只是反问。他替徐一凡着急得要上房,他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正不可开交的时候儿,就看见一骑快马驰来,马上一个卫兵远远高呼:“徐大人!楚大人通传,汉城拨来的旗人军官已经抵达公署,请您马上接见分发!”
徐一凡淡淡一笑,拍拍唐绍仪肩膀:“恶人来了!”
唐绍仪愣愣的站在那儿,这徐一凡,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2
第十三章 - 满清帝国主义的压迫
在已经初具规模,但是还远远没有完工的帮办大臣公署里面,一群穿着便服,辫子油光铮亮的旗人子弟们,正坐在马扎上面,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这些都是正牌子的宗室子弟,不是黄带子,就是红带子。不少人还有贝子贝勒的头衔。清季到了气数快衰微的时候,论起待遇,除了一些手上有红差使的王爷贝勒,其他的宗室过得也惨淡得很。象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这位头衔的觉罗家子弟们,给人当马夫当门房的也不少。贝子贝勒,不少禄米到手,转眼花光,接着就是去当破落户,靠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去硬讹人过日子。论起来,也可怜得很。这次老佛爷和皇上开恩,在朝鲜又给他们找了一个饭碗,不知道多少人是当了铺盖,才钻营到这么一个随员差遣位的!
不过说到外表,他们可没一个有寒酸模样儿的,旗人大爷,这面子可是顶顶重要!
每个坐在徐一凡面前的这些爷,都是衣着光鲜,带子上面系着滴沥搭拉的小玩意儿,一般都是老四件。槟榔荷包,鼻烟壶,汉玉带头子,加上一个镶金墨晶眼镜盒。天气渐渐热了,不少人手里还有平金的扇子,摇得霍霍生风的。每个人身后都有伺候的人,穿着青布长随的衣服,躬身站在后面。马扎上面的大爷来呀来的招呼一声儿,就忙不迭的装鼻烟,递纸吹。五十多个旗人爷们儿,带了一百几十号的伺候人过来!
带着两个军官,今儿换了一身钦差朝服的徐一凡背着手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做派,心里就是扑哧一乐。别看他们带着这么多下人,这里面不少下人还是带肚子的。
所谓带肚子,就是这些旗人大爷有这个身份来钻营这个差使。但是手里没钱。就去拉亏空,别人借了钱要回本。干脆就当家人跟着大爷们一块儿过来。明面是老爷下人,暗里赚了钱大家按股均摊,再公平不过。
要是在他这个方捞不到差使,不少老爷就要挨下人揍!
看着旗人大爷们拿身份不肯先说话,徐一凡咳嗽一声,拱手笑道:“各位远来辛苦,兄弟给各位道乏了……”
唐绍仪站在他身后,一脸严肃。心里好笑。这位徐大人,面子这么客气,又在憋着害人了!
看着钦差大臣这么客气,旗人大爷们也不能不赏脸,纷纷半抬屁股欠欠身子:“大人客气!咱们也谈不到辛苦,还是请大人早点分派差使。禁卫军的事情,就是咱们旗人的事情,早一点差使搁身上,咱们也早出一分力不是……”
徐一凡在平壤赶走数十庆军军官。真是大快旗人随员之心啊!连荣禄都只有捏着鼻子替徐一凡说好话,不顾袁世凯在旁边气了个半死。
“……该员尚有忠谨之心,不避怨闲,不惜开罪淮系,为我禁卫军安插旗员。行事操切之处,还望朝廷体谅开脱……”他荣老爷子敢说半句废话。这些旗人大爷,七拉八扯都能和红王爷说上话儿,他荣禄的位置就先没法儿保啦!
旗人随员纷纷商量,虽然军官苦点儿,但是也未必没有生发。有兵就有饷。有饷就好由我太爷克扣。先有点儿收入,再慢慢活动。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一路赶来,竟然只用了小半个月时间。虽然比起稀稀拉拉的庆军来平壤还要慢了七八天,但是对于这些大爷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忠诚勤奋了。
徐一凡微笑:“差使好说,这不为了差使。能请诸位吃苦到这儿?本来呢,都是想安排各位下去带兵,旗人带禁卫军,天经义么!可是呢……”
一说可是,这些宦途通透的宗室们不干了。
“什么可是?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敢不让咱们带禁卫军?反了你了!咱们旗人,要你一个汉人分派?”
“骗爷到这里来,一个不好,爷拆了你这个鸟摊子!”
徐一凡连连摆手,说不出的客气。
“怎么会不让各位带兵呢?各位都是正职。营官队官哨官都有,官方凭证都填好标朱了,怎么好慢待各位爷呢?”
一句话让宗室们安静了下来,静静听着他说话儿。
“……可是大家都知道,朝廷的饷还没有发下来。平壤朝鲜官衙呢,又对咱们诸多掣肘。各位瞧瞧,咱们现在平壤府还没进呢!各位都是国朝宗室的瑰宝,我怎么忍心让各位受这个苦楚呢?累了各位,这禁卫军还怎么练?现在就想请各位。带着护兵,进驻平壤。朝鲜方机构衙署,咱们应该接收过来嘛!就算不接收,他们也应该供应咱们嘛!兄弟是汉人,不好说这话儿。各位是宗室,我给大家关防,钦差大臣凭证,名正言顺,去坐催大军的供应!有了饷,有了粮食,咱们再好好儿的练兵!各位觉着如何?”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换了副表情:“大家要是觉着想下营带兵,暂时过点苦日子呢。兄弟也不拦着。没饷没粮食,大家就忍着。入了营,再说半句废话儿……当徐某人杀不得人么?在洋鬼子界儿,老子一口气宰了上千印尼土著,洋鬼子就在边上,动了老子一根毫毛没有?嗯?”
最后一声“嗯”冷森森的,凶狠无比。吓得前面几个宗室都是身子一缩,好像这个时候才明白,面前这个家伙。是大清出名的二百五……顶子都是血染红的。再看看他身后的那些如狼似虎戈什哈……
这么说,就是去平壤府,甚至平安道各处。带着这位钦差的关防,还有护兵去作威作福去?压榨当朝鲜官儿,榨取供应……好像听起来不错……
可是这些宗室,毕竟都是油浸过的猢狲。一个个还疑疑惑惑的不说话儿,在担心这个责任问题。不过真正下营带兵,大多数人都打消了这个心思。
徐一凡凶狠的脸色一松,又换了笑模样。慢悠悠的道:“得了供应呢。咱们就能练兵。皇上、老佛爷都是欢喜的,再说了,咱们是暂借。朝廷饷一来了,咱们就还么!大家不过是个坐催暂借差使罢了……当然,兄弟也知道这差使难办。没有让大家白辛苦的道理。兄弟在这儿发句话儿,不管催来多少饷,多少粮食,只要交到了兄弟身后这位唐大人身上。就提二成当作各位的办公费用!帮办大臣公署给大家出收条,责任。都在帮办大臣公署这里!”
百分之二十利润,就可以让绝大多数人铤而走险,更何况这无本的生意?
利诱之下,场中稍稍安静一会儿。顿时无数吼声响起:“大人,属下等愿意为大人效力!请大人分派差使,属下等去哪儿坐催……不,坐借粮饷?”
看着这群情奋勇的场面,徐一凡笑眯眯的。
接下来就是分派差使了,平安道两府九郡。全部派了借饷大使副使。这些旗人大爷们同时还挂了禁卫军各标各营各队的正职头衔,都是正式关防标朱的官照。到时候儿,要送一分到荣禄大人那儿备案去。
忙忙碌碌和这些新属下分发差使,并且慰勉激励的时候儿。唐绍仪逮着空儿问了一句:“大人,这些爷的护兵从哪儿拨?”
徐一凡回头低声道:“找楚万里去,庆军训练几天,营混子兵痞子还有老弱都挑出来了,小三百号人呢,分给他们去!拿着洋枪,找朝鲜人麻烦去!”
唐绍仪闷笑。又忍住,恭谨的行礼:“大人,您真是……天才。”
徐一凡冷冷的笑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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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旗人,都是愿意去舒舒服服的当借饷大使,捞钱捞到饱的。
徐一凡坐在书桌后面,捻着眉心。看着一个倔头巴脑的旗人青年,坐在马扎上,尽力挺着身子,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个青年,还真不是外人。就是徐一凡和他有一鞭之缘那位溥仰四爷。
徐一凡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这一鞭之辱,他异日非报不可。在这次来旗员当中,他也注意到了这小子。当时就冷冷一笑,却又忍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周围闹哄哄的都在给那些争先恐后的旗人大爷们发官照。分差使,调护兵,到处都是笑声闹声欢呼的声音。徐一凡掉头没有看他们,正准备悄悄的躲开这个场面。却听见了这个溥仰的声音:“大人,标下愿意入营带兵!”
徐一凡身子一震,慢慢转过来。周围不远处的旗人们也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溥仰。
溥仰拧着眉毛,毫不在乎的和徐一凡目光对视。
周围旗人的议论声渐渐飘起:“老四,你傻了啊!”“四爷。这不是闹着玩儿!”“老四,你发什么瘟?跟大人的安排对着干?”
溥仰嘻嘻一笑:“我愿意吃苦。我愿意带兵,你们管得着么?”
周围旗人都是冷笑,都觉着老四是发痰气儿了。徐一凡却吸口气,这溥仰,难道是忘记了他们的恩怨,还是有瘾想到他手底下找霉倒?
自己是不是成全他?
又或者,在他背后,是有什么旗人有识之士的安排,真正想牵制住他手脚?是荣禄,还是谁?
他又转头看看,溥仰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其他的所有旗人,都围着唐绍仪在闹哄哄的。
就算旗人有什么有识之士,在整体腐烂的情况下,也已经无力回天!
他吸口气,朝仰招招手:“你跟我来。”脸上居然还有点笑意。两个戈什哈跟过来:“大人……”
徐一凡笑笑:“没事儿,我和大人说说话。”说罢背着手先走了开去。溥仰一撩辫子,满不在乎的跟着他走了开去。
这一走,就是好一会儿,一直到了能听到正在上操课的前庆军们整齐的脚步声。戈什哈们远远的跟着,看着他们带着仰走远站定。
“你知道我是谁么?”徐一凡突然头也不回的问道。
“知道,就是被老……我抽了一鞭子家伙……不。大人么!”溥仰回答还是满不在乎的。
徐一凡猛然转身,狠狠的盯着他:“你知道?下营练兵,军令如山,老子有一万种手段弄死你,你那个黄带子要保不住!到底是谁让你有这么个主意,非要练兵的?”
溥仰一怔,身子微微缩了一下,又是嬉皮笑脸:“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属下爱带兵。大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要我当兔子,属下也伺候了。大人还有什么问的没有?”
徐一凡抬头看看远处青山碧水,一点没有为仰的话而激动愤怒。轻轻而冷淡的道:“跪下。”
仰一怔,脸上一阵铁青。最后咬咬牙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徐一凡抬起一脚,官靴就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脸上,溥仰身子一仰,鼻血长流。
“大人。够份儿没有?能不能带兵?”转眼之间,溥仰又跪得笔直,鼻血也不。
这小子,混混儿混不吝的劲头还真不小。
“我气量不大,练兵时候,你小子最好不要犯在我手上。大丈夫,连恩仇都不能快意,还带什么兵?你小子,把身上的皮给我绷紧一点儿!”
徐一凡背手淡淡吩咐完毕,扭头就走。只留下溥仰跪在那里。徐一凡脸上冷淡,心下却是在琢磨。
“这小子,背后到底是那尊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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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朝鲜北部的官衙们来说,这位新任钦差帮办大臣,还有他所练的禁卫军和他们短暂的相安无事的局面,终于在忐忑不安中被打破了。
一个个借饷大使副使。帮办委员,会办委员……等等等等挂着各种头衔的大清官儿,每队都带着数十个挎着洋枪,横眉立目卫队。大摇大摆的来到各处官衙,鼻子朝天的看着屋顶,随便拱拱手就撂下了一个清单。
没有别的,就是要粮要饷。每人胃口都不小,一个郡,没有上万两白银,上万石的粮食。几百人的民夫,是绝对打发不了。
朝鲜官员们据理力争。朝鲜虽然为藩国,但是也没有供应禁卫军的义务啊!朝鲜中枢,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指示!
却没想到这些太爷的脾气都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
有指着腰间的红带子黄带子:“知道爷是什么人么?大清的贝勒贝子!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还敢跟爷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不是想挨两个脆的?来人啊,吊起来!”
