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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演员李立群自述:中国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演莎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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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安徽工行
时间:
2017-8-8 13:08
标题:
老演员李立群自述:中国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演莎剧
我被莎士比亚杀了
上帝的创造是“无中生有”,人类的创造是“有中再有”而已。这“再有”的意思并不是指新发明了什么以前没有的,而是在既有的里面,开拓出了一个不同的“表现”而已。换句话说,就人类的创造而言,哪怕是制造业、发明业,也都只是不同的“加工业”而已。
如果是这样,那么许多事就好说了,比方说莎士比亚,他创造出空前的戏剧表现形式,但是他也是从他之前的戏剧世界学习了“世界”里的奥秘,然后以他或他们自己的方式告诉世界。所以,莎士比亚也只是在“诠释”戏剧文化,诠释上帝已经给过的创造,诠释别人的“创造”,诠释别人的诠释。用了别人的方式,但是,他用了他自己的语言。
在台湾学习研究戏剧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应该也算是其中之一吧。诠释过莎翁的大概也不计其数;最早看到的中文本,是梁实秋先生翻译的,把我看得……累死我了。直怪自己程度不够,可是为什么看“雅舍小品”却那么津津有味呢?现在知道了,语言不同,大师也无奈。
大概是三十八年前,第一次看到莎剧的演出。由文化大学前身的文化学院戏剧系演的,导演是王生善(抱歉,名字写对了没有?不知道),怀着朝圣的心情去看的,我错了,看了一半就睡着了。好像是在植物园的艺术馆。过了几年,又看了黄美序导演的《李尔王》,郎雄老师演李尔王,我没睡着,我又错了,因为我睡饱了去看的,看得我站在南海路上……不知何去何从,我还要不要热爱戏剧?还好后来去看了几场云门舞集,气就消了,原来舞蹈业的加工能力,跟戏剧业差不多!不怪谁,绝不怪谁,我既不会演又不会跳,要怪大概只能怪他们的创造或诠释里面,使命感都太强了,所以往往出来的东西,呐喊性比艺术性高出了许多。打不到我心里,我只是必须礼貌地拍手,拍到红了,才不亏欠地走出剧场。
时光一变,镜头一转,该我和金士杰上台演《奥赛罗》了,莎剧的四大悲剧之一。演吧,说别人说了半天,都只是在一些故纸堆中找文章、讨生涯。不知不觉,自己也将要成了今之古人而无可奈何。
但是只要肯坦白检讨,今之古人也好,重新犯错也好,都不要太在意了,古人的作品虽然可能有未尽之处,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重新诠释了。诠释和创造的本意,本来就在于有没有能力先找到前人的不足或者未尽之情、未尽之言、未尽之理,而去补足它,这才达到了诠释或创造的原则。否则,像我演完了《奥赛罗》,就算诠释过了,那就不是了,而且大不是,我只不过是经过了一次莎剧的洗礼而已。不同的是,我用他的语言,照猫画虎地过了一个场而已。
莎士比亚演出的反省:要熟读剧本。仅只是欣赏剧本和研究剧本的人,跟排练了又排练、演出了又演出所感受的角度和温度是不同的。最好能两者愈结合愈好,要搞清楚剧本所发生的时代、背景、环境、人物的背景个性和社会的习惯,“愈清楚愈好”。还有那写实、写意、写情、写景的无韵诗,要处理得相当熟练,熟练到就像一个现代诗人、散文家、政客、神经病一样的自然而且合理,这样,你可能就可以上台去,诠释诠释莎士比亚了。别以为以上谈的东西很容易做到噢!要做得准确到位,在我记忆里,台湾还没有一个人……
未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其实莎士比亚剧的演出没那么难,只是以前的人,都没有真正地、彻底地、贯彻地去练习莎剧的语言,所以我们的“创造”就成了“不彻底”或“不完全”的
一种失败的标记!这是我个人的反省报告。
