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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口述史 我的围棋往事(30)曹志林:手谈与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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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2-5-17 11:10
标题:
口述史 我的围棋往事(30)曹志林:手谈与口谈
个人档案:
曹志林,围棋棋手。1964 年进入上海围棋队,1965 年进入国家围棋队,是 1974 年、1977 年两届全国围棋锦标赛个人亚军。1981 年被中国围棋协会暂定为职业八段棋手。1978 年担任《围棋》月刊主编。2000 年任上海《新民晚报》主任记者。有“讲棋铁嘴”之名,是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讲棋名家。著有小说《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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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走上围棋之路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曹老师,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曹志林(以下简称曹):我1947 年出生在上海,比邱鑫大一岁,比华以刚大两岁。刚进上海队的时候,我们三个被叫做“上海三剑客”。
何:那您是怎么学会围棋的呢?
曹:这是非常偶然的。我父亲是上海越剧院的高级编辑,就是徐玉兰、王文娟他们团里的,一直搞创作。我小时候在杨浦区作文比赛中得过第六名,我还是比较喜欢写作的。他就觉得将来我可以继承他的事业,他老了以后还能帮我一下。我不反感越剧,我也曾经去看了一下越剧,但谈不上喜欢。在我初二、初三的时候,1960 年左右,我的邻居弄来了一副围棋。然后我们几个邻居就拿着这副围棋开始学围棋了。我父亲懂得一点点围棋,他就教我下。
平常也只是下着玩,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呢?大概1960 年的上半年,上海市要举办一个少年儿童围棋比赛,杨浦区没人报名。我们家对面有一个人叫罗达成,这个人下国际象棋。他后来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作家,到《文汇报》去了。他当时报名了,一看:“你们没人报名,我们家对面有小孩会下围棋的,我让他来报名。”我当时给他一忽悠,就去了。去了以后当然成绩很差。这个时候上海市正好要组织一个围棋班,把下围棋的小孩组织起来。有一个通过下棋认识的人告诉我:“你怎么不参加?”我说:“我来参加行不行?”他们一看:“你来吧。”
我那时候年纪挺大了,我初二刚刚学围棋。围棋班有个老师很有名,顾水如。他不教学生,算是校长。教我们的叫作张兆元,也是以前上海很有名的棋手。那时候班里有一个姓谭的,比我大两岁,他一上来就要让我九子。过了三四个月,我就能赢他了。因为我年纪比较大,所以学棋学得比较快。每个星期天,我买好烧饼,在“304”(“304”是上海很著名的一个下棋的地方)里面待一天,从早上下到晚上。“304”里有一个老头经常跟我下棋,让我四子开始,慢慢到让两子,我在一年之内进步得比较快。
1960 年10 月,举办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少年儿童围棋赛。那时候王汝南、姜国震、聂卫平都参加了。聂卫平参加儿童组,我参加少年组。一共十四个人,我打了一个第七名,华以刚打了个亚军,姜国震打了第三名。那时候陈毅也来了。
就这样,我走上了围棋之路。
何:那后来呢?
曹:回家以后就由我父亲出面,拜了一个围棋大家——魏海鸿。我几乎每个礼拜六都去魏老家里,晚上在他家睡一觉,跟魏老下整整一天的棋,那时候进步就更快了。当时上海有青少年棋校,我是第一批学生,还有华以刚、邱鑫等。进去以后,待了一年,正好日本代表团来了,就让我们三个人(我、华以刚、邱鑫)跟日本棋手比赛。那时候日本代表团里有业余的、有女的。我对阵的是木谷礼子,木谷实的女儿。那个时候我比邱鑫和华以刚略差一点,年纪比他们大一岁。但是排对阵表的时候是按台次排的,因为木谷礼子是专业棋手,我还排在前面,他们就以为我比赛成绩比邱鑫、华以刚好。其实是青少年棋校的人觉得小孩子跟女的下棋不好,就让年纪大一点的我去下。下完以后,我很幸运,1964 年国家队把我招进去了。就这样走上了专业围棋的道路。我父亲还曾经说过:“让你写戏,你却喜欢围棋,想不到围棋你也搞