有的人好好说话儿:“咱们是借,谁家没有个三灾六难?咱们在这儿暂时闹穷。大清朝鲜宗藩二百多年,借点儿东西。就屈死你么啦?咱们打借条,又不是不还!咱们不还,你还可以找朝廷说话嘛!爷是旗人,还能冤你?大人要想就好好想想,来人啊,把大人保护起来。省得大军闹饷吓着了,还有,把大人的家眷也保护起来!老爷我也先去瞧瞧大人的家眷去……”
有的人分外的干脆,绝对属于旗人当中的干员。借据清单一撂,看朝鲜官员面露难色之后。一句废话不说,手下就朝天开枪,先把朝鲜官府的吏员吓走大半。然后派兵去封仓库,封衙门,接收各处权力机构。朝鲜官儿有半句废话,先掐监入狱再说。同时还撂下狠话。
“爷在这儿,你打呀?现在爷带着兵,欺负你是为了公事,不算好汉。等爷交卸了差使回京城,等你上门儿来!爷住鲜网胡同,老诚王爷府!到时候单对单,爷还让你一只手!”
大清旗人和兵痞组成的队伍,蝗虫一般的席卷了大同江两岸的朝鲜方政府。上到监司府使,下到郡曹,没有一个不给他们保护了起来。有忍气吞声的配合起这些大爷们开始征粮征饷,有的飞章到朝鲜中枢去告状,有的还相当强项。在满清帝国主义的压迫下表现除了高昂的民族气节……但是归根结底到了最后,几天之内,一车车的粮食军饷,在朝鲜本民夫的驱使下,向平壤郊外的禁卫军帮办大臣衙门送去。
有手下还劝那些旗人大爷:“这些咱们自己全留下来不好么?干嘛送给那个姓徐的?才二成,打发叫花子呢?”
旗人大爷们往往回身一巴掌:“你懂个屁!这是藩国。闹出事情来,没他收条儿,咱们能扛着?大树底下好乘凉!阿弥陀佛,但愿这位爷能多撑一会儿,咱们也能多捞一点儿,京里的亏空,就全指望这次了!”
大清光绪十九年的年中,朝鲜大同江两岸,在徐一凡的刻意安排下,朝鲜人民陷入了满清帝国主义的残酷压榨和搜刮当中,虽然去年才遭遇水旱灾害。但是朝鲜人民仍然在短期之内被迫提供了大量的粮食物资,还有大量民夫参加了平壤的属于徐一凡系统的洋务建设当中。换来的效果是立竿见影,从陆路水路进行的消耗极大的物资补给,顿时开始减小了规模。因为朝鲜当民夫的加入,各种建设速度大大加快。新的水运码头,成片成片的出现在大同江边。
有的时候,往往一个民族的崛起,是建立在很多民族的苦难当中。
徐一凡当然知道,但是很抱歉,他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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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六月十日。
“大人,来了!”
楚万里冲进徐一凡的帐篷,大声就喊。徐一凡正批着公事,光着个膀子。大热的天,才跑完晨操,又热又累的他也顾及不了形象啦。
就连他身边新鲜出炉的戈什哈队长,大清四贝子,领都司衔守备溥仰也累得一副死狗模样儿。还得挺直身子伺候他。
“什么来了?”徐一凡头也不抬的问。
“云纵,云纵招募的新兵来了!”
徐一凡一下站起,大步的就冲出了闷热的帐篷,溥仰跟在后面儿,拿着他的官服紧紧追上:“大人,大人,穿衣服!”
徐一凡带着卫士一直冲到了江边,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抬眼望去。
大队大队的民夫,已经哄闹着涌向江边码头。军服笔挺的军官们也没了军官的尊严,蹦着高向江边涌去。朝鲜民夫们聚集在远处,畏畏缩缩的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呼的声音。
一条条江上能通行的船只,挂着白帆,似乎从天边出现一般。云也似的帆,倒映在碧绿的江水里面,就是一副美丽的图画。
船头之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涌动的人头,这些拖着辫子的纯朴青年们,懵懂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个看起来健康而营养良好。
在第一条的船头,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仔细分辨,还能看出是李云纵。他标枪一般的在船头叉着腿站得笔直。远远的,他似乎就看见了徐一凡投过来的热切眼神。
李云纵只是微微并腿站拢,平胸一个军礼。
楚万里已经激动了:“是云纵,是云纵!”
徐一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却说不出话来。
老子的新军!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3
第十四章 - 练兵与汹涌
琴声荡漾,这次的琴声却是中正平和,让人听得如沐春风,偶尔一个滑音,又有如燕子掠过水面,溅起点点波纹。
窗外,正是草绿花红,波漾荷碧。几个穿着便服的老者坐在恭亲王府荷塘的玻璃花厅当中,一脸肃然,静静的听着秀宁在厅中抚琴。一个个都是神色俨然,茶香同时在花厅当中幽幽飘动。
琴声戛然而止,秀宁神色淡淡的,轻轻点头为礼。
这次在恭王爷府上,来的都是宗室重臣,军机大佬。连领班军机大臣世铎都来了。本来为了鬼子六和老佛爷那点儿心结,这些军机大佬们是绝足不登恭王府门的。但是随着光绪十九年夏天的到来,老佛爷几次下旨抚慰鬼子六,又赐夏天用的凉药给这位小叔子。鬼子六的行情似乎又有些儿好转。几位大佬,相约就来品茶。
说起来,这也不是没有朝局近来变化的因素。徐一凡虽然去练兵朝鲜,两钦差驾临高丽。宗室子弟齐集三韩,无一不是近十年来朝局未有之大动作。而且这牵扯着京畿附近政治势力的消长变化,朝廷已经很明白的在牵制北洋势力了。各督抚会和北洋上下,一块儿有什么反应没有?这个时候儿,就需要京城各方面政治势力的团结。鬼子六作为宗室第一王爷,这个时候就需要拉拢抚慰一下,不能让鬼子六站到北洋那边去。要知道,鬼子六当初主持总理衙门,作为军机处总理王大臣,主持平太平天国变乱,各国交涉的时候儿,和这些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佛爷,对于朝局平衡的把握,还是有着相当强大的能力的。
这次上门原因,也不仅仅是为了追随老佛爷的脚步,抚慰看望一下这位宗室老王爷。说实在的,还有一些求教的意思。原因无他,徐一凡在朝鲜,实在闹得是太生猛了!
这家伙,居然指示数十手眼通天的宗室子弟。将朝鲜一个道或者更多方儿的方政权,几乎都接收了过来!为他的禁卫军筹饷筹粮食。的确是忠诚勇猛了,而且也将宗室子弟委以重要了。可是也要看朝鲜他们受不受得了哇!
朝鲜中枢,这些日子的告哀陈情交涉一拨儿接着一拨儿来。每份文书,都是荣禄转送,朝鲜使者,也是荣禄的随员伴随过来。荣禄这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滑头着呢。只是如实的原原本本反应着。单单是朝鲜,倒也没什么。抚慰一下就是了。偏偏朝鲜这个地方,前些年就闹出了不少交涉,签了好几个条约什么的。小日本的公使居然也来关心了,说大清国违约,破坏朝鲜现状,日本国必然要有所表示!
单单小日本,也就罢了,满屋子的重臣,没有一个认同那个谭嗣同那个狂生说的中日开战,大清必败的论调。可是除了日本。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等等洋人国家也来表示关心,说这是影响东亚稳定的新事件,各国都密切关注这件事情进展变化……
洋人惹事儿,本来按照大佬们的意思。就是赶紧把徐一凡换下去就完。该打板子就打板子,该流放就流放。就算砍脑袋,不过就是一狠心一闭眼的事情。偏偏谭嗣同那个狂生仍然在叫嚣朝鲜的事情,说这是大清藩国,是什么大清安全屏障,是大清内部事宜!徐一凡练兵于此,扞卫京师海口,咱们不能做自毁长城的事情!天下清流都看着,看谁先做大清国的秦桧!
皇上是最爱看清流的报道的,当下也发了脾气。朝鲜为大清宗藩。已经是各国认定的事情。和朝鲜有什么问题,咱们有理藩院,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听洋人的话做什么?小日本想来闹事,那就强硬应对,了不起,和日本在朝鲜打一仗,难道咱们大清就输了?徐一凡那里关系着禁卫新军,关系着数十宗室子弟,关系着大清国本。无论如何不能退让!
朝鲜出事儿。无非是徐司心切国事,在饷银一时未到的时候儿。办事操切了一些。赶紧拨下去银子,拨下去粮食,再和朝鲜说说好话,这事情也就挽回了。练禁卫军的大事,绝不能停!
皇上这么发话,老佛爷都得给点面子。毕竟面子上,老佛爷是归政荣养了。但是这银子哪里拨得下去,粮食哪里筹得出来!原来指拨的津海关银子,北洋装聋作哑,管海关的赫德跟这些大佬们扯什么会计年度,预算审核……总之就是今年拨不出来,要到明年。
明年,朝鲜说不定都要给徐一凡翻了个个儿了!
荣禄那里有些朝廷先期好容易拨发出来的开办费用。军机和荣禄商量,是不是赶紧给徐一凡那里送点儿,再采购一些粮食用火轮船送过去?
可是荣禄总是装聋作哑,谁不知道荣禄是老佛爷特特简拔。他这个做派,老佛爷又不说话,谁知道老佛爷是不是和荣禄一样心思,等着看徐一凡笑话儿?
夹在老佛爷和皇上,朝鲜和洋人中间,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不知道恭王爷这老交涉,有什么主意?
就算他也没什么主意,在这儿喝喝好茶,听宗室第一才女秀格格弹琴,看看她那对出名的小侍女,心怀也是一畅。
“王爷,您瞧瞧,这事儿闹的。咱们打板子也不是,闭着眼睛不管也不是,真真愁得没方儿没方儿的。什么丞相,我们不还得揣摩上边儿意思?您是老王爷,看有什么主意没有?咱们应该拿这个徐一凡怎么办?这小子,当真是国朝第一二百五!做出的事情,让人只有哭笑不得!”
说话的是世铎,他缓缓而言。气度优雅,偏偏话儿说得无奈无比,捧着茶盏只是叹气。这位首席军机,说起来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天下人都公认。现在的军机。根本没法和同治中兴时候那些军机名臣比。就连以前的军机首席醇贤亲王,那血统亲贵也没法子比。
国朝气数,的确渐渐已经是末世景象了。
额勒和布老中堂刚才听琴时候儿就快睡着,现在勉强睁着昏花老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朝鲜两个钦差,哪一个咱们都没法料理……就撑着呗。朝廷说咱们无能,放咱们回家抱孙子,那就是阿弥陀佛了……”
秀宁容色雪白,静静的坐在那里。萝莉双胞小侍女,正在轻轻的帮她摘指套。听着额老中堂的话儿,她只是淡淡一笑。
“荣禄不给银子,北洋推三阻四,咱们就不能拨银子给朝鲜给徐一凡么?有那么难?银子饷钱到了,徐一凡也安生了。朝鲜那儿,赔情也无所谓,不就一天大事,烟消云散了?”
说话的是一个宗室王爷,他懵懵懂懂的跟来喝茶。懵懵懂懂的听着议论,接着就是懵懵懂懂的发话儿。
翁同禾本来一直没有说话,嘴角一直弯着。说不出刚愎沉默神色。听着这位王爷话,他只是嗤的一笑。还是世铎在叹气解释。
“朝廷哪里有钱?各厘金自收自支,田赋丁银子多有截留。海关盐税,全部都指拨了出去。现在户部单单维持旗饷漕运这些国朝根本,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别看朝廷说着一年岁入八千万,现在户部银库可以跑老鼠!要不是徐一凡自己筹了一百万,你以为这禁卫军练得起来?”
额勒和布只是叹气:“难哪!皇上要禁卫军,洋人和朝鲜。不要这个禁卫军。汉城的荣大人就是不说话,谁不知道,他背后是……当初就说别练这个兵了,非要练,现在出事情了不是?”
几位军机和王爷,互相看着。眼神里面满满的都是无奈。
鬼子六缩在躺椅里面,眼看热起来的天气了,他身下还垫着保温的垫子。身上衣服穿得厚厚的,捧着茶盏,只是微笑。茶水热气升腾,让他的容色隐藏其中,看也看不清楚。
秀宁轻轻一拨琴弦,如银瓶乍破。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转头看着这个秀秀气气,温温雅雅女子。每个人在那儿说话。谁不是绷着精神在竖着耳朵听她那儿的响动?
秀宁可算是国朝上下,最知道老佛爷心意的人之一呢。恭王爷这次和老佛爷之间关系转暖,还不是有部分要归功到秀宁格格身上?
现在这个时候,老佛爷到底是什么心思?
秀宁语音清亮,眼神却不向着任何一位大佬,更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朝鲜的事情,徐一凡的事情,我们应该关心的,无非就是怎样才利于我们国朝!放他出去练兵。无非是想让国朝多一股支撑力量。谁又想得到他能在朝鲜如此跋扈,闹出如此事情出来!朝廷已经有一个钦差在汉城支撑着体面。还有一个钦差,又何妨让他回来,敲打一下!”
声音也如琴声一般悦耳,但是所有老头子身子都是一抖。
翁同禾冷冷道:“可是皇上,却要徐一凡在朝鲜,练出禁卫军出来!”
