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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贵州,关于桃花源的757种想象 [打印本页]

作者: 周游列国    时间: 2023-7-31 09:16
标题: 在贵州,关于桃花源的757种想象

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瑞典女作家萨拉·里德曼曾说:“我脑子里,有座村庄。”高楼大厦里的都市人总对田园生活有着桃花源般的想象,但如果描摹起桃花源的样貌,不同时代、职业和性别的人心中一定各有不同:陶渊明的桃花源是一处安全避世之所,而当代人的桃花源不仅需要精神上的抚慰,还需要在拥抱美景的同时,拥有Wi-Fi、舒适的寝具和抽水马桶。与其说桃花源是一个固态的村庄,不如说它一种对生活方式的向往,一种对嘈杂焦虑的城市生活的反向投射。所以,假如桃花源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是多元且不断生长的。

现代城市生活与传统村落体验有一种奇异的碰撞,很难说是谁激发了谁,谁滋养了谁。贵州是中国传统村落最多的省份,757个传统村落各有性格,形成了“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文化千岛。乡村田园牧歌的生活原有着柔和的色泽,当网络在一夜之间让古老的村寨声名鹊起,沉寂的乡村被激活,便向世人绽放出千姿百态的风貌。在太阳、树木和稻田里,在富裕起来的生活里,在绵密复杂的乡村秩序中,关于桃花源的757种想象正在徐徐展开……

01

赤水河码头上的时光交错

入夏的丙安,穿梭着亚热带季风,被层叠的绿所掩映。整个古镇保持着赤水河谷古城堡之原貌,吊脚楼、古寨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白墙黑顶的小屋皆是明末清初黔北民居遗风。

丙安曾是赤水河上最繁华的码头之一,是川黔往来漕运的必经之地。乾隆十年,贵州总督张广泗奏请川盐入黔,疏浚赤水河道,打通自四川合江的盐路,载重千余斤的盐船可上溯至赤水,在沿河的各个村镇码头装卸,再以人力运往贵州腹地。由此成就了川黔边界一线丙安、大同、土城、茅台等船只如梭、酒坊林立的水陆码头。

赤水河畔的丙安古镇

丙安古时又称丙滩,有诗描述此地险滩恶水和商旅河运的情景,“丙滩滩下泄沄沄,十丈惊涛欲卷云。滩滩欢喜是安流,大别小别愁复愁。”落日余晖下,沿乾隆元年开设的古盐道漫步,旧时船运拉纤的石墩、拖痕仍依稀可辨。

丙安古盐道

行船走马、商贾云集的往昔岁月尘埃落定,一方风土人情也悄然在此定型。丙安保有“坐茶馆”“喝单碗”的习俗,旧时纤夫船工重体力劳作、收入不高,也图个快捷方便,大家寻常休闲解乏就整一碗寡酒,无其他佐食。而今丙安古镇里仍有十多家茶馆,百姓惯爱来此,几块钱便可无限续杯,几碟瓜子花生,摆“龙门阵”。此乃码头文化典型遗风,亦是川黔边界一线古镇独特的风土人情。

丙安古镇石板街

古镇里只有一条窄窄的石板街,长约400米。临水的一面全是吊脚楼,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这些年代久远的吊脚楼掩映在绿树丛和芭蕉叶里,氤氲在黄桷兰的香氛里。在每一个薄暮清晨,河谷里升腾出雾气,那些悬空而立的层楼,在山岚间忽隐忽现,宛若步入时光停摆处。清代诗人陈熙晋夜宿丙安古镇曾写下的诗句,“树杪炊烟夕照收,无端风雨落床头。客心摇曳青灯里,一夜滩声撼小楼”,正是古今景致,情与境略相似。