到国家队了。那算了,还不知道你写戏怎么样呢。”围棋到了国家队这已经算是踏上龙门了。在国家队里面的训练成绩,我总是比华以刚、邱鑫略差一点。教练也觉得我是国家队里面水平最差的几个人之一。我学棋学得晚,有个大缺点,就是基本功很差,对棋的感觉比较差。所以我下棋靠的是逻辑推理能力。过了一年多的工夫就“文化大革命”了,我们就没训练了。那时候我学会了打桥牌。1966年的时候最后一次全国比赛在郑州举行,我小组出线了,到决赛的时候输多赢少。
后来,人们把我们叫作“七君子”,就是陈祖德、吴淞笙、王汝南、我、华以刚、邱鑫、黄德勋。我们七个人留在了北京,到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干了一年多。1971 年的时候,我们就到山西屯留的五七干校待了一年不到。
何:你们几个在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曹:有啊。陈祖德特别好胜。有一天,他吹牛皮,说自己摔跤很厉害,他一个人拿一只手对付我们三个人(我、华以刚、黄德勋,邱鑫没上)没问题。我们三个就不服气了:“你是比我们厉害,但是我们三个人打你一个,又不是打架,是摔跤,你怎么行?”我们就把陈祖德一只手绑在他身上,我们三个人往前面一抱。抱完以后,他一只手夹住我。我把他身体抱住,华以刚和黄德勋一人一只脚,往外一掰,陈祖德就倒在地上了。那时候就是玩嘛,还是很开心的。
后来我们到了五七干校。陈祖德那时候很能吃苦,打土坯很厉害,一般人打不过他。所以陈祖德在五七干校的时候,让我们刮目相看。那时候生活条件很苦,陈祖德这点很不错。以前我们认为陈祖德这人有点娇生惯养,他对自己的仪表很重视。很早以前,他工资就比较高了,涨了好几级,我37 块的时候他65 块。他就买那种发乳。那时候发乳要一块钱一包,一包只能涂一两次。那时候一块钱多值钱。所以他那个头发永远乌黑锃亮,而且他脸很白。
后来国家队恢复了,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我在国家队里面训练了一年多,感到自己的棋大概在全国十名之内。在黄德勋之前(黄德勋曾被称为聂卫平的克星),我跟聂卫平一共下了五盘棋,我四胜一败。
何:这里面有什么典故吗?
曹:没什么典故,就是老赢他。1975 年全运会的时候,陈祖德输给聂卫平后,他来拜托我,说:“小曹,好好下,你不是聂卫平的克星吗?你要把聂卫平干下来。”
1974 年,国家围棋队解散之后第一次举办全国围棋比赛。那时候一次比赛要下多少盘棋呢?一共下了二十几盘棋。小组预赛的时候要下七盘棋。小组出线以后是三十二强,三十二个人要下十六盘棋,积分循环赛。整个比赛需要一个月。预赛我小组第一出线了,我那小组另外一个种子选手是名老棋手,北京的张福田。我也赢他了,小组全胜。晋级以后就是决赛。决赛各种水平的棋手都有,我一上来前六盘三胜三败。这三胜三败里面,有一盘跟陈祖德下,我输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赢过陈祖德,别人全赢过,就陈祖德没赢过。三胜三败以后,我们一起去游玩,到了道家圣地——青城山。去完了以后我很开心。回来以后,他们都说我在青城山得道了,回来的十盘棋,九胜一和,如入无人之境,一直赢啊!包括聂卫平、华以刚,全都赢了,见谁赢谁。后来,我就比陈祖德少了半分。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们当时有点小瞧我。那时候我得了第二名,聂卫平第三名。第三名差我两盘棋,我输了三盘,聂卫平输了五盘。我第一次得到第二名。
1975 年全运会,我一盘赢定的棋输给了赵之云。收官的时候他那边装了个飞刀,我没看见。当时是前四名打冠军,后四名打亚军,不在一起。前四名打的时候,我跟聂卫平下,陈祖德来拜托我。结果,我输给聂卫平了。那时候我打了第六名。
1976 年,我第一次代表中国代表团到日本去访问。当时我的成绩还可以。陈祖德心态比较急,输得比较多。我还好,四胜三败,其中还胜了一个九段宫本义久,他是宫本直毅的弟弟,关西棋院的。我再讲一个让我特别自豪的事,也许是因为缘分,我跟日本的超一流业余棋手几乎都下过,一共下了七八个,我全赢了。我跟日本专业棋手的对战成绩不算太好,水平在这。
02 主持《围棋》月刊
何:那您后来是怎么去《围棋》月刊的?