秀宁淡淡一笑:“皇上哥哥有时候是认死理了一些儿……”这话说出来,翁老爷子顿时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可是偏偏又不敢冲着秀宁发火。他和光绪的心思很明白,这个时候支撑徐一凡,不是收揽他人心的最好机会?但是想着秀宁背景,再看看含笑不语的鬼子六,他也只有沉默。
“……咱们要是禁卫军,又不是徐一凡。当然,他是人才。但是人才不敲打一下,永远不能使用!他短短时间,已经搭起了禁卫军的架子,在朝鲜练,在国内练,不是一样?国朝宗室子弟,现在已经在禁卫军中,这初具规模的新军,可以回来了!咱们不能放任一个大臣这么跋扈!禁卫军,还是要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只要禁卫军和徐一凡回来,朝鲜那里,日本那里就是不动则平了。回来之后,禁卫军就驻节天津,让他们直接和老李闹去!咱们居中调和,朝廷的话儿也就有人听了,这有什么不好?”
翁同禾冷冷道:“那当初为什么还要他去朝鲜?现在又折腾回来?”
秀宁抿嘴一笑,凤眼波光一转。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舒玉手,接过了侍女递过来了茶盏。
“当初可是李鸿章要求咱们去的啊!不去,不是不给李中堂面子?不去,怎么接收淮系手中的六营庆军作为禁卫军底子?不去,现在朝鲜怎么会是咱们的荣大人说话儿?捞了好处,还不赶紧回来,等着乱子继续闹大?”
啪一声,却是世铎情不自禁的鼓掌。连额勒和布都瞪大了眼睛,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现在。才算明白了老佛爷的心思!
又或者,老佛爷的心思,就是这位秀格格的心思盘算?
明白了过来之后,后续手段也就很明白了。
世铎站起身子笑道:“这就办折子去!徐一凡回来,看他怎么再跋扈,要是不听话,这板子打下去,可也重得很!咱们还落了一个禁卫军!”
秀宁轻轻扬手:“四爷爷,话不是这么说……朝廷的体面。徐一凡的体面,还是要顾及的。从朝鲜撤,慢慢儿来。这个人,是人才啊……白手起家,从李鸿章手里硬抠出六营兵出来,在朝鲜这个没有供应补给的地方,担待行事。硬生生的搭起禁卫军的架子……这个人,咱们要用啊……”
世铎虽然是首席军机,但是对秀宁却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居然还微微呵了呵腰:“秀格格。咱明白。咱们只是先去电报,重重的申饬他一下!其他的,慢慢来吧,总之,不能让他在朝鲜多呆着!”
翁同禾冷哼一声,看鬼子六大有含义的目光投过来。他只是长叹:“潮流汹涌啊……但愿如秀格格所言,也只有老佛爷能收服得了徐一凡!”
话语意思虽然是颂老佛爷的圣,但是语气背后,却是说不出失落。
皇上,你怎么就算不过老佛爷呢?
再看看秀宁,老头子也叹气。这妹子,怎么就不帮帮你皇帝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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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满清重臣处心积虑,挖空心思时候。
朝鲜平壤附近,却是热火朝天。
大队大队的新兵,正换了徐一凡亲自设定式样的作训服。就是北方百姓常穿的白布汗褂子。还有收裆的棉布裤子,戴着怪模怪样的作训帽。身上衣服,比起百姓的服装,更贴身一些,也更棱角分明一些。数千人穿得整齐站在操场上,面前是军服笔挺,军靴闪亮的新式军官,就自然有一种军队的气度。
收拾这些新兵,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呢。
这些新兵。初抵平壤,手里拿到的就是两套作训服。一顶作训帽。两双胶底布鞋。甚至连内衣都发了。质料都是上等,是南洋采购,或者就是在南洋生产的。毛巾牙刷,搪瓷牙缸,牙粉针线种种东西,全部都打包发给。
这些北方农家子弟,何尝见过这些好玩意儿,拿在手里都是发呆。当兵还管这些东西?不少还是洋玩意儿啊!
南洋学兵们坐在成排的桌子后面,都穿着新式的军服,一样样的流水线发放着东西。每个新到农家子弟都敬畏的看了一眼这些满身洋派的青年。懵懵懂懂的跟着人流朝前涌动。
走到前面,就是一大片空,上铺着芦席。百多号系着白色围裙,戴着和他们一样作训帽子的军中厨子。正守在一口口大铁桶前面儿。每个铁桶,都冒着诱人的香气。新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按照顺序,每个人手里就都塞了一个搪瓷碗,一口搪瓷水杯,再加一双筷子。队伍从铁桶前面经过,每个人碗里就是是一大堆尖的红烧肉,带把搪瓷水杯里面也盛满了蛋花汤。
北方农村清苦,就是亲朋好友往来,逢年过节,上等的八八席面也就是八盘八碗的面筋豆腐泡青菜炒鸡蛋之类的,只是多了点油花儿。荤席逢年也难得吃上啊!
一路颠簸过来新兵眼睛都直了,冲着这红烧肉,这个兵也有当头!
新兵们嗡到芦席上面坐下,按村按乡的自由结伴儿。芦席中间一个大木桶,满满的高丽白米饭,随便添。一个个都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看着他们那个杂乱的坐样。周围背着手冷眼旁观学兵军官们都微微摇头。一帮死老百姓!
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新兵们才站起来,这个时候就遇着下马威了。一个个学兵军官,南洋学兵候补军官,庆军目们冲进来:“站队站队!李大人没教着你们么?排好!叫着谁的名字,就跟着走。不要扎堆,听号令行事!”
昏头涨脑的新兵们在纷乱中听到自己名字,就赶紧在叫自己名字人面前站好。乡亲想挤过来,军棍差点儿就敲过来了。
这个时候。体罚从来不是一个问题。近代军队的一体两面,就是近代民族主义精神和严酷纪律。对于这些新兵,民族主义精神要慢慢教,严酷的纪律可是立竿见影。但是徐一凡倒是规定,不许有侮辱性的体罚。一脑子近代思想学兵们,可是盯着那些庆军的目们呢。
军棍和喝骂声中,新兵们乖乖的列队,行进到成片的帐篷宿舍区去。
别的不说,这景色就是截然不同。朝鲜特有的青山绿水。和北方的苍黄土比起来,更加让人心神一爽。帐篷区依山而建,平外大同江缓缓流过。新兵们一时都忘记了这里是一个陌生方,发出了情不自禁的小小欢呼。
军官候补军官还有目们都板着脸:“以后有你们看的!都赶紧给老子洗刷干净了,按照号头,进入帐篷休息!”
新兵们看着军棍,畏畏缩缩脱下衣服。顿时谷上面,一片白花花的屁股,蔚为壮观。一群年轻的南洋学兵候补军官打头,穿着整齐。大声发着口令:“听我号令,齐步向前走!”
这数十名学兵,踢着马靴,大步的整整齐齐的一直走入江中。这种刻意安排的仪式一般的景象,也就是要给这些新兵一个最初的深刻印象。当兵的一声号令,什么样的情况都要向前!
新兵们看着这些军官直走入水中。军棍又在后面危险晃着。才发声喊跟了进去,冷水一激,人人怪叫。
岸上庆军弁目,将他们脱下的衣服集合起来,堆在一起,放火焚烧。哪个人想冲上来抢衣服,守在岸边的庆军就用枪托军棍将他们推回去。
一个北洋学兵出身军官背着手对着大同江里几千个赤条条的汉子大喊:“从现在开始,你们当老百姓的一切痕迹,都彻底消灭掉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禁卫军的军人!还想家的,就对着这江水喊吧!喊完之后,你们就会慢慢知道,你们来到一个什么方。以后连放屁,都要给老子打报告!”
火焰冲天,江水碧绿,江水白浪中几千赤条条的青年,在这个时候,也情不自禁的对着东方家乡所在,用各种各样的口音大喊。
而徐一凡站在岸上远处。只是冷眼旁观。
对这些新兵的折腾,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好容易这些新兵按照秩序进入帐篷睡着了。半夜的时候,又是铜哨震天价响。庆军目和候补军官们冲进帐篷,连拉带拽的将他们一个个从行军床上赶了下来。将作训服扔在他们身上,一个个赶出帐篷。
帐篷之外,军官们早就笔挺肃立,负手站着。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上好刺刀的洋枪。迷迷糊糊的新兵们傻呆呆给赶出来,按照入营编排的顺序好容易站好。军官们就是一声号令:“谁身上衣衫不整,拉出来,三下军棍!这次是初次,给你们只是提一个醒。当军人的,哪怕睡觉,都要服装整齐!以后夜间集合,谁再这样,五十军棍!”
北方青年晚上都睡火炕,为了节省衣服,谁不是裸睡?数千新兵,穿着稍微整齐的,十中无一。顿时大排大排的都被按倒。一阵军棍噼里啪啦的打下。人人哭爹叫娘。
那军官犹自大喝:“发出呻吟哭喊的,加十军棍!”
声音到处,顿时各处鸦雀无声,只听见棍子打在屁股上面的声音。
徐一凡同样在黑暗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李云纵,楚万里,唐绍仪,甚至溥仰都簇拥在他身后。
安静中,唐绍仪轻轻道:“大人,我大清练兵,没有这样练啊……这是不是太……”
徐一凡头也不回的冷冷道:“我练兵就是这么练,现在其他的我也没法儿教他们。在禁卫军里面,没有插箭游营,没有长跪顶枪。犯了纪律,只有军棍!我要让他们在最快时间,知道什么是军队的纪律!这里是朝鲜,他们想当逃兵,都没有方当去!”
唐绍仪默不作声,不忍心再看。转身悄悄的走了。徐一凡不动声色的向李云纵和楚万里交代:“……等会儿,吩咐军官,一个个给他们亲自上药。”
李云纵静静点头,而楚万里眼光一动,瞧了徐一凡一眼。
徐一凡冷着脸摆手离开,突然又转头吩咐:“伙食这段时间一定要好,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就是这样的胡萝卜加大棒,一份份的红烧肉和白面馒头,一次次的夜间集合,一顿顿的军棍,十来天后,徐一凡才能在操场上面看到这数千队列虽然还不整齐,但是已经肃静得鸦雀无声的新兵队伍!
看着这些新兵,徐一凡只是新潮涌动。
为了收拾这些新兵,为了经营新军,老子挖空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功夫哦……现在更是怨满朝鲜。成了满清帝国主义的压迫在朝鲜的代言人……
这些新兵,已经多多少少的脱了老百姓的习气,马上就可以开始两个月的新兵训练,然后补充进来,正式成立禁卫军!成军之后,就可以开始正式的军队训练了!
自己的实力啊,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的积攒。
他身后每个随员,看着这数千人的队伍都有些沉默。不少人都是随着徐一凡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看着他从无到有,白手起家。
唐绍仪也在徐一凡身后,现在他对徐一凡的练兵手段已经习惯不少了。别人都在激动,他却有些神思不属。看着徐一凡转过身来,他才跟着,低声道:“大人,这兵总算是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大人在朝鲜,行径可以称得上是跋扈。但是朝鲜能容大人多久,朝廷能容大人多久,这……咱们的一番心血,实在不容易,万一虚掷……”
徐一凡神色也是一动,轻轻的道:“我这也是在和时间赛跑啊……时不我待。朝廷?我不担心,他们商议出办法出来,朝鲜早就有不容他们再做选择的变化了。我想朝廷,还没有那些看出我跋扈,看出其实朝廷已经在朝鲜捞够好处的明白人吧……”
诋毁朝廷的话儿,就从他口中肆无忌惮而出,甚至都没有避讳一下身后溥仰的意思。连唐绍仪也只是听着,一点也不惊讶。
徐一凡的经营,也是在形成自己的团体。在这个时代,团体的利益,有的时候很容易超越在朝廷的利益之上。
但是徐一凡却已经不想说下去了,他东张西望的想转移话题,突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远处,默默的看着这支新兵队伍。看看身形,正是自己的大管家章渝。
这家伙,默默的从北京一直跟着他到朝鲜,又给他打发去了伺候两个新鲜出炉的姨太太。他现在都在军营,也无心关心内宅的事情。这家伙怎么跑来看练兵了?
难道他对这个也有兴趣?
这点念头只是在徐一凡脑海当中一闪而过。接着就是一挥手:“走,咱们找詹达仁去!”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4
第十五章 - 委屈
“抬高脚!站直!不要乱晃!”