丙安红军渡口的铁索桥

若说丙安“闭塞”,却也不贴切。如今的静谧不过是依稀映照着昔日光景、旧时繁华。丙安的街市虽谈不上宽阔,却也绝不逼仄。过去,通向丙安古镇的只有一条古盐道、一道铁索桥。铁索桥的北岸,立有“丙安红军渡口”的石碑,记述着这座曾经繁荣的临河小镇也曾是红一军团部所在地。遵义会议一周后,红军第一方面军红二师曾在这里北渡赤水河,从而拉开了著名的四渡赤水战役序幕。四天以后,在丙安下游的元厚和上游的土城,开展了一渡赤水战役。如今蓉遵高速公路和G546国道贯通赤水全境,重庆、泸州、仁怀等5大机场环绕赤水,丙安一改当初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局面,成为了两小时即可抵达的时空秘境。

匠庐·雅路古洞穴酒店

与丙安古镇风韵相应和的,是古镇不远处的一座洞穴酒店:匠庐·雅路古。这里一度成为国内高端、轻奢民宿的标杆。创始人王兵是匠庐品牌的合伙人之一,也是高级园林设计师,他有着家乡情怀、艺术家的审美和经营者的敏感,将当地一处由11个夯土民居组成的建筑群落,改建成了一处密林围绕,隐于山崖间的高端民宿酒店。

拙朴中见精致,不规则的空间中有着简素的自然之美,打造出了一种平和的精神氛围,契合的是东方人向往的隐居哲学,让游客们流连忘返,甚至数度前往,深度体验。这不仅让丙安古镇成为许多人短期旅居的优选,还串联起了赤水丹霞等优质旅游资源,成为乡村活化的典型范例。

02

布依山村的“治愈”庭院

距离丙安古镇三百多公里外的镇山村里,摄影家谷佳骏活得更像一个“员外”。拜访谷佳骏时,我们拿着导航,走上石板路,绕过山神庙,七走八拐才来到他的山房前。轻轻推开门,庭院草木扶疏、凉风习习,自成一方天地。远处,儒雅的谷员外在房檐下站着,向着我们招着手。

镇山村是一处布依族村寨,始建于四百多年前的明代,乃“平播之役”军屯驻兵与当地布依族繁衍数十代而来。镇山村分为上、下两寨,下寨在水库岸边,曾经农家乐遍布。但随着饮用水源附近禁烧烤、禁钓鱼政策的出台,来的人少了,发展一度陷入瓶颈。而镇山村的上寨,原本系古屯堡格局:外围建有屯墙,寨内多三合民居,建筑构成均系木构框架,再用石板装壁、贴墙,也以石板铺设路面与天井。整体看上去,碧水青山间,青灰色的石板线条、肌理纵横交汇,极尽空间层次感,似一幅现代主义画作。

贵阳花溪镇山村

村落古朴的气质,吸引了谷佳骏。他2018年来到这里,租下了一处庭院。当时村子里,许多民居人去楼空。“有的垮塌了几十年没人管。”说着,他抬起手指着远处,“杨安迪的院子就在那边,他是第一个来的。”

慢慢地,杨老师的朋友来了,谷老师的朋友来了,朋友的朋友也来了,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来到镇山村。这里每两年就会举办一次镇山国际影像周,来自国内外摄影家大幅的作品挂满了村子,游客要走过每一条石板街上,走进每一个村民家中,才能欣赏到摄影作品。镇山村人气渐渐升温,似乎又有了名气。其实,镇山村“出圈儿”很早。1995年贵州就率先引入了“生态博物馆”的理念。2002年,在中挪威两国专家的共同努力下,镇山村这个千年石头寨就建成了镇山布依族生态博物馆。

谷佳骏在他的嘉谷山房

名气是有了,村民却并不富裕,老房子依旧很破败。后来有村民找到谷佳骏,说自己家的庭院也想改造一下,您能不能帮个忙?谷佳骏一下子受到了启发,镇山村并不具备接纳大规模旅游团的条件,却是城里人周末休憩的好去处。近年来,“庭院疗愈”是一种新兴的概念。庭院中的园林花草、建筑的质感与主人个性化生活方式结合在一起,既是公共空间,又同时具备私密性,是都市人在快节奏生活中的滋养。贵州村寨多依山而建,通常庭院空间较小,被称为“贵阳后花园”的镇山村,却是木石同构的杂居格局,庭院恰恰是这里的优势,不仅便于游客小憩,亦方便做些小生意。