曹:1977 年,我每个月的工资才37.5 元,得了个亚军也没什么奖励,就拿了块银牌。我犹豫了。他们就让我回上海来,说工资给我涨两级,然后让我当《围棋》月刊主编。我就回到上海了。我对下棋也不是说喜欢得不得了,下棋的才能也不如人家,所以我就回去了。当时手续还没办好,先回去再说。
1977 年还有一次全国比赛,在黑龙江举行,他们让我代表上海队参加。前面预赛我已经出线了。决赛分两个组,组里先分出名次,然后两个组再对决。我在我的小组八个人当中打了第一,聂卫平在他那个组打了第一,我跟聂卫平争冠军。那时候聂卫平的水平已经好很多了,1975 年进入他的时代了。我对聂卫平说:“我不行,如果冠军是我的,这中国围棋就没希望了。而且我是个要退休的人,靠你了。”当时聂卫平以为我摆空城计,想忽悠他。后来我下的时候,不是很拼命,就是说求胜欲望不强。结果他赢了大概六七目吧。这就样我第二次拿了亚军。
在1982 年的时候,全国段位赛开始了。当时就评出来三个九段、三个八段,华以刚和王汝南都得了两次全国亚军、一次前六名,正好符合八段的条件,我也是两次全国亚军,一次前六名。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到《围棋》月刊已经工作多年了,把我评为八段,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条款在那。
何:是直接评的八段?
曹:直接评的八段。马晓春当时还是七段,陈祖德、吴淞笙、聂卫平是九段。我下棋运气比较好,另外我下棋比较放松,所以我全国比赛的成绩要比围棋队内部训练赛的成绩好。
何:是您自己心态放得比较轻松么?
曹:我就是很放松,输赢也无所谓,没有什么包袱,反正敢下。有一次,王汝南跟我下了一盘和棋以后难过得不得了,他对我说:“这盘和棋,对于你来说是赢的,对于我来说是输的。”
何:《围棋》月刊是1960 年就创办了吗?
曹:1960 年创办,1966 年因为“文化大革命”停刊,1978 年复刊,复刊的工作就是我筹备的。我担任常务副主编,主编是上海棋院院长兼职的,所以基本上是我在管。下棋方面,说老实话,我精力就这么一点,国际比赛也就赢过一个宫本义久,不值得一提。虽然国内比赛的成绩还马马虎虎,两次亚军、一次前六名,评了八段。但这是超乎我水平的。
何:《围棋》月刊刚创办的时候主编是谁?
曹:主编是姚耐,是新四军的老干部,主要是挂职的。
何:主要是刘棣怀在办,是吧?
曹:对。刘棣怀带了几个老棋手——魏海鸿、王幼宸、王志贤、曹均石、林勉,大概就这些人。1978 年复刊的时候,老一辈的人基本都不在了。
何:复刊还是很顺利的吧?
曹:复刊时没遇到什么阻力,但是也没什么助力。
何:当时是属于上海棋社的,是吧?
曹:上海棋院。
何:你们是自负盈亏还是棋院整个统起来的?
曹:在棋院的时候是统起来的,但是我们是赚钱的,就是说我们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后来我们独立核算以后,我们还是赚钱的。
何:什么时候开始独立核算的?
曹:《围棋》月刊更名为《新民围棋》之后,单位才开始独立核算。因为报社是企业,要独立核算。
《围棋》月刊复刊两年以后弄得还不错,大概有2.5 万份左右的征订量。那时候也难怪,围棋爱好者没有别的刊物可看,也没有电脑,所以他们只能看《围棋》月刊,而且忠诚度特别高,所以人数也不会掉,只会一点一点地涨。所以《围棋》月刊跟大家共度了这么多年时光。我在《围棋》月刊又当主编,又当写手,也发表过很多文章,写了很多观战记。1984 年,中日围棋擂台赛开始以后,《围棋》月刊也借光了。每期《围棋》月刊都对中日围棋擂台赛进行了报道,围棋爱好者大多是从《围棋》月刊了解到赛况的。1985 年,《围棋天地》创办,发行量没有《围棋》月刊高。后来聂卫平赢了。1987 年,《围棋天地》的人很高兴,他们说《围棋天地》去年的征订量不得了,有17 万。《围棋天地》杂志社有人跑来问我:“我们这个不错,你们《围棋》月刊怎么样?”他觉得我们被《围棋天地》甩得很远了,因为中日围棋擂台赛是《围棋天地》搞的。我说:“我们这次征订,21.8 万。”这是1988 年的征订量。他们说:“不可能,你们怎么那么多?”他们就去邮局调查,查曹志林是不是故意忽悠、打压他们。他们一问,还真是这样。老郝(郝克强)当时特别不高兴,有点“吃醋”。其实那时候不是我们办得好,主要是中日围棋擂台赛对中国围棋的推动太大,大家都要来看围棋。