李云纵背着手在新兵队伍前面转来转去,艳阳高照。新兵们穿着作训服。他可是一身呢子军装穿得严严实实的。大檐帽低低的压在眉心上,帽檐底下露出的冰冷目光。让每个新兵都不敢乱动,竭力的提着屁股,伸出一支脚。
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开始左摇乱晃。
这些新兵,都是李云纵一手招募来的。素质以当时的标准来看,还算甚佳。大清的传统,本来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可是时值末世,直隶两年荒旱。再看看近几十年无数靠着军功起家,并且红了顶子的那些军爷们。这些幽燕子弟,大批的涌到了李云纵在直隶各州府开设的招兵点中。
一个个都是身体结实,而且在冀中一带,民间教育气氛极其浓厚。按照当时统计,在一九四九年之前,冀中百姓的平均识字率,都远远高过全国平均水准。这些新兵,不少都有简单的文化。而且直隶百姓,武风也相当浓厚,比如说沧州这个方,都有镖不喊沧州的说法。民间少林会之类的习武组织,村头谷场,到处都是。
这批新兵的素质,可以说在当时大清军队当中,也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最主要的是,这支新军,没有那些各系军队陈腐的关系纠缠,完全是全新的。自然就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八千新兵,完全编组为十六个新兵营。北洋学官们,现在都已经是新兵营的营官队长,而南洋候补学官们,一边自己还在训练,一边在这里挂了副哨长、副队长之类的见习职务。庆军老兵,可堪造就的,充当了正目副目这样的军士骨干。
在徐一凡的预算当中,两月新兵训练完成。禁卫军就可以正式成军,进行军事技能训练。除了炮兵骑兵等特种兵,步兵各营,六个月之后,就是一支完全可以使用战斗力量。十六个新兵营,正好可以组成禁卫军第一镇的左协右协的四标十二营。
愿景美好。可是之前的磨练,却是加倍辛苦。这是一支清季全新的力量,从官到兵,全部是徐一凡白手起家,拼凑起来的。士兵们辛苦,而这些自愿加入徐一凡麾下的军官们,就是更加的辛苦!
包括李云纵和楚万里,这预订的左右两协协长,都亲自下到了部队。参加新兵训练。新兵们要求做到,他们也要做,而且要做得更好!纪律面前,更是一视同仁。有人无法完成训练或者触犯纪律,都是一顿军棍敲得眼前星星乱冒,哭喊起来加倍打。
在这队新兵面前的李云纵,在人们眼前简直就是一个凶神。在接新兵的时候,李云纵一路护送,嘘寒问暖,虽然话不多而且也不大笑。可是真慈祥得很。没想到这亲切的李大人。到了训练场上,却仿佛来自狱一般!
李星站在队伍排头,也是热汗一阵阵的冒。他软磨硬泡,终于暂时离开了詹天佑的建设委员会的麾下,开始了候补军官速成训练。现在也在新兵第一营当副队官。饶是他是南洋出身的,在这大太阳底下。穿着厚重的呢子军服,还是一阵阵眼前晕眩。汗水将全身都湿透了。脚下已经是一滩水渍,但是却动也不敢动。
李云纵盯着呢!他身后两个老兵马,手里捧着的可是上红下黑的军棍!
新兵第一营的训练位置,远远的在操场边缘,离开了大山脚下的阴凉之处。在太阳最大的方。不少参加建设的民夫,不时的从旁边经过。在旁边指指点点,啧啧赞叹。
这些兵们吃得之好,民夫们都看在眼里。身上那白得耀眼的洋棉作训服,也颇为让人羡慕。可是这练兵苦。可也真是了得!
感受那些盘着辫子的民夫们羡慕佩服的目光,新兵们都想努力的支撑着悬空出去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的脚。可惜还是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而李云纵的眼神,也是越来越阴沉。
围观民夫队伍突然一阵儿骚动,乱纷纷的又转移了视线。就看见从操场边缘的那头,帮办练兵公署的方向,前呼后拥走过来一支队伍。打头的是老妈子,殿后的是捧着各种各样东西的丫鬟。当间儿的是一个打着洋人花伞,穿着洋装的高挑美艳的女孩子。只要看到那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光泽栗色秀发,除了李璇。还能有谁?
她倒是生了徐一凡几天闷气,看徐一凡也不来招惹她道歉赔礼。李璇也觉着有些无趣。天气又热了,带着大队下人又回了平壤附近。闷得久了,就要找自己哥哥玩儿。没想到几天也找不着李星,那些正在拼死训练的南洋候补军官们。以前哪个不是围在李璇裙子周围转?现在李大小姐亲临,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更别说上去献殷勤了。
第一是因为知道李大小姐已经是准宪太太,第二是现在这些学兵们。才从南洋而来,过上了这么有纪律性的集体生活,又给徐一凡整天救国救民的思想开导,正是满心思的准备奉献,以清教徒的标准要求自己的时候儿,李大小姐的魅力自然大减。
但是今儿这么一过来,在民夫眼中,这位头发肤色眼睛气度无一不是奇特的女孩子,却稀奇得跟什么一样,差点就涌上去了。
“这皮肤白得跟牛奶似,怎么长的?”
“不是咱们中国人吧?”
“噤声!听说是徐大人宪太太!”
“眼睛是蓝色的!”
新兵们听到这些声音,虽然脑袋不敢动,但是眼睛都尽力的朝眼角那边挤过去,也想看看稀奇。李星正站得头晕脑胀的,听到身边的议论,知道要坏。自己妹子来了!
再偷眼看看李云纵,在那大檐帽底下,只有一双怒气越来越是满溢的利眼。而腮帮子旁边的肌肉,也越来越抽紧了。
李璇可不知道李星的心思。她只是来瞧瞧自己哥哥。离开家乡日久。新鲜感消退,这个时候想着的就是亲人。徐一凡当着她这么一个黄花大姑娘眼前宣淫,这委屈,她还没跟哥哥说呢!
花伞底下,她一双明眸左顾右盼,只是滴溜溜的在布满操场周围的那一群群整齐的方阵当中打转。一会儿,李璇张大了嘴,差点欢呼起来!
总算找着自己哥哥了!李星比离开南洋的时候黑瘦多了,大少爷的模样几乎打磨个了干净。身上已经有了一点生铁一般的气质。站在那里笔直笔直的,一动也不敢动。脸上汗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挂在下巴上面。衣服完全湿透。偶尔有蚊蝇飞过,爬在他脸上,李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徐一凡,怎么对待她哥哥的!怎么让他吃这个苦头?李璇一下僵住,单纯的就觉着心疼。身边丫鬟正捧着她的冰镇酸梅汤食盒儿。李璇扭头就吩咐:“快,给星哥送过去!”
丫鬟看看队伍前面的身姿笔直的李云纵,尽管那个年轻的军官头也没朝这边看一眼。小丫鬟仍然心里打个突,僵在那儿不敢动。李璇看看身边没动静,看着丫鬟吓在那儿。顿时气得嘟起了嘴:“我的话儿也不听了?给我!”
小丫鬟讷讷将食盒递给李璇。李璇丢下洋伞。捧着食盒笑颦如花的朝李星走去,久别再见,当真说不出的亲热:“哥!喝点酸梅汤啦!热也热死人了!哥,我是阿璇!”
才走了几步,就看见李云纵冷冷的转过头来,冷电一般的目光狠狠的刺在李璇身上。李璇是见过他的,在南洋的时候,重伤的李云纵还包扎得像个粽子。见着她还是客气万分,行下属礼,这个时候。眼神却是那么冰冷!
“不许过来!”
新兵们忘记了脚酸,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美貌轻盈少女,还有生铁一般的李云纵。
李璇一愣:“我凭什么不能过来?我看看我哥,你吼什么?”
李星站在那儿,有苦说不出,心下一乱。踢出去的脚啪的一声落了下来。一旦有人落下,那些新兵们的脚也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顿时那一片小小场,烟尘斗乱。
李云纵脸色铁青,看也不看李璇掉转头,冷冷道:“是谁?”
李星一闭眼睛,举起手:“报告,是标下!”
李云纵一摆头:“你还是军官?一刻时间,谁先撑不住谁挨军棍,就算昏倒。那只脚也要朝天举着!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没有!”
两个马捧着军棍就上去了,李星二话不说,摘下帽子就趴了下来。他们这些南洋学兵没有辫子,光秃秃的后脑很是醒目。
李璇已经在旁边气得满是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亮晶晶的说不出的委屈。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谁敢打我哥?”
这么美丽的一个少女朝队伍里面一冲,新兵们顿时就乱了营。李云纵大吼一声,似乎连乱抖的烟尘都被镇住了:“谁敢乱我军伍行列?打出去!”
李星趴在那儿身子一抖,却不敢抬头。新兵们吓得不敢乱动,两个马下意识的捧着军棍就过来了。李璇气得双脚乱跳。再气徐一凡都抬出他的名头出来了:“我是你们徐大人的夫人!谁敢打我?”
两个马一下僵住,那些丫头老妈子看着小姐危险。乱纷纷的也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叫着。李云纵负手站着,容色如铁:“打出去!”
马再也不敢迟疑,下意识的就军棍乱挥,虽然还是注意躲开了李璇,但是那些丫鬟老妈子可挨了不少。李璇也给挂了两三下,顿时场中哭喊连连,抱头鼠窜。
李璇眼泪哗啦啦的直朝下掉,委屈得梨花带雨,一边儿给丫鬟冒死拉走,一边儿拼命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最终她嘴巴一扁哭了出来:“我告徐一凡去!太欺负人了!我要回家!”
一直到李璇被拉走,李星趴在那儿动都没敢动一下。
这军队,是他自愿要参加的,那么身在其中,就必须维护这支军队的纪律!这是徐一凡反复交代给他们这些军官们的话。只有纪律,唯有纪律。才成其为军队!
马们军棍啪啪的打了下来,李云纵的吼声也在新兵耳边震荡:“练兵为至阳之举,女人给老子滚蛋!什么宪太太,老子一概不认!听口令,正步……踢!”
新兵们谁也不敢乱动,啪一声,整齐正步踢出。挨完军棍的李星爬起,站得笔直也正步踢出。
就连旁边的民夫,这个时候也是震慑得鸦雀无声。
周围各个练兵的营方阵。没有一个人朝这里看过来,只有短促整齐的口号声音。楚万里带着自己亲训的新兵营,斜着眼睛远远的瞟了李云纵一眼,嘴角一丝淡笑。
今儿这出……比打这些新兵一百顿军棍都有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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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徐一凡,自然不知道李大小姐的委屈。
他正带着詹天佑和唐绍仪,一件件的商议事情。百业初举,繁忙的程度如此。估计现在别人问他李璇是谁,他都要想半天吧。
他脑子里面现在盘旋的,就只有资金流向。部队入营人数,建设进度,军官委任,装备到位情况……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象那夜踏月百里,温泉双飞的美妙享受,估计暂时要离他挺远了呢。
“大人,这是装备到货的数字,八千杆毛瑟八八式最新洋枪,每枪附弹千发。连子弹一杆要一百零四两银子,总计连运费。九十二万两要开发给礼和洋行……现在就付么?”
“通知南洋那边,照付。”
“大人,明天改进的马克沁连射洋枪试射,大人要亲临么?”
“当然去,一旦试射成功,这种发射无烟火药马克沁机关枪。立即订购二百架!修械所现在如何了?摸透结构没有?我不要你们现在能造,但是至少现在能修!缺什么机器,马上订购,缺什么技工,不管土的洋的,马上聘过来!”
“大人,平安道咱们这些借饷大使,又送来了不少粮食,要唐大人赶紧过去,给他们办收条。发提成……”
“少川,你就先去吧!”
昏头涨脑的议完一堆事情,批了不少公文。唐少川才匆匆离开,一个詹天佑手底下的委员,就送了一包东西过来。詹天佑接过来一看,忙不迭的就递到可徐一凡眼前。
徐一凡正坐在自己书案后面,帮办大臣公署还在帐篷里面,溥仰和戈什哈们军服整齐的守在帐篷口。闷热的天气下,徐一凡满身满脸都是大汗。桌上摆着一个铁壶,里面是南洋咖啡。一杯杯的喝下去。身上汗出得就更多。他坐在那儿,已经明显清瘦了不少,但是还是精神炯炯。如果他原来那个时空的亲人朋友看着他模样儿,一定觉着变了另外一个人。
以前他多少有些随和慵懒,也有些愤青的郁郁。现在虽然笑容还在,可是总让人觉着这笑意后面,有着说不出深沉的东西。愤青的郁郁已经全然没有,换的是一种凛惕和承担着无数人责任的自负。原来办公室白领废柴一族小肚子还有虚弱,都变成了清瘦结实,还有无限精力。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儿领导者的模样了。
詹天佑的东西递过来,徐一凡抬头瞧了他一眼。詹天佑也黑瘦许多了,徐一凡眼神儿一闪,并没有说话。打开那一包东西一看,顿时就高兴的一拍桌子。
“好,铸得不坏!跟那些马钱,立人钱,鹰洋比起来,成色一点儿不差!达仁,你们铸造工艺不坏!”
