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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土木之变”中阵亡的兵部尚书,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邝埜 [打印本页]
作者: 安徽摆渡 时间: 2020-3-18 01:10
标题: “土木之变”中阵亡的兵部尚书,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邝埜
邝埜(kuàng yě),一个有些生僻的名字。不是很了解明代中期那段历史的朋友,也许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如果告诉你,那场改变了大明王朝国运的“土木之变”发生时,时任兵部尚书就是邝埜,你心里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感受?皇帝被俘,几十万明军主力灰飞烟灭,数十名随征的文武大臣战死,而邝埜就在这份战死名单中。
故宫光影
朝史暮想其实一直想聊聊邝埜,因为对于邝埜,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同时也有一股淡淡的悲悯之感。当我们跟着史书,在惊讶明英宗朱祁镇的幼稚,痛骂权阉王振的误国,惋惜老臣张辅的陨落,热血于悍将朱勇的战死,却很少有人关注到邝埜,关注到这个兵部尚书当时决绝的赴死。直到现在,朝史暮想总是会想象当邝埜骑上马随军出征,留下那句“虽死而已”时,他脸上神情的坚毅与平和。聊聊邝埜吧,因为他是朝史暮想心中,一种信仰的存在。
爱民如子的儒式官员,不够称职的兵部尚书邝埜,字孟质,别号朴斋,湖南宜章县人氏。他是永乐九年的进士,三甲二十七名,历仕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从监察御史,陕西按察副使,应天府尹,到兵部侍郎,兵部尚书。
在朝史暮想看来,邝埜是一个典型的儒家文人,也是典型的儒式文官,因为在他的为官经历中,我们处处能看到儒家倡导的“仁治”。
明代官员
成祖在北京,或奏南京钞法为豪民沮坏,帝遣埜廉视。众谓将起大狱,埜执一二市豪归。奏曰:“市人闻令震惧,钞法通矣。”——《明史·邝埜传》
有人破坏当时国家的经济政策,阻碍纸币的推广。明成祖朱棣让刚做监察御史的邝埜去处理。按照朱棣的铁血风格,所有人都觉得一场牵连甚广的大狱将起。而邝埜只是到南京转了一圈,低调地平息了事件,并给朱棣的回复是:一听说皇帝要处理这件事情,不法者都老实了,纸币的推行又恢复通畅了。
这件事情在永乐年间几乎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对于邝埜,却有两点值得说道。
第一,这件事情是邝埜在史书里的第一次正式露面,且应该刚刚补缺到御史的职位。同时也是朱棣第一次交给邝埜政治任务。而邝埜本着慎刑,慎罚的原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么做,其实是需要很大的担当和勇气的。
明成祖朱棣 像
第二,在把事情处理完毕后,邝埜给朱棣的回复,其实是一个大大的马屁。什么叫一听说皇帝关注此事,纸币推行就畅通了?这种话,在官场没人会信,更别说是雄才大略的朱棣了。但朱棣并没有深究,其实就很有意思了。朝史暮想看来,原因也简单,一方面,事情已经被邝埜压下去了,目的已经达到,另一方面,篡位登基的朱棣,一直很重视自己在舆论上的形象,要彰显自己继位的正统性,而邝埜送来的面子工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仁政装点。
邝埜一出场,就给了我们后人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而类似这种仁治的措施,在后来有更多的事例。
倭寇进犯辽东,朱棣要邝埜去查处失职人员,邝埜替这些人求情;邝埜去监督北京城的营造进度,尽可能地为民夫劳役提供后勤保障,救死扶伤;有人举报某地要造反,邝埜尽心调查,认定为诬告,免除了一场兵祸;而类似救济灾民,免除辖区赋税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每每读到这些史料时,朝史暮想心里总是会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淌过。一个爱民如子的官员,一个坚守原则文人,不畏皇权,事实求是的信道者。在永乐年间,如果我们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能够碰上邝埜这样一个父母官,那真的可以说是我们的福气。
明代市井图
如果剧情继续如此发展下去,邝埜有一天把官做大了,进了户部,进了工部,进了吏部,相信都能够做出一番成绩,造福家国百姓。但人算不如天算。
正统元年,51岁的邝埜进入了兵部,并担任兵部二把手——兵部侍郎。朝史暮想相信,邝埜的这个兵部侍郎,应该只是一个跳板,因为资历到,年限到,做侍郎是正常的提升程序。考虑到邝埜之前从无军务领域的经验,邝埜这个兵部侍郎应该是做一段时间,等到出现其他空缺,就会平调到其他部门或者到南京升半级,再进行重新任命,这种操作在明代也很常见。但是正统元年,小皇帝朱祁镇继位时十岁都不到,当时辅政的“三杨”明显忙于安定局势,并没有向邝埜投去太多的注意。
于是,邝埜在兵部一待,就是十几年,不合时宜的十余年。
从正统元年到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前夕,邝埜在史料里出现的频率明显减少,即使出现,也是以一种让人觉得很突兀的方式。比如:
时边陲多警,将帅乏人,埜请令中外博举谋略材武士,以备任使。六年,山东灾。埜请宽民间孳牧马赔偿之令,以苏其力。——《明史·邝埜传》
明史
又比如:
行在兵部左侍郎邝野奏,其父子辅尝被诬充京卫军,后荐为儒官致仕而卒,今兄克嗣补伍亦复衰老乞蠲其役许之。——《明英宗实录》
什么情况呢?说邝埜建议多招纳有识有才之士填充到军界,加以培养任命;正统六年山东遭灾,邝埜为民请命。这是《明史》的记录,而《明实录》这段则是说邝埜为了免除兄弟的徭役而向皇帝求情。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邝埜获封诰命和担任科举殿试官的记录。突兀吗?
