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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曾经,全世界都想封杀一位吹哨人 [打印本页]

作者: 蚌埠龙子湖    时间: 2020-3-24 23:59
标题: 曾经,全世界都想封杀一位吹哨人
有本自传,写了件真事,媒体圈流传特别广:
有一位导演曾对我说这样一番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说:电影应该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得是酒。你拍的东西是葡萄,很新鲜的葡萄,甚至还挂着霜,但你没有把它酿成酒,开始时是葡萄,到了还是葡萄。另外一些导演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知道电影得是酒,但没有酿造的过程。上来就是一口酒,结束时还是一口酒。更可怕的是,这酒既不是葡萄酿造的,也不是粮食酿成的,是化学兑出来的。
他还说:小刚,你应该把葡萄酿成酒,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杯又一杯的鲜榨葡萄汁。
对我的电影,我听到过很多批评,大多都是围绕着“商业”两个字进行的。但上面这位导演的批评却掠过了这些表面的现象,说出了问题的实质。
这位导演名叫:姜文。
这段话来自冯小刚那本阅读感极佳的小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其中这个小短篇的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最纯粹的电影,就是最好的烈酒。
什么意思?
就拿今天这部神作,或者说好酒来说吧。
一部美国电影学会评选的年度佳片——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
Richard Jewell



1930年出生的“东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今年都90岁了,实打实的老木头……
肉叔到这个年纪,估计尿尿不求人都算是好的了,但人家硬汉东木还是冲在片场一线。
《美国狙击手》《萨利机长》《骡子》《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一路没停过。
早年间东木的西部硬汉片,《荒野大镖客》《黄金三镖客》就不太爱搞浮皮潦草的感官刺激,上了年纪吧,就更不爱了。



这容貌变化,你品品为什么人们会说“岁月总是优待男人”
倒不是搞不动,而是不屑。
因为那种因时间、因经验磨练出来的质感,是任何昂贵特效、任何花哨剪辑都无法比拟的。
就像本片,一个特别简单的故事,怎么酿造成酒?
01故事
故事改编自真人真事——
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爆炸案。
7月26日夜,上千名游客涌入距离奥运村1.5公里、开放仅一周的奥林匹克世纪公园中心广场,观看通宵的露天音乐节。
7月27日凌晨01时15分,警方突然接到现场有可疑包裹的报警电话,立即组织观众向四处疏散(事后证明,报警电话是炸弹客于公共电话亭拨打)。
就在这时,一枚管状炸弹突然爆炸,造成110多人受伤,2人重伤,2人死亡。
早在警方接到炸弹客电话前,一名执勤安保人员理查德·朱维尔就发现该可疑包裹,并向现场执勤警察发出警报。
所以警方才迅速锁定了炸弹包裹,疏散群众,将爆炸后果降到了最低。
事件曝光,理查德,迅速成为舆论英雄。



反转来了。
仅仅3天后,舆论掉头向下。
吹哨的英雄,被媒体打倒,成为罪人——
《亚特兰大宪法报》记者凯茜(Kathy Scruggs)独家爆料:
FBI怀疑爆炸案是理查德自导自演。



当时新闻标题:圣徒还是暴徒(saint or savage)?
随后,FBI确实正式开展调查。
各大媒体跟进,口诛笔伐。
朱维尔向独立律师布莱恩特寻求帮助,坚定地宣称自己无罪。
88天后,FBI承认没有找到任何“理查德是炸弹客”的证据。
7年后,真正的炸弹客埃里克被抓,于2005年认罪,被判终身监禁。
理查德·朱维尔沉冤得雪。



一个人人都知道结局的故事,还怎么拍?
我们来假设下。
快节奏重低音背景音乐,加快速剪辑,先把爆炸案弄得惊天动地。
再把警方构陷理查德、怎么绞尽脑汁罗织罪名的过程拍得特别正义以造成某种反讽。
最后上一道打脸大反转,让观众爽得大汗淋漓。
爽。
但这也是粗制滥造和佳酿最大的区别——
只有入喉时杀口的刺激。
却没有余韵绵长的后劲。
不是说东木不会玩感官的那套东西。
相信肉叔,《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绝不沉闷。
发现炸弹那一幕,谁都知道有炸弹,东木怎么处理的?
镜头先扫过欢乐的人群。



然后,发现炸弹。
音乐节现场欢快的音乐逐渐抽离,成为底声,呜咽一般的沉闷号声越来越大。
再配合上各种看似是现场光的精心打光。
肉叔说过好多次了,这种闪烁的灯光,是对场景或人物某种焦虑和不安定的暗示;红光的意义更明显,通常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然后,你明明知道炸弹要炸吧,但他就是沉住性子不炸,继续用理查德的急到不行,和观众的毫不听劝,做反差剪辑。