木槿小院、隐灵院、集美工坊、雯爷的店……都是村民在自家庭院里为游客打造的活动空间

“那就先有美好的庭院,再想法儿让它产生经济效益。”谷佳骏说道,从那时候起,发展庭院经济的想法应运而生。他义务帮助村民们整修庭院。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村民自发加入到庭院改造的项目中来,谷佳骏也受聘为镇山村庭院改造计划指导老师。

木槿小院主人与他自酿的米酒

如今镇山村的庭院各有各的特色,有的可以围炉煮茶,有的做了汉服体验馆,木匠人家的庭院,打造成为让游客手作体验的“集美工坊”,山村奶茶馆、消暑酒酿冷饮店也蓬勃而生。谷员外带着我们在村里漫步,村民看见他,都会热情地喊他谷老师。随便走进一家,文艺的气息扑面而来,谷佳骏说:“每家每户的庭院是脸面,好的庭院能让村民们树立起发展的信心。修复村落其实是在修复我们的精神与文化传统,乡土是我们的家园,不能让它荒废掉。寨子里人气旺了,村民的生活就会好起来。”他正带着村民尝试更多的方式,让“钱袋子”鼓起来。如今,村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盼望,这里尚还有许多可能性,但能确定的是,生活的质感与期许,正在村民的庭院里由内而外地生长出来。

03

上山下山,600年

从贵阳花溪一路过镇宁至安顺,屯堡文化的发展脉络,依稀可辨。花溪的青岩古镇是古代军屯前沿哨所的所在,镇山村则是屯堡与布依族村寨相互交融的景象,而安顺的云峰八寨至旧州沿邢江河流域,形成了贵州屯堡文化最集中,最典型,也最独特的聚落。

安顺本寨屯堡

明初“调北征南”,在贵州广建卫所,大批汉族军队及其家属从小桥流水的诗画江南穿越江汉平原和湖湘大地,进入莽莽群山,最后在这里的“八山一水一分田”上定居,发展“军屯”“民屯”“商屯”,形成历史上独具特色的“屯堡文化”。

安顺天龙屯堡

经历数百年的洗礼,在黔中地区安顺一带,屯军后裔犹如一只跨越时空的队伍,仍固守着原籍地已消失了的语言、古曲、习俗、服饰、戏剧、建筑及生产传统等明朝遗风,可谓贵州“屯堡人”和“屯堡文化”的鲜活缩影。

屯堡人的服饰依然保留着 600 年前的江南传统

屯堡人的绣花鞋(凤阳汉装)

云山屯与本寨现统称为云山屯古建筑群,是贵州屯堡文化保存最集中完整的所在。

“它的建筑智慧隐含着一种自然观:木制框架垮塌后成为土壤的一部分,打造墙面的石板就地取材于贵州喀斯特石灰岩,其内含物质形成的建筑连接剂,使得墙体非常坚固。整个村落与自然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且可被消解,就像是生长出来的一样。”上承建筑工作室主持修复师、建筑师越剑介绍道。

云山屯修复的民居祖屋

600多年来,云山屯整座村落的肌理格局完全没有改变,它处于半山,可视作一个山谷园林。东南大学建筑学教授朱光亚曾提出“园林拓扑学”的概念,云山屯则完全是按照这种方式去建造的,古民居根据园林的视觉关系与自然山谷顺势营造。“我们的传统民居都是三开间,有堂屋、次间。类似欧洲建筑的多米诺体系,一个建筑单元不断复制,再根据地形各异,产生不同的视觉造型。”越剑解释道。而本寨的建筑形制,完整地保留了江南院落式的递进式的格局,但基于贵州地形筑台建屋,形成了一种“歪门正厅”侧面进入的“套院式”防御内向性空间。