那一包东西,却是一堆亮闪闪的洋钱。正面是两个汉字,七二。背面却是一圈洋文,是徐一凡钦定的文字,詹天佑这留学美国的人都认不出来。
这可是徐一凡从国内,从国外聘请的技师,在朝鲜铸出来的洋钱!清季以来,钱法混乱。通行的主要是银子和铜钱。银子流通,都是剪了又剪,最后成了一堆银渣。铜钱又重又不方便。还有一个拿铜钱去铸铜牟利弊端。而且单单是银子,成色就有好多种,什么关平。松江平,常平,台州平之类的,极其不便利。当国门打开,国外的银币涌入,这种成色固定,币值固定的货币,顿时就是大行其道。可这钱息也就源源不断流出去了。
满清大吏,谁看不到这洋钱的好处收益?不少人都想着鼓铸。比如说湖广总督张南皮。就在今年,已经打算在湖北开铸了。和户部公文往来一次又一次的打着官司,朝廷是怕利权全部操在地方,以后就更难约束了。
徐一凡这倒好,他没经过公文,在平壤附近,开始私铸大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这钱息收入。这洋钱铸出来,七二是成色。后面的一圈洋文,是徐大头三个字汉语拼音!还不是现在通行的罗马式汉语拼音。这点上面,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恶趣味。
这种私铸的大洋,除非人家能在平壤这个方抓到他私铸工厂,不然打死他也不承认。就当是境外流入的另外一种新式洋钱了。这洋钱立即就可以当作军饷发放,士兵们可以寄回去瞻家。或者韩老掌柜运来物资,士兵们就就可以用大洋采购,徐一凡也可以用这些大洋支付部分国内军资的采购。几方面一起,这大洋就流通出去了。只要铸造得越多。这流通范围就是越广。流通范围越广,这钱息收入就是越多!
这种买卖,也只有徐一凡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做!也亏着他是在平壤,朝廷鞭长莫及,他才能为所欲为。
看着洋钱终于铸出来了,徐一凡高兴得都站了起来。拍着詹天佑的肩膀:“达仁啊达仁,你们干得真是不坏!这洋钱流通出去了,咱们以后再铸造辅币银角子,能捞的,咱们就绝对不放过!这个算功,大功!你多想想办法,咱们还有什么捞钱的门路,都别放过!”
看着徐一凡吃相那么难看,詹天佑就是苦笑。他已经上了徐一凡的贼船,多少目无王法的事儿都做了。什么功他是不想。到时候别大家一起满门操斩就好了。
为了这个徐大人,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心目中那个全面工业化梦想。
只是这个目标,还遥远得不可触碰呢。
徐一凡兴奋了一会儿,看詹天佑神色有点儿郁郁。不禁也微微有些奇怪,这詹达仁,心里还有什么心事?
“达仁,你又在琢磨什么?”
詹天佑沉吟了一下,半晌才勉强笑道:“倒没什么,也是为大人欢喜。多一些收入,大人的兵就早练成一些日子……只是属下在想。大人都是在兵行险着……”
他吸口气。像是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徐一凡:“大人,赚钱的门路还有许多。按照大人的资本,咱们为什么不开一些工厂呢?比如说纺织厂。开个顶大顶大的纺织厂,也可以赚钱。还有,也可以造铁路,铁路营运,不也是收入么?看着大人总是在关心军火啊,修械所啊,还有造洋钱啊……属下总怕这一身所学,荒废了可惜……”
徐一凡怔了一下,看着詹天佑,慢慢的笑了起来。
他招招手,拉着詹天佑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语气轻松的道:“达仁,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些……不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做,只是让国家将来不受欺负,咱们可以保住自己的关税,咱们有一个完整的国家!咱们自己建设的进程,不要被人打断……这是咱们在这百年的时间当中,不多的还能弥补机会之一!至于建设,开工厂,只要国家安了。能和人平起平坐了,还怕没人建设么?只要给咱们同胞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建设的成绩会让你瞠目结舌!”
这些并不是什么虚话,徐一凡是有着自己亲身经历的。在他那个年月,在动荡平稳之后的三十年内,靠着同胞们自己的努力,三十年内就走了别人一百年发展的道路。
华夏子孙,炎黄之冑。创业奋斗的本能,简直就是烙在民族的血脉里面的。
而自己所要做,只是让未来数十年之内,民族元气凋丧殆尽的悲剧,就在他手里结束!
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走上这么艰难的逆而夺取,篡夺天下道路。
这些东西。詹天佑现在,恐怕还是不能明白的。
詹天佑静静的喝着咖啡,似乎就在努力的思索着徐一凡的话儿。
徐一凡是他的恩主,既然选择了追随。那只有尽量去理解。
帐篷里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徐一凡淡淡笑着,无意识的把玩着那堆洋钱,捧起又洒下,一片悦耳叮叮当当声音。
正安静的时候儿,就突然听见帐篷外面一片吵闹的声音。乱哄哄的。不少女人的声音还在连哭带叫。戈什哈们尽力的在阻挡着,偏偏又阻拦不住。
徐一凡眉毛一挑,大声的问道:“溥仰!你这个王八蛋,让什么人在老子帐外吵成这样?”
帐篷帘子一掀,溥仰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军帽也歪了。这小子最近除了警戒,也给徐一凡打发去每天半天的军事训练,而且都塞到最严厉李云纵那里。折磨下来,这小子身上的混混劲儿似乎也少了许多。
“回大人的话。是……宪太太……不是,是李小姐!”
李璇?徐一凡愣了一下,詹天佑站起来想先回避。徐一凡却摆摆手让他站住。
这大小姐,在老子忙的时候又来闹些什么?
他微微摆了摆下巴,溥仰顿时跑出去,掀开了帐篷帘子。徐一凡眼前一花,就看见香风一动,李璇高挑轻盈的身子已经冲了进来,立在他的面前。
这时候徐一凡才算看清李大小姐的模样儿。当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小脸都哭花了。几缕栗色秀发给泪水沾在脸上,梨花带雨的。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又强自忍住,又似乎想在徐一凡面前坚强一点儿,抬起胳膊去擦眼泪,一擦之下。更是落得哗啦啦。到了最后实在忍不住,扁着嘴就朝徐一凡怀里扑。
顿时就是一个火热香喷喷的身子靠上了徐一凡的胸膛。徐一凡这些日子全跟臭烘烘的当兵的打交道。而且在李璇面前,他什么时候享过这样的艳福?顿时心就软了,环着她软软身子,柔声问道:“什么事情?这个地方,谁还敢欺负你了?”
李璇听到徐一凡声音温柔,更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干脆哭出了声音:“是……是李云纵,他……他派人打我……”
这还了得!打老子媳妇儿?更别说她还代表着南洋金主呢!徐一凡第一时间的反应当然是护犊般的恼怒。李云纵你眼里有没有老子?
转念一想就冷静了下来,身边詹天佑,脸色已经满满的都是为李云纵的担忧。
李云纵不是孟浪的人啊。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怀里李璇早就哭得说不出话儿来,徐一凡眼神示意了詹天佑一下,让他出去问个究竟。
詹天佑悄悄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悄悄在徐一凡耳边低声说话。说了几句,徐一凡心疼的脸色就慢慢冷了下来,环着李璇的胳膊也渐渐放松。李璇犹自未觉。软软的胸口还蹭着徐一凡抽抽噎噎的撒娇:“……打我哥,打我……你不是徐大人么?要给我报仇,打回来!爪哇人欺负我,你让大炮轰他们。现在你手下又欺负我……”
这一顿棍子。比说一千句话,对新兵都有用啊……
徐一凡哼了一声。
听着徐一凡响动。李璇可怜巴巴的抬起头。她今儿可算是找着靠山了,眼睛亮亮的,祈求的看着徐一凡。泪水还在脸颊边上,晶莹剔透。
美人如玉啊。
可惜现在,新军比你重要得多呢。
徐一凡硬了硬心肠,冷冷的就三个字:“打得好。”
李璇一怔,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徐一凡冷着脸将她推开,重复了一遍:“打得好。”
李璇眼泪一下收了:“你说什么?”
徐一凡冷冷道:“乱闯行伍,你还有道理了?可惜我不是周幽王!”
周幽王是谁,李璇不懂。她只是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答应好好追求她。心疼她的!
李璇整个人都觉着冰冷,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接受这个陌生的家伙,跟着他万里而来!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朝下落,但是李璇已经没有了感觉。
她轻轻道:“我要回家。”
徐一凡摆摆手:“请!”詹天佑在旁边低声道:“李家那边……大人三思……”
徐一凡容色如铁,对着女孩子他一贯温和笑容早没了踪影。这个时候倒有些象李云纵。
“要是李家为了这个,就能断绝和我徐一凡往来,这种没眼光的家族,我又何必看重?我相信李老爷子他们……我不仅不出头,明日我还要亲自去军营请罪,我管教无方!”
李璇掀开帐篷,掉头而去。神色说不出的决绝。
徐一凡不动声色的坐回桌后,又开始批公文。
詹天佑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苦笑了一下。
谁说咱们大人好色来着?这是枭雄!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5
第十六章 - 密谋
光绪十九年六月末,朝鲜,汉城。
汉城的街道,仍然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朝鲜百姓们穿着他们民族传统的白色服装,在街头摩肩擦踵的涌动。不少女子,头上顶着大包小包,走得平平稳稳。也是一种奇特的风景线。街头偶尔有马队经过,马队上面的骑士箭袖长辫,趾高气昂。马蹄的銮铃响过,那些朝鲜百姓都跌跌撞撞的走避。谁都知道,这是上国特使急脚,往来传递消息的。给他们的马踏死了,那就是白饶!
几匹健马风也似的在街市上面掠过,当先骑士系着红带子。明显就是荣禄带来的旗人随员。这宗室子弟没有去平壤,留在了汉城荣禄身边。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看着那些朝鲜百姓畏如蛇蝎的模样儿。正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眼神一定。在街道之旁,一群日本浪人服色的家伙,正将手抄在宽大的袖子里面,一群人都昂着头,神色阴狠的看着他们。
健马飞驰,两边队伍都是一错而过。马上那宗室子弟狠狠吐了一口吐沫,被风一卷,又落回了脸上。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揩,心里骂得更加狠了:“他妈的倭寇!”
那些日本浪人队伍,是在朝鲜活动的天佑侠团的浪人群。领头的也狠狠骂了一句日语:“清国奴!”
这种景象,几乎在汉城街头随处可见。一个是虽然落魄,但是仍然撑着大国架子的宗主。而一个是后起小国,正野心勃勃锐意进取。明争暗斗,剑拔弩张,就一次次的在这个大陆尾巴上面带状的小国中上演着。
“大人,朝廷电谕!”那宗室子弟骑士,立在凉亭之外。恭恭敬敬的将黄封电谕匣子递上。
听到这个回报声音,在朝鲜钦差大臣交涉公署里的两个对弈人身子都是一抖。荣禄就穿着一身汗褂,摇着大蒲扇。拿起棋子儿重重一拍:“将军!看你还有什么招儿?”说着就漫不经心的去拿黄布包着的电谕匣子。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袁世凯,比不得荣禄可以随便。他身上行装穿得整整齐齐的,只是没戴大帽子。汗珠一滴滴的落下,不过他矮胖的身子安之若素,似乎没觉得热一样。听着电谕来到,连头也没抬一下,只是眼角一动。
他静静的等候了半晌。就听见荣禄一声情不自禁的大笑:“这小子也终于开始走背字儿了!我说老佛爷会有雷霆手段!”
听到这里,袁世凯再也装不了镇定,一下站起,又强忍着缓缓坐下:“大人,这是……”
荣禄拍着大腿,大笑着将电文递给袁世凯:“朝廷申饬那二百五的电谕!说他行事操切孟浪,无礼对待藩国。先记大过二次,革职留任。不许加级记录抵消……这只是开头儿,老佛爷还有办法收拾他!电谕里面还捎了我荣禄一笔。说我约束不力。要我马上委员,协助管带平壤新军,做撤离回国准备!这一笔捎得我好!慰亭,这事情说不得要麻烦你一下啦!”
袁世凯手微微发抖,接过了电文。终于等到了这个好消息了!
他已经和荣禄殚精竭虑,想法子对付徐一凡了。庆军准备兵变是第一手,结果庆军的军官一到平壤,就给灰溜溜的赶了回来。徐一凡一封请求委任旗人军官的电文过来,荣禄还得捏着鼻子为他乖乖的擦屁股!
旗人军官过去,能渗透进去。给徐一凡添乱也好。没想到徐一凡却把这些旗人军官撒了出去,全面接收平安道的政权!在大同江两岸横征暴敛,闹了一个鸡飞狗跳。徐一凡肆无忌惮行事,却是他们这些在汉城的交涉钦差大臣和交涉委员们承担压力。
原来袁世凯在朝鲜也能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现在到了朝鲜王宫景福宫去。朝鲜国王高宗和闵妃大院君看着他眼神都觉着轻蔑。言辞激烈的抗议徐一凡在朝鲜的胡作非为。
他袁世凯在朝鲜十年苦心经营,军政两路。转眼就要化为泡影!
荣禄只懂得咒骂徐一凡,处心积虑的上折子,要求处置徐一凡这个王八蛋。朝廷一时不发话儿,他也一时只有看着。
他袁世凯还在想着朝鲜大局不要生变!在朝十年,他知道日本对这里的野心。也知道朝鲜宫廷,其实都是两面摇摆。哪怕最亲华的大院君也是一样。徐一凡这样作为,不要让朝鲜更快的倒向日本!