一个兵部的二把手,关于军务的记录寥寥无几,期间被史书记述的事情,大多都是一些无关兵部业务的记载,而还有一点要注意的是,邝埜做兵部侍郎的时候,兵部尚书王骥是经常外出征战处理军务的,邝埜几乎可以算是兵部的实际话事人。
明代官员
所以,朝史暮想大胆推论,邝埜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却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兵部主官,起码不是一个擅长处理军务的官员。而入主兵部,可能是上天给邝埜开的一次最大的人生玩笑。
正统十年,邝埜正式成为了兵部尚书,统管大明军务。
对抗皇权的文官属性,略显迂腐的文人坚守聊邝埜,我们可以拿其前任与他做一个大概的比较,你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邝埜的前任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骥。没听说过?这哥们是明代历史上因为军功而封爵的三位文官之一,另外两位是王越和王守仁。王骥有多牛?三征麓川知道吧,就是王骥主持的。他打过蒙古人,平定过苗乱,镇压过流民暴动,甚至在后来的“夺门之变”里都有他的身影。坊间还有一种说法,如果“土木之变”时,王骥不是在湖广平乱,而是随侍大军,事情很可能会出现转机。
明军 图卷
与邝埜的仕途不同,王骥出任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兵科给事中,是兵部内部风宪官。之后外派到基层锻炼一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兵部,做了兵部尚书后,就频繁参与到当时帝国各地的战事,不曾停歇,且立下战功无数。说真的,一个刚刚见识过朱棣悍勇凶猛军风的王朝,的确需要一个像王骥这样的兵部尚书,主理帝国军务。只是他实在太忙了,忙到根本无法长时间待在京城,以致于需要邝埜来暂时主持兵部工作。
所以,就兵部尚书这个职位来讲,有王骥的光辉履历战功在前,邝埜的资历和能力,恐怕并不能服众。而与王骥雷厉风行的手腕相比,邝埜曾经被百姓称道的“仁义”,明显不适合兵部这样的铁血衙门,正所谓“慈不掌兵”,更何况是一位典型儒式的书生意气文人。
车驾次宣府,朱勇败没。埜请疾驱入关,严兵为殿。不报。又诣行在申请。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再言者死!”——《明史·邝埜传》
明英宗朱祁镇 像
这里说的是,当负责殿后的朱勇被瓦剌少帅也先追上来击溃后,邝埜屡次请求明英宗朱祁镇赶快避入关内,却一直被王振阻扰,甚至被王振威胁。而这一句“腐儒安知兵事”,非常刺耳地扎进了邝埜的耳朵里,也扎进了朝史暮想的心里。你就看邝埜为了劝皇帝,一个劲地要反复谏言,被王振教训后,仍然安份地,甚至温顺地跪在皇帝大帐外,和当时的户部尚书王佐相拥痛哭,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儒家的表现形式。
一边是为百姓计,为江山社稷计的担当,一边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无奈,在此刻的邝埜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最让朝史暮想难受的,是王振那声“腐儒”的谩骂,也许就是实情。
邝埜很显然不是王振派系的一员,那么朝史暮想究把他归入到泛文官集团的行列中。朝史暮想以前说过,王振一党,其本质只是不断成长的明英宗朱祁镇,对于收回朝堂话语权,巩固皇权的一种延伸。所以,王振对于邝埜的不信任,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当时朱祁镇对邝埜的态度。
也先入寇,王振主亲征,不与外廷议可否。诏下,埜上疏言:“也先入犯,一边将足制之。陛下为宗庙社稷主,奈何不自重。”不听。——《明史·邝埜传》
蒙古骑兵
也先进犯,在王振的怂恿下,明英宗未与朝臣商议,便决定亲征。邝埜就上疏劝,说对付也先,派一个将领去就可以了,没必要让皇帝以身涉险。此言未被采纳。
看起来似乎是很简单,很正常的劝谏,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如果放到当时正统十四年的朝局时,明显有另一番味道。
首先,明英宗朱祁镇的亲征,有很大原因是自己要去,甚至说王振是帮他张罗的也差不多。为什么?因为要寻找先祖的光辉,朱元璋,朱棣,朱瞻基,都是带兵打仗的主,特别是朱棣,是直接带队冲锋的。朱祁镇要通过这次亲征,给自己镀镀金,也想告诉世人,朱家的子孙没一个是孬种。
其次,满朝文武都对也先,对蒙古人都报以轻蔑的态度。朱祁镇敢亲征,说明他对得胜很有把握,邝埜说让一个边将去应付就足够,说明他对蒙古人的实力有巨大的误判。当然,这种举朝的轻视,源于明成祖朱棣,明宣宗朱瞻基两个时期,对于蒙古的强力压制和蒙古各个部族的避让。但这并不表示蒙古人就是纸做的。从后来“土木之变”来看,很明显,当时大明的军队已经出现了诸多的致命问题,而蒙古骑兵依旧还留有当初祖先横扫世界的凶悍。