也正是基于云山屯如此独特且富于创造性的建筑语言,越剑自2014年便在此开展了建筑遗产的保护与修缮工作。作为中国城乡遗产保护志愿者“贵州营”的发起人,越剑在云山屯成立了“屯堡工作营”。工作营开展8年以来,有来自中国、法国、英国、挪威、比利时、澳大利亚等国的257名志愿者在贵州进行了9处历史建筑的修复传习工作,他们与乡村匠师一同工作,学习木作技艺、古建筑测绘、材料分拣……

王维忠与王仕云,屯堡工作营的两位石匠站在他们修复的老屋前

也是在这样年复一年的保护实践中,古老的技艺被保留下来,传统工匠受到了重视与尊重。一座座老宅,被修缮成为乡村文化公共空间。石匠王维忠的儿子,在云山屯的老房子里开了一家咖啡馆,明代的家如今仍有人使用,建筑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了下来。

在游客惊讶地发现,在现代的空间里,仍得以感受古老的地戏、明代的装束、家里“天地国亲师”的牌位等悠久的文化遗存带来的冲击与魅力时,当地人也愈发认识到文化与老屋的价值。村民观念的提升,亦能让在地文化得到反哺,这无疑是对古村落最好的活化与保护。

安顺地戏

云山屯所处半山,生活不便,很多原住民都移居搬离。2015年,贵州旅游投资集团对整座村落进行了修复与打造,副总余红蕾觉得云山屯很像一个高档社区,“它原是本寨的大户人家,为躲避战乱迁徙上来。在这里躲进小屋成一统,可抵御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如今的云山屯喜迎四方宾客,山下池边草地,是最新打造的云峰浔境乡野露营地,有着时下最闲适、野奢的休闲方式,屯堡文化与现代生活交织融合,幕天席地,衣香丽影,欢声笑语。营地不远处的山顶上,是数百年来香火不绝的云鹫寺。

云峰浔境乡野露营地

上山、下山,弹指一挥600年,人世景致偷换。时空的交错感,便是云山屯所赋予外来者的个人体验和作品价值。

04

时光边缘的村落

2008年美国《国家地理》刊载了一篇名为《时光边缘的村落》文章,身处于黔东南腹地的地扪村呈现于世人眼前。

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是中国第一座民办生态博物馆,由中国西部文化生态工作室与当地社区共同创建。“我们当时是希望引入‘生态旅游’的理念,培育发展可持续的文化生态旅游。”地扪生态博物馆馆长任和昕说。

贵州黎平地扪侗寨

然而,传承了千百年的传统村落业态、生活方式,在近几十年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曾让现代都市人汲取过养分、古早小农经济社会体系里稻田养鱼、纺染织造的生活方式,都在在悄然改变。其实全国范围内,很多传统村落都面临同样的境遇。

地扪生态博物馆

“人们讲到乡村振兴就认为是要保护传统村落一成不变,然而振兴的要义应是实现一种重构。重构是基于怎么去搭建乡村和城市的价值交换,包括其资源、精神与文化,以及所形成的知识体系与生活方式。”任和昕解释道。“因此,我们开始思索,旅游也许不是乡村发展的必然选择。把村庄还给村民,当地人是文化的主人,他们创造自己的文化,并选择、决定其发展方向。”

地扪风雨桥

世人将乡村、田园生活视为赖以生存的大后方,从土地汲取物质生活资料,将乡愁牧歌寄托为精神家园。但在科技高速发展、信息爆炸的当下,地域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乡土的中国日渐消失,虽不无哀婉,却也无法阻挡。“就像你无法阻挡村民外出打工,也无法阻拦赚钱回来的村民改建新房。”任和昕说。干栏木构也好、水泥板房也罢,皆是表象。而什么才是传统村落的核心价值?地扪村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与地扪村同属黎平县的肇兴侗寨夜景

“举个例子,过年很多人回来,在鼓楼下,既有跳广场舞、交谊舞的,也有唱侗歌、演侗戏的。”任和昕说。村里有个专为年轻人开设的酒吧,每年就在打工返乡期间开两月,营业额可达十多万。整个过年期间,村里家家户户也都在摆酒请客。这种乡村共享主义、亲族邻里间的互动,正是传统价值观与城市文化交融的最好体现。