至于《围棋》月刊的衰落,我觉得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这个人创新精神不够,虽然在写作上精益求精,但是在做栏目花样等方面就比较老套。所以慢慢地在这方面就竞争不过《围棋天地》了。但《围棋天地》也不比我们好多少。最主要的原因是“大气候”不行,当时网络围棋开始流行了,所有的围棋比赛当天就可以看到了。要在我们《围棋》月刊上看到这个比赛要等两个月。要先编稿、排版,然后付印。那时候还是活字印刷,印刷起码得25 天。大家能在网络上看围棋比赛了,谁还来看你这个。所以网络围棋的产生、推广,注定了我们这个月刊的没落。
1997 年,我们被新民晚报社收购过去了,变成了《新民围棋》,最后停刊的时候征订量大概只有两万多份。原来我们几个人还能保本。被新民晚报社收购后,一年赚20 万,也就够几个人开销。于是《新民围棋》就停刊了。那时候我有点难过,聂卫平他们都来怪我:“阿宝,《围棋》月刊在你手里不搞了。陈毅副总理这么关心,你把它弄丢了。不管什么客观理由、主观理由,在你手里掉了。”我有苦说不出,当然我自己也有责任。但是“大气候”是这样的,可能还能坚持几年,但是将来总归是不行的。像《围棋天地》半月刊,现在也是举步维艰。有网络以后,年轻人不看杂志了,订杂志的全是老一辈的人。《围棋》月刊大概是在……
何:好像是2002 年。我2001 年参加贵阳围棋文化节,那时候正好认识了你们。在你们停刊之前,正好我的关于吴清源的几篇文章在你们那连载。
曹:对,对。大概就是2002 年停掉了,一会儿去查一查。停刊之后,我就去做体育记者了,写有关围棋的报道。
何:1978 年复刊的时候主要是哪几个人?
曹:我、吕国梁。还有一个不算围棋界的,叫沈恒淑,是一个行政干部。他不会下围棋,就搞搞文字这些东西,是我们的支部书记。还有一个人叫李松福,温州的,专门写文字稿,研究古谱和围棋历史。还有一个人叫朱唯力,写了《上海滩棋人棋事》。大概就是我们这几个人。林勉退休以后,赵之云也加入到我们这里来了,他是赵之华的弟弟。赵之云的功底是很深的,他写了很多好文章。
何:姜连根是什么时候去的?
曹:林勉退休前,李松福走了以后,他就进来接李松福的班。那时候沈恒淑也走了。去新民晚报社的时候,有我、吕国梁、姜连根,还有一个写历史的。后来方芳也去了,她就是那个女棋手方洁的姐姐。还有一个小女孩,叫李晨硕,是专业棋手。大概就我们这些人。
之前还有一个人叫林益良,他是师大毕业的,会下围棋,就分配到我们这里。去新民晚报社的时候他没跟去,还挂在棋社这边,因为他马上要退休了。
应该说对于《围棋》月刊停刊,我是有责任的。即使《围棋》月刊现在还在,再让我搞,我也没信心把它搞好。我们这“大气候”,而且《围棋》月刊在上海,很多比赛在北京举行,我们不方便采访,给作者的稿费又少。
我认为《围棋》月刊的产生对中国围棋的发展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很多老棋迷一开始都是看《围棋》月刊的,因为没有其他报刊可看,《围棋》月刊是最早的围棋报刊。后来有了《围棋天地》,我们的任务就减轻了很多。基本上我们跟《围棋天地》平分秋色,没有被它拉下很多,顶多被它超过几千份。新民晚报社让我们停刊,我觉得这是大势所趋。那时候电视上天元围棋频道也出来了,就是贵州电视台创办的那个,上海也有类似的频道。所以说,《围棋》月刊这个宣传渠道落后了,就不办了。我心想:还好,新民晚报社把我们弄过去了,我的责任就小一点。
《围棋》月刊办过几次比赛。现在回过头来看,《围棋》月刊上还是登载过很多好文章的。《围棋》月刊停刊是围棋界的一件大事情。《围棋》月刊从复刊到停刊的全部过程,我是最好的见证人之一。虽然到了新民围棋社以后,他们那边的印刷速度快多了。我们出刊的进程从两个月缩短到一个月零十天,快了二十天,进步了一点。但是结果还是不行。
03 讲棋与写作
何:曹老师,您在围棋界以讲棋生动幽默而闻名。您能说说这方面的事吗?