明代官员
最后,王振力主朱祁镇亲征,其实是为了对抗文官集团。简单说下事情的经过吧。也先之所以要进犯大同,是因为“贡马事件”,其实就是也先来大明朝贡,报了假账虚账。王振发现了抓住这事不放,为的是借以打击礼部,进而拉出整个文官系统。之后也先就打了大同,事态性质变得严重,于是王振急着要平息这个事件,要出兵。但是文官集团的态度是,事情是你王振惹的,得先处理了王振,再说大同的边患,并且以各种原因,阻挠大军的调动,粮饷的整运。于是王振急了,就搬出了皇帝亲征的套路。
所以,作为传统文官集团的一员,兵部尚书邝埜,绝对也是王振的打击对象,邝埜同样希望借这次边患,把王振彻底地拉下台。而那位邝埜的前任王骥,实际上是王振一系。
于是,对于邝埜的肖像描述,我们又可以加上几笔:文官集团坚定的代言人,坚守传统底线的文人,只是这份坚守,的确带着几分迂腐,带着一丝不懂变通却惹人心疼的倔强。
追随道统的义无反顾,无惧身死的文化信仰正统十四年的那个秋天,出征的几十万将士官员,似乎都已经嗅到了覆灭的气味。
战争场景
埜堕马几殆,或劝留怀来城就医。埜曰:“至尊在行,敢托疾自便乎?”——《明史·邝埜传》
行军途中,邝埜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势不轻。有人就劝他脱离大军,去据点养伤。邝埜的回答很干脆:皇帝在这里,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敢自行离开。之后,邝埜一再劝说大军及早撤回关内,依旧无果。其实从朱勇战败后,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几日之后,“土木之变”发生,邝埜战死。
我们在这里不去讨论“土木之变”的是是非非,仅仅来关注邝埜之死。如果细心的朋友会发现,带着的官员确实有点多,级别也都很高。除了是因为皇帝亲征的原因外,一部分官员是被王振点明随侍的,因为怕留在后方捣乱,还有一部分官员,是主动要求跟随的,因为按照惯例,皇帝亲征得胜归来,随行人员都是要升官加赏的。
史书里是说,邝埜是被王振要求同行的,但朝史暮想的看法是,即使王振不如此要求,身为大明兵部尚书的邝埜,也必定会随军出征,道理很简单,因为他是邝埜。
土木之变场景复原图
明代官员,的确出过几个硬骨头,比如杨继盛,比如海瑞,比如杨涟,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执拗。
很显然,邝埜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死,主动地赴死,慷慨激昂地赴死,是历史上很多官员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朝纲败坏,民不聊生,不论是努力争取过还是无力妥协着的,最后往往选择死亡来彰显心中的正道,似乎是要用尽灵魂里最后一丝力量,向整个世界呐喊。
一个人,能够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做到什么程度?如果他愿意为之去死,那么这个信念也就变成了信仰。我们不要以现在的价值观去评判古人的行为,因为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被灌输的世界观都有本质的区别,但是这股精神,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一个民族,一个官员,一个国民,如果所有人都能为了自己心中的“道统”阳光地活着,国家甚幸,民族甚幸。
故宫天空
出征前,当邝埜告别送行的人员,骑上马背,留下那句“虽死而已”时,他的心中一定充满了阳光和力量。邝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准备好为心中的道统而殉命,从这个时候起,邝埜就已经成为了朝史暮想心中的一种信仰的存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从来都不缺少勇气与担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民族依然在今天能够屹立于世界之林,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孩子在今天依然能够读懂几千年前的文字史料。
邝埜最后的求仁得仁,是一种无奈,却也为我们的历史,为我们的文化,涂上了一笔光亮。所以,朝史暮想恳请大家能够记住,在五百多年前的那场动荡中,除了阴谋,权力,血腥之外,还有一个人,叫邝埜!
朝史暮想,总有些干货可以在历史中挖掘。
参考资料:《明史》,《明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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