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6月26日,将棋界在全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藤井聪太四段(14岁,当时)战胜了同样不满20岁的增田康宏四段(19岁),以正式比赛29连胜无一败绩的成绩,打破了尘封30年的记录,成为了将棋连胜记录的第一人。
现场吸引了约50家媒体共100多人观看比赛。每当进入胜负处,现场就热气腾腾,房间里的空调也开足了马力。藤井聪太最终获胜,在大量闪光灯面前淡淡地说到:“连胜记录总有一天会被打破,对我而言还是不要太在意这个连胜就好,希望自己今后的每一盘棋都能竭尽全力”。采访结束后,得到了众多棋迷的掌声。
在这场胜利前一周的6月18日,藤井聪太四段和日本围棋界领军人物井山裕太六冠进行了对谈。日本将棋联盟理事森下卓九段表示“藤井君很想当面从井山先生那里听取一些关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井山裕太六冠在12岁那年成为职业棋手,16岁4个月的时候成为了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公开赛冠军。26岁那年达成了围棋界首次一年包揽七大冠的壮举。这样的经历,对今后有可能在将棋八大头衔战上夺冠的藤井聪太四段来说是值得学习的。
井山裕太六冠在经历了决定是否继续读书,在头衔战上夺冠,防卫,丢冠,重夺,几乎领略到了棋手生涯所要经历的一切。井山裕太六冠通过这次和藤井聪太四段的对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经历过的纠葛和人生的决断讲述给藤井聪太四段。
对谈结束之后,井山裕太六冠书法纸上留下了“雅”字。表示对局中胜负固然重要,但是棋手的职责远远不仅于此。在决定你下一手棋的时候,不要选择保守而是去学会承担风险,相信自己的选择,下出自己最想下的一手。
而藤井聪太四段留给我们“无极”二字。表示自己还没有太大成就,希望自己尽快成长,不要太早地给自己划出极限。
双方的对谈中,流露出了棋手们的真实生活以及各自的志向。或许这篇对谈对今后想在某个领域达成目标的人来说,收获会非常大。
对谈主持人:タカ大丸,1979年生于冈山县。在藤井聪太12岁时就开始跟踪报道的记者。同时还是电视台记者,同传,翻译作家。
藤井聪太四段:2002年生于爱知县。2016年,年仅14岁2个月成为将棋界最年轻的职业棋手(四段)。正式比赛的连胜记录在历史上排名第一,2015年在诘将棋锦标赛上,当时仅12岁的他就获得了冠军,现在已经达成了3连霸。师从杉本昌隆七段。
井山裕太六冠:1989年生于大阪府。日本国内最强的围棋职业棋手(九段)。12岁成为职业棋手,16岁4个月的时候成为了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公开赛冠军。26岁达成同时包揽七大冠的壮举。师从石井邦生九段。
新进新锐的“无极”——不要给自己划出极限,为了变得更强才拼命练棋,增强计算力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在失利中变强。
大丸:今天藤井老师想向井山老师咨询的您的生活方式,以及今后的前进目标。
井山:能有这样的交流机会,我觉得就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了。
大丸:15岁时的井山老师当时想的是什么,有何烦恼,如何生活?
井山:将棋要升到四段才可以成为职业棋手,而围棋只要初段就可以成为职业棋手了。我刚读初中的时候就成为了职业棋手,虽然我哦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在围棋界留下了相当的成绩,但是是否继续成为职业棋手,那个时候心中确实有点不安。
围棋界有很多不去读高中的棋手,读到大学的职业棋手更是凤毛麟角。所以我之后决定不读高中,选择继续在围棋道路上前行,其实没有做太多的纠结。好不容易把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作为职业,并且这个年龄段对棋手来说是非常关键的时期。所以我当时希望自己毫无保留地在围棋界发光发热的愿望更加强烈一些。
藤井:确实,到了学校之后时间上会更加紧张,这也是我现在纠结要不要读高中的原因。
井山:一旦选择不读书的话,时间就变得非常充足,但是所有的时间都要用自己来掌控,当初自己或多或少有这个顾虑。
大丸:这份顾虑在什么时候被打消的呢?