曹:说到讲棋,真正意义上的讲棋,大概是从我开始的。我小时候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喜欢戏剧。我的话剧、朗诵都还可以。我曾经跟人家开过一个玩笑,我说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我人生中一共有三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才能,一个是演讲,一个是写作,一个是围棋。我在工作中把这三样东西都用上了:当编辑写东西,然后下围棋当过国手,最后还有讲棋。我觉得现在中国的讲棋受我的影响不小。围棋讲得比较生动,把观众抓住,这个是从我这开始的。以前的讲棋都很枯燥,现在有些人讲棋还是有点枯燥之嫌。现在华以刚、王汝南都讲得非常不错了,以前他们都是不太会讲的,这讲棋也是要练的。练了以后才有信心,信心很重要。
我觉得我讲棋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有激情。我平常说话也很有激情,很来劲。你来劲,观众才来劲,所以说激情很重要。这跟我小时候演过话剧有关系。我小时候差一点去拍电影《英雄小八路》。我去面试的时候,两个人里面挑一个,我失声,结果人家就选了别人。因为我有这些条件,所以我的讲棋一直蛮受欢迎。你可以用手机里的软件“阿基米德”听听看,频道是FM94.0 上海五星体育广播,能够回放的,但是只能回放当周的节目。听众的反响都还挺好。我对我的讲棋还是比较自豪的。我觉得我特别适合围棋讲座。我的围棋讲座连不懂围棋的人也非常愿意听。我下棋时的名气还不如我讲棋时的名气大,在上海下围棋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我,有的人从小就听我讲棋。他们说我的声音辨识度很高,沙沙的,哑哑的,带一点磁性,与众不同。所以他们一听,都觉得:这谁啊,声音这么熟。所以讲棋也给我带来很大的乐趣。
我讲几个我讲棋当中的故事给你听。1975 年日本代表团到中国比赛。那时候我在北京的劳动文化宫讲棋,有一部分场地是露天的,整个场地大概能坐八九百人吧。日本代表团是高川格带来的。我在那连讲三场棋,每场都爆满,一票难求。日本人也过来听我讲棋,高川格也来了。我特别善于互动,开创了讲棋买票的先河。我第一次到上海的时候,讲棋不行。上海有一个围棋爱好者跟我说:“你下去!不要你讲,我们自己看。”把我弄得有点傻掉了。我刚刚讲棋的时候有个缺点,我说普通话一点都不结巴,说上海话的时候我一着急就有点结巴。杨明说:“你讲棋啊,你这结巴怎么会讲棋啊?”他没想到我会讲棋。那时候全国只有我会讲棋,后来中日擂台赛的主办方老把我请去讲棋。我就这样锻炼出来了。我讲棋的时候观众最多的一场是在南京五台山体育馆,讲解的是钱宇平跟武宫正树的一局棋,也是擂台赛。当时体育馆里面人全满了,还有人是站着的。我在首都体育馆里也讲过棋,人也是满的,但是南京那次人是最多的,半边体育馆全站满了人。之所以观众站满半边体育馆,是因为棋盘在中间的篮球场上,棋盘背面不能坐人。棋盘架在篮球场上,那棋子都是大锅盖那么大。我拿着一根大棍子,我一指这个点,小孩子就顶着棋子跑过去一摆。钱宇平和武宫正树那盘棋,钱宇平下得还不错,赢了武宫正树。在场的观众一看中国人要赢,我又讲得绘声绘色,掌声雷动,弄得在里面棋馆下棋的武宫正树都听见了。后来他下完棋就问外面是什么声音,别人跟他说是我在讲棋,他就赶紧来看我讲棋。当时好像还拍摄有照片。
何:您讲棋是一个人讲还是有搭档?
