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天地》2023年第1期：长梦依稀寻钝刀 - 徽帮棋友会

　　第23届阿含·桐山杯最终阶段的赛事在短短的24小时内宣告结束，首次打入本项赛事决赛的快刀李钦诚战胜谢尔豪夺冠，中日对抗赛再胜平田智也直取双冠，实现了四大快棋赛的冠军大满贯，成为岁末棋坛的大赢家。

　　第14届春兰杯半决赛落幕，进入决赛的李轩豪和卞相壹无论谁胜出，都将是新的世界冠军。2022年的最后一项赛事圆满落幕，期待来年盛夏，静听春兰花开的声音……

　　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钱宇平连夺国内头衔，终结第5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横扫林海峰、石田芳夫、小林光一等日本一流高手打进第4届富士通杯决赛，却因突发疾病而放弃与赵治勋的冠军争夺。如果没有这次变故，今日的棋界会是何等模样……

　　走过23年的阿含·桐山杯跨越了日本围棋在世界棋坛最后的辉煌时代，也见证了中国围棋的崛起与强大。对于快棋成绩优异的李钦诚而言，快棋赛出成绩不算冷门。面对从日本顶尖高手中杀出重围的平田智也，一场快刀与黑马的比拼值得期待。

　　近期，一场名为“归来仍是少年”的钱宇平VS赵栋五番棋战在上海举行，退隐棋坛近20年的钱宇平九段久违地出现在人们眼帘。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钝刀”连夺国内头衔，终结第5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横扫林海峰、石田芳夫、小林光一等日本一流高手打进第4届富士通杯决赛，然而却因突发疾病而放弃与赵治勋的冠军争夺，留下一张让人扼腕痛惜的空白决赛棋谱。他从围棋生涯的最高峰跌落，如彗星般掠过棋界的天空，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和怀念。至今仍有不少棋迷在幻想：如果没有那次变故，钱宇平登上富士通杯决赛舞台大战赵治勋，其后与李昌镐执剑相向，今日的棋界会是何等模样……

　　1974年底日本围棋代表团造访中国，在上海期间，随团来访的围棋教育家、日本业余豪强安永一受邀让四子和时年8岁的钱宇平下指导棋。行至中局，之前一直正常落子的钱宇平突然陷入一步长考……

　　陈祖德曾经回忆：安永先生完全没料到一个孩童竟会如此长考，等了不少时间有些不耐烦了，加之他年事已高，坐久了抑制不住瞌睡，眼皮耷拉下来，呼噜呼噜地做起了美梦。做完一个梦，他睁开眼一看小钱还在沉思，于是又继续他的美梦。如此这般，安永先生不知做了多少个美梦，时间过了一小时有余，才看到小钱伸出小手拿起一个黑子放在棋盘上。对局结束后安永先生马上招呼我到他的房间长谈了好久，他极感慨地说：”一个8岁小孩能长考一个多小时，真了不起！”他尽管在对局时有些不耐烦，但他不愧是个头脑清晰的评论家。安永先生后来反复地说：“小孩就是天才，天才就是小孩。”

　　当时在现场观战的曹志林后来经过考证，认为安永一当时是“半梦半醒”状态，且对这个孩子感到特别意外，所以他描述的长考时间明显夸大了，“应该是超过半个小时，但肯定没到一个小时。”不管怎么说，年方8岁的钱宇平对一盘指导棋能进行如此认真投入的长考，足以让人吃惊，要知道当时他学棋也不过一年多。

　　棋盘之外的少年钱宇平非常顽皮，陈祖德评价：“淘气得一刻也静不下来的。” 有一年寒假国家少年队到秦皇岛集训，总共31人，当时钱宇平已经被选入国家队，成绩最好，资格也最“老”。

　　集训者中有个年纪比他小的浙江孩子，生活中内向低调，但下起棋来落子特别快。一天钱宇平专门找他单挑，并且硬性要求：“如果你在20分钟之内下完，就是对我不尊重，我就要给你好看！”那小队员本来棋稍弱于他，加上毫无准备地受到如此威胁，心绪大乱。这盘棋他尽量放慢速度，但只下了十来分钟局面就撑不住了，只好认输。钱宇平认定对手存心，一怒之下追打那个队友，最后逼迫对方从国少队驻地翻墙出逃，找了个地方打乒乓球去了。

　　天黑下来教练一点名，才发现少了个孩子，这还了得！知情者告状他是被钱宇平欺负后跑出去了。当时驻地离海边较近，教练担心小孩会不会被欺负后想不通跳海，急得沿着海边一通狂找。天寒地冻，海边已经有些结冰，这个负责的教练每看到一个冰窟窿，都要拿棍子捅一捅、手电照一照……

　　那孩子玩到很晚回来，因为饥饿钻到食堂找吃的才被发现，随后就被教练一通教训，当众受罚，而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钱宇平却一点没事。

　　随着年龄增长，钱宇平的身体和资历优势不再，性情也大变。尽管他也注重锻炼，随身行李里还经常带着哑铃，但在生活和棋盘上不再以力服人，而是专注下棋，减少交际，平时连国家围棋队组织的足球、篮球、羽毛球等集体锻炼也很少参加了。