袁世凯是切身的了解朝鲜这个民族,而那边的徐一凡是从历史知识当中了解这个民族。
畏威而不怀德,哪边腿粗抱哪边。打的都是小国算盘。袁世凯倒没有多担心丢失了朝鲜会对清朝有什么压力,他只是担心。要是朝鲜大局生变,他苦心经营十年的威望,前程,实力,口碑,就真的全部化为乌有了!只要朝鲜还在,作为深通藩务的干员,他就有利用的余地,他还有向上爬的空间!
现在可好。终于有办法,有着尚方宝剑可以收拾徐一凡那个家伙了!
电谕上面码子和后面恭楷翻译出来的汉字。一时间,就如一个个小黑点一样在他眼前晃动。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面反复念叨:“遇到大事要有静气,袁慰亭,你太得意忘形了!”
念叨两遍,手才不抖了。微笑着将电文还给还得意洋洋的荣禄。
“大人,这的确是好消息,朝鲜定矣!要是大人委属下去帮办徐革司约束全军,属下义不容辞。”
荣禄又猛的一拍大腿:“好哇!你就拿着这个电谕,去给这小子宣旨。给这小子他妈的扔到他脸上去!还真当自己是孙猴儿,能翻出咱们五指山?小王八蛋,荣老子收拾不了你?多带随员,把权全部拿过来!”
看着荣禄兴奋得走来走去,这位钦差大臣,给徐一凡也是气苦了。原来他管宣慰交涉。徐一凡管练兵。除了卡饷,也没多的法子。这下儿可好,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亲自出马干涉徐一凡了!老佛爷圣明。
袁世凯只是恭谨的弯腰微笑:“大人,这个事情,咱们是不是先到景福宫去通报一下朝鲜王室?这也是朝廷顾念藩属的盛德。朝鲜王室正好好好儿抚慰一下……”
荣禄也从狂喜当中稍稍冷静了下来一些,笑道:“慰亭,你考虑得是,咱们这就穿戴起来,去景福宫!那些朝鲜的官儿。也给徐一凡祸害得苦了,咱们是的去宣慰宣慰!”
说着他转身就要招呼戈什哈拿衣帽过来。袁世凯又叫住他:“大人……”
荣禄转身:“还有什么?”
袁世凯微笑着指着桌上棋局:“大人,属下这棋,给您将死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是会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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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景福宫,作为一个小国的王宫,实在比不上大清故宫的气派。
单论大小,就差得天差远。刻薄点儿说,不过是青宫一殿那么大的规模。就连守备王宫的卫士。自从壬午之前练的西洋式别技营,奇兵营被解散之后。也恢复了旧貌。一群带着斗笠,穿着旧巴巴蓝衣家伙,懒洋洋守备在王宫门口。手里的家伙,都是老掉牙的伯丹式单发洋枪,基本都上了锈了。
本来朝鲜的武备,就已经松弛到了极点。不管是大清还是日本,都有把握十天之内将朝鲜全国解除武装。这汉城的安全,还是大清和日本共同保障的。他们这些守备,也就是聊胜于无而已啦。
景福宫格局。还是纯东方式的。正中进去,一路过去,就是勤政殿。两边分别是交泰殿和慈庆殿。勤政殿本来是朝会百官的方,不过近些年来,基本也成了摆设。朝鲜政局中枢,一是集中在高宗父亲大院君这个议政大臣的私邸。还有一个。就是集中在交泰殿,高宗的正妃闵妃的居所了。
这位闵妃,后世被棒子们恭城为明成皇后。还有老长的电视剧纪念着她。仿佛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悲情千秋无比。其实论起来,现在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四十二岁,在甲申之后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权力的中年妇女。
在交泰殿昏暗的光线当中,闵妃在坐垫之上端正的坐着。式样古怪的高高发髻端端正正,小小的眼睛底下。已经有了深深的眼袋。那种疲倦,是再厚的宫粉也掩饰不住的了。
交泰殿外,闵妃的贴身宫女们正紧张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赶紧回报。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交泰殿内的秘密访客。
而这位访客,正跪坐在闵妃对面,如泣如诉的在娓娓劝说着这位王妃。
“王妃殿下……朝鲜要自存,再也指望不得清人!他们现在列强环逼,已经衰弱无比。但是还在咱们的国土上面作威作福!现在日本奋发图强。罪臣是所亲见。这生机勃勃的势头,清人如何能比?只要日韩一体。就可以在东亚洋面上面,成为英吉利式的强国。日本制海,而我们制陆。就算夺取东北故土,也是反掌般容易。清人已经不堪一击!”
闵妃认真的听着,连头上的饰物也不稍动。当日本公使杉村带来这个心腹潜回汉城的消息。闵妃就巴不得早点见着他。今日在杉村掩护下,金玉均秘密又潜入交泰殿。两人见面,当真是悲喜交集。
闵妃和金玉均等人为骨干的开化党。在过去的年月里,不管说他们是为了和大院君争权也好还是什么。的确也是在殚精竭虑的在为朝鲜这个夹缝当中的小国寻找一条出路。大院君全面倒向清国,他们却总觉着大清越来越靠不住,自己都快喘不上气儿来啦……
作为小国,多抱一条大腿总好过少抱一条。朝鲜地瘠民贫。就算论起缘态势,也只是在屏障清国东北有点用处。洋人对这里都是不屑一顾。他们要进入中国,最好的跳板还是在东南面。在朝鲜还有冒犯俄国远东的挑衅危险。朝鲜能选择的其他依靠很少,除了大清,就是日本。为了平衡起见,闵妃他们开化党。自然选择了靠拢日本的另外一条道路。
对于小国内部来说,他们抉择,无所谓对错。但是对于两个要发生碰撞的强权而言,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只不过对手双方,一个是举国一心一意的日本。还有一个,只是作为大清地方势力的一支北洋而已,而且这个北洋,还半心半意的。
如果说以前开化党求的还是在两国之间的平衡,但是这次金玉均归来。闵妃却只觉着陌生。这个金玉均。已经完全的倒向日本了!
而现在在朝鲜,还有一支正在编练大清新军。还有荣禄这个钦差大臣在汉城。日本在朝鲜,不过是公使署的几百卫队,还有一些日本浪人而已!
所以闵妃这个时候儿,对于金玉均大动感情的倾诉,只是一言不发。
金玉均也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大清还有兵在这儿啊……”
“什么大清的兵!”金玉均脸一下涨得通红。
“弱清不过千余庆军的浮浪之士,加上数千新募的农人远在平壤府。在那里正是横征暴敛,让我朝鲜有志之士无不目眦欲裂!而日本的强军就急于海边,只要汉城一旦有事。就渡海而来。平壤府数千弱清之军,还来不及赶到汉城!只要一个由头,日军大队赶到。汉城中枢,就大局底定!我们一定会辅佐王妃殿下诛除奸邪大院君,鼎革国政,强国开化!强化日韩一体,我朝鲜未来不可限量!殿下,这是我朝鲜最后一个机会了啊!这个时候把握住主动,我们还有自立的机会,而时间再拖延下去。这命运就不再掌握在我们手上了……”
闵妃还是默然,半晌才艰难挤出了几句话儿。
“日本的兵来了,和清国的兵在这儿,又有什么区别么?”
金玉均更激动了:“日本和我韩国才是同宗同源!臣考证过,日本天皇就是我韩人后裔!濒海民族,和岛屿民族。才是同气连枝。反观大陆的汉人,几千年来,除了攻伐我们,奴役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好事了?就算当年明朝的时候援朝和日本作战,也是为了继续控制我们!而日本,当时是准备联合我们,一起占据明朝四百州,重振我韩人威风的!那次错了,这次不能再错!”
闵妃只是僵坐。一言不发。交泰殿内,空气慢慢绷紧。正无语的时候儿,外面宫女突然急步走进来轻声禀报:“殿下,清国的钦差,和袁委员求见大王。大王请王妃殿下……”
闵妃慢慢儿的伸出一支手,让宫女扶她起来。她神色黯淡,显然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金君,现在风雨飘摇,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朝鲜。经不起一次动荡啊……你先回去吧,有机会。咱们再见……”
金玉均慢慢,慢慢的,跪伏下了身子。将头在木头板上面轻轻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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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韩人身上!决定东亚的未来,还是需要我们大和的先觉志士!”
说话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日本浪人,满脸乱蓬蓬大胡子。晒得黑黑的,不知道他本来是日本九州人呢,还是因为常年在外奔走的原因。
听他说话的,却是日本驻汉城的代理公使杉村睿。他并没有穿正式场合的西洋式礼服,而是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和服,上面有他的家族文章。跪坐在和室里面,扶着膝盖静静的听着。
“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打破这甲申之后,东亚不死不活局面。只要朝鲜烽烟一起来,那么整个日本都会热血沸腾,夺取我们大和民族在大陆上面的生命线!日本的未来,在这大陆之上!”
杉村僵硬的点头:“诸君,鄙人知道天佑侠团都是志士,头山先生的指导,也是高瞻远瞩……可是没有朝鲜方面的配合,我们很难发起一次类似甲申的开化党政变,所以诸君……”
“日本不需要开化党的配合!他们到时候只能做一个过渡门面!头山先生已经有所安排。我们不能再让清国增加朝鲜力量了!”
杉村默然:“您是指徐一凡的新军么?但是根据我们消息,这支新军,清廷很有可能将他们撤回国内……”
那浪人,正是玄洋社在朝鲜和东亚大陆的先头特遣部队,由野心浪人,甚至日本军部间谍组成的天佑侠团的一个骨干武田范之。
天佑侠团,是日本以前福冈藩的藩士浪人为主体组成的。从日本维新以来,就一直有志于征韩。武士黑血,当在日本没有方可以泼洒的时候。就自然垂涎上了西面的邻居。
过去十年来,天佑侠团一直在大陆,在朝鲜,甚至在俄国的远东活动着,搜集情报,考察兵要,联络野心失意的人士。仅仅在朝鲜这个方,午甲申历次事变,哪次背后没有天佑侠团浪人们的身影,哪次没有头山满等特务头子背后殚精竭虑的指挥密谋!
徐一凡新军的动向,还有朝鲜北部的局势变化,都在他们默默监视当中。
对于天佑侠团这些浪人,哪怕连杉村这样的政府公使,都忌惮得很。这些人和日本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心狠手黑,行事完全肆无忌惮。
这样的浪人团体,大概也是日本这种不彻底的维新改革,加上举国的野心勃勃。而自然产生出来的怪胎吧。在他们的背后,可以找到政界,财界,军部,旧藩主,甚至皇室的影子!
武田范之冷笑:“杉村君。你为什么这样天真?如果徐一凡的新军回去了,那我们还有什么机会?现在就是因为他在,我们才有可以下手机会!这次不在汉城,而在朝鲜之北!”
“什么?”杉村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这些浪人的行动,虽然也是政府意志的体现。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照章行事,最后揩屁股,让一切至少看起来光明正大的工作,可是他们来做!
武田范之哈哈的笑了起来,用力一撑,站了起来。玄关伺候下女拉开门。跪在那儿鞠躬行礼,将武田的鞋子摆好。
武田一边穿鞋一边回头笑道:“杉村君,我们的先觉志士已经奔赴北朝鲜,到时候,希望你不要错过在汉城发生的机会!我们会给日本国内一个借口的!”
哗啦一声,玄关的门又拉了起来。只留下杉村一人在那里发呆。
朝鲜北部,那里有什么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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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中枢,汉城各方,甚至日本之间。围绕着北朝鲜徐一凡这支孤军的暗流汹涌。作为徐一凡来说,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毕竟对于他而言。只是知道历史的走势而已。加上他的出现,至少在朝鲜,已经干涉了历史本来应该变化的轨迹。他现在要做,只是好好练兵,尽快成军而已。
甚至还有,要早点将后院失火安抚下来。
平壤附近一处新开辟出来的靶场里面,新军上下,各个高级中级军官们齐集一堂。各个都是军服整齐,马靴闪亮,簇拥着徐一凡,仔细打量着两架奇形怪状的武器。
这两架武器都有一个圆粗的冷却水筒,包着枪管。复杂的可以调高低和方向的三角枪架支撑着四四方方的枪身。枪身左侧开了个送弹口。帆布的子弹带上面缀着一发发闪闪发亮的尖头步枪弹。整个武器发出黑沉沉油光。放在那儿就有一种威严的气度。
几个技工,正满头大汗调整着枪身,詹天佑也在其中。两个帆布马扎支了起来,放在枪后面。随时等待发射。
军官们低声的议论纷纷。
“好像听李中堂说过,这是最新的赛电枪,连射洋枪!”
“你没听大人说么?这叫马克沁机关枪!一架可以抵百杆洋枪!”