直到把你的心弦绷到极致了,才突然释放那一下的爆炸。
肉叔今年也看了些纯悬疑片,毫不夸张地讲,《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仅凭这段充满张力的悬念片段,就能秒杀其它所有。
还是那句话,这些刺激,东木会玩,但他并不屑于此。
他有更高级的东西要献给观众。
他把80%的时长,都对准了这个看起来又肥又痴的胖子——
理查德·朱维尔。



02理想
理查德·朱维尔是谁?
在东木的镜头里,他并不是完人。
相反,有点怎么说呢……
“手长”到变态。
在美国小商业管理局做后勤时,会翻看老板布莱恩特的每一个抽屉,少了什么会擅自主张地补上。
关于胶带,你可以在第二层抽屉找找
里面有胶带和一盒新笔
我发现您的东西不够了补充的
甚至……
看布莱恩特在找什么,直接跟他说:你可以看下最下面的抽屉。
原来他翻查过布莱恩特的垃圾桶,发现老板爱吃士力架,就补上了。



只是心细?
不是。
午间休息时,他在玩射击游戏,老板问他在干嘛,他是这么回答的:
其实我是在为未来去执法部门做训练
比如亚特兰大警察局,联邦调查局,特工处也有可能






后来他还真去了执法部门,在县治安办公室担任副警长,因为投诉被开除。
在学校当保安,又被一连串投诉……
别人投诉他什么?
管得那叫一个宽。
擅闯学生宿舍查喝酒,被投诉殴打学生就算了,他还要干点交警的活,跑到高速公路拦停车辆做酒精测试……






有一个小细节。
朱维尔在学校当保安时,还带着警帽——
他已经不是警察了,但他还自以为是警察。



即便是自己报名去亚特兰大奥运会做保安,还自以为是执法人员。
跟踪他觉得有问题的游客,翻看他认为有问题的包裹。
我还是执法人员,对吧?
即使我只是负责看守一堆立体声设备之类的



注意看他家客厅墙上最显著位置处的相片。
电影中无数次给了这张相片镜头:
理查德还在县治安办公室任职时的警服照。



变态么?
当然。
理查德是一个对进入警方,有着近乎变态渴望的人。
但同时,镜头的反复交代,也是想提醒你——
这种变态般的渴望,正是个人理想的极致。
换句话说,一个士兵,想当将军,哪怕他再想,他有错么?
没有吧。
而他之所以把进入执法部门作为个人理想,原因到底是什么。
理查德因为管太宽被大量投诉,被学校开除时,他天真到就像愚蠢一样地说:
我坚持法律与秩序,这是一国之本



说到底,是他相信——
法律是正义的。
所以维护法律的执法机关,也全都是正义的。
坏就坏在他相信。
愚蠢地相信。
被FBI立案调查后,作为他的代理律师,布莱恩特三番五次嘱咐理查德:我不在场,你决不开口。
结果……
人家一进门,他就开始配合:
随便你们怎么折腾,想拿啥拿啥
找不到的告诉我,我帮你们找
我也是执法人员,我能理解
还给人家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别说布莱恩特了,就连最想治他死罪FBI的特工都愣了一下。



甚至,FBI用了点小幌子,支开律师后,诓他录一遍炸弹客报警电话内容,他照做不误。
第一遍,不像,“理查德你能重来一遍么?念得再快一点。”
第二遍,还不像,“再大声点。”
第三遍,还不等FBI提要求,他已经开始主动一遍遍复述了,越念越快,越念越急,越念越……
像炸弹客的报警录音。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相信,执法者都是维护正义的好人,执法者不是在陷害他,而是在帮他证明清白。
我的确想帮你们,我也是个执法者



理查德错在哪?
如果有错。
唯一的错,就是把他的个人理想,迭代到复杂群体上——
我们有共同身份,所以如果我是好人,他们也是好人。
所有人,律师、朋友,甚至连视他为骄傲的妈妈,都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如烈酒一般的后劲开始浮现——
它看似制造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怪人。
但。
制造怪人的,是电影吗?
妈妈抽泣着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你。
理查德第一次在电影中暴露自己的软弱,也带着哭腔说:
你知道吗,你不需要保护我。
我才是负责保护的人,我才是。