井山:我在16岁的时候,虽然这个冠军并不是很大,但是第一次在所有棋手参加的比赛中夺冠。那一次我战胜了很多实力比我强劲的对手。自从拿到这个冠军之后,选择不去读高中,在职业围棋道路上继续前行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大丸:井山老师很喜欢用“乘着这股热劲”这句话。现在藤井老师已经27连胜了(6月18日时的记录),现在他的状态简直无人可挡。而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状态也无敌了呢?
井山:藤井老师的话,势头肯定是有的,但是没有实力的话也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
我的话,16岁时有次比赛的第一轮碰上当时还是名人的张栩。当时自己的状态其实并不是太好,但是我还是拿下了这盘棋。虽然赛前赛后的实力不会有这么大的波动,但是既然自己能战胜当时的张栩,我也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战胜其他棋手。这样有点变态的自信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藤井:战胜加藤一二三九段(今年6月退役)的那盘棋我觉得含金量非常高。这盘棋不仅从胜负上,对我的精神层面来说也是一场非常重要的胜利。能在进入职业棋手的第一场比赛获胜,对我信心的提升非常重要。
总有失利的那一天,失利不能影响到下一盘棋
大丸:有件事情我们不能否认,藤井老师总有一天会输棋(当时)。那个时候这股热劲或许会被打消一些,而井山老师是如何面对这样的问题呢?
井山:无论是围棋界还是将棋界,都是有输有赢的世界。即便是羽生善治老师那样的棋手,职业生涯的胜率也没达到80%。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棋手们也渐渐地习惯输棋的感觉。输棋固然遗憾,但是不要把这份遗憾影响到下一盘棋中,下一盘棋要怀着比这盘棋更出色的心态去面对。
藤井:我最近一盘失利是在5月份的非正式比赛中输给了丰岛将之八段。当时我也告诉自己,要好好反省这盘棋,不要因为这盘棋的结果而受到影响。这盘棋从技术上面需要反省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但是输棋的结果自己并没有太在意。
大丸:藤井老师在正式比赛27连胜(当时)的过程中,肯定会有小失误甚至是几近败局的局面。您在对局中是如何进行自我调整的呢?
藤井:我在下棋的时候也在控制自己少下恶手,将棋是一项最后犯错的人输棋的游戏。所以每一手棋都要注意不要犯下大错,给自己留下一个不错的结果。
失误分两种,一种是在对局过程中发现失误,另一种是在复盘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失误。在对局中发现自己失误的话,心态上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但是在对局中反复回忆刚才的局面是很忌讳的,所以尽可能在当前局面下找到最好的一手棋。
井山:面对这些问题你是自己领悟到的,还是经验教你这么做的,还是有人教你要这样去做。
藤井:我在奖励会的时候,因为那边是只看结果的地方,所以这些道理我觉得是在那个时候自然而然形成的吧。
大丸:藤井老师在奖励会三段循环圈上是13胜5负,据说在布局阶段被人抓住漏洞而输掉了5盘棋,现在您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布局呢?
藤井: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下布局,后来我用电脑软件上的评分值(在围棋和将棋上数值用来判断形势)来一点点琢磨,从中改善自己的布局。
大丸:电脑给你的数值和你的数值,当初有多少差距呢?
藤井:当初电脑给我的评价和我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确实让我很不是滋味。但是之后自己在尝试这些手段的时候,觉得这些棋还是讲得出道理的,我从电脑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大丸:围棋界和将棋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围棋需要和中韩两国的棋手进行竞争。井山老师在十多岁的时候让你备受震惊的棋手是谁呢?