曹:我一个人,我搭档搭不来。因为我老抢话,很多人也不愿意跟我搭档,跟我搭档全是我说话,所以我也不要搭档什么美女棋手。我讲棋还有一个特点。他们专业棋手有个心结,怕讲错,不敢说。我就认定一个信念,你们下棋的没几个水平比我高,我都看不清楚你们就看得清楚了?所以讲错就讲错了,无所谓的,下面听的人来劲就行。所以我讲棋有点与众不同,有人说我是“海派讲棋”,这是好话。
何:之前您还谈到写作。您好像出过不少作品,特别是《棋魂》。
曹:我小时候写作文,老师评价说,我写作里面也透露出一种激情。这可能跟我小时候喜欢朗诵诗歌有关系。散文像湖泊,诗歌像河流,河流受到河道的限制。正因为有限制,所以才会波涛汹涌。诗歌都有平仄和押韵,平仄和押韵像浪拍一样,这个就是中国的韵脚。所以我讲话、写东西,有一种激情。我发表在《新民晚报》上的文章,十篇里面有八篇被评为好稿,一篇好稿嘉奖一百块。比如“常昊与三个女人”那篇文章,到处都转载。我写的观战记也很有激情,很有故事性。
我这个人有个缺点,之所以没有太大的成就,主要是因为我太懒。我办了《围棋》月刊以后,有个上海人在北京办了一个《围棋周报》,办了三年还是四年。周报里面有个栏目就是讲故事,我每个礼拜都要写一篇故事。都是明天要排版了,我今天晚上才花时间不睡觉写个五千字。
《棋魂》是怎么回事呢?一开始,张建东跟我说:“《棋魂》现在很红,你能不能把它改编成文字版,在我们栏目上发表。”我说可以。我就开始写了,一开始完全按照漫画的故事内容写。写到大概七八回的时候,我觉得它后面的发展过程太假了,里面的人物有点不像棋手。所以我就干脆自己写了。开头的时候是有点像,到后面完全是一点都不搭界。但是有些棋迷没看过我的书,认为我抄袭。闹得后来中央电视台都来采访我了。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是中立的,说:“曹老师为这个事情写了半天,很伤脑筋。”我的《棋魂》大概写了18万字。有一段时间《棋魂》在新浪上转载,看的人非常多。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现在让我再来写,有很多地方可以写得更好。另外,对于小说的境界、结构、正能量等方面,我考虑得比较少。
何:发表《棋魂》的时候您要是事先说明一下会好一些。是不是发表的时候没有说明您的《棋魂》是改编自日本动漫《棋魂》?
曹:对。这个《围棋周报》的人也有点问题。他们觉得不要紧,我就上了这个当。但是后面我写的内容跟日本动漫《棋魂》完全不搭界。
何:很多人都是先入为主,只要是前面的故事相近,不管您后面的故事怎么发展,他都会有一个成见了。
曹:对。我之后还有一部小说——《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这个“演义”的意思跟“三国演义”一样。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东西,我觉得我写得好。你手机上的“阿基米德”听上海五星体育广播的回放,只要听半小时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这个完全是讲故事。我讲故事的方式跟其他人也不一样,也是很有激情的,不是慢条斯理的。我现在养成了这种风格了,他们都认为这种风格还不错,讲得很好。写《中日围棋擂台赛演义》的时候,我查了很多资料,像《围棋》月刊、日本的《GO》周刊、《朝日新闻》等,我全都查了,然后写得非常详实。虽然事件是百分之百真实的,但里面的对话可能有演义的成分。而且这些都是真人真事,写起来不怎么好写,所以我不可能全部都还原。上海五星体育广播电台的台长也来找我谈,觉得我这个讲得非常不错。现在上海五星体育广播电台已经联系了一两家单位,要把它做成故事U 盘,然后出售。我这个可能要讲一年半吧,总共六七十期,半小时一期,工作量还是蛮浩大的。别人问我:“你怎么有那么多故事?”我说:“我全是照着原来的故事,然后按照讲故事的方式来讲。”而且我在开场白中也说了,有故事则长,无故事则短。所以很受大家欢迎。
何:中日围棋擂台赛跟您是有关的,对于中日围棋擂台赛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曹:因为我1978 年就退出围棋界搞《围棋》月刊了,我跟擂台赛已经不太搭界了。擂台赛一开始就是在上海突然火起来的。有一局是江铸久和片冈聪下,江铸久取得了对日本棋手的四连胜。那时候我在黄河剧场讲棋,一票难求。