然后对朋友,以及……
正在监听他们对话的警察说:
她有过三天为儿子自豪的日子
然后他们就夺走了她的骄傲
这是不对的



东木没有执着于描述执法部门如何不公,只是轻巧展示警方从他家拿走了一切可疑物品。
但这些一笔带过的展示,意味深长。
因为FBI是在用结果反推证据,而非用证据推导结果——
你爱打猎,所以你有攻击性。
你有手雷玩具,所以你迷恋爆炸物。
你有大量警方执法手册,所以你想假借爆炸案立功重回警局。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极致的个人理想,不堪一击地破灭。
是你愈是想投靠对方,对方愈是对你爱答不理。
甚至。
当这个更强大的意志认为你有罪时,你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罪证。
电影中两个呼应镜头,肉叔印象极为深刻。
FBI上门取证,几乎把家里搬空,她手足无措地跟出去:一个老太婆的内裤能干什么?难道他会用我的碗制造炸弹吗?



而后,老太太对这些杂物念念不忘。
终于,理查德被宣布清白后,它们送了回来。
老太太拿着碗,碗盖上有个证物序号的标记,她想擦掉。
徒劳无功。



03哀歌
整部电影,东木都在以最大程度还原历史,无论是人物刻画还是场景重现都力求真实,让我们仿佛亲眼目睹20多年前的一切。
扮演律师布莱恩特的山姆·洛克威尔,不仅对原型律师做了大量深度采访,还请他录下了一部分台词,以模仿他的语气和语调。
扮演理查德的保罗·沃尔特·豪泽,观看了大量理查德生前的演讲视频与个人资料(理查德于07年因病去世),模仿他的神态动作和声音,把现实中理查德的妈妈都吓了一跳:
我见到保罗的时候有些坐立不安
他连走路的姿势都跟理查德一样



为什么?
因为东木这瓶烈酒真正的后劲——
他只是在借理查德个人理想破灭的哀歌,唱一首更大的哀歌。
饰演老太太,并因此拿到金球奖和奥斯卡最佳女配提名的凯西·贝茨说:
这是一个警世故事,是一个美国悲剧。



毫无疑问,FBI早就知道理查德不是炸弹客。
一段神来之笔的交叉剪辑:
一边是亚特兰大奥运会上,迈克尔·约翰以43.49秒的成绩打破400米世界纪录。
一边是布莱恩特从爆炸现场,走到公园附近炸弹客报警电话亭。
而我们知道,00:57分时理查德还在现场,到00:58炸弹客打电话。只有短短1分钟时间。
除非胖子理查德,是迈克尔·约翰,否则不可能把这400多米的路走完。






这么简单的算术题,律师一试就知道,FBI会不知道么?
当然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死脑筋,就咬住理查德是炸弹客?
因为如果罪犯不落网,一系列连串的后续危机都在等着,赛事无法举办,游客不敢观赛……
不管是舆论,还是民众,都要求他们——
他们此时此刻必须找到一个“罪犯”。
与真假无关,与FBI自己信不信也无关。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与其说是警世,倒不如说,是一次自省。
自省什么?
就是FBI在做的是另一道算术题,即:
一个人擦不掉的污点,和盛大的赛事相比,哪个更重要。
东木没有直接去计算和鞭挞,而是换了一种计算方式:
等到真正的炸弹客故技重施
人们质疑“FBI在哪”时
你们只能说“我们在忙着采集理查德的毛发样本”



东木的算法是:这两者不是对立的单选题,更多时候,它们是纠缠在一起的多选题。
“吹哨人”有个无法破解的悖论——
如果哨声被注意到,危机会被提前介入,造成的后果大幅减小,甚至没有实质性后果。吹哨人会被认为是哗众取宠的小题大做。
如果哨声没被注意,危机爆发,产生了重大后果。吹哨人才会在事后被认为是英雄。
也只有这时。
电影中,FBI所有的掩饰、捏造、涂抹,都像是笑话。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中,理查德唯一一次发怒,是他最后一次前往FBI的办公室接受问询。
他以极为克制,但足够有力的语气,质问了两句话:Do you?Can you?
那么,你们已经找到任何指控我的证据了吗?
……
你们能找到吗?



他为什么发怒?
这个“傻缺”肥宅,考虑的依然不是他自己的罪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配合,语气平缓地说出了他的疑问:
那一晚我只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但我现在怀疑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你觉得下次安保人员看到可疑包裹时,
他或她还会上报吗?
我不觉得。
因为他们很可能看着它,然后说:
“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理查德·朱维尔,
我还是赶紧自己跑吧”
这还怎么保护人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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