井山:当时韩国的李昌镐在16岁的时候就拿到了世界冠军,然后在站在世界围棋巅峰十多年,对我来说李昌镐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我和李昌镐交手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不在全盛期了,但是在4次交手中,前三次李昌镐依旧没有给我任何翻身的机会。虽然我没有下出恶手,但是这盘棋不知不觉就不行了。感觉我和他的差距不在一个次元上。
大丸:听说井山老师喜欢看网球,2年前的诺瓦克德约科维奇(12次大满贯)的无敌程度像不像当年的李昌镐呢?而您认为德约科维奇强在哪里?
井山:我是网球小白,关于网球的技术方面我是一窍不通的,对我这种小白来说,把对手拍过来的角度刁钻的球打回去这一点就觉得他很厉害。只要能够会拍,就可以增加对手失误的可能性,同时可以增加对手的压力。对我来说德约科维奇在那样的大场面下拥有如此高度的集中力是和棋手不一样的地方。
大丸:前段时间到北海道去了一趟,在名寄这样一个郊区,受到藤井老师的影响,有更多的小孩学习将棋。听说李昌镐在全盛时期当时也有很多围棋学校开办。如果在日本开设“井山道场”的话,您打算如何开课?
井山:我一直在关注关于藤井老师的报道,将棋界确实因为他火起来了。然后道场的话,我到韩国参加了几次训练,不过他们也没有给我们进行特别的训练。
做诘棋时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然后还有对局的时间,大家一起讨论棋局的时间,还有和大家一起进行体育运动的时间。中韩两国棋手在做死活题方面下的功夫比较多,然后在年轻的时候给他们做一些官子和终局局面下的训练。
我已经28岁了,已经很少有机会能静下心来做死活题什么的。和藤井老师甚至一些20岁出头的棋手比起来,我的计算速度明显要慢了一些。虽然自己很难感知这一点,但是在实战我就明显体会到了这一点。有些基础的东西在年轻时容易记住,中韩两国在基本功上面还是做得非常彻底的。
藤井:我在奖励会初段、二段的时候担心自己没法变得更强就进入了瓶颈期。但在此之后电脑软件的水平强大到已经可以驾驭人类,反而让将棋有了无限的可能。电脑指引我们在这个局面下有很多种下法,让我有了更多的进步空间。
大丸:听说韩国的道场还有体育运动的时间,两位有没有进行一些体育运动呢?
藤井:我不怎么运动。
井山:最近我开始到健身房锻炼了,我在15、16岁时,因为不上学了就自己慢跑,游泳之类的。虽然围棋和将棋并不用做太多的肌肉运动,但是长时间面对棋盘还是需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才行。如果身体不行的话,每天早上10点到晚上11、12点,大脑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大丸:听说世界第一人柯洁也经常运动?
井山:这怎么讲呢,我觉得中韩棋手还是很注重体育锻炼的。看他们的身体都挺不错,毕竟身体差了对注意力肯定有影响。
20多岁时包揽所有头衔,即便状态不佳也要用实际行动予以回应
大丸:我在藤井老师12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感觉他很有可能在十几岁的时候拿一个头衔。而围棋界也有这样的壮举,李昌镐16岁成为世界冠军,柯洁18岁。而在网球界,辛吉斯16岁夺得大满贯,莎拉波娃17岁,纳达尔19岁。
井山:我觉得藤井老师是很有可能完成这个壮举的。以我的经验,在14、5岁的时候还处在一个上升期,我作为藤井聪太的粉丝很期待他的表现。
大丸:如果藤井老师想包揽将棋的八冠的话,从体能方面来讲只能在20多岁的时候才能做到吗?
井山:我和羽生善治老师也交流过很多次,虽然他并没有断定棋手一旦到了30岁以上就没法完成这个壮举,但是羽生善治当年包揽七冠(现在的将棋界是八冠)是在25岁的时候,而我包揽七冠是在26岁。在一整年的比赛中,你要保持心态,体能和技术三个方面的良好状态,才能留下一个不错的结果。
大丸:这么说需要一个稳定的状态?