当时来看我讲棋的有一对从杭州过来的新婚夫妇。本来他们约定好到广州去度蜜月,但是男的是围棋爱好者,他就说:“我们两个到上海去吧,正好那天有江铸久上场的擂台赛,是可以买票的。我们一方面到上海去玩,一方面看看棋。”女孩子同意了。结果他们到了上海却买不到票,只能在门口等着。吕国梁在门外维持秩序,他们俩就来求吕国梁。后来吕国梁动了恻隐之心,就说:“好,好,你们别吵,我带你们进去。”旁边的人哗哗就跟着进来了,结果带了五十几个人进去。吕国梁就说:“第一,没位子了,你们只能站着;第二,你们不能随便走动,不能大声喧哗。你们答应了我才带你们进去。”
后来那对小夫妻还跟吕国梁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呢?也是因为围棋结缘。男孩子是武汉人,到杭州念大学,女孩子刚刚毕业,在大学的小卖铺卖东西。男孩子看上这个女孩子了,有事没事就到小卖铺去买东西,买东西时跟女孩子聊会天。这样两个人就有点意思了。有意思以后女孩子就要问问她妈妈。她妈妈一听,男孩子是外地人,南方这一带对外地人是很排斥的,就坚决反对。女孩子就跟男孩子说:“妈妈反对,我平时是很听话的。妈妈不同意,我们就没有可能性。”男孩子后来就不去小卖铺了。他喜欢下围棋,就到杭州一个下棋的地方边喝茶边下棋,认识了一个中年男子。两人棋逢对手,谈得也很尽兴。没想到这个中年男子正好是那个女孩子的爸爸。爸爸觉得这男孩子不错,就问了他的名字。爸爸回去后把这事跟家里人一说,结果他就是那个想跟自己女儿谈朋友的男孩子。爸爸就觉得男孩子人倒还好,妈妈说:“你怎么动摇了?”爸爸就动员妈妈:“你先看看人,如果你看了以后还不同意,我就没意见。”于是他们就把男孩子请到家里下了盘棋。丈母娘一看,这人还好,女儿也同意了,爸爸也同意了。下棋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的。他们俩到现在为止都还蛮好的。江铸久当时还在他们的新婚照上签字:“白头偕老,新婚愉快。”
何:您去年在杭州写了篇论文,当时还引起挺大反响的。那篇论文叫什么题目来着?
曹:叫“什么是最善手”。百度上海分公司的一个老总来问我:“曹老师,我看古谱看到‘最善手’了。这个‘最善手’是什么意思?”我当时马上就回答:“这个‘最善手’,就是最佳手、最好手。”后来我回去以后一看,发现我讲得不对。这个“善手”和“好手”还不一样,“善手”实际上是分寸掌握得好,“恶手”就是分寸掌握得特别不好。中国字很有意思,上面一个没有尾巴的“羊”,下面一个“口”,就是一个“善”字,原意是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就是不贪婪。所以“最善手”就是分寸掌握得最好,一点不贪,不该自己拿的一点不要。“恶手”就是贪得无厌,不该是你的你也想要。做人也要懂得掌握分寸。所以我就写了篇论文,给那个老总解释“最善手”的意思。
04 围棋逸事
何:您觉得这辈子围棋给您带来的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曹:我这辈子就没离开过围棋。我平时学了话剧、朗诵、写作,到后来这些东西也都没有白学。有些人是出了这个行业就把行业里面的技能扔了,这不行。我写东西是写围棋,我讲东西也是讲围棋。我小时候在少年宫当话剧演员,会演戏,在台上不怯场,这对我之后的事业很有帮助。围棋伴随我一生,自从有了围棋以后,我这辈子就没离开过围棋。围棋也给我带来很多快乐。我虽然没有大富,但是也不缺钱。
实际上,我觉得最近我在围棋境界上还提高了很多。现在我反应慢,计算能力差,很多东西记不住,但是我知道了围棋的真髓是什么。以前日本围棋的学院派有个最大的缺点,他们总是学那个形状。这个形状应该怎么下,那个形状应该怎么下,他们都是有模式的。我们以前学这些东西比较多,但实际上现在新一代的棋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围棋局部下得臭一点没关系,关键是要下对地方。比方说,上下左右,你到底是朝这边发展还是朝那边发展,大方向要正确,局部细节差一点,问题不大。
我为什么说感到自己进步了呢?以前我在网上下棋,因为年纪大,我十秒一步老输棋,老是时间不够。专业棋手有个缺点,读秒了但棋下不下去,没看清楚就下不下去,老是超时。现在我掌握了这方面的技巧以后,赢棋就轻松多了。我跟业余六七段的小孩子下,赢得不是一点点,最起码赢十七八目。但是我没法跟那些专业的小孩子下,他们算得太准了。业余棋手老是犯这种方向性错误,一看就知道他们下的棋不在地方。如果说四十年以前我就悟出这个道理来,我的围棋就有发展前途了。但是四十年前我没悟出这个道理来,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下模仿棋。
何:那您这个领悟是不是也影响到您的讲棋,您会在讲棋中更多地把观众往这方面引导?
