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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23）陈丹淮：元帅与将军的围棋情怀 [打印本页]

作者: 文如玉 时间: 2022-3-11 15:42
标题: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23）陈丹淮：元帅与将军的围棋情怀
个人档案：
陈丹淮，陈毅元帅之子。1943 年生于江苏淮南黄花塘。1962 年，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无线电专业。1965 年毕业后，先后在空军地空导弹部队、空军机关、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从事技术、科研和管理工作。曾任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科技部副部长、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总装备部科技部副部长、总装备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1988 年被授予大校军衔，1992 年 7 月晋升为少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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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毅元帅与围棋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陈将军，很高兴在上海见到您。能不能从您对陈毅元帅的记忆开始谈起，先说说您父亲跟围棋的事情？
陈丹淮（以下简称陈）：陈毅元帅接触围棋应该是从上海开始的。之前没有出四川的时候，我们的爷爷那一辈是不会下围棋的，他们下象棋，毕竟象棋是当时我们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一种游戏。那时候民间很少有人下围棋。1919 年 6 月，我父亲准备去法国。因为那时到法国的轮船从上海出发，于是他在上海待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到处跑，公园、大学、图书馆什么的，并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围棋。所以我说他的围棋的人生，或者说他的围棋之路、他的围棋事业，应该是从 1919 年在上海开始的。

一开始，围棋只是他的一种个人爱好。他在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也下围棋。后来因为闹学潮，他和其他留法学生被关在一个军营里头，即将被遣返回国。在军营里没有事情做，他们之中有几个会下棋的，包括李立三，就在小河边上捡些黑白的小石子，自己画棋盘，做了一副围棋。之后他们被押送到轮船上遣返回国，这一路走了几十天，这期间他们的消遣就是下围棋。年轻人一下子就分成了两派——川派和湘派，因为大家得支援自己的棋手。有一天陈毅和李立三各自代表川、湘下棋，下得热火朝天、吵吵闹闹的，最后李立三输了。本来输了就恼火，他性子又比较急，连下三盘都输掉了，川派笑话他没本事，湘派也笑话他、埋怨他，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把棋子扔到海里去了。大家一看就要打他，他吓得跑到船舱底下躲着去了。
后来过了些天，大家又没事干，李立三又想要下棋。大家说，棋子都被你扔掉了，你还嚷着要下棋，找揍啊！这就是他们早期作为围棋爱好者的一些趣事。
回国以后，父亲到了北京碧云寺的中法大学，他们这一批被遣送回来的留法学生在那儿继续学习。在这个过程中间，父亲和几个同学，包括他的哥哥陈孟熙，一起搞了一个西山文学社。这是一个文学性质的小沙龙，大家聚在一起写写诗，下下棋。这个就是他早期的围棋活动。