井山:是的,但是人不可能做到一整年都能保持一样,或者始终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我们先不提状态不错的时候,当你状态下滑的时候你要如何面对和处理。即便状态不佳,你也要尽可能地给世人一张满意的答卷,这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七冠或者八冠棋手。当然了,总是去想一些未来的事情,肯定会活得很累,所以要把眼前的每一盘棋,甚至每一手棋的经历当作自己的财富,我觉得只有这条路是可行的。
大丸:为了达成包揽七冠的目标,你事先做了哪些准备?
井山:第一次意识到七冠离我很近那是在我23岁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了六冠的高度,很多棋迷在我夺得六冠之后,很期待能拿到七冠。但是那一次我从六冠降到了四冠,虽然有点遗憾但是心中的包袱却放了下来。我在第一次六冠的时候,心中一直念想着“我要赢下这盘棋”的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大丸:但是心中的欲望还是没法阻止的吧。
井山:是的,有段时间自己反而去逼迫自己,必须要去做些什么。所以那段时间自己如何去整理心情是非常重要的。
大丸:藤井老师您是如何面对这些欲望的呢?
藤井:有一个必胜的信念是不能缺少的,但希望自己能下出最好的一手棋,然后赢下比赛的欲望更加强烈一些。
大丸:井山老师在2016年4月达成了七冠伟业,但在同年11月丢掉了名人头衔。
井山:那一次我的七冠就崩塌了。对手的实力确实很强,我在3连败被推到悬崖边后,重新出发迎接后4盘棋。那个时候就坚定自己,与其走一些保守的棋,还不如下出自己最想下的棋。
虽然收获了一个苦涩的结果,但时至今日我依旧贯彻着下出自己想下的棋,这才有了今天的自己吧。所以今后我也想这么走下去。
藤井:将棋也有定迹的说法(下出局面上最好的次序),有时候自己也会拘泥于其中,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要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井山老师的一番话让我受益匪浅。
大丸:井山老师在日本应该是找不到对手的,但是在中韩两国有很多“怪物”级棋手。现在我们反而很难追上他们的步伐。我们和他们的差距是怎么产生的。
井山:在中国,他们平时的训练和学习方法就和我们不一样。在中国他们会召集全国各地的精英,提供他们共同学习和生活的环境。而在日本,这几年去世的藤泽秀行老师以前开过秀行塾之后,现在的棋手基本上都在进行自学。
我在小学3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到中国参加围棋比赛,我当年没输给过日本的同龄段棋手,以为自己在那边肯定也能拿冠军,没想到自己在那边是一个被吊打的存在。也就是那一次让我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强手如林。
大丸:听说那一次你亲眼目睹了一个家长在打自己的孩子。
井山: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比赛,在输给我之后就看他们的家长在打自己孩子。我们先不说好坏,毕竟家长眼中的事情和孩子完全不一样,孩子自己或许并不喜欢做这件事情。我也感受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对手在等着我,然后还要争取战胜他们,体会到了这条路的艰辛。
大丸:而你依旧没想着到高中读书?
井山:确实,只要不给自己留遗憾就好了。
大丸:铃木一郎也有和你一样的经历,在15岁的时候,学习成绩虽然不错但并不拔尖,但是在棒球上没人能超过自己,认为自己是为了棒球而活,就到了可以练棒球的高中。
井山:他能说出棒球上没人能超过自己这句话,就觉得很了不起了。
大丸:如果那个时候铃木一郎选择一边学习一边打球,或者敷衍了事的话,就没有现在的他了。
井山: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
大丸:藤井老师从进入职业以来,一直保持出色表现的要因是什么?
藤井:有些原因其实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不过和我在三段的时候比起来,自从电脑的使用以来,在前半盘的失误就明显减少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井山:电脑对你的棋是不是产生了影响呢?
藤井:在此之前我对局面的掌控能力一直很差,后来开始使用电脑以后,在掌控局势上或多或少有一些帮助。
井山:这么说,你是刚开始就从电脑这边学习它的思考方式,还是在你的第一感和电脑意见产生分歧时,由自己来进行衡量的呢?
藤井:因为自己在和电脑对局的时候,体会到了电脑的强大实力,所以自己也很主动地从电脑身上学习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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