曹:一方面,我现在讲棋少了,平时机会也不多。另一方面,有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棋要下在什么地方,这个道理一下子很难讲得很清楚,不像形状,以前我们打入都是有定式的,全部都帮你定型化。
我曾经想写一篇关于这些方面的文章,犹豫半天后没写。我看过两个专业棋手争冠军的棋。其中一个棋手的官子就是拘泥于定式,结果犯了个大错误。这个棋他最后输掉三目。下完棋后他们都没发现,我一眼就发现了。所以对于高水平的棋手,我这点心得可能对他们有点好处。
何:在您的围棋生涯中,还有没有比较有趣的印象深刻的故事?
曹:我觉得棋手里面,棋下得好的人有时候反倒看不太清人生的得失。下围棋的有个缺点,不肯损目,白白损失一目会难过得不得了。围棋的很多理论对你做生意做人都有好处。就“舍得”这两个字,这里面包含的道理有多深啊!做人应该知道什么地方该舍,什么地方不该得。
何:您父亲实际上给了您很多潜在的影响吧?
曹:这个有。不能说是他教给我的,倒像是遗传下来的一样。第一,我写作就受我父亲的影响;第二,我父亲是一个很会说的人,他说起来绘声绘色,这一点我有点像他;第三,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思维比较敏捷,这一点我也比较像他。我妈妈是一个非常淳朴的人,所以我也有这样的特点。我从来不会看不起比我身份低的人。我从小跟打扫卫生的阿姨、厨师、门卫的关系都特别好。这些都是跟我妈妈学的。他们没有认真地跟我说该怎么做,但还是让我潜移默化地受益了。
何:他们为什么叫您阿宝?
曹:我小名叫阿林,我小妹在家里面叫我阿林。我小时候脸比较瘦长,所以“姓马”(马脸),叫“马宝”,后来“马”字就没有了。另外,我那时候的围棋老是学别人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很少。上海话里面“阿宝”就是说自己没有创新、专门学别人东西的人。所以他们都叫我“阿宝”。我也喜欢调侃别人,人家说我,我也从来不动气。既然我要说别人,你要说我的话你就说嘛!我在国家队里的时候,他们经常开我玩笑,往半真半假的故事面添油加醋。他们就算丑化我,我也从来不生气。叫我阿宝也好,笑话我也好,我是无所谓的。
何:讲过您一些什么笑话?
曹:讲了我很多笑话。比方说,应昌期办80 岁生日,请我当司仪。那时候上海市副市长龚学平也参加了。我当时口误了。怎么口误的呢?我突然说:“今天送花圈的有谁?”应该是“送花篮”。龚学平就在后面扒拉我说:“花篮。”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还继续说“花圈”。后来应昌期过了半年就去世了。他们说就是被我害死的,我就随他们说去了。
何:听说您还有过“赴汤蹈火”的事。
曹:(笑)“蹈火”没有过,“赴汤”倒是真的。那是1988 年元旦,我们上海的几个人去北京出差,住在天坛体育宾馆里。晚上我们几个在房间里喝酒聊天,一直喝到新年的钟声敲响,然后晕晕乎乎地就睡过去了。凌晨四点左右,我忽然被满屋子的水蒸气给弄醒了。我打开灯一看,屋子里全是水,仿佛成了桑拿浴室。我想去卫生间关水龙头,脚一落地,哇,好烫,又把脚缩了回来。我心想,不行啊,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呢,还是得去关啊!于是冲了过去。这一下可惨了。卫生间的水更烫,双脚火辣辣的。关了水龙头,我赶紧把双脚伸到抽水马桶中,不停地抽水,但双脚还是起了很多泡。就这样,我成了北京天坛医院1988 年新年的第一个病人。原来,深夜的时候,宾馆的热水停了,不知是谁没有将热水开关关上,然后才有了我的英雄“赴汤”之举。在医院,医生、护士们还排着队来看我。
何:曹老师还有这样的英雄壮举啊。
曹:回忆起来还是蛮有趣的。总之,我这一生,做棋手,当围棋编辑,讲棋,写棋,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围棋。围棋给了我许多收获,还是要感谢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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