“好家伙!连发洋枪,淮军里面也有。格林炮,诺登飞不都是?但是它们都是有好些枪管呢,摇着打。这枪怎么连发,就一根枪管啊……”
“你又没听詹大人说?靠火药气体来抛壳上弹,一分钟可以发射数百发!”
“造物之奇。真真令人赞叹啊……”
徐一凡背着手也在左右打量面前的马克沁机枪,军官们的议论,都没有入耳。这是改进型的,可以发射无烟火药子弹的军国利器!
他太了解这种武器对整个步兵战术,甚至战争面貌的影响改变了。这也是他建军练兵当中,最有把握一件事情。
嗯,又是穿越者的好处呢。可惜这样的金手指机会,不是很多……
最麻烦的是,穿越者还是搞不好和女人的关系!
其实李璇在身边。也的确很赏心悦目啊。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嘛。可是非得硬着心肠维持军队纪律不可……真把她送回了南洋。李家是不会说什么,但是少了这联姻关系。只怕李家也要多了一层心思了。就算李家再把她送回来,一个不情不愿的媳妇儿,自己对着还有什么乐趣?嗯,要想想办法……要想想办法……
看着自己苦心搞来的马克沁机枪,徐一凡竟然满脑子女人的走神了。
远远两个厚重的木靶竖了起来,两个士兵摇着小红旗。然后飞快的跳进壕沟里面。军官们都肃静的退开,围了一个半圆站得直直的。徐一凡给唐绍仪扯了一把。才算反应过来,赶紧退后。唐绍仪是个文人,第一次上靶场,有点兴奋的只是打量着机关枪。
李云纵和楚万里那些军官就更不用说了,满脸严肃的死死盯着两架机枪。
又是一声铜哨,詹天佑和一个洋人技师坐在了马扎上面。旁边趴着两个技师,帮忙送弹。还有一个洋人军官模样的人物举着望远镜,站在两架机关枪中间观察弹着。不用下令,所有军官同时举起了胸前挂着的望远镜。
靶子在足足三百米之外,都是两米见方大木靶。
詹天佑回头看着徐一凡:“大人。可以开始了么?”
徐一凡竖起一根手指,满脸严肃的示意他稍待。然后堵紧了自己耳朵,这才点了点头。
离这么近,不捂着耳朵,非震个半聋不可!老子这还是第一次看打机关枪呢!以前电影里面不算。
詹天佑猛的压下了发射柄。两条火龙顿时喷吐而出,然后才是震耳欲聋的铜音!枪口喷射出的火药气体卷起漫天烟尘。火药味道弥漫。所有人都是一震,然后就看着那翻卷喷吐的火龙!
坑坑坑坑的声音直敲打着人的心口,每个人心一下就跳得飞快。最震撼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机枪的威力。大木靶上,木屑飞溅。子弹威力撕扯得木条木块四下乱飞。弹洞一层层的铺满,没有一小会儿,两个木靶都给扯成了两截!
机枪仍然在疯狂的吼叫着,詹天佑和另外一个射手脸上身上,所有方都在剧烈的抖动着。弹带飞快的卷入送弹口当中,弹壳也不断的飞抛出来。转眼两架机枪下面,到处都是滚动铜壳。二百五十发的弹带,不到一分钟全部发射完毕。而这一分钟,在围观的这些军官们看来,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停止射击了好久,整个靶场还是鸦雀无声。
不知道谁手一抖,望远镜从手中落下,软软的垂在胸口。
徐一凡四下看看,他还撑得住一些。背后的唐绍仪,嘴巴已经不知道张得多大。
“大人。属下已经发射完毕,要不要去靶子那边考察一下威力?”
詹天佑轻声的道。
徐一凡摇摇头,还看个毛啊。两个大木靶子都给打得不成样子了。他走到队伍前面,转身向着那些肃然的军官:“这当然是军国利器,但是你们要知道,掌握武器的,还是人!没有坚定顽强的军人,再好的武器也是一堆废铁!我会尽量给大家提供最好武器,但是就算没有这些,用步枪,用刺刀,用拳头,你们也要战斗下去!就是这一点,大家记住了没有?谁要是回去跟士兵吹嘘这机关枪的威力,老子让他的部队拿扫把上战场!”
军官们个个肃然点头,徐一凡的威信,在这些一手带出来的军官当中,是不言而喻的。
李云纵和楚万里出列,大声下达了后续口令,军官们站队完毕,整齐的离开。楚万里却突然被徐一凡叫住:“万里,等一下!”
楚万里笑眯眯的单人走了过来,作势要给徐一凡行礼。徐一凡一把拉住,回头看看还恭谨侍立的唐绍仪,自己侍卫长,还为机枪威力迷迷糊糊发呆溥仰。鬼鬼樂樂的将楚万里拉到了一边。
“过来说话,过来说话!”
楚万里似笑非笑跟着他,等走到了一边,才低声道:“大人,是不是为了李小姐的事情?”
徐一凡愣住,心虚的看看楚万里。
“大人,属下也帮你送过情书的。您吩咐吧,到底如何安排?李小姐可是马上要走了啊……”
徐一凡恼羞成怒:“王八蛋,没你们老子也能搞定!滚!”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4-8-13 02:15
第十七章 - 这一夜
李璇静静的立在黑暗当中,容色清冷。
她早就不哭了。
从南洋离开,对于这个容颜倾城的小女孩子来说。简直是人生当中第一次无拘无束的假期。在南洋的时候儿,她是家族里不被重视,甚至被歧视的混血儿。
所以她喜欢跑出去,喜欢跟着李星哥哥到处乱转。别人不允许的事情,她偏偏要做。结果就是得到加倍的冷淡待遇。
看着她的妈妈有时候偷偷哭泣,她坚强的父亲有时长长叹气。她表面上坚强得很,其实内心里面,比谁都渴望得到重视,得到关爱。
那次泗水风潮,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之后。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整个家族的珍爱重视!那种待遇,是她出生以来,就从来未曾享受过的!她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其实内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儿。要不然单凭徐一凡一束花儿,几句话。她就能跟着他万里远行,准备嫁给一个完全陌生,而且还有小妾的家伙?
她虽然不是基督徒,但是从小都接受的是基督教式的教育。对徐一凡拥有小妾这件事情,其实是反感到了极点的。
但是她还是跟着他来了,因为这个男人答应好好照顾她,给她关爱和温暖的!
而她居然也相信了。
一开始的归国旅途,就是一场愉快的假期。很多很多人伺候着她,她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还有那么多完全不同的风物在眼前。那么多好吃的,那么多好玩儿的。她东跑西颠的玩儿了个不亦乐乎。从南洋到北京,从北京到天津,再从天津到几乎从来没听说过的朝鲜。
新鲜劲过了,女孩子理所当然就开始考虑起切身问题。
她在徐一凡身边到底算什么?身份未定。所有人看着她跟看着天外来客一样好奇而且敬而远之,身边就只有南洋带来的丫鬟老妈子。那个姓徐的王八蛋整天忙着好多好多事情。几乎面也不和她照。
她完全知道家族的心意,是想通过她将徐一凡捆在李家的大船上面。李家和徐一凡相辅相成,做出一番事业出来。而且让泗水那种惨剧再也不会在华人身上发生!
徐一凡也果然经营起好大的基业,仅仅女孩子自己观察到的。就有无数剽悍轻捷的青年为他效命。无数的人在为他事业忙忙碌碌,平壤周围,到处是他的兵营,他的建设工。他一声号令,方圆百里之内。谁敢不凛尊而行?
女孩子总是有些虚荣的,看着徐一凡这个样子,背后还有一个才开始重视她的家族。她倒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儿的和徐一凡发生点什么。另一方面,他也是她以后未来的依靠啊!
以前那种被轻视,被歧视的感觉,女孩子实在是有些儿害怕了。
但是到底怎么才能将这么忙忙碌碌的家伙心栓过来呢?她也实在怕人家单纯是因为利益才要和她在一起。
我李璇这么漂亮,这么冰雪聪明。连个男人都搞不定?
所以她选择去温泉休息,就是好好儿的想考虑这个问题。准备想破脑袋也要想出个办法出来。
结果没想到,这个混帐家伙居然在她的地方。当众宣淫!那副旖旎场面,两个同样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在他怀里宛转承受的模样儿。李璇怎么也忘记不了,只感觉好难好难接受。
原来自己还是这么不受重视!只是利益结合的赠品和象征!
从温泉回到平壤,她就是憋着和徐一凡找麻烦的。这个家伙不和她道歉,不向她表示出足够的尊重,别想她原谅他!
放在平时,李璇绝对不会去和练兵的李云纵闹别扭,故意找茬的。她也是在试探自己地位,也是想看看徐一凡对她胡闹的反应。
结果一没想到,李云纵居然敢这样对待她这个准主母。二没想到。徐一凡居然说那么伤人的话儿!
口口声声都是他们李家李家,半点没有说到她李璇!
她这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动会喘气的女孩子!
当时扑在徐一凡怀里,他的胳膊真很结实,那种温柔的垂询。真的是很担心着她。那时李璇就想哭了,找到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只要徐一凡当时能向着她一点儿,她肯定就就坡下驴了。说不定还自荐枕席,和他生米煮成熟饭来着。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李璇一向是敢于主动的。
结果,却是这样……
他要的是李家,不是我李璇,哪怕一点儿,都没有……
码头上面的夜风好大。吹得李璇栗色秀发高高扬起。几盏马灯的光芒照在波动水面上,又反射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波光闪耀,好像她还在哭一样。
一条大船缓缓的靠向码头,丫鬟老妈子们都在默不作声的收拾着东西。不敢朝小姐看一眼。等会儿就上船了,从大同江出海,到了天津换火轮船,就回泗水啦。
让李家再找一个女孩子来陪着他吧。反正,她李璇不伺候了。
“小姐,上船了。”
一个贴身的老妈子低声的说道。
李璇静静的回头向着过来的方,钦差帮办练兵大臣公署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我走啦!姓徐的家伙!
跳板放了下来。李璇让老妈子扶着,头也不回朝船上走去。
在远处的黑暗当中。徐一凡牵着马,一直都悄悄看着那个容色倾城的女孩子。后面跟着的是李星和楚万里,李星神色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憋得脸通红。但是又不敢做声,楚万里却是偷偷的在挤眉弄眼。
好嘛,这么漂亮有主见的女孩子给他老大逼走了。他楚万里想找着这样的媳妇儿都找不到呢。想想国内那些小脚女人,楚万里就觉着有些倒胃口。
在夜色中微微的灯火下,李璇的身影幽亮得象一场最美好梦一样。
追回来,还是不追回来?
徐一凡拧着眉毛认真的在想。要是说他对李璇一点儿好感没有,那是昧着良心说话。第一次看到这个混血小美女。他就相当惊艳了。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女孩子是难得的有着他所熟悉的那些现代女孩子的味道的。
陈洛施和杜鹃,只是这个时代的两个小美女而已。除了容貌,其他都很传统。
他没带什么从人,在得知了李璇要离开的消息之后。百忙之中,悄悄带着李星和楚万里跟在后面。几次想出面拦着她,都灰溜溜的又缩了回来。
说什么呢?追求她本来就是利益的结合。维护军律也一点儿没错。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挽留住她。难道跟她说,老子要的就是三妻四妾,美女多多益善。所以你不能走?
穿越前的种马梦想,到了现在几乎成了笑话儿。他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陪着这些小美女周旋!做不完的事情哦,天天几乎都是在刀锋上面跳舞!
他想来想去的时候儿,李璇已经上了船。在船头停也未停,就下了房舱。
徐一凡看着船上跳板收了起来,升帆转舵,划着两条水波,渐渐的离开了码头。可是他还是没想明白。唉,亏自己还带着楚万里这个属狐狸的来出主意。带着李星过来准备万一时候打亲情牌,结果到底什么都没做。
自己这个样子,肯定让楚万里这个混帐家伙看笑话儿了。一路杀伐决断过来的,一个女人的事儿都这么拿不起放不下!
船渐渐离岸远去,船影越来越小。徐一凡轻轻哼了一声,灰溜溜的扭头:“走!回去!明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到这里来浪费时间!”
跟在他身后的李星低声道:“大人。”
徐一凡心情奇劣,看李星都有些没好气儿的了:“什么事情?舍不得你妹子?”
李星低头道:“属下没有舍不得,属下也知道大人没错。大人都做得对,是阿璇太骄纵了……只是阿璇让属下转交给大人一封信。说她离开了才能给大人。托大人的福。属下亲眼看着妹子上船离开了……”
李星紧紧脸上的肌肉,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他现在好歹也是军官了,他可不想离开!多少大事儿等着他去做呢!只是恭谨的平胸一个军礼,将口袋里面一封信翻了出来。
徐一凡哼了一声接过来,神色冷冷:“多此一举!”