现在很多人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元帅里只有罗荣桓是大学毕业生，其实不是，父亲也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而且是留洋的毕业生。在学校的时候，父亲就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担任中法大学中共支部书记。1927 年南昌起义以后，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1928 年，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成立后，他担任了师长。在红军中，条件很艰苦，没有机会下围棋，一直是戎马生涯。在这个阶段，围棋对他来讲是顾不上的。什么时候顾得上？抗日战争时期成立新四军以后，要搞抗日统一战线，开发敌后搞根据地，就要和知识分子、商人、士绅打交道。这个时候父亲因为其较高的文化修养，就比一般的工农干部更容易跟这些人交心。下围棋就有个好处，大家通过下围棋会更容易沟通，而且有时候通过下棋，对方会肯定你的人品，更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下围棋在苏南、苏北算是村镇文化的最高层次。父亲通过下围棋的方式和这些人交流，大家就觉得陈毅不但会打仗，而且文化素养也高。他的围棋在那个时代变成了他的一个交友的、团结抗日的“文化武器”，对他团结群众、搞抗日统一战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父亲得到了苏北的很多民主人士比如韩紫石等人的承认和尊重。他们觉得这个人确实是爱国的，而且是有文化的，是个儒将，发自内心地佩服父亲。那个时候，父亲还和叶飞等他的下级下棋，讨论军事上的事情，这也算是同志之间的一种交流。所以说围棋对于他来讲不只是一个纯粹的爱好。
何：新中国成立后，他是从哪一年开始当上海市长的？
陈：应该是 1949 年 5 月 27 号。26 号上海解放，27 号他带着一大群地方干部赶到上海，在这同时，公布了他担任上海市市长的消息。到上海之后，他为中国围棋的发展做了很多事情，把围棋这件事情当成自己的责任给挑了起来。他虽然不是体委的领导人，但他也不怕别人说。他跟体委沟通，说下棋打牌不是件坏事情。他还专门发表了一篇社论，说为革命要下棋打牌，让大家把这个东西纳入到健康的文化生活中来。这样，大家才能名正言顺地学棋、教棋，才有全国围棋氛围的提高。我觉得这是父亲为中国围棋发展起到的第一个作用。
第二个，他不遗余力地提高围棋的社会地位和棋手的生活水平。这点我觉得很重要。父亲把围棋的地位一下提上去了，使得中国围棋有了大师的称号。过去围棋哪有大师，只有书法、绘画大师，没有围棋大师。这对老百姓来讲是一个触动，我们新中国行行出状元，下棋也可以下到教授一级，工资也是不错的。所以下棋的人就多了。如果说下围棋连饭都吃不上，那谁去下棋呀？我觉得这对于全国围棋氛围的增强是最重要的一点。
第三个，我觉得他很注重培养年轻棋手，而且在培养年轻棋手的过程中，他跟这些年轻棋手交了朋友，成了忘年之交。我们新中国棋手的代表人物是上海的陈祖德，然后是河北的聂卫平。这两位是第二代棋手的领军人物和第三代棋手的领军人物，其命运都是跟我父亲连在一起的。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我父亲确实给予了鼓励和关心。
在这个时候，围棋对于父亲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下棋了，也不是团结人的“文化武器”了，而是一项需要担当起来的事业。

02 将军的围棋情怀

何：陈将军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陈：1943 年。
何：那您刚才讲的关于您父亲的在您出生之前的围棋经历，您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的？是您父亲以前和您说过的，还是通过其他途径获悉的。
陈：主要还是听别人讲的。比如说他跟江苏海安的韩紫石老先生。韩紫石也叫韩国钧，是一个国民党的老党员。在抗战的时候，他对国民党很不满意，因为国民党老是不愿意抗战，所以他能够接受新四军。因为他的这种爱国情怀，我父亲和他一拍即合。两人又在文化上有共鸣，就有了后来的交往。韩紫石老先生后来被日本人软禁起来，八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了。他去世后，我们把海安县改叫紫石县，在内战的时候国民党又把它改回海安县。还有一些就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比如为什么确定父亲下围棋从 1919 年开始，因为在那之前我们陈家没有下围棋的。我爷爷不会下围棋，小时候我和爷爷下过象棋，但是从来没有下过围棋，而且我从来没有听我父亲讲过在四川的时候他下过围棋，所以我就认为他是到上海以后才开始下围棋的。