地扪生态博物馆馆长任和昕

在地扪,一种新兴生发的文化态势正在呈现。这种文化绝非旅游背景下的叠加与打造,更不以牺牲传统为前提,而是在没有外力干扰下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正如任和昕所说,若以生态博物馆的角度进行观察,会发现“由村民们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想住木屋了、为什么要重建水泥房”,他们的选择与心理,将是整个文化重构过程中的重要部分。生态博物馆所做的,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为乡村做记录,帮助修订村史,带领村民们制作自己的家庭档案,这是生态博物馆中国本土化的一个显要特征,也是地扪村所构建的价值体系与外界、城市交互的核心所在。

在过往的20年中,有很多原住民背井离乡于地扪村,而地扪生态博物馆却已经转化成地扪村的一个新村民社区:新寨-12组。地扪村不断吐故纳新,它并非一座孤岛,而是一个发展中有生命力、活态化的社群,既有过去,也有现在与未来。

05

多彩高原上的“活态”密码

藏在贵州山村里的那些充满张力、异常丰富的原生态文化,让人着迷。贵阳对坐工坊的创始人王燕达就是为之着迷的人。“很多人觉得贵州的非遗在黔东南,实际上贵阳周边的花溪、乌当的刺绣也非常丰富,比如花溪苗绣,就是国家级非遗传承项目。这些地方紧贴着繁华闹市,所以苗绣技法受城市化影响,变化也很大——很多费时费力的工艺现在已经很少见。”王燕达说。对于现代都市来讲,那些古老的技法既是本地文化的传承,更是审美的宝藏。

王燕达的对坐工坊

为让这些珍贵的传统技法“活起来”,王燕达与国内优秀的设计师常年合作,对贵州传统蜡染、刺绣等工艺进行再设计,帮助传承人们恢复古老的精湛技艺。在她的推动下,过去更多是埋头作业的绣娘也参与到商业环节中来,创造出了更符合市场需求的作品,让传统的手工艺以“活态”保存下来。商业力量的加入,让古老的非遗之美与时尚生活有机结合,也让贵州的民族文化通过产品走向了外部世界。

贵州的银饰与刺绣

于王燕达而言,非遗文创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一个生意。对于黔东南榕江县丰登村的“倚山人”染织工坊的杨成兰来说同样如此——她大胆地对传统侗布的织造与用色进行了创新,产品远销日本,并在艺术空间、室内装潢上有了更多展现与表达。但是,贵州乡村的活力,可远不止非遗文创。就在“倚山人”染织工坊的不远处,一场热闹的足球赛正在进行。

前往榕江时,“村超”尚方兴未艾,台江的“村BA”早已火爆全网。“村超”和“村BA”在互联网的“出圈”,让远方的人们诧异,黔地崇山峻岭之间,一群苗侗村民,怎会将篮球、足球运动推崇到火热至此?

榕江“村超”比赛现场

其实榕江县“村超”的起源可追溯至20世纪40年代,据《榕江县志》记载,抗战时期广西大学的迁入带来了足球运动。几十年后的90年代,村民们清理出县城河边的废弃农田,用树枝做球门、石灰粉画线,这个自制的简易球场便是“村超”的发生地。2002年韩日世界杯之后,黔东南陆续建立起14块标准足球场,这对于处在群山之间的乡村来说实属非凡之举。自此,榕江县每隔一两年都会举办足球赛,球员下至12岁,上至50多岁,职业各异,主打氛围火热,快乐足球。绿茵场上,队员拼搏,场外除了汹涌的人流、热情洋溢的欢呼之外,苗族侗族非遗项目和民族歌舞展演,唯此间独有。村超拒绝了“足协”,成为了榕江人津津乐道的事。这倒不是拒绝管理,而是拒绝商业化,让村超成为村民的业余生活。

台江的“村BA”则源自苗族的“吃新节”。每逢农历六月六,苗族人为祈五谷丰登,在稻穗将抽穗时,会举办一系列庆祝活动。在此十多天里,外出打工的游子们返乡,各村寨之间走亲访友,人们参与到斗牛、苗歌对唱、踩鼓舞等传统项目中,而篮球作为一项参与度最广、群众最认可的赛事被传承下来。看似时兴的、主要受众为年轻人的篮球比赛,实际上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早已融合成为黔东南苗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台盘村BA比赛现场