他总觉着自己偷偷跟过来有点丢面子,现在自己也是号令万夫的人了。居然还跟小男生一样。还憋着篡清大业呢……丢人。
接过信来,就朝怀里想一揣了事。这个事儿,他不愿意再花半点儿心思了。看着他那个样子,一直偷偷的在他背后的楚万里突然道:“大人,等等!”
徐一凡一怔,就看见楚万里急奔向码头,摘了一盏挂在那里的马灯下来,又飞快的奔回来,举在徐一凡面前。
徐一凡冷冷看着他,楚万里只是微笑。转头再看看李星。这小子动也不动,一句话不敢多说,却只是看着徐一凡。
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是冷哼一声,用力的抖开了信封:“楚万里,现在你小子会替我做主了啊!”
楚万里笑笑:“大人,这可是您带着属下来的。”
徐一凡语塞,没好气儿的就借着马灯的光芒看着那封信。早点看完,早点把这个没来由的烦心事儿丢到脑后!
马灯的幽幽黄光之下。每个字仿佛都是微微晃动一样。
“……姓徐的,我走啦。
首先。本来是想嫁给你的。
其次,你没做到你答应的事情。
最后,我本来以为,你会好好心疼我。
做不到的事情,当初你在泗水就别答应……这些日子,我还是挺开心的。”
徐一凡僵在那儿,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风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听见
楚万里轻声道:“大人,我是帮您送过信的。当初大人给了我们承诺,我们才拼死追随。大人。您也给了李小姐承诺的啊……既然是承诺,就要算数。”
徐一凡不动声色,缓缓将信封收了起来。转头冷冷的看着楚万里:“天真……我带着你们这帮天真家伙上路,真是有得头痛的了……你小子,偷看了我给她信?”
楚万里一笑,头扭了开去。李星在旁边,脸憋得通红。
徐一凡猛的扯过缰绳,翻身上马。他马术一向不错,这上马的姿势干脆利落已极。他马鞭一指李星:“你。去拿军棍过来,等会儿快马追上我!”李星一怔,然后神色恍然大悟,飞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徐一凡马鞭又一指楚万里,冷冷道:“以后,你少替老子做决定!就算要担负起任何责任,也是老子的事情。你只管为老子效死,跟着老子前进就是!明白没有?”
楚万里站得笔直。不动声色。徐一凡铁青着脸,给马屁股狠狠一鞭子。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向着船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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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面的这点悲欢离合,在徐一凡刻意轻车简从的隐瞒之下。就连他老太爷的戈什哈队长,溥仰四贝子都不知道。
这个京城宗室混混儿,给塞进赴朝钦差随员队伍里面。熟悉他的人都不以为然,都等着什么时候这位四爷受不了赶回来。
谁都没料到的是,这位四爷这次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不仅没回来水足足的坐借粮饷大使,对着朝鲜人作威作福去。反而真的加入了新军当中!
徐一凡对他可没什么客气的。虽然出乎意料的让他当了戈什哈队长。但是每天除了入卫徐一凡,随侍着他之外。其余操课,和新兵一样。白天随侍徐一凡没有时间练,晚上就加练。这小子也真有股狠劲儿,居然就这么撑了下来。
每天晚上,加练完了那些操课。他还要带队巡视帮办公署。徐一凡给他命令:“戈什哈们每天晚上都是三班岗哨,每次换岗,不管你累成什么球样,都给我起来盯着换哨!哨位只要有一点问题,我也只是唯你是问!”
溥仰真是发了狠了,徐一凡这么毫不客气的折磨他。他也居然顶得下来,每天忙完自己份内的事情,练完操课。瘫在行军床上,手指中间就夹着一支量好长短的香。到时候烫醒了,就咬着牙齿爬起来去查哨。
这辈子。溥仰天王老子的话都可以不听,连老佛爷他都敢不买账。当初他亲爹醇贤亲王还在世的时候让他归宗,他都能顶他一个跟头。但是就从来不敢违背他那个聪明姐姐的话儿。
这些天下来,戈什哈当中,原来不少人都对溥仰冷眼旁观。对他的宗室旗人身份不以为然,甚至暗暗排挤。但是看着这小子咬牙发狠的劲儿,大家都忍不住还是有些佩服。几十个人的戈什哈卫队,他也渐渐能管着了。
今儿晚上,徐一凡不要他伺候。溥仰自个儿练了一个时辰操课。老样子夹着香又倒头睡着。到了时候醒来。擦把脸就奔哨位而去。几个岗哨都盯着换了岗,正想回去的时候儿。就听见侧门那边有个岗位传来了响动的声音。
“你他妈的。老子这么迟过来。是出来抓兔子的?耽误了爷的事儿,你吃罪得起么?”一听声音,溥仰脸色一动。这腔调再熟悉不过了,不是他们宗室子弟,还能有谁?这些家伙都在各地捞得肥丢丢,朝鲜大姑娘睡着。这么晚了,怎么跑到帮办公署来了?
戈什哈们谁吃他们那一套,当即就呵斥了起来。旗人爷们儿岂是吃得了亏的,嗓门顿时就提了起来。院子里面骚动起来,各处的戈什哈都亮起了马灯灯笼,提着步枪就奔了过来。溥仰没好气儿的也奔过去,你四爷本来就睡得少,哪个王八蛋还来添乱?别人不敢抽你们,我老四还不敢?都是宗室,谁不知道对方吃几斤草料?
溥仰才奔过去,马灯已经在侧门明晃晃的了。就看见一个容长脸的旗人青年,摇着扇子指着岗上面儿的戈什哈破口大骂。那旗人青年后面还跟着两个护兵,马车远远的停着。也不敢上去拉架。那戈什哈横着枪,给那宗室子弟千祖宗万祖宗得骂得脸色铁青,却死活也不让他进来。
溥仰从后面走过去,冷不防的喝道:“那老六,你喝了多少黄汤?到钦差大臣这里来胡闹?要不要老子给你醒醒酒?“
那老六一看溥仰过来,眼睛一亮:“老四,找就是他妈你!老子本来想悄悄儿的,谁知道养的这些看门狗太没眼力价儿了,也不扫听扫听。我那六爷,进紫禁城有人敢拦着么?有人敢么?”
溥仰哼了一声,回头瞅瞅还黑沉沉的院落,有点儿怕吵醒了徐一凡:“甭在老子这儿开黄腔!回去睡你的朝鲜大姑娘去!大半夜的,跑来招魂?信不信爷揍你?”
这些宗室,溥仰也懒得招呼,打发走完事儿。要是给徐一凡知道,不知道自个儿又得吃多少苦头!徐一凡憋着就是想折磨他来着。
那六急得跳脚:“老四,找你真有事儿!”
溥仰没好气的走过去。示意戈什哈们退下:“有屁就放!吵醒了徐大人,有你好看的!”
那六一扯溥仰,鬼鬼祟祟就朝外面溜。溥仰也跟着他,心想你小子没正事儿,看四爷怎么修理你,正一肚子没好气儿呢。这些天吃苦头,一点儿不剩,全便宜你小子了。
走出去几十步,就听见那六啧啧道:“溥老四,瞧瞧你现在这模样儿。黑得跟他妈的乡下脑壳子一样了。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混,非要当什么兵,瞧瞧咱们爷,每天三个饱一个倒。要什么有什么……”
那老六是老诚亲王侄子,原来也算是和溥仰熟悉。大半夜里,还能闻到他头上致和坊的头油味道。再看看自己。果然是又黑又瘦,不过肌肉也渐渐的在身上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溥仰看着这些熟人,觉着总有些陌生。哼了一声:“到底什么事儿,你小子这么迟还跑过来?”
那六四下看看,戈什哈们都远远的瞧着,不敢过来。就看见那六神色一紧,压低了声音:“老四,都是自家朋友,我才给你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朝廷来了电谕。申饬徐一凡!袁世凯那家伙正在汉城准备呢,荣禄派他过来分徐一凡的权,而且迟早要让禁卫军归国!下面还有什么手段对付他,就不好说了!”
溥仰一震,讶异发现自己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替禁卫军的紧张。
他妈的,跟着练两天兵,吃两天大锅饭,跟着淌了两天汗,就以为是自己家了?禁卫军回去了好。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吃这个苦头了!
但是话儿出口却是自然而然是另外一番模样:“那帮王八蛋,就会添乱!这消息可靠?”
那六龇牙一笑:“咱们宗室。别的不敢说,这消息灵通,天下第一。电谕才到汉城,那儿的随员就先快马来报了。荣禄和袁世凯撅撅屁股,咱们都知道,你是徐一凡身边人,转告他一声,想想法子!”
溥仰头皮都紧了:“你们怎么这么担心徐大人?”
那六嗤的一笑:“还徐大人呢,老子管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他在这儿顶着,给咱们这些爷们儿找了个饭碗,都指望着靠这个回京城还亏空呢。汉城的哥们儿还想再多几个缺。徐一凡死了不要紧,不能断了弟兄们的财路!大家抬着混呗,话就如此,让徐一凡赶紧找找门路吧!得嘞,老四,我话带到了。赶紧回去还得抽两口,一路上爷吞了四个泡儿才算没撅过去!改天到爷头,给你找几个朝鲜黄花大闺女……瞧瞧你,现在一副傻大头兵的模样儿!回见!”
说着那六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看着烟瘾犯了,伸拳踢足的掉头就走。溥仰也没拦着,愣了一会儿,掉头就往回奔。
这消息,马上要告诉徐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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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个夜里,平安道各处,还有别样的变故发生着。
这实在是一个不安静的夜晚。
在平壤府附近一个叫做内源洞村子里,突然响起了狗吠的声音。伴随着狗的叫声,就看见两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脚上身上,都是泥土黑影,闪进了村子里面。
这些人到了村子当中一处半新不旧的宅子前面,轻轻的扣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响起朝语问话的声音:“谁啊?”
黑影也用流利的朝语回答:“全师派我们来的!”
屋子里面顿时安静了一下,接着就是微弱的火光亮起。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汉子披着衣服,举着蜡烛站在门口。有点紧张看着外面的两个黑影。
当先黑影,静静的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举着蜡烛的汉子一怔,居然冒出了一句日语:“武田君……”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连蜡烛都打掉了在上。当先那个黑影,正是曾经和日本汉城公使杉村会面过的天佑侠团干将,武田范之!
被打人忙不迭的鞠躬,摸黑将他们引进了屋内。
屋子里面陈设,也是半新不旧,谈不上富贵。倒也不算赤贫。主人打着了火,点燃了油灯。又生火煮起铜壶的水,直到水开。才斟出三杯茶出来。三个人面对面,笔直的跪坐着。
武田范之冷冷道:“琵琶湖一别,也已经十年了。西南战争之后,我们也都零散了许久。当初私学校的征韩志士们,现在大家都还在努力奔走着。一向可好?生驹君?”
虽然他说的都是日本的事情,但是语言,却全然都是韩语。
被称为生驹君的主人默默点头,却并不说话。
“头山先生的信。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清国奴在平安道的作为,也已经天怒人怨了吧?你作为平安道东学党徒的联络者之一,应该知道,这里已经是一堆干柴烈火!”
这位姓生驹朝鲜主人,看来就是日本潜伏在朝鲜的间谍之一。在过去的十来年当中,日本武士们为了他们的大陆梦想。在处心积虑的安排下。在中国和朝鲜,不知道潜伏了多少这样的长期间谍!
关东马匪当中,不少闯出名号大架杆子,其实都是日本人!而这位生驹,明显就是已经在朝鲜潜伏很久,并且成为朝鲜民间结社组织,拥有很大影响力的东学道的平安道的联络人!
生驹谨慎的选择措辞,但是激愤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清国奴在平壤实在太嚣张了!他们委派的作催粮饷的使者,不绝于途。朝鲜官府本来征敛就已经极重。而清国奴又将这些征敛,增加了一倍!特别是正值夏季田浇水季节,各地用水,本来都是免费。清国奴居然派枪兵守住放水口,要收水钱!朝鲜民间,民怨沸腾到了极处。头山先生如果希望在朝鲜北部制造变乱,那么正是最好的机会!”
武田范之不动声色的点头,淡淡道:“借用东学道的名义,可不可以成事?”
生驹重重点头:“一夫倡乱。当有万夫景从!”
可惜这些日本人,想说什么有力话儿。还是要借用中国的成语。
看着武田范之微微点头,生驹又开始有些为难:“……可是清国奴在平壤,还是有几千士兵啊,正在训练。就算暴乱起来,还是会被很快平定,那些朝鲜百姓……”
武田范之猛的坐直了身子:“生驹君,你不要忘记你是日本人!而我们就算为此献出生命,也是值得的!朝鲜北部,只要乱起,我们在汉城还有动作……到时候国内……”
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僵着脸闭住了嘴。
生驹也不敢多问,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最后武田范之才冷冷的,决断一般的道:“武器我们很快会运过来,只要一有机会,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朝鲜北部制造暴乱!这是我们天佑侠团的使命!”
语毕,他重重一拳敲在板上。三杯滚热的茶水一下被震倒,溅在了他的手上。而武田范之,却似乎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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