　　钱宇平比刘小光小6岁，比曹大元、江铸久小4岁，比杨晖、芮乃伟小3岁，比马晓春小2岁，比俞斌大1岁，相比同龄人钱宇平锋芒早露，因而早早就取得了令棋界瞩目的成绩。

　　1985年首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作为中国队第四顺位出场的钱宇平与日本小林光一激战到最后，结果没有发现弃子收空的机会，认为大龙被杀而“赢棋认输”，次日自行剃光头以谢天下。此后他卧薪尝胆，至第5届中日擂台赛将功补过连胜日方副帅坂田荣男和主帅武宫正树，成为继聂卫平之后第二位终结擂台赛的中国棋手。1988年至1990年，钱宇平相继获全国围棋个人赛冠军、首届棋王赛冠军、中日快棋对抗赛冠军、CCTV杯电视快棋赛冠军和第6届亚洲电视快棋赛亚军。

　　1991年是钱宇平围棋生涯的高光时刻，他连胜四位日本高手一举杀入第4届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决赛。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他的晋级历程几乎就是对日本头衔王的一次横扫——第1轮胜王座羽根泰正，第2轮胜天元林海峰，第3轮胜NHK杯冠军石田芳夫，半决赛胜日本棋圣·名人·碁圣小林光一（富士通杯前还在东洋证券杯战胜十段武宫正树），将与本因坊赵治勋角逐富士通杯冠军。

　　这段时间，在东洋证券杯和富士通杯两大赛事上，钱宇平堪称“钝刀不斩无冠之辈”。但就在赴日决赛前夕他突然由于身体原因作出弃赛决定，使得赵治勋不战而胜获得冠军，钱宇平的围棋轨迹几乎是从最高峰直坠最低谷，中国棋迷的世界冠军梦也被再次推迟。

　　此后钱宇平退出棋坛两年，复出之后的1994年他再获CCTV杯冠军、亚洲电视快棋赛亚军。但不幸的是很快病情复发，就此惜别一线赛事。不久后马晓春一飞冲天，圆了中国围棋的世界冠军梦，随之李昌镐崛起一统天下。当时中国棋迷有种观点：假如算路精准、韧劲十足的钱宇平身体健康，完全可与李昌镐抗衡。

　　那个时代的顶尖棋手个性鲜明、棋风独特，钱宇平被评价为“浑厚扎实，善于后发制人”，如钝刀割肉般折磨对手，遂获得“钝刀”的称号。在国家队内他还有个昵称叫“钱大”，源于他颅骨宽大，脑门开阔，据说日本名将依田纪基对这个外号尤其好奇，还专门向钱宇平的队友打听来由。

　　钱宇平这一代棋手有一个共性，都很痴迷武侠文化。1983年，第5届新体育杯他和聂卫平的决赛曾安排在香港举行，武侠小说泰斗金庸邀请钱宇平等到家里做客。钱宇平对金庸笔下的经典角色如数家珍，自喻是“稳健、深厚”的武当张三丰。钱宇平初出茅庐时视同门师兄曹大元为“天敌”，在钱宇平眼里曹大元就是“厚重、功深”的大侠郭靖。不言而喻，“郭靖”的背后还有一位贤惠而艺高的“黄蓉”杨晖呢！

　　在上海漫长的休养将钱宇平与围棋的赛场隔开，但并没有完全割裂他与围棋的联系。中国棋院保留了他作为国家队一员的基本工资，一些运动员特别津贴也不会落下。而在他身边也不乏关心他的棋界人士，“铁嘴”曹志林就是其中的代表。

　　论辈分，曹志林绝对是钱宇平的师长辈，实际上曹志林对于钱宇平更像一个大哥和朋友。作为资深棋界人士，曹志林乐于纠正钱宇平的“江湖传闻”，比如和陈祖德较真当年钱宇平对安永一的长考时间等。对于钱宇平一直耿耿于怀的“赢棋认负”，曹志林也纠结了几十年，最近他关注到一些AI技术的研究结果，“我发现外界对于这盘棋的结论还是有偏差的，钱宇平下对了是有赢棋的机会，只能说是机会而不是必然。前提条件是当时小林光一杀心正起，如果他一根筋继续追杀到底，钱宇平才有逆转的机会。如果小林光一调整思路及时收手，多半胜负结果不会生变。只能说人不是机器，钱宇平当时不认输可以给自己增加一点机会而已。”

　　2003年钱宇平给上级部门写信希望复出参加比赛，上级部门拜托曹志林和张建东去“实地考察”，曹志林兴致勃勃地执行了任务，但是最终的结论还是觉得钱宇平无法适应职业棋手密集的比赛节奏，还是建议保养身体为主。但同时曹志林还是积极奔走，在新民晚报上发表专题文章介绍探访钱宇平的情况，他引用了钱宇平的一句话“我如果离开了围棋，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打动了无数棋迷。

　　此后曹志林还曾张罗帮钱宇平出传记，联系赞助等。这次钱宇平与赵栋的特别对局，就是源于2021年赵栋跟曹志林汇报：“钱宇平的后半盘水平恢复得很快，快赶上他的巅峰期了。”结果曹志林又当场泼了一盆凉水：“他恢复到巅峰期，就不是跟你下，是跟小林光一他们下比赛的水平，国家队早把他请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积极奔走联络，促成并亲自参与这次嘉年华活动，同时，他还受邀担任钱宇平“亲友团”团长，他认定钱宇平会在五番棋胜出理由有三：“首先就是钱宇平状态恢复良好，这可是赵栋自己跟我说的哦！其次，按照年龄我也该支持更老一点的棋手。最后，很现实的理由，因为冠亚军奖金有别，我希望在经济上钱宇平多得到一些。”他的话引起一片热情的掌声。随后，曹志林还主持了“钱宇平指导棋资格”的现场拍卖。

　　“那时我带他去下业余比赛，我还有些不安，看到他开心，我想只要开心就行。在我内心里对他只有一个期待，就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