在“村BA”的策源地台盘村,篮球的兴起可追溯至1936年。台盘村之所以能成为“村BA”的策源地,正是因其位于县城,临近凯里、镇远、雷山、黄平等地,地理位置优越,交通四通八达。据村里老人回忆,早年间去镇远(贵州近现代工业最早发展的地区)打工的村民带回了篮球这件物事,这个极具感染力的运动,就此在当地流传开来。

如今,第一代球员们均已离世,所余二代球员也已六七十岁,仍时常打球。他们回忆,小时候“父亲拿棉花和麻线捆成一个篮球,就在泥巴球场上打”。

今年25岁的王再贵,是台盘村主力球员、兼任“村BA”解说员,他原本就是篮球特长生,熟悉规则,熟悉球员,为人幽默,是球场上的气氛担当。他说:“我们黔东南的球员打法非常凶猛,看起来就很过瘾。人在球场上打滚,从来就不喊痛,马上站起来继续搞。”只要有篮球赛,周围村寨的村民都会来观看,不惜从远方跑回家乡,走十几公里路赶来是常有的事。在“村BA”尚未出圈之前,它只是一个黔中腹地、群山之间,苗族同胞们自娱自乐的活动,尽管敝帚自珍、却也如火如荼。在非赛事期间,村里的球场从午后到深夜,来打球的人络绎不绝。

村BA解说员王再贵

而台盘村的篮球赛事每年举办、从无间断,也得益于其淳朴旷达的乡约民俗。“村BA”赏罚分明:夺冠队伍奖赏一头猪;打架斗殴者,则要罚120斤酒、米、肉,用以请全村吃饭。80多年来,在台盘村举办篮球赛期间,从无一起刑事案件发生。“村BA”火了,赛场对面的米粉店,一天的流水金额可达万元,但10元一碗的牛羊肉粉价格却始终如一。

其实体育运动在黔东南早有基础,榕江本就是贵州的体操之乡,林莉、肖莎、刘榕冰、杨胜超等体操世界冠军、全国冠军,都来自这里。“村超”与“村BA”的火爆,也是榕江、台江多年以来,多次尝试“大众体育+民族文化”的结果。村民自主办赛,没有门票,食宿不涨价,阻拦资本介入。基层政府则以服务者的姿态出现,疏导交通、保障电力,确保赛事的进行。

榕江风光与七十二寨斗牛场

在如今随处可见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范畴的一座座大桥的贵州,高速公路的建设已经打破了原有的交通格局,“地无三尺平”已经成为历史。于村落,我们见到也不再是“人无三分银”的景象。凝聚了百年时空的川黔边界盐运古镇,创新而发的布依山寨庭院经济,师法自然的木构石屋,600年的“老汉族”变成“少数派”,体育运动在黔中大地上火热滋长,足球、篮球运动已如山歌、银饰、干栏建筑、稻饭鱼羹一样,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村民们在体育场上展现出的文化自信与快乐氛围,也是贵州“文化千岛”的最好证明。

贵阳花溪高坡,夕阳下层层的山峦有着千里江山的既视感

村民们既是文化的创造者,也是传承者与践行者。不仅表现为“知”,更是鲜明突出“行”。知行合一的精神也成为了这里村落文化最突出的特质。地扪生态博物馆馆长任和昕说的话振聋发聩:“村民有选择自己未来生活与乡村发展走向的权利!”

贵州今天的乡村仍旧可以寻觅到一种纯粹的生活的味道。“多彩、神秘、和谐、包容”是贵州历史文化的主题词,这些特质,无时无刻无处不在释放着强大的生命力,当大城市开启了无穷无尽的现代化进程、被钢筋水泥淹没的时候,在贵州,至少有757个村落,依旧以“精神世界的桃花源”般的姿态存在着,任尔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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