如果我们已经可以把莎士比亚原剧本、原时代都掌握住了,那么,你再去改变他的时代、服装,甚至性别,都不会伤害到莎士比亚剧原有的独特性。
2011年11月
李立群在舞台剧《针锋对决》中饰演奥赛罗。
莎士比亚来了
莎士比亚真的要来了,不是在银幕上经过,或者是由别人在台上演出,而是要进入我们的脑子、身体,被我们熟读、研究、斟酌、删改、背诵、练习,练习成习惯之后,终于要由我们自己表演出去了;所以对我而言,“莎士比亚”是真的要来了,要来考驾照了。
这次演出的效果好坏?不敢下断言,以不让多数观众睡着为最高原则,少部分观众睡着了,就可以算我们及格了。总之怎么怨也不能怨到观众身上去。当然,如果全都睡着了,倒也不是坏事,等戏演完了,时间到了,请大家起来,诚恳地给大家谢个幕,一起回家,一千多人一起大睡一场,各自回家,不也是一件挺写意的事情?写意到极致了。
我没开玩笑,历年来在台湾所看过的“莎士比亚”剧,多半会睡着,或者看不下去了,或者看迷路了,看着看着,不知所云了等等,反正很惨。那么,演了大半辈子戏,这次轮到我们来演了,如果观众也发生多半睡着的情形,那就难看了,那还不如鞠躬下台算了。所以还有九个多月要演的戏,现在就开始潜入进去,了解了解,认识认识。
莎剧在许多英语系的国家,常常会是高中语文课本的教材。由此可见,它的可读性有可能超过它的可演性,也不能这么说,公平地讲,它是少有的,既可读亦可演的一种,文字华丽而繁琐的剧本。简单地讲,它的台词不像人说的话,像诗,又不太像,不论大小角色,连个路人甲、路人乙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正常人说话,不是发人深省,就是绕不过弯来。这个绕不过弯来要解释解释,莎士比亚剧本里,那种时时带有英文的重音出现的“无韵诗”的韵律,遍布在全剧中,而这些原来在英文中美好的音调,翻译成中文或其他国家的文字,就很难成为相得益彰的韵调。换句话说,因为语言不同,而完全走调了,虽然剧情还是原来的剧情。观众在失去好听的韵律当中,努力去消化大量的翻译工作,是不是能绕得过弯来,此乃一大考验也。演员倒霉就会倒在这儿。
你去看一个英国剧团在演莎剧,可以不用看,英文水平够,闭着眼睛听,就全“看”到了。因为台词里有心情,有景观,甚至还有灯光效果,它是有画面极了的台词,听到的是很好听的、像歌一样好听的英文“无韵诗”,所以欣赏起来不吃力。但是莎先生在创作的时候,没想到后来别的国家也会来演,他也没想过用英文去唱“京戏”或者念《赤壁赋》,当然,用中文去唱西洋歌曲My Way ,肯定也是“遍体鳞伤”,不是抬杠,真是这么回事。
还有,可以推论的是,四百多年前,演员表演的方式,还没有高明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出现,当时的演员,社会地位蛮不被重视的。不被重视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将心比心”地想,可能是因为演员的演技还没有太丰富,所以剧本里的台词,才会不厌其烦地、又有音乐性、又能介绍出许多不同的情境,就像昆曲里大量的身段和细琐的唱腔,只要你能练得出来,观众就看不出来你在后台原来是多笨的人,你只要练得出来,内心戏有没有,情绪组合细不细,已然不像今天的电影那样,讲求生活,“真听”“真看”“真感觉”的理论了。所以许多电影在拍莎剧时,原本四个小时的剧,电影九十分钟,你也看懂了,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因为表演方式、镜头语言不同了,许多地方,文字性的原始情绪,就可以被拿掉了。不拿掉?再华丽的句子,都有可能变成肥肉,让人睡着了。
英文沾了原著的光还好一点,有些倔强的、厉害一点的英国演员,也会一字不删地演完莎剧。对观众而言,只是欣赏到了一次比五十个小楷多十倍的一幅五百个字的书法而已,“博览”了一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中国人还自找麻烦干什么?怎么演都好看不了了嘛!不,如果一辈子没演过,不妨演一次,如果一辈子没看过,不妨也看一次,那跟抱着一本书看,是很不一样的。
其他的,还有什么?演完再说。有道是“戏在人演,球在人踢”……这场球是非踢不可了。
2008年5月
舞台剧《针锋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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