何：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围棋的？是在家里面看他们下棋学会的吗？
陈：围棋就看他们下，没有学。
何：他们经常到你家来下棋？
陈：比如李立三到我们家来下棋，我那时候没事儿就在旁边看看，其实看得也不多。我要是早点学围棋，我的棋就不是现在这个水平了。我在边上看一看，就知道了基本的规则，比如两个眼做活、围地。怎么围地呢？那就码长城，你走一步我就走一步。何：你们家兄弟姐妹中谁围棋下得最好？陈：反正围棋就我弟弟陈晓鲁下得好一些。他为什么下得好呢？因为他在 20 世纪 60 年代的时候得了肝炎，还挺严重的，就休学在上海治病，无聊了就下下棋。我们不像聂卫平他们，没有人教，不是科班出身。
何：您名字里有个“淮”字，是指在安徽出生吗？
陈：“淮”是淮河。
何：“丹”呢？
陈：“丹”就是红色的意思，没有其他的意思了。
何：您小时候父亲教过你们下棋没有？
陈：没有教过。
何：就纯粹自己看？
陈：纯粹自己看。因为那时候我们对于下棋也不感兴趣。那时候还是数理化第一，考试如果数理化考得不好的话觉得很丢人，不会在围棋方面下功夫。
何：那您觉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
陈：真正学会下棋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毕业了，毕业以后去部队，在部队里也没人下棋。后来到了空军机关里头，机关里有几个人会下棋。那个时候一天到晚搞运动，业务上也没什么可做的，整天没事儿就下棋。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下棋都要别人让三个子。我觉得这样不行，就把《吴清源全集》找出来看。看完后我再跟他们下就能分先了。那本书确实有用，介绍了“黑布局”“白布局”“新定式”什么的。看完之后我起码学会了几个基本定式。这本书后来被翻译成中文了，那套日文原版我就捐给了上海体育博物馆。再往后下得比较好的时候就是退休了参加老同志围棋会。老同志围棋会里有洪洲（电影编剧、陈丹淮将军的老朋友，以下又称洪哥），还有刘家泉刘老。一开始跟他们下，扛不住他们，现在慢慢地可以和他们对抗了。
何：现在跟洪哥下棋怎么样？
陈：可以对抗了。我下围棋，没有什么特别的，纯粹是个爱好，就觉得这个游戏比一般其他的游戏更有意思一些。
何：你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才上的小学吧？在北京上的学？
陈：没有，在上海。
何：一直在上海上的小学吗？中学呢？
陈：在上海上的小学，中学就到北京来了。
何：大学在哪里读的呢？
陈：哈军工（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在校学习的这段时间是不可能下棋的。
何：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陈：电子。
何：那个时候大学里面有没有下棋的人？
陈：没有。我们那个时候大学学习很紧张，没有人下棋，下棋会被认为学习不用功。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
何：您刚才说，反而是退休之后下围棋下得比较多。
陈：我退休了以后参加了一些围棋活动，发挥发挥余热。我的观点是既然退休了就要正式退下来，业务上的事情不能再干扰新上来的人。围棋没有什么干扰，又是自己的爱好，就搞搞围棋。而且我也希望中国围棋事业能搞得好一些，所以就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希望对围棋有所贡献。当然我们这个支持，不像企业家用经费支持，也不像你们用学问支持，我们就是露个脸，长点人气。
何：您这是无形资产，有巨大的价值。
陈：我不像其他人，我跟围棋没有多少故事。当然我父亲跟围棋有些故事，但是要说到具体的故事，也只能去看看陈祖德怎么写他跟我父亲的交往，到聂卫平书里去看那个时候的故事。
何：那您自己下棋时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陈：没什么印象深刻的，我对输赢也不是很在意。有一次我在广州跟一个小女孩下棋，她本来都赢了，最后就一个角，我一点把它点死了，那小孩儿当时就哭了。后来我一想，我说我干吗把小女孩弄哭了，输就输了嘛，干吗最后还要来这一手，点人家一下。
何：那是什么场合？
陈：就是普通的下棋活动，一些小孩儿跟我们下棋，就下着玩呗。我没想到这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要是小男孩可能还好一点儿。其实我看见这一个角有点问题，也忍不住去弄一下。这个事情倒是还好笑的。
何：那个小女孩几岁？
陈：应该有八九岁吧。
何：洪哥，关于陈将军下棋的故事你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
陈：他（洪洲）不是写过嘛。
何：写过那就肯定有故事啦。
洪洲：那里头有一节是写陈将军的，不过没有什么有趣的。
何：是吗？
陈：关于围棋我觉得还有一个可以说的，就是我们北京市老同志围棋会。我兼任会长以后，为老同志服务，我觉得这还是不错的。老同志围棋会在当时财政比较困难的情况下慢慢发展，到现在来讲，起码再支撑几年是没有问题的。
何：老同志围棋协会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陈：20 世纪 80 年代吧，到现在三十多年了。
何：陈将军是什么时候入会的？
洪洲：一开始他还没有资格入会，他年龄不到。自从他年龄到了以后，就入了这个会。他雄心勃勃，把会里的人分成三个组——高干一组，知识分子一组，还有处级的干部是一组。一开始他在高干组，拿了冠军，后来去处级干部组又拿了冠军。然后他说他要在知识分子组把“陈毅杯”这三个冠军都拿到。当时我对他说：“这恐怕不太容易吧，你得努力。”最后这个没实现，但是另两个组他都得了冠军。
何：他在你们那组（知识分子组）打过比赛没有？洪洲 : 打过。我们那组有一些强手，我们根本就顶不住。
陈：壮志未酬。（大笑）
何：没有囊括大三冠，壮志未酬。那当老同志围棋会会长是什么时候？
陈：我记不清了，我记不住什么日子。
洪洲 : 他自己都记不住，应该有十来年了吧。
何：大概什么时候？是 2000 年以后还是 20 世纪 90 年代？洪洲：2000 年以后，那也有十来年了。2000 年之前估计他还没入会，年龄不到不能入会。
陈：李伦今年 89 岁了，他是 76 岁时提出不当会长的，十二三年了。
何：现在陈将军还是会长吗？
洪洲 :现在也是啊。他当会长之后给老同志围棋会增加了文化色彩，这一点我觉得值得肯定。过去的会长可能就组织比赛，发点奖品，现在他有时候还搞书画，奖品也是带文化色彩的东西。毕竟丹淮是个文化人。陈：那些会长也是文化人啊。
洪洲：文化人这个概念不在于学历，在于你的性情，你是性情中人。另外丹淮非常尽心尽责。其他会长往往都是交给秘书长去干就得了，开会的时候出席主持下会议，基本上都是这种。丹淮会长是事必躬亲，甚至挑奖杯的时候自己到商店里去订货。有些奖品他都是自己先去看好了再让别人去买。
陈：我去了以后，我觉得我最大的优点是“抠门”，把他们这“乱花钱”的风气给止住了。比如说我在很多年前就制定的一条规定，一直执行到现在，就是一件纪念品不能超过三十块钱。原来我们比赛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一百五六十人要花掉上万块钱。我把它给砍掉了。我说不吃饭，有人说大家会有意见的。我说就算有意见也不吃饭。除了考虑到省钱以外，好多人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你安排他们去餐馆吃饭，万一吃出问题来怎么交代？所以后来就不吃饭了，这也成了规矩，省掉了很大一笔开支。后来有人说如果将来没有经费了怎么办？我说就算没有经费也得办下去。怎么办呢？一毛钱买一张纸，印上第几名当奖品就行了，其他啥也不要了，主要就是玩嘛。
洪洲：说老实话，那些纪念品，刚拿到手的时候可能觉得新鲜，拿回家就搁在那儿了。有些东西没什么必要。
陈：我跟你说，实行过一次不交会费，也不发纪念品，结果引起大家极大的意见。很多人就说：“我不是要你这个纪念品，我要拿这个纪念品回家汇报。”所以有同志就说宁可出 50 块钱买个纪念品。后来我一想，老同志其实是为了乐趣，纪念品他是看不上的，但是如果出来一趟啥也没有，他心里可能也不舒服。所以后来又恢复了。其实这个纪念品实际用处确实不大，就真的只是纪念，等于我参加了一个活动留个纪念。
洪洲：你知道我这人，最怕有官衔的人，职位越高我越不怎么亲近，这是我的性情。丹淮是个例外，我们是好朋友，像好兄弟一样。他非常随和，我觉得很难得。一个他本身就是高干，还有一个他是陈毅的公子。如果这两条集中在某些人身上，简直就让人望而远之。丹淮不一样，大家都有体会。而且“陈毅杯”也好，别人让他支持的一些围棋活动也罢，他确实把它们都当作一项事业尽心尽力地去做。这就是子承父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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